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陆衡,她又说不出重话,连威胁也只能是轻飘飘的。
知窈一下子泄了气,抬手挡住脸。
陆衡失声笑了出来,牵住她的手拉下来,语气配合:“那可真是大罪过了。”
她重新看向他,突然想起方才和于希月被打断的话题,干脆直接问了:“我刚刚听希月说,柳侍郎今早被弹劾了……”
陆衡“嗯”了一声,轻轻摩挲着她的腕骨,“怎么现在也对这些上心了?”
“是阿衡哥哥做的?”
他没否认,一眼便看出她想说什么,笑着道:“我行的本就是监察之职,也不算徇私。”
“可是……”两件事紧连着,她都猜得出是阿衡哥哥做的,旁人自然也门儿清。
他行事很少这样张扬。
“事关你,自然一丝一毫也不能容忍。免得以后有人把算盘打到你身上。”陆衡抬手揉平她微微蹙起的眉心,“这都要害你担心,岂不是我太不称职。”
最后半句话音低沉,知窈一时没听明白:“称什么职?”
没想到他低头望住了她,反问:“窈窈想要我称什么职?”
她一下子有些发懵,好像有点明白他话中所指,又好像不够明白。
她手腕还握在他手中,下意识便往回抽了一下。
陆衡顺势松了手,她真的抽手回来,对上他幽静目光时,又觉得不该这样。
于是又伸手拽住他衣袖。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陆衡身边的冬青急匆匆走上前,“世子,再不走,大理寺那边怕是要耽误了。”
——世子不知道昨天到底是什么情形,担心崔姑娘被吓着了,所以专程抽时间过来看看她。
但本来说只留一盏茶的功夫,眼下已经超了。
知窈便松了手。
刚刚她便发觉了——他右手指间沾了一点墨汁,想必是来的这一路上,还在马车里处理事情。
陆衡深深看了一眼冬青——后者摸了摸鼻子,不知道为什么后背有点发凉。
陆衡没再说什么,只回头揉了揉她发顶,跟她道别:“我先走了,过两天去崔府看你。”
知窈点了下头,又突然想起刚去求的平安符,拿出来一只递给他,双手合十:“护佑阿衡哥哥,平安顺利。”
陆衡定定看了她一眼,将平安符收好,而后动作一顿,像是一时没忍住,俯身抱了她一下。
很快很轻的一个拥抱,一触即分。
——他没留给她反应的时间,所以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直到他背影折过满月门,彻底消失在眼前,知窈才回过神。
他们拥抱过很多次——多是小时候,她若是在书房或者什么地方睡着了,陆衡不会叫醒她,常常是披风一裹,便将她抱回房间。
长大了到底还是会注意些。但也不是全然没有过——她同陆衡之间的触碰很自然,从来不会有抗拒的念头,也从来没有多想过。
可这次,她隐隐觉得,似乎不太一样了。
知窈眉心一蹙——肯定是希月跟她说的那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让她脑子糊涂了,才会这么别扭。
刚这么想着,“罪魁祸首”便优哉游哉逛过来,“哎,陆世子这就走了?”
知窈挑了下眉,“你叫陆昭陆二哥哥,怎么叫阿衡哥哥这么生疏?”
“不一样的。整个大梁,谁没听说过陆世子啊?八岁破了北狄来使的危局,十四岁献计收复边关失地,去年被圣上赐下金玉令,开朝以来独一份儿的恩荣。”于希月掰着指头数给她听。
“这些我都能背了。你怕是不知道,从小爹爹对我和几个弟弟妹妹,把陆世子说得仿佛天上的仙人下凡似的。听了这么多年,这句表兄我可叫不出口。”
于希月也随着知窈看向方才陆衡走的方向,长长呼出一口气,“但是今日一见,便觉爹爹说得也不错。”
她一时有些感慨:“陆世子可真是——我都想不出来,他的日子过得有多风光。倘若有下辈子,我也想做那样的人。”
却听见方才便默不作声的知窈低低道:“不是的。”
全然没有自己的未婚夫婿被人夸赞时该有的欣喜和骄傲,只是语气平静地说了一句:“他很累的。”
从她记事起,阿衡哥哥就有做不完的事情。陆家曾是将门世家,人丁不旺,他作为承恩侯府的世子,陆家的嫡长子,从开始便没有休息的机会。
陆昭陪着她在京城到处闯荡胡闹的时候,阿衡哥哥永远在忙正事。
好像所有人所有事都在催着他往前走,越快越好。
皇后娘娘是陆衡陆昭的姑母,早先有两年曾叫陆衡入宫为太子伴读。
有回他生病了,烧得整个人面色发红,因着怕把病气过给太子,那几日便没有入宫。她本以为阿衡哥哥终于能歇两天了,央了姨母带她去看他。
姨母怕把病气传给了她,不许她在屋子里面待,说好只在窗外远远看他一眼。
——却见陆衡坐在书案前,一面咳着,一面还在翻书。
那时候陆衡也不过十岁出头,病这一场,身形都显得有些单薄。
陆家姨母都急了,叫嬷嬷将他书案上的书册纸笔通通收走了,强令他去榻上躺着静养。他应了下来,也去了榻上——可知窈却看见,他被褥底下还藏了一册书。
她趁姨母不注意,溜进了屋子,绷着小脸,将那本书抽了出来。
陆衡无奈看着她,嗓音沙哑:“窈窈。”
她一向拿阿衡哥哥当自己嫡亲兄长似的,受他管教,事事都听他的,这还是第一次她反过来管教他。知窈学着平日里她阿娘教训她的样子,将书册重重往手里一拍——结果一下子拍得手疼,“嘶”了一声,气势陡然便弱了。
陆衡眼中无奈更深,“我不好靠你太近,叫姨母帮你看看,可要涂药。”
她便忘了刚才要说什么,举着手给姨母看过了,才又想起来,回头瞪他:“不许看书了,要按时喝药,喝了药就去睡觉!”
陆衡答应了她,但到底做没做到,她便不知道了。
——因为她回去便跟着染了风寒。
陆昭天天来崔府哄她喝药,一连半个月,她才彻底好了。
于希月看看她,又看看陆衡远去的方向,点头认同:“也是。”
——就连来太华寺一趟,也这样赶。
姻缘求了,斋饭也吃过了,于希月心愿已了,便拉着她回去了。
先将于希月送回了于家,再回去的路上,许是因为斋饭吃得不太合胃,知窈隐隐有些难受。
竹月见了,取出些梅子来,“姑娘昨夜没睡好,这一路又颠簸,含几颗梅子,能好受些。”
知窈咬了一颗,眼神一亮:“锦记的?”
竹月点头,“是前几天陆二公子买给姑娘的那些,姑娘剩了半包藏在房里,怕是都藏忘了。”
她确实藏忘了。
不然这半包梅子不该幸存了这么多天。
梅子的清香抚平了她方才隐隐的难受,知窈又咬了一颗,摸了摸怀里那枚平安符。
天色还早,她掀起帘子吩咐车夫:“去承恩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