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十九章

回去那晚,知窈心神不宁的,连晚膳都没用,借口头晕,早早便睡下了。

但睡也睡不安稳。

——连梦里都是陆昭朝她走过来,逼问她“躲什么”的样子。

第二天她天不亮便起了,说要早些去学堂。

反常到崔夫人过来仔细看了她好几眼,差点要叫府医给她瞧瞧。

她急着走,将阿娘应付过去,便急匆匆去了侯府。

人到了求真堂门口,望着空空荡荡的学堂,才意识到,她更应该去的是陆昭的院子。

可她想想陆昭昨天那油盐不进的样子,便有些愁得慌。

……就算放着不管,过两天应当也就好了吧?

毕竟他们两个从前也不是没有闹掰过。

这么一想,她干脆去自己位置坐下了,随手翻开了一本书,眼神却直往门口飘。

从前她早早过来的时候,不用多久,陆昭就会出现。

但这次他是在其他人都来齐了以后才过来的。

看见是他,知窈不自觉坐直了身子。

他踩着时辰进来,一身利落的鸦青色长袍,肩宽腰窄,身量又长,脸上没什么表情时,天然便有些压人的气势。

他一眼都没有往她这儿看。

晨光晃了下她的眼睛,略微有些刺痛,恍惚间,似乎连他侧脸的线条都显出几分冷硬。

于希月伸手将她完全摆反了的书转回来,小声问:“你们吵架啦?”

知窈抿了抿嘴唇,别别扭扭地说了一句:“没有。”

——很快就能和好的话,也不算吵过吧?

但她没想到,这次的时间比以往哪一次都要长。

一连几天,她都只会在学堂上见到他——他每天都是踩着时辰过来,散学又是第一个走。

只有一次叫她在学堂外冷不丁碰上了。

那时刚散学,她收好东西,又在里头坐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听见脚步声抬头,远远便见他和几个同窗走过来——是那几个平日就爱玩的,一口一个“陆二哥”,将他簇拥在中间。

听他们说的话,像是要去哪儿打马球。

知窈停下了步子,看着他们走近。

还是陆昭右手边的杨斯年先看见了她,撞了下陆昭的肩膀,努着下巴示意:“陆二哥,崔姑娘这不还没走呢吗。这次那马球场的地方大,风景也好,你怎么不问问崔姑娘去不去?”

——往常他们要去哪儿玩,陆昭都会先来问她想不想去。她不想去的时候少,是以他们几个同崔家这位小女郎都还算相熟。

陆昭抬眼看过来,目光撞上她的——却只是不咸不淡地点了下头。

而后对杨斯年道:“不用。”

他们距离不远,这几句话知窈听得清清楚楚。

她就算是有想主动跟他说话的心思,那一刻也歇了个干净。

先前那些对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全都没有了,只剩下了生气。

狠狠剜了陆昭一眼,知窈转身就朝外走,大概是因为气得慌,步子迈得比往常都快得多。

杨斯年看看她,又看向陆昭:“这……吵架了?”

话音一落,便见陆昭神色沉下去几分,“还去不去了?”

“去去去,当然去。”太子殿下攒的局,那是能不去的?

只是……杨斯年看着陆昭眉宇间难掩的郁色,摸了摸鼻子,在心里默默祈祷今天一定要跟他分在同一队。

——不然恐怕连怎么被打趴下的都不知道。

杨斯年摇摇头,小声嘟囔了一句:“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再后来几天,陆昭甚至连学堂都不来了。

知窈攒了一肚子火气,现在倒好,连人都见不着了。

打听出来他人在暖春楼的时候,那股火气霎时便烧到了顶。

她甩掉竹月和丹朱,戴了帷帽,又换了没带崔家字样的寻常马车,自己一个人便找了过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这种风月地。

前些年陆昭陪着她,几乎把京城里吃喝玩乐的地儿都转遍了,唯有这些地方,他是不带她踏进来半步的。

但不知是不是她错觉,明明隔着帷帽,可暖春楼里的人似乎还是几眼就认出了她来。

——以至于她拿了一锭金子,轻易便换出了陆昭所在那间包厢的位置。

她刚走到那间写着“游春”两字的包厢,便见一人走出来。

是个女子。身上穿了件藕色半臂,罩了一身薄如蝉翼的纱衣,手背上不知是绘上去的还是怎么,一朵红芍自手腕蔓延向上,开在指间。

一抬头撞见她,那人眼中先是闪过一霎怔愣,旋即笑开,“姑娘这时候还是先别进去得好。”

知窈看着她,“我若非进不可呢?”

