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章

第二天一早知窈起来,眼下便隐隐乌青了一点儿。

丹朱给她梳着头发,看她哈欠连天的样子不禁有些疑惑:“姑娘昨儿睡得不好么?”

知窈恹恹点了下头,随手翻了翻妆奁里的钗环——里头有支金累丝步摇,瞧着有些眼生。但瞧着款式,正是当下时兴的。

她拿起来看了看,“这是什么时候的?”

“陆世子前些日子送来的,姑娘忘了么?不止这个,还有对东珠的耳坠,一只翡翠玉镯子……”

——她家姑娘图新鲜,对这些金玉之物也是如此,戴过几回便腻了,得配着衣裳换着花样来。不过她家姑娘也最不缺这些东西,光是陆世子每月送来的都换不完。

听丹朱一件件数来,知窈拨了两下步摇上的流苏,鬼使神差般问了一句:“丹朱,你说,阿衡哥哥喜欢我么?”

昨晚她辗转反侧,好容易要睡着的时候,却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

——他们的婚约是早就定下的,自她出生那日,阿衡哥哥便知道,她是他将来的妻子。

可是如果阿衡哥哥对她并非是喜欢怎么办?

丹朱吃了一惊,“姑娘怎么会这么想?且不论世子同姑娘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世子对姑娘那般好,怎么可能不喜欢姑娘?”

知窈轻轻皱了一下眉,“对我好就是喜欢么?可是陆昭也对我很好,还有学堂里许多同窗,平日里也会照顾我。”

“但世子看姑娘是不一样的。”丹朱抓耳挠腮地想着词儿:“都说世子温润,可世子看别人都像隔了一层,唯独对着姑娘的时候,才真真温柔到了骨子里。”

“我嘴笨眼拙,但也知道,世子是把姑娘放在心尖儿上的。”

知窈呼出一口气。丹朱说的这些她并非全无察觉,但昨儿一夜搅得她心里压了块石头似的,得听另外一个人说了,这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两情相悦。

这样就好。

“姑娘瞧着没什么精神,不然今天就别出门了,好好歇歇。”

知窈将手上步摇递给她,示意她给自己戴上:“答应了希月这几天要陪她逛逛的,没睡好而已,不妨事。”

知窈到于家的时候,于希月早就在院子里走了十个来回了,远远看见她,连蹦带跳过来:“姐姐!听说太华寺求姻缘最灵验,我们今天去一趟吧?”

本来就是陪她,她既然想去,那便去了。

太华寺那棵古玉兰已经开始谢了,落了一地的白。知窈特意过去看了两眼,心里有些可惜——明明她上次来也不过是几天前,那时候还开得正好。

玉兰花开在树上的时候颜色正好,这样凋了一地,这白便显得沉沉得压人了。

阿衡哥哥说要陪她赏花,果然也只能是明年了。

于希月拉着她往殿里走,“别愣着了,来都来了,不如你也来求求?”

“我?”知窈指了指自己。

“求美满和乐也好啊,总不能白来一趟吧?”于希月看了知窈一眼,“算了,看你也不像开窍的样子。不然去求个平安符?”

她这么一说,知窈脑海里突然想起陆昭那只缠着纱布的手。

昨天他打了柳五,伤口又崩开了,总这样反反复复的,不知道还得多久才能好。

但总归是为了她才受的伤。

左右她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去求个平安符也是顺手的事儿。

于希月拜得虔诚,她都拿着两个平安符回来了,却见于希月还是跪在蒲团上。

听见脚步声,于希月睁开一只眼睛,飞快瞥了她一眼,最后叩了一次首,才站起身,看向她手里的平安符:“怎么是两个?”

