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章

时辰不早了,她一早出门时还答应了阿娘早些回去陪她。

陆衡要送她回去,被她拦下来。

两家虽不远,但这一来一回,也得小半个时辰。她刚良心发现,说什么也不肯再让他花时间了,自己抱着那沓抄书的纸出去,一股脑交到竹月手里,又替他将书房的门合上。

再转身,就看见陆昭在对面的檐下,屈膝半坐在栏杆上,手上翻来覆去地扯着一片草叶子。

金乌斜沉,他在的那边,光线悉数被屋子遮挡去,只投下晦暗不明的剪影。

见她出来,陆昭朝这儿瞥了一眼,而后从栏杆上一跃下来。

竹月适时开口:“二公子来了有一会儿了,该是专程在等姑娘。”

等她做什么?

知窈看向竹月怀里抱着的那一沓纸——不会又是来说她打扰陆衡的吧?

可今日不是说过一回了么,也至于在书房外面等?

陆昭难不成是吃错药了,从前怎么不见他这么关心阿衡哥哥?

不管怎么说,得先保住她明天要交的功课。

她当机立断,推着竹月和丹朱往外走:“你们收好东西,先放去马车上。我一会儿就来。”

两边隔了一块空地,两个丫鬟刚走,陆昭已经几步跨过来,同她只隔一道栏杆。

知窈下意识地有些警觉,又还记着自己说了不同他说话的事儿,只一双水盈盈的眼睛盯着他看。

无端有些……戒备。

他想翻过栏杆去的动作硬生生止住,步子停在了栏杆前。

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陆昭败下阵来:“还生气?”

“今天是我不好,别气了,”他拿出一包油纸打开,梅子的清香气瞬间抓走了知窈的目光,“就当是看在糖渍梅子的面子上。”

锦记的梅子,一闻她就闻得出。她最爱吃那家的蜜饯,尤其是糖渍梅子——但阿娘管得严,不许她多吃,说要坏牙齿。

他家的东西难买得很,每天的蜜饯就只有那么一点,卖完便没了。也不知道陆昭是怎么弄来的。

她的眼神几乎都要黏上来了,陆昭一时有些想笑,将油纸递给她。

知窈抬眼看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将油纸抓过去,拈了一粒咬进嘴里。

清爽的酸甜感和着梅子独有的青涩,将这一日在马车上颠簸的疲惫一扫而空。

那边车夫已经准备好,丹朱看了眼天色,快步走回来:“姑娘!”

再耽搁一阵儿,回去怕要误了晚膳的时辰。

知窈将油纸一包,就朝丹朱那儿走。

——还是一个字都没跟他说。

小没良心的。

陆昭看着她的背影——她的衣摆沾了点墨汁,是在陆衡书案上蹭上的。

想起方才撞见的那一幕,他眼底暗了暗。

他正走着神,突然听见熟悉的清脆嗓音响起:“张嘴。”

本该走远了的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折返了回来,陆昭反应慢了半拍,刚张开嘴,一粒梅子已经被推进了唇齿间。

她没再耽误,径直又跑回去,裙摆层层叠叠荡开弧度——似乎就是专程折回来给他尝一个梅子的。

陆昭慢慢将梅子咬开。

啧,好酸。

回了崔府换过衣裳,刚好到了晚膳的点儿。

知窈将剩下的那半包梅子小心藏好了,才去了饭厅。崔司徒和夫人已经等着了,见她露头,崔夫人重重咳了一声。

“阿爹,阿娘。”见这架势,知窈飞快盘算了一下这几日都做了什么。思来想去,也就是今日学堂休假,她说了会早些回来,但还是一天没着家。

还好,不是什么大事。

“哎,”崔司徒忙不迭应了一声,“快坐下吃饭吧,今天厨房做了你最爱喝的鱼汤……”

崔夫人不动声色地掐了崔司徒一把,问知窈:“去哪儿了?”

她一五一十地答:“太华寺。”

又补了一句:“陆昭同我一起去的。”

说完又觉得自己补的这句有些多余。

她出去闯祸的时候,又哪回不是陆昭陪着?

