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奔月

姜采迎战云升之时,立即感受到了真仙那种磅礴仙力的冲击。她只是运起玉皇剑,就感受到神识炸裂一般的痛——

除却云升仙力的压制之外,让她这么痛的原因,还有一个是,是云升所用的剑,乃是玉皇剑的剑灵所化。

玉皇剑在姜采手中铮鸣,每次与云升的剑碰上,剑身和剑灵的为敌,同类相伤。姜采和云升都受到这种力量的冲击。

半空中金与火的属性力量碰撞,风裂云崩,天地异象频频,这是姜采一生所经历的战斗中,最难的一战。她被云升击得向后疾退,浑身如裂时,云升身后,谢春山持伞迎战。

谢春山高喝:“阿采,用我门派剑阵!”

姜采应了。

剑元宫是天下剑修圣地,千万年的经营,在有长阳观仙人的压力下,剑元宫屹立不倒,除了有天龙长老玉无涯的相护,自然有它本身的实力。

姜采手中的剑和谢春山的伞相合,青色道光与金色道光相缠,三天合一的力量之下,蓬勃无比的剑阵在师兄弟二人脚下踩开,万道光华,再战仙人!

云升眸中光华微动,说一声:“好。”

她的仙力跟随拔高。

三人在此大战,姜采凝视云升,不忘问她:“你可知道当年无极之弃的那些百姓,其实没有背叛你?”

云升淡淡一笑,烈风吹拂她冰凉面容。

她手中剑递出,风华之姿凛冽无比,让姜采也感到吃力。姜采和谢春山都不是仙人,她二人即使三天合一,两个实力不完整的人,面对三天合一的实力完整的仙人,两人也感到吃力。

不过是必须拖延时间!

姜采艰难万分地顶着打杀开口说话,分散云升的注意力,也是为了给下方的修士争取时间,让云升无暇控制下方的魔修,让那些被她控制的魔修得到解救。

这短短两息时间,姜采和谢春山衣袍被剑划破,肌肤渗血,冷汗淋淋。

二人却依然无谓!

尤其是姜采之悍然不畏死,让云升久久凝视她。云升开了口,回答了姜采的问题:“我当年不知道无极之弃的人没有背叛我。但是我之后成仙,回溯时光长河时,我看到了无极之弃的人没有背叛我。”

风猎猎袭来,剑光如碎,寒日照天。

姜采忍着神识中剑器每次碰撞带来的痛意,她体内的魔疫和她的灵气、魔气一同运转,共战云升。而她厉喝:“你既然知道你误会了无极之弃的百姓,为何还不停下来?”

云升微笑,目光有短暂的迷离。

她说:“无极之弃的人想放走我,却伤害我。天下人想杀害无极之弃的人,让无极之弃成为真正废土。若非我成仙,若非我带走了无极之弃,无极之弃便被人族彻底抛弃了。我做错了吗?”

姜采:“既知误会,便不该仍以天下苍生试剑!”

云升点头,认可她的话。

但是她说:“姜姑娘,你晚认识了我一万年。若是一万年前,我会因为无极之弃而停下手。但是一万年后,我不会停手了。你进入了扶疏古国的梦中,看到了当年的我,对不对?”

云升眸中幽黑,深如浩渊。

她说:“时光太漫长了,我跳下了深渊,回不了头了。”

她目中光厉,一瞬手中剑灵所化的剑激起的烈风更劲。谢春山和姜采一同与她相战,都被她的剑刹那制住。二人抵抗间,听到她幽幽说——

“能除掉我,就来除掉我。除不掉我,就等着我除掉你们!

“姜姑娘、谢公子、张道友……来试着杀我吧!”

姜采一口血吐出,谢春山同样脸色煞白,吐出血来。姜采扭头,看到另一方天地的风云呼啸,张也宁的身形与永秋君交错难分。她的爱人所面对的挑战,并不比她弱。

师兄妹二人勉强稳住身形,再次提气战向云升。姜采向谢春山投去一眼,谢春山对她祭起轻微地一颔首——

放心,天地大阵正在开启,只要我们撑住一时,必能困住这两位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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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也宁的青龙鞭,与永秋君的孔雀扇交战,青色道光和蓝色水光交战,皆是性温和的道光,却在这一战中,杀得难解难分。

