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窈没再看他,自己踮脚去够放在树杈上的那条花枝。
那树杈对她来说还是有些高了,任她怎么抻着胳膊,都差了一截。
——但她其实也没多卖力,伸手的第一下就知道自己够不下来,后面那几下连装样子都装得敷衍,心里默默数着“三、二——”
没数完,便有一只手从她头顶探过去,将花枝拿下来。
如她所料。
陆昭低头看着她,嗓音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哑:“折它做什么?”
因着她喜欢,崔府是最不缺玉兰花树的。最好的一棵,就栽在她的院子里。
她费这么大劲从这儿折一枝带回去,必然不是要带回自己家的——那就只能是他家。而他人就在这儿。
那就只能,是带给陆衡的。
她伸手要来拿,陆昭一时却没松手,握在花枝上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唯一的瑕疵便是手背上那圈未消的咬痕。
知窈索性不拿了,理都没理他,转身便往外走。
——显然是还记恨着上山的时候吵那几句。
单是上山这一小段路,她念叨她的“阿衡哥哥”就念了不下十次。一会儿兴高采烈地问他:“陆昭陆昭,你看这个,阿衡哥哥会喜欢吧?”
一会儿又跟被霜打了一样,掰着手指头数:“阿衡哥哥已经有三天没去学堂了,今天也是,阳光这么好他也没空出门。陆昭,阿衡哥哥这回还要忙几天啊?”
就没一句离得了他。
陆昭手上缰绳紧了又松,终于在她又要开口的时候,没忍住呛了一句:“知道他忙,你还赖在他书房不走?”
知窈错愕了一霎。
刚刚只是正巧有只蝴蝶落在她马车的窗沿,是只蓝色带金闪粉的蝴蝶,花色很是稀奇漂亮,她没忍心捉,就想叫陆昭看一眼。
她还没开口叫他,就被劈头盖脸说了这么一句——更要命的是,蝴蝶飞走了。
“我怎么就是赖着不走了?”知窈气得攥住了车里的帘子,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就是喜欢待在书房,阿衡哥哥又没说什么。再说了,再忙不也得歇息一会儿?”
陆昭闲闲抬眼,“嗯,你说的歇息,就是帮你把功课写了?”
知窈一时竟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晚些时候她确实是要去阿衡哥哥那里拿他替她抄好的书的。
她这一手字是陆衡从小手把手教的,本就跟他有几分相似,陆衡要仿她的字迹不难。
两年前她被哄着答应来学堂念书的时候就说好了的——她写字慢,若是有做不完的功课,就交给陆衡。
不然她那么讨厌那些晦涩难懂的书,想想心里就打怵,怎么会自己跑来找这个罪受。
但是陆衡也不会全帮她做完——每回学究留了功课,陆衡都会先替她筛拣好,看着她将该做的那部分做了。剩下的,就不用她再操心了。
她习惯有陆衡帮她处理那些折磨人的功课了,以至于虽知道陆衡眼下正忙,也没反应过来。
就这么冷不丁地被陆昭戳破,自然难堪。
两人又呛了几句,越吵越气,最后她赶陆昭走,陆昭也确实走了——但统共没走两步气就消了,又默默跟在了她马车后面。
人是他领出来的,自然得他看顾着。
丹朱和竹月正合力抬着一把梯子快步往方才的院子走,远远望见姑娘已经好端端地站在前面了,才忙将梯子放下,小跑着过来。
知窈也看见了她们两个,步子缓了缓。
就这一缓,便让人从身后追了上来,拽了下衣袖。
陆昭叹了口气,“还不想跟我说话?”
他绕到她面前,因着身量比她高出一截,俯下身才能直视着她眼睛:“那你刚刚说的那几句怎么算?”
知窈看了他一眼,伸出手。
陆昭前脚刚把那枝完好无损的玉兰花放进她手里,后脚人就转身走了。
还是一个字都不同他说。
她是惯来会一码归一码的。
该用他的时候还是得用,不用的时候吵架的面子也不能丢。
等再回承恩侯府,已是申时。
因着早晨来那一趟她已经去过陆家姨母那儿了,所以这时候就直接拐进了陆衡的书房。
书房的门开着半扇,紫檀木的书架前,陆衡一身月白织金长袍,身姿挺拔,眉目沉静,肃肃如松下风。外人第一次见他,总觉得他是介于温润和疏离之间,又说不清哪边更多些。
说起来,陆衡和陆昭二人,若是只论长相,确实是一模一样。
尤其在他们还小的时候,陆夫人总喜欢给两人穿一样的衣裳,混进人堆里,不说话不动作,许多人都分不清谁是谁——除了知窈。
从她牙牙学语那时候开始,她就从未认错过他们两个。
比起身形模样,她认他们的时候似乎更靠“感觉”。
知窈把竹月丹朱都留在了门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蹑手蹑脚地悄悄进去。
她踮着脚走得小心,走了半天,终于离他只有一步远。这么久都没被发现,她刚得意地抬手要去拍他肩膀,一声“阿衡哥哥”不过刚开了个头——陆衡转过了身。
她手已经拍了过去,着急忙慌地往回收,却忘了自己还踮着脚,脚下也没站得多稳。
连带着整个人都往前晃了一下。
陆衡将她接了个满怀。
熟悉的松柏香气围拢过来,沉稳平静,是很让人安心的味道。
她本能地想像小时候一样在他怀里多赖一会儿,可突然想到了手上那枝玉兰花——好不容易带回来的,可不能就这么折坏了。
于是立马从他怀里起来,退开一步。
陆衡动作一顿,却只温和说了一句:“小心。”
她正四处找着什么,看着她雀跃背影,陆衡问她:“今天玩得开心么?”
