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辈对于国中大思想家,莫不欲确知其年代及其行历,然而世愈古则所知愈少,故思想界关系最大之先秦诸子,其事迹往往绝无可考,或仅有单词孤证,不能窥全迹什之一二。如荀卿者,著书虽数万言,而道及本身历史殊少;《史记》虽有列传,而文甚简略,且似有讹舛:故非悉心考证,不足以语于知人论世也。今遍引各书关于荀卿之资料而参验论次如下:
《史记·孟子荀卿列传》:
荀卿,赵人。年五十始来游学于齐……田骈之属皆已死,齐襄王时,而荀卿最为老师。齐尚修列大夫之缺,而荀卿三为祭酒焉。齐人或谗荀卿,荀卿乃适楚,而春申君以为兰陵令。春申君死而荀卿废,因家兰陵。李斯尝为弟子,已而相秦。
《史记·春申君列传》:
楚考烈王元年,以黄歇为相,封为春申君……春申君相楚八年,以荀卿为兰陵令……春申君相楚之二十五年,考烈王卒,李园伏死士刺春申君,斩其头。
《史记·李斯列传》:
李斯……从荀卿学帝王之术。学已成……欲西入秦,辞于荀卿……至秦,会庄襄王卒。李斯乃求为秦相吕不韦舍人……二十余年,秦并天下,以斯为丞相……李斯置酒于家,百官长皆前为寿……斯喟然而叹曰:“嗟乎,吾闻之荀卿曰:‘物禁太盛。’……当今人臣之位无居臣上者,可谓富贵极矣。物极则衰,吾未知所税驾也。”
本书刘向《叙录》:
孙卿,赵人,名况。方齐威王、宣王时,聚天下贤士于稷下,尊宠之。若邹衍、田骈、淳于髡之属甚众,号曰列大夫,皆世所称,咸作书刺世。是时孙卿有秀才,年五十始来游学……至齐襄王时,孙卿最为老师。齐尚修列大夫之缺而孙卿三为祭酒焉。齐人或谗孙卿,孙卿乃适楚,楚相春申君以为兰陵令。人或谓春申君曰:“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孙卿贤者也,今与之百里地,楚其危乎?”春申君谢之,孙卿去之赵。后客谓春申君曰:“伊尹去夏入殷,殷王而夏亡……今孙卿天下贤人,所去之国其不安乎?”春申君使人聘孙卿,孙卿遗春申君书,刺楚国,因为歌赋以遗春申君。春申君恨,复固谢孙卿;孙卿乃行,复为兰陵令。春申君死而孙卿废……李斯尝为弟子,已而相秦。及韩非、浮丘伯皆受业为名儒。孙卿之应聘于诸侯,见秦昭王。昭王方喜战伐,而孙卿以三王之法说之,及秦相应侯,皆不能用也。至赵,与孙膑议兵赵孝成王前,孙膑为变诈之兵,孙卿以王兵难之,不能对也。卒不能用。孙卿道守礼义,行应绳墨,安贫贱。孟子者,亦大儒,以为人之性善。孙卿后孟子百余年,孙卿以为人之性恶,故作《性恶》一篇以非孟子……
应劭《风俗通·穷通篇》:
孙卿有秀才,年十五始来游学……(余略同刘向《叙录》)
《战国策·楚策》:
孙子去而之赵,赵以为上卿。春申君使请孙子,孙子为书谢之曰:鄙语曰“厉怜王……,”此为劫杀死亡之主言之也……
桓宽《盐铁论·论儒篇》:
齐湣王奋二世之余烈,南举楚淮,北并巨宋……矜功不休……诸儒谏不从,各分散……而孙卿适楚。内无良臣,故诸侯伐之。
《盐铁论·毁学篇》:
李斯之相秦也,始皇任之,人臣无二。然而荀卿为之不食,睹其罹不测之祸也。
《韩非子·难四篇》:
燕王哙贤子之而非荀卿,故身死为僇。
本书《儒效篇》:
秦昭王问孙卿子曰:……
本书《议兵篇》:
临武君与孙卿子议兵于赵孝成王前……
本书《强国篇》:
应侯问孙卿子曰:入秦何见?……
荀卿子说齐相曰:……处胜人之势,不以胜人之道,索为匹夫不可得也……今巨楚县吾前,大燕鳅吾后,劲魏钩吾右……是一国作谋,则三国必起而乘我……