知窈理所当然地点了下头,“阿衡哥哥和陆昭,当然是一人一个啊。”

小时候有一回,她去侯府玩儿的时候,身上偷偷藏了一块糖——那阵子她正在换牙,崔夫人怕她管不住嘴会坏了牙,便将她屋子里的糖都收了。她自己偷偷藏了些,吃到现在,也就只剩下这么一块了。

那天她本是打算把糖带到侯府,再找个机会避开人偷偷吃掉的。可没想到,她不过在陆家姨母那儿多吃了两块甜糕,竟隐隐觉得有些牙疼。

一时之间,嬷嬷讲的那些吓唬她的话,譬如什么牙会掉光之类的,都涌进脑海。

她不敢吃了。

但那糖块是她最喜欢的,要扔了也舍不得。顺理成章便想着,给阿衡哥哥和陆昭好了。

听她说完,陆家姨母抱起她来,“乖窈窈,可是糖只有一块,你给谁好呢?”

一下子把她问住了。

她本想着,谁想吃就吃好了。

陆夫人捏了捏她的脸,“那若是都想吃呢?”

知窈看着手里孤零零的糖块开始发愁。

陆昭定然是喜欢吃的。可阿衡哥哥平日里什么都肯给她,眼下她有东西却不给阿衡哥哥,他会不会难过?

给这个不好,给那个也不好。

难道要分成两半?

看她还没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为难,陆夫人笑起来——而后远远看见陆衡和陆昭往这边来,当即便从知窈手上把糖块拿走,含进自己嘴里:“好了,姨母帮窈窈吃掉了,窈窈就不用为难了。”

——就是从那时候起,她开始下意识地把所有要送他们的东西,都准备一模一样的两份。

吃过斋饭,时辰还早,两人便在太华寺转了转,权当消食。

于希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轻轻撞了知窈一下,小声道:“对了,今天我爹下朝回来,我听他说,柳侍郎被人弹劾了。”

“昨天那人是柳家五郎吧?”

知窈看她一眼,“我还以为你醉了便不会记得了。”

“记不太清楚,但总归有点印象。”于希月凑到她耳朵边:“柳侍郎被人弹劾,就是为他家五郎。说是柳五流连烟花之地,酒后无状,竟在青楼里妄议朝政,言辞间对当今圣上似有不满。”

“惹得圣上勃然大怒。我看那柳五是没什么好日子了。”于希月说得津津有味,“真是解气。也不知怎么就这么巧……”

一抬头,却见有人站在她们正前方。

来人身姿挺拔,一身月白长袍,腰间佩玉,那张俊美得足以叫人过目不忘的脸,她昨日才见过——但下意识便觉得,并非是同一人。

“阿衡哥哥!”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他,知窈眼睛一亮,小步朝他跑了过去,到他面前才堪堪停住,“你怎么会在这儿?”

陆衡抬手,替她将跑得往下坠了一点儿的步摇扶回去,眼中笑意温柔,“怎么,不想见我?”

知窈微微睁大了眼睛,“当然不是!”

他的拇指轻轻抚过她眼下那一小团乌青,“昨夜没睡好?被吓着了?”

她摇摇头,“不是因为柳五。”

刚说完,又觉得不对——她这样岂不是承认了昨夜没睡好,又总不能跟他说,她是因为思索了一夜喜欢不喜欢,才没睡着。

“是……是外面虫子叫得太吵了。”

陆衡抚在她眼下的手顿了顿,却也只是笑了笑,“嗯”了一声。

于希月这时候才走近,微微一礼,“陆世子。”

陆衡话音温和,“既是窈窈的表妹,叫我一声表兄便好。”

他们两个相见,于希月便找了个借口先去了旁的地方。

知窈拉着陆衡袖子,语气有些闷闷不乐:“阿衡哥哥来晚了,我方才还去看了,玉兰花都凋了。”

话音刚落,她的手突然被他牵住,知窈疑惑低头,却见他正将一只镯子轻轻推到她腕间。

镯子是镂空雕刻而成,雕工仔细,一圈玉兰花枝缠绕盛开。让人一时都挪不开眼。

“玉兰花没陪你看成,不过那天路过首饰铺子看见了这个镯子,样子还算新鲜。”

“就当是我赔罪了。”

知窈举起手对着光左右看了看,下巴一扬:“好吧。但明年可不能失约,不然我就,我就……”

陆衡揉了揉她发顶,“就怎么样?”

“就不喜欢——”她长长停顿了一下,“玉兰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