而世人才第一次知道,永秋君的武器,原来是他手中那把孔雀扇。

因做了一万年的堕仙,因没有人能够战胜他,永秋君从来不需要拿出自己的武器。但是张也宁也是堕仙,他虽修为不如他师父资深,但在最后这场最艰难的战斗中。他仍逼得永秋君用出了孔雀扇。

龙女辛追本想相助师兄,但是仙人之间的战斗她插不上手,犹豫一下后,龙女扭身跟随上玉无涯长老,去参与下方的战斗。她又被赵长陵拉住,说起他们共同对两人仙人实行的计划,请求龙女帮忙。

永秋君和云升都没有听到下方的筹谋,他们各自被实力强盛的人阻拦,永秋君无法控制下方的修士,云升无法控制魔修,他们面对的压力,也不见得多容易。

永秋君越发烦躁,面容越发冷寒。

永秋君眼角余光看到云升那处战争,那姜采二人,也并不是云升的对手,无法压制云升。他冷笑一声,心想最成功的灭神法,永远是“灭神榜”,为何他们却不听?

他们不听,永秋君也要强行出动“灭神榜”。

永秋君的孔雀扇被对面青龙鞭卷起,他另一手掐诀,一张卷轴从袖中飞出,就要打开之时,张也宁凌身上空,从外一掌拖住“灭神榜”。青色道袍飞扬,凛冽如松海。

张也宁长发拂面,玉冠裂缝,他从后拖着“灭神榜”,和永秋君的仙力对抗,不让永秋君打开“灭神榜”。

永秋君唇下渗血,眼眸一点点通红,堕仙之力快要控制不住。而他对面的张也宁,只会比他状态更差。

那位天上地下最为清致俊逸的谪仙人一般的重明君,眼眸赤红,如同渗血,眉心的堕仙纹,如燃着火一般。他整个人,在这时妖冶邪魅,堕仙纹衬着他冰雪般的容颜,张也宁哪里还看得到往日半分清隽的模样?

永秋君喝道:“混账!”

张也宁冷声回答:“弟子不肖。”

说着“不肖”,但他不肯后退,不肯让永秋君打开“灭神榜”。

永秋君:“如今你已经知道了一切,却还要拦我。你不知道,云升要灭世,要报复所有人。灭神榜不出,她怎么可能陨灭?为师纵是有万般不是,但是为师也甘愿作为灭神榜的阵眼,和她一同入灭……如此,你们还不满意什么?!”

张也宁肌肤一点点向外渗血,面上血流,青袍染红。他狼狈又森然,红血丝在眼眶中加重,艳极的状态,分明又无情到了极致。

他道:“自然不满意!开启灭神榜,必要人入魔为阵。完整的灭神榜力量下,入阵之人,永生永世,再不存在。我甘愿此生镇压你们,却不愿意因你们的事,再杀害更多的人。”

永秋君冷笑:“永世镇压仙人?仙人不死不灭,如何镇压?难道像当年那个不完整的灭神榜那样,等待仙人恢复所有力量,再来一次灭世?”

他手中之光更亮,趁此机会,水幕卷烟,轰烈中,众人感受到海水腥味。

众人抬头,看到烟云变色,看到蒲涞海升起……他们失声:“难道要用蒲涞海来杀人吗?”

一重重升高的蒲涞海,被永秋君在万年前炼制过的海水拔高,罩住张也宁。他清楚弟子的本事,自然杀招之下,让张也宁倍感吃力。

海水即将扑来,可若是海水涨起扑下,这一整座长阳观、长阳观中修为弱的弟子,便全都要死了。

张也宁“哇”地张口,吐出一口血。同时间,他将灵力拔到最高,再不畏惧失控的堕仙之力。

堕仙纹将他的眼睛彻底染红,心魔被牵动,失控的力量在吞噬他。袍袖扬舞,身形料峭,乌发拂面,身上血痕割着神识,他挡住向下方冲来的蒲涞海。

青龙鞭中,青龙悲鸣,鞭身摇晃。

他的鞭身开始晃动不稳,而他另一手还要控制“灭神榜”不打开。他毕竟和永秋君差了万年修为,万分吃力之下,他的堕仙力量快要控制不住。

青龙鞭要承受不住这种法力了……

突然,龙吟声自下方飞起,龙女清冽声音响彻天地:“师兄,我做你的青龙鞭——”

