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儿热了,我看见商场里摆着好多春装,不是绿得像白菜帮子就是粉得像桃花,而且大多皱皱巴巴,跟坐在屁股底下压了三五年似的,我一般都不往嫩色区走,受不了那些拿自己当肉虫子打扮的女人。前天我正要下扶梯,突然胳膊被一把拽住,我以为又是让免费做美容的,没好气地甩了一下,同时准备好满脸的厌恶看着她。那女人用手捏了捏我的脸:“咱多长时间没见了?”话里话外像是老熟人,但我根本不认识她。那女人说:“你还记得我是谁吗?”多么直接的一个问题,弄得我愣在那儿不知该说什么,她倒没在意,拉着我的手:“白跟你当了三年的同学。你要没事,一会儿我请你吃饭,咱先遛遛。”她的力量是不容分说的,我像个被拐卖妇女踉跄了几步满心不情愿地被一个我根本想不起来的女人挽着胳膊。第一站居然是厕所。她对着镜子挠了挠耷拉在脑门上的两绺头发,把包往我面前一递,我只能接着。很快冲水的声音响了,跟傻子一样站在外面的我还在使劲想这女人的出处,毕业后我几乎对所有同学都没什么印象了。
那女人出来了,居然敞着裤子的拉链,我的余光迅速被吸引过去,那内裤跟纱绷子似的,上面印着豹纹,最绝的它还是侧开口,用一根鞋带穿来穿去拴着。我相信我的目光里一点色情都没有,但那女人一边拉拉链一边说:“看什么呀?”天啊,好像我是个女流氓似的。我把书包还给她,找了个借口想走,可穿豹纹内裤的女人还是热情地挽着我,让我陪她看看内衣,买完再走。
一路上,她都很不见外地说我“不女人”,最后把我说急了,问她:“你是不是觉得内裤越透明越女人?”她说:“对呀。”我忽然觉得我遇到了女流氓。几乎被绑架到一堆昂贵的内裤里,那女人一条一条在手里拿捏着,我算开了眼,那哪叫内裤啊,连个绳子条儿都不算。所谓的T字型,实际上就两根带子,估计是拴腰上的,外加一根稍微宽点的布条耷拉在关键部位,我看了看标价,不到五百元,在这里算便宜的。还有一款,简直就是开裆裤,两侧是花边中间是空的,包装袋上有个女老外在狐媚地笑,手按在屁股上,内裤跟两片号不一样的鞋垫似的,古怪而又夸张。我在想,这东西穿不穿有什么用啊,豹纹女拎着一个小衣服架子走过来了,她笑盈盈地晃了晃一条看着还算正常的“小裤头”对我说:“这个适合你!”我在手上掂了掂,五毛钱一尺的花边总共用量也不会超过一块五,后面几乎缩成一条线,简直就像个小三角围裙。这点东西居然写着原价一千七,现价七百元。“拿这东西捞鱼虫子我都闲眼儿大!”我把那一片跳了丝的小围裙又放了回去。
在倚红偎翠惑人眼目的内裤堆里站了一会儿,我竟然看见好几个行色不怎么可疑的女人交了钱,她们买这个能干什么用呢?豹纹女问我有中意的没有,我问她这有纯棉的正经人穿的内裤吗,她又捏了捏我的脸,我无比讨厌她这个动作,她说:“女人的内衣统统是易耗品,跟打印纸、墨粉一样,这儿的内裤都是春装。”随后递给我一张宣传单,上面写着:内衣是这般美丽。它原本空无一物,缱绻柔腻的细丝,窄窄带,碎碎丝,盈盈一握而已。穿戴在女子身上,才陡然饱满,是玉液琼浆盛满杯,而且永无餍足。我把纸插在一条内裤里,问豹纹女:“你觉得我是做什么工作的?”她急忙摇我的胳膊:“你想哪去了,让你换一种爱自己的方式。挑一条吧,给我个面子,我就在这工作。”我恨得自尽的心都有,好几个小时给人家拎了包,还得掏钱买变态内裤。我问:“最便宜的多少钱一条?”她说:“你得挑款式啊?”我没理她,看见一条屎黄色布料还多点的内裤上写着“处理五十元”,包装袋上印着“萤光内裤”。豹纹女歪着脑袋问:“你能接受这个?”我说:“我晚上拿它当手电使,省得开灯了。”她听了还不乐意了,“不想买就算了,说风凉话不就没劲了吗。”我正好得台阶下。后来有一次去商场,看见豹纹女又拉着一个女人的胳膊特像亲人地往变态内裤那儿领,看来她还不只是我的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