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一路上,沈轻照手劲极大地拉扯雪月,目光很平静,却好似内里隐隐蕴含风暴——那是他平时温润在外的脸庞上决看不到的神色。

雪月因跟不上,发髻微微散乱开,不断挣扎,可也只是被拽着踉踉跄跄向前走。

院门口下人们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但都知道太不寻常,纷纷低头躲避,只恨不得自己瞎了。

沈轻照不言不语,大步跨过门槛同时一把扯住雪月进来,回手狠狠摔上门。

“砰”地一声,门里门外隔绝出两个世界。

屋中没有点灯烛,黑的不见一丝光亮。空气中,好像有令人窒息的水位渐渐上涨,拖着人绝望浮沉,而看不到任何生还的希望。

雪月一步步向后退。慌乱中磕碰到桌角,桌上不知什么东西“噼里啪啦”掉在地上。

“呵。”

黑暗中一声轻笑,下一瞬光亮大盛,沈轻照年轻的俊颜在烛光下显露莫名的狰狞。

他收起火折子,将烛台放回原处。

“月儿,我记得我嘱咐过你。”他一步步向她靠近,“不要试图做一些可笑的争斗,我只不过是让着你罢了。你当真以为,我不在府中,我就不能得知你的这些小动作?”

“哦……你也知道,你很清楚我会监视府中的一切。只不过,你觉得有寒沧烈的命令压着,你就有护身符,就觉得我不敢回来是不是?”

雪月背脊抵到了墙,冰冷坚硬的触觉令她浑身一激:“沈轻照,你不要再往前走了。”

沈轻照不以为然,继续闲适迈步:“否则呢?”

“我为什么不能,我是你的夫君,是你在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人。”

雪月努力让自己不要发抖的那么厉害,一脸决绝拔下头上唯一的发簪,半数乌发流泻散下,合着她的目光,整个人柔婉又刚绝。

尖锐的簪头冲着沈轻照,她干脆撕下所有面具:“你若碰我丝毫,我就杀了你。”

沈轻照哈哈大笑。

笑够了,他歪着头,露出一点货真价实的疑惑:“月儿,以你的身手,你能杀得了我么?”

“我就算要不了你的性命,我也可以抹杀你的名声。沈轻照,你不要以为宣宁伯府不比当年风光,我们就只能任人欺凌无法反抗。我不会,我爹娘也不会。”

雪月紧紧握着簪子,簪身冰凉,硌压柔嫩的掌心:“我本想息事宁人彼此放过,可是你一再辱我,竟想将我贬妻为妾,你做梦——事到如今,我决不会再与你装作相安无事,别说是妾,就是我的尸体,都不会再与你沈家有任何关系。”

沈轻照很有耐心地听完,神色始终不变:“月儿,你这是宁死,也不愿再与我在一起了么?”

“是。我宁愿死。但在我死之前,我一定撕开你伪君子的面具,让你身败名裂,永远无法在京城立足,”雪月微微仰头,神色不屈,“除非你现在就了断我的性命,否则我必定说到做到!”

沈轻照目光一厉,猛然扬起手——

雪月看在眼中,不躲不避,微微垂眸,甚至心中不那么害怕了。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落下来,沈轻照渐渐勾唇,扬在半空中的手指一根根收拢攥紧,用力到关节泛白:

“月儿,其实你心性纯善,纵然有几分聪慧,和我的手段比,也是不够看的——这个时候,你就不必激怒我了。你的夫君不是傻子,你为和离回来,却惨死今夜,别说宣宁伯不会善罢甘休,只怕,都要上达天听了。”

“同样的,我也不会那么愚蠢,在你脸上留下伤痕,反倒给你借题发挥的理由。”沈轻照手慢慢落下,轻羽一般刮过雪月脸颊,被她厌恶闪躲也不生气,“当年初见,你懵懂可爱如白纸一般,为夫从来没教过你这些心计,你自己竟也谋得到如此地步,也算叫人叹服。只是月儿,算计的时候要注意不要伤害自己,那是下策。”

“吾妻甚美,若是损伤了容颜,可真叫人心疼至极。”

雪月难以置信望着他:“沈轻照,你别恶心我了。你要么滚,要再说这些下作话,今日你我之间定然要死一个。”

沈轻照舔了舔嘴唇。

抛开此刻心中翻涌的怒火与烦躁不谈,他是真的喜欢她。更遑论她现在倔强清丽,当真美的惊人。

念头微转,沈轻照启唇道:“——”

“你想用双玉威胁我是不是?”不等他说,雪月先一步淡声道,“我劝你立刻将双玉送回宣宁伯府,来此之前,我已经和忠叔交代过,不论此行结果如何,双玉今晚必定回府。若是她没回去,那便是生出意外。”

“……什么?”