群书所记载荀卿事迹,略尽于此。其中年岁最明显者,则西纪前二五五年——即楚考烈王八年,荀卿仕楚为兰陵令。此事史文纪载详确,宜据为荀卿传迹之中心。虽然,若依《韩非子》所说,则荀卿及见燕王哙。哙在位九年,当西纪前三二○至前三一二年,下距考烈王八年凡六十余年。依《盐铁论》所说,则荀卿及见李斯相秦。斯相秦在秦始皇三十四年,当西纪前二一三年,上距考烈王八年凡四十一年。前后相去已百余年。若如后人所解《史记》本传及刘向《叙录》之文,则荀卿当齐威、宣时,年五十来游学;齐威王在位三十年,自前三七八至前三四三,宣王在位十九年,自前三四二至前三二四;即以宣王末年卿年五十计,则至李斯相秦时,荀卿当百六十一岁。天下安有此情理?且刘向言“孙卿后孟子百余年”,若卿及见齐宣王、燕王哙,则与孟子并世矣。故《韩非子》之说,当然不可信(此又关涉《韩非》真伪问题,当别论之)。而《史记》及刘向之文,亦当仔细䌷绎,别下解释。彼文记齐威、宣间稷下列大夫之事,乃是追叙,并非谓荀卿及见威、宣,故《史记》云:“田骈之属皆已死。”宣王后为湣王,凡四十年;湣王后为襄王,凡十九年。荀卿游齐,盖在湣王末年。旋因进谏不用,遂去齐适楚。及襄王时再游齐,则年辈已尊,三为祭酒也。然自湣王最末一年下至秦始皇三十四年,亦已七十一年。若荀卿其时年五十,则亦必百二十余岁始能见李斯之相,其说仍不可通。“年五十”之文,《风俗通》作“年十五”,似较近真。今本《史记》及刘向《叙录》,或传写之讹耳。荀卿及见李斯相秦与否,亦一问题。《盐铁论》云云,或因李斯述荀卿“物禁太盛”一语而增益附会之,未可知也。要之,齐湣王末年,荀卿年当在二十前后,李斯为相时,卿存没虽难确考,然斯之贵盛,则卿尚及见。似此推定,则卿年寿盖八九十岁,虽不中,当不远矣。今略依此设为假定,谱荀卿年历如下:
前二九三(齐湣王三十一年)假定是年荀卿年十五,始游学于齐。
前二八六(齐湣王三十八年)是年齐灭宋。
前二八五(齐湣王三十九年)荀卿有说齐相书,见本书《强国篇》。说既不行,遂去齐适楚。(《盐铁论·论儒篇》所言即指是年事。知说齐相书在是年者,因书中叙四邻强国举楚、燕、魏而不及宋,知在灭宋后矣。时齐君相方“矜功不休”,而荀卿已料“一国作谋三国起乘”。齐人不能听,卿遂去之。明年而五国伐齐,湣王为僇矣。)
前二八四至前二六八(齐襄王元年至十七年)荀卿复游齐。三为祭酒,当在此十余年间。
前二六七(齐襄王十八年)(秦昭王四十一年)是年秦以范雎为相,号为应侯。本书《儒效篇》与秦昭王问答,《强国篇》与应侯问答,皆当在本年以后。
前二六六(赵孝成王元年)本书《议兵篇》与孝成王及临武君问答,当在本年以后。(临武君姓名无考,《叙录》指为孙膑,恐非是。其年代不相及也。)
前二六二(楚考烈王元年)是年春申君相楚。
前二五五(楚考烈王八年)假定是年荀卿五十三岁。是年春申君以卿为兰陵令。(列传言“齐人或谗孙卿,孙卿乃适楚”。去齐适楚之年难确考,要当在本年以前也。《战国策》又言春申君客谗孙卿,卿去楚适赵,赵以为上卿。事当在本年以后。其见秦昭王及赵孝成王,疑皆在兰陵令去职之后。)
前二四六(秦始皇元年)《史记·李斯列传》言:“斯辞荀卿入秦,会庄襄王卒。”事当在此一两年间。
前二三六(秦始皇十一年)(楚考烈王二十五年)是年李园杀春申君,荀卿遂废居兰陵。假定是年荀卿七十二岁。(据《战国策》及刘向《愈录》,荀卿似尝两度为兰陵令。其第二次任职,当在本年之前数年间。)
前二一三(秦始皇三十四年)是年李斯相秦。是年荀卿若尚生存,则假定为九十五岁。
关于苟卿年代行历之参考书(以下各篇,王先谦《荀子集解》汇录于卷首可参看):
宋唐仲友《荀子序》。
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子部·儒家类》荀子条。
宋王应鳞《汉书艺文志考证》荀子条。
《四库全书总目·子部·儒家类》荀子条。
清汪中《述学》《荀卿子通论》附年表。
清胡元仪《荀卿别传》附考异。
