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九章

于希月一句话抛下来,便见底下两人俱是一愣,继而看向对方——视线只短促相接,知窈立马转头错开,神色略有些怪异。

然后下意识般往旁边稍稍撤了一步。

像是避嫌。

陆昭看着她,突然想起那天陆衡那句“凭她,是你未来嫂嫂。”

许是方才刚跟人动了手,身上还热着,冲动在骨血里沸腾叫嚣。

好一个嫂嫂。

嫂嫂,谁家的小叔会日夜肖想自己未过门的嫂嫂?

两人间气氛难得胶着,竹月见状,及时上前福了福身:“二公子。”

于希月醒了醒神,看了知窈一眼,又扭回头去打量陆昭,慢慢才反应过来,随着知窈的辈分唤了一声:“陆二哥哥?”

陆昭应了一声,视线这才从知窈身上移开,“是于家表妹么?”

于希月点点头,借着被风吹的这点清醒劲儿寒暄了两句。

知窈便上了马车,在她旁边坐下。

察觉到下面陆昭的视线始终跟在知窈身上,于希月哑了声。

——这两人同时在这儿,哪怕没说话,哪怕一个在马车里一个在马车下,也无端让她觉得自己有点多余了。

她不知道是自己的脑子被酒毒坏了还是怎么,但她总觉得,这不对劲。

但转念一想,也许他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本就是这么个相处法儿。毕竟她小时候借住崔府,也见过陆衡陆昭一左一右,众星捧月似地哄人的样子。

有一次府上设宴,她和知窈毫无意外地又吵了起来——她那阵子身体弱,一哭就容易上不来气,姑母赶过来,二话不说便领着她回屋,把知窈一个人晾在原地。

知窈在原地钉着一动不动,本来没哭的,见她娘真的不来管她,眼泪便开了闸般扑簌扑簌往外掉。

看得于希月都有些不忍心。

她频频回头,看见两个比她们大不了几岁的少年出现在知窈身边。

——她知道承恩侯府这对双生子。

不知他们是说了些什么,很快她便看见两人同时在知窈面前蹲下,要背她走的样子。

两人装束太相近,又长得一模一样,离这么远,她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但知窈总归是爬上了一个人的后背——余下那个少年便也起身,帮她往上托了一把,又替她擦眼泪。

从崔府借住回去,于希月便跟她娘说,她也要两个哥哥。

——然后被她娘骂了一顿。

现下想想,好像就是那个时候,她才想要有个能陪她一起长大的“玩伴”的。

放下马车帘子前,知窈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喊了一声:“陆昭!”

底下的人闻声抬头,眼神却在听清她的话后暗了暗。

“你替我同阿衡哥哥说一声,这几天我陪表妹转一转,不去学堂,已经告过假了。免得他担心。”

他听见自己应了一声:“好。”

知窈看了眼他的手,顿了一下:“……记得涂药。”

“你那伤口总长不好,下次骑射课谁教我射箭?”

话说完,帘子便放了下来,马车吱吱悠悠向前。

于希月靠在车壁上,一连喝了几盏茶,酒终于醒了一些。

知窈也刚同她讲完方才酒楼里面都发生了什么——那些污言秽语自然略去了,只说:“既是我领你出来的,没照顾好你,是我不好。不过你放心,有陆昭在,这事儿不会传出去的。”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对外便说那柳家五郎吃了熊心豹子胆,当众冒犯我,被陆昭拦下了。等他回去,有他好受的。”

——她若是不主动说,以陆昭往常处事的习惯,必然会把她掩得干干净净,好像从头到尾她都不曾在其中。

柳家自知理亏肯定也不敢说什么,但若是就这么让陆侯爷知道了,以为陆昭是无故对人动手,少不得又得扒他一层皮。

于希月没在意前头那些,只是终于逮到机会插上话:“今日好在陆二哥哥出现得及时,方才我也不知道里面发生这么多事,我们是不是该找个机会跟他道谢?”

知窈想也没想:“不用。”

——陆昭会及时出现,对她而言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她早都习惯了。再说了,这也要谢那也要谢的,哪能算得清。

于希月趁机追问了一句:“不过说起来,陆二哥哥怎么会在那儿?”

知窈随口道:“我和陆昭有几天没见到了,想必是他听说我出府了,找过来的吧?”

那酒楼的包间是记在陆昭账上的,她们在里头吃了有一会儿,他会知道也很正常。

于希月越听,眉毛拧得越厉害,憋了半天才又问了句:“那他……就是专程过来看你一眼?”

她觉得自己问的这句,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她这一问,把知窈问住了——陆昭是挺闲的。但也不会这么闲吧?

所以理所当然地:“应当是有别的事儿。等下次我问问他。”

全然不做他想。

于希月默默闭了嘴。

罢了。

万一是她想多了呢?兴许只是一起长大的情分而已。

就算不是自己想多了,眼下这情形,知窈也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得好——毕竟她同陆衡的婚约,满京城无人不晓。

明年她们就及笄了,想必过不了两年,她便会嫁进承恩侯府,嫁给陆衡。

何况她今日还亲口说了喜欢陆衡。

于希月又灌了自己两盏茶,昏昏沉沉半醉不醉的脑子莫名有些替她发愁。

——这等嫁过去了,三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会别扭么?

于希月摇了摇头,亏自己小时候还想像她一般,要两个哥哥——不过替她这么一愁,反倒忘了自己的伤心事。

知窈将人送回了于家,再回府,便立刻去了母亲那儿告状。

她添油加醋将今天酒楼里的事一说,崔夫人脸都气红了,拉着她左右看了两圈,“没伤着吧?窈窈放心,阿娘定替你出气!”

“我好着呢,那人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我。”知窈软了声音,拉着崔夫人胳膊,“阿娘,你记得跟陆家姨母说说,这次不是陆昭惹事,他是为了救我。”

“这时候便去吧?”

如果她所料不差,她今儿急着去找希月,从酒楼里把陆昭叫走,算是中途打断了他,他回头少不得还得再揍那人一顿。

若是再不去陆家说明情况,陆昭今夜便得挨上家法。

这么多年过来,崔夫人也知道几个孩子的性子,当即便叫人去备车。临走时戳了知窈脑壳一下,“还算有点良心,知道记挂人了。”

快到晚膳的时候,知窈才把崔夫人等回来。

果然,那柳家五郎自知闯了祸,立马便往家跑——中途却被陆昭劫了下来。

听说最后爬都爬不起来。

所幸陆昭手里头还知道轻重,并没伤到人筋骨,只是让人吃些苦头,养上些日子也便好了。

因着崔夫人亲去了侯府,陆侯爷不好当场下人面子,也知道是事出有因,便免了陆昭的罚。

知窈这才放下心来。

入了夜,到了该睡觉的时辰,竹月替她铺好了床,扭头却看见她正对着烛火发呆。

竹月叫了她两声,“姑娘,一直盯着火要坏眼睛的。”

知窈这才回过神来,吹熄了烛火,干脆去躺下了。

莫名其妙,她一直在想希月同她说的那几句话——“就是看到他的时候,心会跳得特别快,看不到他的时候,又会琢磨他在做什么。也不一定是想见面,但总归是会一直惦记着。”

翻了个身,又想起她刚进希月屋子时,她哭红的双眼。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

她早就知道自己以后是要嫁给阿衡哥哥的。阿衡哥哥芝兰玉树天人之姿,他们良缘天定,羡煞了京城多少贵女。

所以她从来没想过“喜欢”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她喜欢阿衡哥哥,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儿。

想着想着,知窈又翻了个身。

——她平常沾了枕头就睡的,今儿破天荒头一回,竟睡不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