下方无数人嘶声喊:“龙女——”

他们眼看着那个帮助他们战斗的白衣龙女飞上半空,化成龙身。庞大的龙身真魂,修为数年前的实力,自然不是张也宁那青龙鞭中的青龙魂魄所能比得上的。

龙女飞向半空,另一边云升声音凄然:“阿追——”

但辛追义无反顾,她只回头,看一眼被姜采和谢春山齐齐拦住的云升仙人。

穿过蒲涞海,漂洋过海,烟花之下,鲛人阿追曾和云升遥遥望一眼。

而今再次遥望一眼。

曾经是云升要走,而今却是龙女要走。

云升厉声:“不要——”

龙女飞入张也宁的长鞭中,在青龙魂魄被震碎的同一时间,新的白龙入武器,心甘情愿做器灵,青色长鞭被白色龙身照得大亮。白龙高吟,师兄妹二人,再迎永秋君。

永秋君吐血后退,脸色惨淡如金纸。

他听到龙女凛冽清泠、一往无前的声音:“师兄,我来助你!”

而对永秋君来说,他的一双徒弟,皆不与他同心……蒲涞海海水起伏,永秋君吐血之下,略微失神之时,一重阵法自他脚下生起,张也宁卷住他,封锁住他。

永秋君冷声:“你以为三天合一,就能抵抗堕仙之力对你的影响?也宁,我且问你,你可知道堕仙要如何修行,你可杀过同行者?你一个都没有,身为堕仙却放弃修行,你如何能胜我?”

张也宁淡声:“同为堕仙,我比师父晚整整一万年,我自然明白,单凭我自己,胜不了师父。但是师父有拉着云升一起死的决心,我难道没有吗?

“我不杀无辜者,不行恶世间,不阴谋害人,但难道我就赢不了师父吗?师父,这世间,只要有人甘愿牺牲,有人以身殉道,谁能永远是输者?”

永秋君听到他这话,眼眸骤缩,意识到不对,他要退的时候,张也宁的阵法已经罩住他,待他破开蒲涞海,魔穴入口出现。

张也宁声音清冽:“我若能赢师父,就镇压师父。我赢不了师父,就与师父同归于尽。我是控制不住我的堕仙力量,我亦怕我成为像师父一样为了修为而无所不用其极的人,所以——

“师父和我一同入焚火修罗界吧。

“我愿与师父同归于尽!“

同一时间,永秋君和张也宁消失于天地之时,各方阵法一一亮起——

屠神之时,真正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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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知微带着芳来岛女修反水,帮助修士一同制住那些被云升控制神魂的魔修。云升被姜采和谢春山牵制,无法分神控制这些魔,这正是修士们救下魔修的机会。

巫展眉在和云升打赌赢了后,被云升放过。她此时终于能跟着自己的哥哥嫂嫂一起,以魔身,做着哥哥嫂嫂希望她成为的那一类人。

救下的魔修们,和修士们联手,对抗那些真正投靠云升的修士和魔修。他们互骂——

“你身为正统修士,却投靠云升,打算跟着她一起灭世,忒恶心!”

“同是魔,你也该认清谁是想杀你,谁是想救你吧?你现在向我们投降,听我们魔尊的,不再认魔子,我们就不杀你!”

天地厮杀不断,玄真界各处,赵长陵已带人奔波——

修真界各处门派、山崖、谷底,一重重阵法亮起,无数修士盘腿坐下,将道心加持在阵法上,金色的锁链若隐若现,带着道心的力量:“求镇压仙人!”

人间界,皇帝、城主,在修真门派修士的带领下,带着百姓们一起跪下请求上苍,念力再次加持:“求镇压仙人!”

“海市蜃楼”中,魏说等妖再次面对赵长陵。赵长陵拿到了张也宁的云河图,瞬间靠空间力量来到了这里。曾经为敌的道修和这些妖族一起盘腿坐下,念力再加:“求镇压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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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镇压仙人。

整个玄真界,所有正在战斗的、没有参与战斗的,在阵法之下,他们的念力、道心相融合,力量连接天地,连接天地尽头的北荒之渊,若隐若现的锁链,在天地四角成形,冲破云雾,飞向长阳观。

姜采和谢春山艰难之时,带着苍生所有力量的锁链破云而来,师兄妹二人共同迎上,将锁链投向云升。

云升面容森冷,她与锁链对抗,一手仍被扣住。姜采落地吐血,遍体鳞伤,天地间所有修士、魔修,一同看向那锁链,看云升是否能挣脱。

他们看到云升的那只手被锁住,如何挣扎,却被稳稳牵住,众人表情从紧张转向喜悦——“真的能困住仙人!”