本书刘向《叙录》云:“孙卿卒不用于世,老于兰陵。疾浊世之政,亡国乱君相属,不遂大道,而营乎巫祝,信䘛祥,鄙儒小拘,如主周等又滑稽乱俗,于是推儒墨道德之行事兴坏,序列著数万言而卒。”是以《荀子》书为荀卿所手著也。今案,读全书,其中大部分固可推定为卿自著,然如《儒效篇》《议兵篇》《强国篇》皆称“孙卿子”,似出门弟子记录。内中如《尧问篇》末一段,纯属批评荀子之语,其为他人所述尤为显然。又《大略》以下六篇,杨倞已指为荀卿弟子所记卿语及杂录传记。然则非全书悉出卿手盖甚明。
《荀子》书初由汉刘向校录,名《孙卿新书》。《汉书·艺文志》著录,名《孙卿子》。(颜注云:“本曰荀卿,避宣帝讳故曰孙。”)唐杨倞为作注,省称《荀子》,今遂为通名。刘向《叙录》云:“所校雠中《孙卿书》凡三百二十二篇,以相校,除复重二百九十篇,定著三十二篇。”言中秘所藏孙卿之书共三百二十二篇,实三十二篇,余皆重复之篇也。《汉书·艺文志》作三十三篇。王应麟谓传写之讹,殆然。《隋书·经籍志》作十二卷,《旧唐志》同。今本二十卷,乃杨倞所析,编次亦颇易其旧。倞自序云:“以文字繁多,故分旧十二卷三十二篇为二十卷。其篇第亦颇有移易,使以类相从。”今将新旧篇第列表对照如下:
杨倞所改编是否惬当,另为一问题。但刘向旧本,亦不过就中秘所藏三百余篇之丛稿订讹芟复,从新编次,原非必荀卿时之旧,故改编亦不必指为紊古也(汪容甫《荀卿子通论》谓:“其书始于《劝学》,终于《尧问》,篇次实仿《论语》。”恐是附会)。
但刘向本篇第,是否即向之旧,似仍有问题。《汉书·艺文志·儒家》载“《孙卿子》三十三篇”,而《赋家》复载“孙卿赋十篇”,知刘向裒定《七略》时,两书本各自别行;乃今本则赋篇即在三十二篇中,而其赋又仅五首,颇难索解。今案,《成相篇》纯属韵文文学,其格调绝类今之鼓儿词,亦赋之流。《汉志》杂赋十二家别有《成相杂辞》十一篇,知古代本有此体,而作者非独荀卿矣。本书《成相篇》亦以五首组成,故知《汉志》所谓“赋十篇”者,实即本书《成相篇》《赋篇》之各五首也。(此说采自胡元仪。但胡谓合此二篇即《成相杂辞》之十一篇,而谓《汉志》“孙卿赋十篇”之文为脱去“一”字,则误也。)以此论之,则所谓《孙卿子》者,当除此两篇外别有三十二篇。今乃合此两篇共成三十二篇,不已缺其二耶?案:本书《大略篇》首“大略君人者隆礼尊贤而王……”,“大略”二字与下文不相属,明是标题(杨倞注已言之)。而《儒效篇》篇末一段云:“人论志不免于曲私……”,“人论”二字不与下连。《王制篇》篇中一段云:“序官宰爵知宾客……”,“序官”二字与下不连,体例正如《大略篇》。是“人论”“序官”本为两篇名,略可推见(王念孙谓“论当读为伦”,未免求之太深。“人论”为一篇名,正如书中《天论》《礼论》《乐论》诸篇耳)。然则后此何故失此二目而将四篇并为两篇耶?当缘有传钞者以“孙卿子”与“孙卿赋”合为一书,将赋十篇(并成相言)附于末;二度传钞者,不解“成相”之义,见其文与“非相”相近,遂提前置诸第八篇;三度传钞者觉增此二篇与“三十二篇”之数不符,而当时各篇名,或皆如《大略篇》之仅著于篇首,并未提行另写,钞者失察,遂合四为二,谓符原数。信如是也,则《仲尼篇》第七之下,宜次以《儒效篇》第八,《人论篇》第九,《王制篇》第十,《序官篇》第十一。其《富国》《王霸》至《尧问》《君子》诸篇以次从第十二递推至三十二,而《成相》《赋》两篇则另为“孙卿赋”而不以入《荀子》,庶几还中垒校录之旧观矣。此问题前此绝未尝有人提起,吾所推论,亦别无旁证,姑悬之以俟好事者疏证云尔。
大小戴两《礼记》,文多与《荀子》相同,今互举其篇名如下:
《小戴·三年问篇》《大戴·礼三本篇》《荀子·礼论篇》《小戴·乐记篇》《小戴·乡饮酒义篇》《荀子·乐论篇》《小戴·聘义篇》《荀子·法行篇》《大戴·劝学篇》《荀子·劝学篇》《大戴·曾子立事篇》《荀子·修身篇》《荀子·大略篇》