听到只是去了太华寺,崔司徒显然松了口气,转了个话题:“你叫陆衡哥哥,那陆昭与他乃是同胎所生,怎么就总陆昭陆昭的叫?”

知窈胡乱点了点头,坐到自己位子上。

反正这话也不止提过一次,但她就是改不过口来——要她叫陆昭哥哥,还不如叫她哑了算了。

崔司徒也没再多说,舀了一碗鱼汤,还未来得及递给她,便叫自家夫人截了下来:“去太华寺做什么?爬树?”

“家里的树是不够你爬了?”

知窈转回头,一记眼刀飞在后头站着的竹月和丹朱身上。

两个小丫鬟当即往后缩了缩。

“别怨她们,好在你没伤着,不然她们都得挨板子。”

知窈“哦”了一声,看向崔夫人,软着声儿:“阿娘,想喝鱼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崔夫人叹了口气,再板不住脸,“就记挂着这么点东西。”重新给她舀了一碗热的,放到她手边儿,还不忘嘱咐一句:“别烫着。”

崔夫人想了想还是气不过,抬手在她额头弹了一下,“你啊,明年可就及笄了,哪还能一直把你当孩子看?”

“在家里如何便罢了,你在外头,多少还是要顾着些。毕竟是女儿家,要及笄了就不能再跟小时候一样,无法无天……”

知窈一手捂着额头,另只手给崔夫人夹了一筷子菜,“女儿知道了。”

崔司徒也跟着给自家夫人夹了一筷子菜,“那也是明年才及笄,还有一年呢,慢慢她也就明白了。”

知窈立马点点头。

旁的不说,这两年她被拘在学堂里,虽不算勤恳,但总归也没闯什么祸。

比小时候好多了。

崔夫人看着她喝了几口鱼汤,在心里叹了口气。

罢了。

窈窈从小就被护得周全,金尊玉贵地长起来,难免小孩心性。没有娇纵得不成样子,已是不错了。

总归婚事是早就定下了的。

陆家关系简单,这一辈儿上,除了皇后娘娘,便只有陆侯爷自己。

陆夫人和她是手帕交,两人脾气相投,这些年窈窈往陆家去得勤,陆夫人也是真心实意疼她,把她当自己女儿看。

陆衡那孩子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还真是个能一直把窈窈当孩子哄着顾着的。

等过两年,窈窈嫁过去了,也跟在家里没什么区别。

若是真能这么孩子心性地过一辈子,又何尝不可。

这么一想,她心里便松快了许多。

鱼汤鲜美,知窈足足喝了两碗,才放下碗筷。

崔夫人见她用得差不多了,才说起另外一桩事:“你于家表妹,可还记得?”

她背书背得不快,但记人几乎是过目不忘。几乎是阿娘一提,她就想起来,“希月?”

说是表妹,其实也不过比知窈小了几天而已。

大概是她八岁那年,于希月在崔府住了小半年,说是养病。

那段时间,府上鸡飞狗跳——她们俩不管怎么都能吵起来。一旦闹起来了,她阿娘定然是不会站在她这边儿的,哪怕明明就是她占了理。

这对当年的崔知窈而言,无异于天塌下来了。

那段时间,陆衡陆昭也不好经常过来看她,她受了委屈,只能自己跑去承恩侯府。

侯府后院假山旁的那座凉亭便是他们最常待的地方。

她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经过从头到尾讲给他们听,说着说着就开始抽噎。陆昭义愤填膺,陆衡一边哄着一边给她剥着葡萄,一颗颗酸甜可口的葡萄喂下去,不用一会儿眼泪就止住了,只抓着他袖子,眼睛通红:“阿衡哥哥,再吃一颗。”

——这时候只要陆昭稍稍一打岔,逗她开心,她的注意力便完全跟着走了。再没一会儿,就能高高兴兴跟着陆昭出去玩儿了。

于希月在崔府住了多久,两人就吵了多久。

但真送于希月走的那天,两人却又像关系好得要命一般,抱在一起哭,大人拉都拉不开。

“你舅父升迁,这两日就要搬来京城。我同你陆家姨母说好了,等希月来了,便跟你一起,在学堂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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