知窈刚好拿来一只瓷瓶将花插上,闻言点了点头,“外面花都开了,漫山遍野,很漂亮。”
“可阿衡哥哥抽不开身,不能陪我去看,那只好把我的春天分给你看了。”
她抱着瓷瓶塞进他手里,“再过些日子,花可就要谢了。”
陆衡接过花瓶摆在书案前,轻轻揉了她发顶一下:“明年的这个时候,一定陪你去赏花。”
知窈登时泄了气,抓着他的手,“不要。明年还有好远。再说了,万一你明年这时候又忙怎么办?”
他笑起来,“学聪明了。”
“不过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还是哪件答应了你的事没做到?”
知窈仔细回忆了一圈——好像确实没有。他是个很守约的人。
她想了想,勾住他小指,晃了两下:“那一言为定。”
陆衡“嗯”了一声,“一言为定。”
得了陆衡一个明确的承诺,她放了心,抽回手来,去翻他书案上堆叠的东西,“阿衡哥哥这次还要忙多久?很棘手么?”
陆衡在她身后,轻轻捻了一下她勾过的指间,“朱家的事,牵连有些广。”
知窈对这些朝堂上的事情兴致缺缺,即便陆衡从来不瞒她,她也听一耳朵便忘干净了。
只是朱家姐姐也在学堂,同她一起上课。朱家姐姐性子温婉,对她也多有照顾,听说还是未来太子妃的人选。
若是朱家有事……
陆衡看出了她心里在想什么,“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担心。”
她向来信他,有了这么一句,也就不再多想。
——也是因为她想起了另一件对她更紧要的事儿。
明天学究就要检查她抄的书了。
她还没问,就听陆衡道:“抄的书在你右手边,已经整理过了,明日一早交上去就好。”
知窈睁大眼睛看向他,倒也不是第一次被他猜中心思,只是免不了好奇:“阿衡哥哥怎么每次都猜得这么准?”
“怪不得他们总说你擅识人,到底怎么猜的?”
“旁人也许要猜,”他将她鬓边散下来的一缕发丝别回去,笑着道:“你心里想什么都明晃晃写在脸上,一眼便知。”
陆衡字迹仿得天衣无缝,厚厚的一沓纸不见一处差错,知窈只随手翻了下,一时自己都要以为是自己亲手写的了。
捏了捏手中纸张的厚度,她倏地想起来陆昭说的那句——“你说的歇息,就是帮你把功课写了?”
她扭头看向陆衡。今日一早在姨母那儿也听了一耳朵,说阿衡哥哥这两日都没睡几个时辰。
他面上虽没什么疲态,可要换做是她一日只能睡两个时辰,指不定得多难受。
知窈抿了抿嘴唇,难得良心发现:“阿衡哥哥,以后还是我自己写吧。”
陆衡本在替她收拾纸张,闻言手上动作一停,“怎么了?”
“你已经很忙了,听说这些天都没睡几个时辰,却还要帮我写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话音未落,她倏地身子一轻,被抱坐在书案上。
这样一来,她视线便能同他平齐。
陆衡话音很轻,看着她问:“无关紧要?”
“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她忙不迭摇头,“我只是自己觉得……”
看着她低下头去,他声音柔了一些,“窈窈真想自己做?”
知窈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陆衡笑起来,“既然不想,就还是都交给我,像之前一样。”
她声音小下去,揪着他的衣袖,“那你不会累么?”
“累。”
她刚抬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肩膀一沉。
陆衡环住了她,靠在她肩头,声音低低的,“但是窈窈让我靠一会儿就不累了。”
知窈愣了愣,而后试探着轻轻拍了两下他的后背——像小时候他哄她睡觉一样。
书房里安静得出奇。
清浅的松柏香萦绕,让她的心一时都静了下来。
陆衡闭眼靠在她身上,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渐渐平缓的呼吸。
只是没过一会儿,她突然听见门外有什么动静。
她坐在书案上,正背对着门,下意识便要回头。
陆衡倏地收紧了胳膊,将她完全纳在怀中,唤了她一声:“窈窈。”
“你多陪陪我。”
——后面这句呢喃得太轻,她没听清楚。
陆衡只紧抱了那一下,很快便松开手,缓缓站直了身子。
知窈已经忘了方才身后有动静的事儿,抬眼看向陆衡,“什么?”
陆衡笑了笑,望着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柔,像是不管她做了什么,都能无条件包容的兄长。
——至于那些不能显于她眼前的东西,譬如独占欲,他不会让她察觉分毫。
“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哥哥弟弟登场完毕!开始紧张刺激的竞争环节(bushi)
感谢在2024-04-03 17:58:27~2024-04-04 01:26: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都给我哭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