“你若不信,可以试试。”

沈轻照打量她:“你早有准备今晚未必能与我成功和离?”

雪月漠然道:“面对蛇蝎,自然要做万全准备。满府都是你的人,你又没有底线,焉知不会抗命回来?”

“好算计啊,月儿,”沈轻照摇头笑道,“我不回来,你拿上和离书走人,我回来了——你觉得寒沧烈能怎么罚处我?”

他声线陡然一沉,“你以为,他真会能动得了我?”

雪月懒得和他辩这些:“你放了双玉,若是敢伤她、若是碰掉了她一根头发,我定要你追悔莫及。”

沈轻照紧紧盯着雪月,心中疑云遍布,却渐渐偏向她说得是真的。

在纣南侯府,她只有双玉一个软肋,用其威胁实在太得心应手。她心知肚明这个弱点,提前谋划也无可厚非。

沈轻照慢声道:“可方才在母亲那里,她已知你有不妥。若放她回去,岂非是放虎归山,反倒惊动宣宁伯么?”

雪月道:“你若不放了双玉,一个时辰之内便会惊动我爹娘。”

“你明明知道,惊动岳父岳母也是无益的,他们在我面前,可未必讨得了好,你就不怕我口无遮拦,你父亲身体受不住?”

“若真到那一步,你再也留不住我。沈轻照,你还是想想自己的目的吧。”

沈轻照点点头:“好吧,我明白了,我们各退一步,我放人。不过,我该想想与她叮嘱些什么,叫她回去后也乖乖闭嘴。免得岳父岳母一把年纪,还禁不住折腾。”

雪月闭了闭眼,随他吧,只要把双玉平平安安送回家就是了。

自己无法在今夜离开,但能把双玉送离这魔窟,毁了对方底牌,也算没有输的彻底。她一个人,反而更好筹谋。

沈轻照就像看穿她心思一般:“月儿既有准备今日也许无法与我和离,后手又是什么?为夫听一听,说不准还能帮你完善。”

与他多待一刻都几欲作呕,雪月从他身侧绕开向门外去,沈轻照两步上前挡住她:

“双玉走了也好,日后就只有你我,”沈轻照缓慢露出一个笑,“月儿,你方才说错了,我们两个今日并非定要死一个。我不会死,而你——”

“只要我想,我有无数种法子让你不死。”

他笑的和善,却无端端让人觉得冷。

雪月更用力攥紧手中唯一利器。

沈轻照道:“说到底,让你铁了心要与我断尽情分的,不就是因为那个才三个月的孩子?月儿,孩子还会有的,咱们总要一试……”

“啪”的一声,雪月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打了沈轻照一个耳光。

沈轻照不甚在意地摸了摸脸。

她体弱力气小,即便拼尽全力也并未带来很大痛楚,只是微微发烫发红:“月儿,这一巴掌算我让你的,且让你出出气。自古哪有妻子打丈夫的,我已经很怜惜你了。”

“既然咱们两个之间清了,日后就休要再提死啊活啊的。否则你就会知道,我不仅能让你不死,我还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

他话没说完,忽地顿住。

外面动静不对。很不对。

沈轻照凝神细听片刻,拧眉向外扬声:“阿新!你去看看外面出了什么事。”他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又觉得实在荒唐。

阿新回来的很快,凌乱脚步声伴随慌里慌张:“公子!公子外面是、是寒沧烈大人亲自上门——上门……拿人……”

“你说什么?!”

阿新丧着脸,哪还敢重复。

“拿人?难不成我是什么囚犯么?!”沈轻照震怒,一把挥掉桌上笔筒,各式毛笔横七竖八散了一地,“寒沧烈如此狂妄乖张,是当我纣南侯府好欺负么!”

这明火执仗,大张旗鼓,分明是将他的脸面碾在地上踩!

京城第一公子啊,若是就这样被寒沧烈羞辱,明日之后,他还有何面目可言?!

沈轻照连连深呼吸,默了半晌,指着阿新:“去……去镇远将军府请寒将军来,寒沧烈倒行逆施,她这个亲姐姐总能约束得了吧!”

阿新立刻连滚带爬去了。

沈轻照微一沉吟,回头,刀子般的目光落在雪月面上,来回打量:“好,你很好。”

雪月不知他忽然发什么神经,毫不畏惧回视。

但沈轻照也没再说旁的,一甩手阔步离去。

等凶神恶鬼彻底走远,雪月才由着膝盖发软,靠墙滑坐在地。

手一松,紧攥的簪子滚落,看着手心一道深深的压痕,雪月心底浮现劫后余生般的感激:这一回寒沧烈于她,几乎是救命之恩。他不是金刀恶鬼,是观音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