当我跌跌撞撞跑到乐寿里的时候,子公还坐在院子里读书,我听见他浑厚的声音在院子里响彻:“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终而复始……”晨曦照在他的身上,他的额头亮晶晶的,血管在皮肤里隐隐跳动,念得真入神啊!连我进来了都不知道。
我唤了他一声,他停住嘴巴,对我笑了笑,眼睛又回到简册上。我有点生气了,上前夺过他的简书,说:“你知不知道你都快要进监狱了,还有心情在这念文章。”
他笑道:“你说的是我们没交算钱和刍稿税那件事是罢,实在没办法啊,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只好欠着。不行的话就去坐几天监狱也无可奈何。我早餐还没吃呢。”
我从怀里掏出一个漆盒,递给他。他会心地一笑,这才把书放下,转过脖子叫道:“阿翁,来吃肉饼了。”
他那老穷鬼父亲应了一声,从屋里走出来,看见我,喜笑颜开:“乐君又来了,刚才不知道,请恕迟慢之罪啊。”
我礼貌地点了点头,撇过脸不看他。这样的人哪里配当父亲,连一点点算钱和刍稿税都交不起。子公递给他一张肉饼,他恬不知耻地接过,又对我恭敬地点了点头:“你们谈,我还有事,先进去了。”
有事,有个屁事。我心里暗想,不过知道回避,还算识相。我看着子公大嚼的样子,有点不耐烦了:“什么坐几天监狱,我父亲说,这次县廷要将你们这些人补在今年的戍卒名籍中,罚你们去敦煌郡戍边。”
他愣了一下,马上又咧嘴笑道:“那也正好,我刚才学的东西就可以派上用场了。”说着扬了扬手中的简书。
我哭笑不得,这是个什么无赖啊!要不是我爱他,早就甩袖子扬长而去了。不过我不得不耐着性子:“派什么用场,你真是腐儒之见,去敦煌郡守边,那可是九死一生的事。何况你这种情况也不是普通戍卒,别人可以三年一换,你这负债的刑徒恐怕只能一辈子待在那里。你叫我怎么办?”
他把最后一块肉饼塞进嘴里,双手一圈,将我抱在怀里,嘴巴贴着我耳朵笑道:“有你惦记着我,怎么可能发我去戍边。”说着,又在我身上摸来摸去,我的脑子立刻又开始糊涂了。他摸到我腰间,咦了一声,掏出我藏在腰间的縑囊,抖了几下,縑囊里的铜鑊发出欢快的笑声。子公的脸也绽开了,得意地补充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对我作壁上观的。”
他握着那袋钱,同时环抱住我的腰,把我抱进了他房间。在那破旧的蓆子上,我们又及时行乐了一回。兴许是他刚才吃了肉饼罢,他的劲头十足,整个过程我不知道是在天上还是人间,或者说,像在我们郡内的巨野泽盪舟一样,不知道身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之后子公温柔地给我穿上衣服,又抱着我亲吻了好一会,说:“好久没喝过酒了,今天一定得去市场买两升解解渴。你也一起去罢。”
“什么,拿我给你的救命钱喝酒?亏你想得出来。”我有点不悦了。
“只喝两升,两升酒不过十二钱,你别这么慳吝。等我当上了二千石,十倍还你。”他还是笑嘻嘻地说。
我急了:“我不要你去长安当什么二千石,我只要你乖乖地给我待在瑕丘县,我们好好过日子。”
“真是妇人的想法,我不当二千石,你父亲能让你嫁给我吗?你去不去,不去我去啦!”
我很想拉住他,不让他走,可是怎么拉得住,我只能对着他的背影大叫:“千万别把钱全花光了,顺便去县廷把算钱和刍稿税交了。我父亲那边,我会想办法的。”
每升酒才六钱,我知道就算他肚子再大,也花不了几个钱。我呆想了一会,也出了院子,沿着里墙慢慢走,旁边几个乐寿里的少年倚着里墙色迷迷地看着我,眼光像鼻涕一样,粘在我鼓鼓的胸脯和浑圆的小腿上。弄得我甚至下意识地蹦跳了两下,想把那些鼻涕颠落。这几个少年的头发都脏乱脏乱的,其中一个髻子上还粘着稻草,好像插标卖首的样子。他们的牙齿也都是屎黄屎黄的,咧开嘴,涎水似乎要滴下来。甚至上唇都是不约而同的窄,一笑起来就不得不往上翻着,露出大片暗红的牙齦。脖子则向前伸,像一排猴子在接受检阅。我们瑕丘县的东市有一个表演猴戏的,他手下的几隻猴子就是这样子。真不明白,子公怎么会跟这样的人住在同一个里。
我加快了脚步,心里又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只要子公高兴,我就莫名的很高兴。明天的事,明天再说罢。我现在要考虑怎么才能说动我父亲,让他允许我嫁给子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