那人一挑眉,也没再拦:“姑娘不听人劝,那便算了。”说着往一侧让了一步,“请。”

她想也没想,径直推门进去。

正前方便是一张床榻。床帐是放下来的,轻薄的软烟罗,并不能完全遮挡住里头的人影。

里面的人坐在床榻上,赤着上半身,抬眼朝她望过来。

在这样的地方。

刚刚还有女子,从这走出去。

上次从他身上闻到脂粉味儿,他说他在假扮阿衡哥哥查事情时,明明对她说过,他不会在这种地方寻欢作乐。

他说过的。

不知从哪儿蹿起来的火气霎时便烧空了她,紧随其后的,是仿佛浑身浸入了冰水般的冷。

她的情绪实在太好读懂,陆昭笑了一声,对她说了这些日子来的第一句话:“生气了?”

她不想再理他,转身要走。

却听见床帐被拉开的声响,他叫住了她:“崔知窈。”

“既然你喜欢陆衡,若此时在这儿的人是他,你会对他生气,便罢了。”

“生我的气,你为什么?”

他语气很重,同那□□问她时一模一样。

知窈只觉自己鼻子不争气地一酸,回过头刚要骂他——

却在看见他右肩的伤时,霎时哑了声。

是箭伤,看样子是刚刚止住血,连纱布都未裹好。

先前的火气突然就被抛在脑后,她瞳孔一缩,话音还是带了点鼻音:“你怎么——”

陆昭不再看她,低头自己缠着纱布。

伤口位置有些刁钻,见他缠得费劲,知窈几步走过去,一伸手:“给我。”

他还是没看她,避开她的手,冷笑了一声:“不是要跟我保持距离?”

知窈皱了一下眉:“谁说的?”

陆昭这才抬眼,“不跟我保持距离,难道你舍得跟陆衡?”

她没回答他,索性直接从他手里将东西抢了过去,爬上床榻,绕到他背后:“……我不太会,疼你就告诉我。”

她确实不会做这些。

几次都觉得勒疼了他,但陆昭沉默着一声没吭,她也便放心大胆地继续了。

好容易绑上最后一道,才听见他开口,话音很低:“……你进来的时候碰见的人,只是过来送药的。”

两人先前的事儿还没翻篇,但他还是将今日这一切先一一同她解释了:“我有些事情要查,不能大张旗鼓,就借了这儿的幌子,出入也方便一些。”

再下一句便不自觉软了声:“你若不喜欢,等这事儿结束,我便再不会过来了。”

知窈后知后觉地抬头,这才看见方才气头上都没注意到的东西。

地上扔着沾了血的衣裳——是身便于行动的劲服,料子普通,想来是为了掩饰身份。

床榻旁放了一张矮几,上头是一套干净的衣袍,地上放着的托盘里有几罐药。

她“哦”了一声,看着他穿上外袍。

他手型好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因着下人照顾得仔细,即便是整日练武,手上也只一层薄茧,并不显得有多粗糙。

连系衣带的动作都显得格外赏心悦目。

他没说话,知窈自己想了想,破天荒地率先低了头:“是我不好。”

陆昭动作一顿,听她继续道:“我不问青红皂白就怪在你头上。”

“差点冤枉了你。”

“况且你说得对。我……本来也没有能管你这么多的理由。”

他刚刚逼问她,生他的气,她为什么。

她一直想到现在,才发觉她找不到理由。

所以……不应该对他生气的。

陆昭背对着她,是以她没能看到,在她这句话说出后,他眼中刚积聚起的笑意顷刻便散了个干净。

这话说完,心口无端有些酸涩。

知窈往下挪了挪,想先从榻上下去。

却被他伸手挡住了。

陆昭站到榻下,微微俯身,看着她似笑非笑,“窈窈,我们该算算账了。”

“十一天了。我院子的门一直敞着,你一次都没过去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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