凡此皆当认为《礼记》采《荀子》,不能谓《荀子》袭《礼记》,盖《礼记》本汉儒所裒集之丛编,杂采诸各家著述耳。然因此可推见两《戴记》中其摭拾荀卿绪论而不著其名者或尚不少,而《荀子》书中亦难保无荀卿以外之著作搀入。盖《荀子》书亦由汉儒各自传写,诸本共得三百余篇,未必本本从同。刘向将诸本冶为一炉,但删其重复,其曾否悬何种标准以鉴别真伪,则向所未言也。杨倞将《大略》《宥坐》《子道》《法行》《哀公》《尧问》六篇降附于末,似有特识。《宥坐》以下五篇,文义肤浅。《大略》篇虽间有精语,然皆断片,故此六篇宜认为汉儒所杂录,非《荀子》之旧。其余二十六篇,有无窜乱或缺损,则尚待细勘也。
荀子与孟子,为儒家两大师。虽谓儒家学派得二子然后成立,亦不为过。然荀子之学,自有其门庭堂奥,不特与孟子异撰,且其学有并非孔子所能赅者。今举其要点如下:
第一,荀子之最大特色,在其性恶论。性恶论之旨趣,在不认人类为天赋本能所支配,而极尊重后起的人为,故其教曰“化性起伪”。伪字从人从为,即人为之义。
第二,惟其如是,故深信学问万能,其教曰“习”曰“积”。谓习与积之结果,能使人尽变其旧,前后若两人。若为向上的习积,则“积善成德而圣心备”,是即全人格之实现也。后世有提倡“一超直入”之法门者,与“积”之义相反,最为荀子所不取。
第三,学问如何然后能得,荀子以为全视其所受教育何如。故主张“隆师”,而与孟子“虽无文王犹兴”之说异。
第四,名师或不获亲接,则求诸古籍,故荀子以传经为业。汉代诸经传受,几无一不自彼出(说详汪容甫《荀卿子通论》),而其守师法皆极严。
第五,既重习而不重性,则不问遗传而专问环境。环境之改善,荀子以为其工具在“文理”——文物与条理。文理之结晶体谓之“礼”,故其言政治、言教育皆以礼为中心。
第六,“礼,时为大。”故主张法后王而不贵复古。
第七,“礼”之表现,在其名物度数。荀子既尊礼学,故常教人对于心、物两界之现象,为极严正极绵密之客观的考察,其结果与近世所谓科学精神颇相近。
以吾所见荀子学术之全体大用,大略如是。盖厘然成为一系统的组织,而示学者以可寻之轨也。今将全书各篇重要之内容论次如下(次第依今本):
《劝学篇》上半篇 (自“学不可以已”起,至“安有不闻者乎”止。)采入《大戴礼记》,大旨言性非本善,待学而后善。其要点在力言“假于物”之义,“渐积”之义,以明教育效能。其下半篇则杂论求学及应问方法。
《修身篇》 教人以矫正本性之方法,结论归于隆礼而尊师。
《不苟篇》 教人审度事理,为适宜之因应。
《荣辱篇》 论荣辱皆由人所自取,中多阐发性恶语。
《非相篇》 篇首一段,辟相术之迷信,编录者因取以为篇名。内中有“法后王”一段,实荀说特色之一。篇末论“谈说之术”两段亦甚要。
《非十二子篇》 本篇批评当时各家学派之错误,并箴砭学风之阙失。内中所述各派,实为古代学术史之重要史料。
《仲尼篇》 本篇多杂论,无甚精采。
《儒效篇》 大旨为儒术辩护。内中有“隆性隆积”一段,为性恶论之要语。
《王制篇》 以下五篇皆荀子政治论。本篇论社会原理,有极精语。
《富国篇》 本篇论生计原理,全部皆极精。末两段言“非攻”及外交术,文义与全篇不甚相属。
《王霸篇》 本篇言政术,多对当时立言。
《君道篇》 本篇论“人治”与“法治”之得失,有精语。
《臣道篇》《致仕篇》 此两篇无甚精采。
《议兵篇》《强国篇》 此两篇承认当时社会上最流行之国家主义,而去其太甚。
《天论篇》 本篇批驳先天前定之说,主张以人力征服天行,是荀子哲学中极有力量的一部分。
《正论篇》 本篇杂取世俗之论,批评而矫正之。全篇不甚有系统,惟末两段批评宋钘,最为可贵,因宋钘学说不多见,得此可知其概也。
《礼论篇》 礼学为荀子所最重,本篇自为书中重要之篇。惟细绎全文,似是凑集而成。其第一段论礼之起原最精要。“礼有三本”以下,《大戴礼记》采录为《礼三本篇》。“三年之丧何也”以下,《小戴礼记》采录为《三年问篇》。
《乐论篇》 本篇一部分采入《小戴礼记·乐记篇》。其论音乐原理及音乐与人生之关系最精。但《乐记》所说,尤为详尽,未知是编《小戴》者将本篇补充耶?抑传钞本篇者有遗阙耶?
