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那晚,知窈心神不宁的,连晚膳都没用,借口头晕,早早便睡下了。
但睡也睡不安稳。
——连梦里都是陆昭朝她走过来,逼问她“躲什么”的样子。
第二天她天不亮便起了,说要早些去学堂。
反常到崔夫人过来仔细看了她好几眼,差点要叫府医给她瞧瞧。
她急着走,将阿娘应付过去,便急匆匆去了侯府。
人到了求真堂门口,望着空空荡荡的学堂,才意识到,她更应该去的是陆昭的院子。
可她想想陆昭昨天那油盐不进的样子,便有些愁得慌。
……就算放着不管,过两天应当也就好了吧?
毕竟他们两个从前也不是没有闹掰过。
这么一想,她干脆去自己位置坐下了,随手翻开了一本书,眼神却直往门口飘。
从前她早早过来的时候,不用多久,陆昭就会出现。
但这次他是在其他人都来齐了以后才过来的。
看见是他,知窈不自觉坐直了身子。
他踩着时辰进来,一身利落的鸦青色长袍,肩宽腰窄,身量又长,脸上没什么表情时,天然便有些压人的气势。
他一眼都没有往她这儿看。
晨光晃了下她的眼睛,略微有些刺痛,恍惚间,似乎连他侧脸的线条都显出几分冷硬。
于希月伸手将她完全摆反了的书转回来,小声问:“你们吵架啦?”
知窈抿了抿嘴唇,别别扭扭地说了一句:“没有。”
——很快就能和好的话,也不算吵过吧?
但她没想到,这次的时间比以往哪一次都要长。
一连几天,她都只会在学堂上见到他——他每天都是踩着时辰过来,散学又是第一个走。
只有一次叫她在学堂外冷不丁碰上了。
那时刚散学,她收好东西,又在里头坐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听见脚步声抬头,远远便见他和几个同窗走过来——是那几个平日就爱玩的,一口一个“陆二哥”,将他簇拥在中间。
听他们说的话,像是要去哪儿打马球。
知窈停下了步子,看着他们走近。
还是陆昭右手边的杨斯年先看见了她,撞了下陆昭的肩膀,努着下巴示意:“陆二哥,崔姑娘这不还没走呢吗。这次那马球场的地方大,风景也好,你怎么不问问崔姑娘去不去?”
——往常他们要去哪儿玩,陆昭都会先来问她想不想去。她不想去的时候少,是以他们几个同崔家这位小女郎都还算相熟。
陆昭抬眼看过来,目光撞上她的——却只是不咸不淡地点了下头。
而后对杨斯年道:“不用。”
他们距离不远,这几句话知窈听得清清楚楚。
她就算是有想主动跟他说话的心思,那一刻也歇了个干净。
先前那些对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全都没有了,只剩下了生气。
狠狠剜了陆昭一眼,知窈转身就朝外走,大概是因为气得慌,步子迈得比往常都快得多。
杨斯年看看她,又看向陆昭:“这……吵架了?”
话音一落,便见陆昭神色沉下去几分,“还去不去了?”
“去去去,当然去。”太子殿下攒的局,那是能不去的?
只是……杨斯年看着陆昭眉宇间难掩的郁色,摸了摸鼻子,在心里默默祈祷今天一定要跟他分在同一队。
——不然恐怕连怎么被打趴下的都不知道。
杨斯年摇摇头,小声嘟囔了一句:“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再后来几天,陆昭甚至连学堂都不来了。
知窈攒了一肚子火气,现在倒好,连人都见不着了。
打听出来他人在暖春楼的时候,那股火气霎时便烧到了顶。
她甩掉竹月和丹朱,戴了帷帽,又换了没带崔家字样的寻常马车,自己一个人便找了过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这种风月地。
前些年陆昭陪着她,几乎把京城里吃喝玩乐的地儿都转遍了,唯有这些地方,他是不带她踏进来半步的。
但不知是不是她错觉,明明隔着帷帽,可暖春楼里的人似乎还是几眼就认出了她来。
——以至于她拿了一锭金子,轻易便换出了陆昭所在那间包厢的位置。
她刚走到那间写着“游春”两字的包厢,便见一人走出来。
是个女子。身上穿了件藕色半臂,罩了一身薄如蝉翼的纱衣,手背上不知是绘上去的还是怎么,一朵红芍自手腕蔓延向上,开在指间。
一抬头撞见她,那人眼中先是闪过一霎怔愣,旋即笑开,“姑娘这时候还是先别进去得好。”
知窈看着她,“我若非进不可呢?”
