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右书

座右书

买了几只新的小书架,将其中的一只放在书桌的右首,以便将一些

新出版的定期刊物,新买的书籍,以及要用的参考书,一起放在上面,

翻阅起来较为方便。

这是不折不扣的座右书了。

最初放到架上的书,全是那些堆集在桌上地上已久,"无枝可栖"

的书。我想,没有书架可放的书,就等于没有家可住的人一样。既然将

书买了回来,竟无法给它安排一个安身之处,未免太对不起了。因此有

了书架之后,就不管它们是什么书,不论古今中外,一起先堆到书架上

再说,使它们先享受一下有一个可以喘息的地方。因此即使《香港的蝴

蝶》傍着《意大利的艺术社会史》、《鸦片战争》傍着《拍案惊奇》,

我也暂且不去管它。

这样过了几天,形势粗定,对于放在座右的那一架的书,我开始着

手想加以整理了。想将无用的、已经看过的,或是暂时不想看的书,清

理出去,换上一些还没有看过的,自己想看的,以及自己喜欢的书。

将一些不想放在手边的书,从书架上清理出去,这工作做起来倒并

不怎样困难。如那一套六大本的《迦撒诺伐回忆录》,是根本没有理由

要作为"座右书",放在我的手边的,因此首先被搬了出来。还有一些

介绍画家的小册子、美国文学史、良友版的《苏联版画集》。这些本是

起初随手从地上搬到架上的,当然没有让它们继续留在我手边的必要,

因此一本一本的都给我拿开了。

满满一架的书,这样一加甄别,一本又一本的被拿开,几乎剩下一

个空书架了。

对于这一只空起来的书架,我决定依照自己预定的计划:将一些新

买回来准备要读的、以及久已想读一直还未曾读的、还有自己特别喜欢,

希望不时可以随手翻翻的书,都拿来填补这些空缺,使它们真正成为我

的座右书。

这个计划,本来很简单,而且也很合理,哪里知道执行起来,竟一

点也不简单。那困难简直有一点象出门旅行之际,要挑选几本书带在手

边供旅途消遣那样。这种滋味我是经验过多次的:这一本不适当,那一

本又不适当,有的太轻松,有的太严肃,往往对着满屋的书,竟觉得没

有一本是适合作旅途阅读之用的。有一次在出门之际,竟为了这一个问

题徬徨终夜,还无法决定,最后只好塞了一本又厚又重的毕加索画集在

衣箱里。结果到了目的地就赶紧送给了朋友,自己又再到当地的书店里

买了几本新书来补充。

将一些常用的参考书和工具书,挑选一些放在手边,这工作做起来

还不困难,可是要想将一些想看而未看的书,拿几本来放在手边,以便

尽先的利用机会去看,这可不容易了。因为每一本书都是想看的,而其

中有不少一"想"就想了十多年,至今仍是想而未看。要想将这样的书

挑选几本放在手边,如果不想太麻烦,本来只要随手拿几本就是了,可

是一想到应该谁先谁后的问题,那就困难了。

一本十年前买而未读的书,和一本昨天刚买回来的新书,我究竟应

该先读哪一本呢?这对我来说,有时竟是一个极不容易决定的问题。

结果,首先入选成为我的"座右书"的,却不是这些想读未读的书,

也不是刚买回来的新书,而是一些买了多年,甚至读过已久的一批书。

这是属于一个专题的:比亚斯莱。

我明白自己这选择的动机,不只是喜欢比亚斯莱的作品,而是有一

个愿望:一直想给这位世纪末的薄命画家写一篇评传,再挑选几十幅他

的杰作,印成很象样的一本画册。我觉得这工作不仅值得做,而且可以

做这件工作的人也不太多。因此,我就一向将这件工作看作是自己的心

愿,也是自己的责任。可是因循又因循,许多不必做的事情都做了,惟

独这一件蓄之已久的愿望,一直还不曾有机会去兑现。

我将三本比亚斯莱的传记,两本他的代表作品集,放在书架上最当

眼的处所。这动机我自己也是明白的:它们所代表的不只是我的座右书,

同时也是我的"座右铭":用来鞭策我自己,对于有一些搁置已久的工

作,也该认真地去进行了。

我又随手将都德的《磨坊文札》,果庚的《诺亚诺亚》,也放到了

架上。因为它们都是我的伴侣。

我检视了一下已经放到架上的书,渐渐的明白了一个事实:我想放

在手边的书,全不是那些我不知道、不曾读过的书,而是一些我已经知

道、已经读过的书。不是吗?谁都希望能经常同自己在一起的、能在自

己身边的,乃是那些最知己的朋友。

于是,尽管我的桌上和地上仍堆满了书,可是,可以作为我的"座

右书"的书,仍是很有限,因此,这一只小小的书架竟仍有不少空位,

而我也仍任它空着,并不想勉强的去加以填满。

朱氏的《金陵古迹图考》

今人谈南京六朝沿革和古迹名胜的专书,不能不首推朱硃的两种著

作:一是《金陵古迹名胜影集》,一是《金陵古迹图考》。两书都是在

一九三六年左右出版的,一图一文,图片有三百多幅,文字有二十余万

字,相辅而行,互相印证。对于南京残存的古迹名胜,作了实地的调查

报告,非常详尽,而且翔实可靠,纠正了前人沿用旧说的许多错误。朱

氏并不是金陵人氏,他侨居是地,能够脚踏实地的完成这样的著作,实

在难能可贵。

前几年听说朱氏仍在继续他的南京一带文物史地调查研究工作。现

在的工作条件自然比二三十年前更好了,希望他能有新著作问世,以慰

我这个羁旅天涯的游子。

在有关家乡的史乘方志一类旧籍不容易到手的海外,能有机会读一

遍《金陵古迹图考》,再参阅一下那几百幅摄影,实在如前人所说:"过

屠门面大嚼",聊当一快。不仅能弥补了读不到那些旧籍之恨,同时也

足慰游子的乡怀。

《金陵古迹名胜影集》,据朱氏自己说,是他前后经历三年的时间,

摄影千余幅,再从其中选取了这三百多幅来印成的。他自己在《金陵古

迹图考》的"凡例"上说:

"著者于民国二十二年至二十四年三年间,旅居金陵,鸠集同

好三人,对于金凌史迹,加以实际调查,从事摄影测量。计调查范

围,东至丹阳,西至当涂,南至湖熟,北及浦镇。举凡古代城郭宫

阙、陵寝坟墓、玄观梵刹、祠宇桥梁、园林第宅,无不遍览。计摄

影所得,有千余幅,精选三百二十幅,另印《金陵古迹名胜影集》

问世。惟一图一考,相辅而行,故本书所注图页,皆指《金陵古迹

名胜影集》而言也。"

我手上所有的朱氏的这两本作品,还是偶然从一家旧书店里买来

的。同时买得的,还有《建康兰陵六朝陵墓图考》,也是朱氏的著作。

此外还有一册张惠言的《明代大报恩寺塔志》。看来这几本书的旧主人,

若不是同乡,一定就是同好。不知怎样流落到冷摊上,使我无意得之,

可说是难得了。

前几年曾回乡一行,想起儿时所住过的老屋,要想去看看,问了一

下,连那街名也不再有人知道,使我一时怅然。面对着朱氏的这些图片,

不难明白他当时也许是信手得来,可是在三十年后的今天看来,物换星

移,每一幅都是可珍贵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