《解蔽篇》 本篇为荀子心理学,其言精深而肃括,最当精读,且应用之于修养。
《正名篇》 本篇为荀子之逻辑学,条理绵密,读之益人神智(宜与《春秋繁露·深察名号篇》同读)。
《性恶篇》 本篇为荀子哲学之出发点,最当精读。
《成相篇》《赋篇》 此二篇为荀子的美文,本不在本书之内,略浏览知文体之一种可耳。
《君子篇》《大略篇》《宥坐篇》《子道篇》《法行篇》《哀公篇》《尧问篇》此七篇疑非荀子著作,不读亦可。
读《荀子》有两种目的,第一,为修养应用;第二,为学术的研究。
为修养应用起见,读《荀子》最能唤起吾辈之自治力,常检束自己,不至松弛堕落;又资质稍驽下之人,读之得“人定胜天”的信仰,能增加其勇气;又其理论之剖析刻入处,读之能令思虑缜密遇事能断。是故读《孟子》之益处在发扬志气,读《荀子》之益处在锻炼心能,二者不可偏废。为此种目的而读《荀子》,宜将心赏之格言,分类摘钞。——如有益于修身者,有益于应事者,有益于治学方法者。——常常熟讽牢记,随时参证于己身,庶几荀子所谓“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为学术的研究起见,其目的在求了解荀子学术之全系统及其在学术史上之位置。此种读法,宜特别注重数篇——最初读《劝学篇》观其大概。次读《性恶篇》观其思想根核所在。次读《解蔽》《正名》《天论》三篇,观其所衍之条理。次读《礼论》《乐论》两篇,观其应用于社会所操之工具如何。次读《正论篇》《非十二子篇》,观其对于异派之攻难及辩护,如是则可以了解荀子之哲学及其教育。次读《富国》《君道》《王制》三篇,则可以了解荀子之政治学及其政术。更次则《荣辱》《非相》两篇,间有极精之语,但不名一类,宜撷取为补助。以上诸篇,极须精读。余篇涉览足矣。
凡欲彻底了解一家学说,最好标举若干问题为纲领,将全书中关涉此问题之语句,悉数钞录,比较钩稽以求其真意之所存。例如《荀子》之所谓性伪,所谓积,所谓习与化,所谓名,所谓礼,所谓蔽……等等,皆其主要问题也,各篇皆有论及,类钞而比观之,始能得其全豹。
凡立言总带有几分时代色彩,故孟子贵“知人论世”。荀子生今两千余年前,其言有专为当时之社会而发者,自当分别观之,不可盲从以责效于今日,但亦不可以今日眼光绳之,遂抹杀其在当日之价值也。至于其学说之含有永久性者——即并非对于时代问题而发言者,则无论何时,皆可以咨其严刻之评骘也。
《荀子》书多古训,其语法亦多与近代文不同,且脱误之字颇不少,故有时非藉注释不能了解。旧注惟唐杨倞一家。前清乾嘉以降,校释者复数家。最先者为谢墉、卢文弨合校本,浙刻《二十二子》所采是也;次则郝懿行之《荀子补注》,王念孙之《读荀子杂志》,俞樾之《荀子平议》。自有此诸书,而《荀子》始可读矣。近人王先谦裒诸家所释,间下己意,为《荀子集解》;现行《荀子》注释书,无出其右,读者宜置一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