那人一挑眉,也没再拦:“姑娘不听人劝,那便算了。”说着往一侧让了一步,“请。”
她想也没想,径直推门进去。
正前方便是一张床榻。床帐是放下来的,轻薄的软烟罗,并不能完全遮挡住里头的人影。
里面的人坐在床榻上,赤着上半身,抬眼朝她望过来。
在这样的地方。
刚刚还有女子,从这走出去。
上次从他身上闻到脂粉味儿,他说他在假扮阿衡哥哥查事情时,明明对她说过,他不会在这种地方寻欢作乐。
他说过的。
不知从哪儿蹿起来的火气霎时便烧空了她,紧随其后的,是仿佛浑身浸入了冰水般的冷。
她的情绪实在太好读懂,陆昭笑了一声,对她说了这些日子来的第一句话:“生气了?”
她不想再理他,转身要走。
却听见床帐被拉开的声响,他叫住了她:“崔知窈。”
“既然你喜欢陆衡,若此时在这儿的人是他,你会对他生气,便罢了。”
“生我的气,你为什么?”
他语气很重,同那□□问她时一模一样。
知窈只觉自己鼻子不争气地一酸,回过头刚要骂他——
却在看见他右肩的伤时,霎时哑了声。
是箭伤,看样子是刚刚止住血,连纱布都未裹好。
先前的火气突然就被抛在脑后,她瞳孔一缩,话音还是带了点鼻音:“你怎么——”
陆昭不再看她,低头自己缠着纱布。
伤口位置有些刁钻,见他缠得费劲,知窈几步走过去,一伸手:“给我。”
他还是没看她,避开她的手,冷笑了一声:“不是要跟我保持距离?”
知窈皱了一下眉:“谁说的?”
陆昭这才抬眼,“不跟我保持距离,难道你舍得跟陆衡?”
她没回答他,索性直接从他手里将东西抢了过去,爬上床榻,绕到他背后:“……我不太会,疼你就告诉我。”
她确实不会做这些。
几次都觉得勒疼了他,但陆昭沉默着一声没吭,她也便放心大胆地继续了。
好容易绑上最后一道,才听见他开口,话音很低:“……你进来的时候碰见的人,只是过来送药的。”
两人先前的事儿还没翻篇,但他还是将今日这一切先一一同她解释了:“我有些事情要查,不能大张旗鼓,就借了这儿的幌子,出入也方便一些。”
再下一句便不自觉软了声:“你若不喜欢,等这事儿结束,我便再不会过来了。”
知窈后知后觉地抬头,这才看见方才气头上都没注意到的东西。
地上扔着沾了血的衣裳——是身便于行动的劲服,料子普通,想来是为了掩饰身份。
床榻旁放了一张矮几,上头是一套干净的衣袍,地上放着的托盘里有几罐药。
她“哦”了一声,看着他穿上外袍。
他手型好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因着下人照顾得仔细,即便是整日练武,手上也只一层薄茧,并不显得有多粗糙。
连系衣带的动作都显得格外赏心悦目。
他没说话,知窈自己想了想,破天荒地率先低了头:“是我不好。”
陆昭动作一顿,听她继续道:“我不问青红皂白就怪在你头上。”
“差点冤枉了你。”
“况且你说得对。我……本来也没有能管你这么多的理由。”
他刚刚逼问她,生他的气,她为什么。
她一直想到现在,才发觉她找不到理由。
所以……不应该对他生气的。
陆昭背对着她,是以她没能看到,在她这句话说出后,他眼中刚积聚起的笑意顷刻便散了个干净。
这话说完,心口无端有些酸涩。
知窈往下挪了挪,想先从榻上下去。
却被他伸手挡住了。
陆昭站到榻下,微微俯身,看着她似笑非笑,“窈窈,我们该算算账了。”
“十一天了。我院子的门一直敞着,你一次都没过去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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