云升凝眸看向他们。

众人都感觉到一重寒意自心头生起,姜采咬牙,要再次迎上,和谢春山一同联手等待新的锁链生成之时,玉无涯在她身前抬手拦住。

玉无涯纤长身形被血拉长,她抬臂拦住要再次上前的姜采。

姜采:“师父?”

玉无涯抬头仰望奋力挣扎的云升,道:“接下来,为师与你师兄联手制云升仙人。你去寻重明君,助他降服永秋君吧。”

姜采一怔。

玉无涯回头看她一眼。

师徒二女,目中波光泠泠,身上皆是狼狈的血迹。二女在火与血的杀戮中对望,姜采怔望着师父,一眼便明白,玉无涯看出了她对张也宁的担忧。

她强力压下这种担忧,让自己只盯着云升,但是她心中煎熬,师父看出来了。

玉无涯垂眸,手中剑扬起,她飞身入半空时,姜采听到她温和的声音:“阿采,去做你想做的事。

“师父护自己的弟子,本天经地义。阿采,莫让自己后悔。”

姜采一言不发,化光而走,直入蒲涞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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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域空无一魔,焚火修罗界的战场被两个堕仙搅得天翻地覆。

到这一步,永秋君和张也宁的堕仙之力都被激发出来,神智都在一点点被混沌控制,渐渐迷失自己的本心。他们也许不愿这样,但如今停不下来。

张也宁一直压制自己的堕仙力量。

但是此刻,他再压制,如何能赢了永秋君?

幸好,这里是魔域的焚火修罗界,幸好他神智被彻底吞没前,他给自己和永秋君设下了阵,将两人一同困在此处。

天地间念力、道心加持的锁链到来之际,他必将花费最后力量,将那链条锁在永秋君身上。

第一重锁链锁在永秋君身上时,永秋君很快发现了这力量的强大。

他惨淡万分,焚火照着他赤红的眼,他忍不住笑出声。

空洞笑声苍凉万分。

他声音喑哑:“我教出的两个弟子,都要杀我。但是你控制不住堕仙之力,你即使锁住我,也会失去自我,被堕仙力量毁掉,变成和我一样以杀戮同伴为生的恶人……你真甘愿如此?”

张也宁:“我不会变成你。”

永秋君:“为何?”

张也宁:“因为我很快就会死了。”

永秋君眸子一缩,怔怔看着张也宁。焚火修罗界破开一口,姜采从里面步出,飞奔而来时,正好听到张也宁的那句“因我我很快就会死了”。姜采怔立原地,张也宁感应到她,猛地抬头,向她看来一眼。

一身血的狼狈魔女立在半空中。

半身污渍的仙人如罂粟般,仰着头看他,周身半点仙气看不到,只看到那堕仙力量的强大,在一点点摧毁他的神智。

永秋君趁机反攻,姜采心神空荡之时,突然听到张也宁厉声:“阿采!”

她蓦地回神,感应到天地间飞来的枷锁若隐若现。她当即不迟疑,俯下身袭向永秋君。她和张也宁联手,青龙鞭和玉皇剑相缠,多年之后,他们再次相携而战,长身迎风,实力煊赫。

他们所向披靡,他们在战斗上的默契,让永秋君失神:仿若看到天外飞仙,看到万雪飞落,看到万古长空,只剑光猎猎。

天地间的锁链破开魔气,冲过来。永秋君咬牙,扑上去强夺,姜采和张也宁同时迎上。永秋君的仙力冲着张也宁,姜采抽身替张也宁挡住。二人抵挡之时,拿到了锁链。

锁链罩向永秋君时,二人身形也被震开。

“咔擦”声响,整个世界念力、道心所化的两条锁链箍住永秋君,永秋君寒气森然:“放肆——”

他被困住,但他最后发出的带着自己毕生修为的力量,直直扑袭向张也宁。

姜采飞身要去助张也宁,张也宁被那仙力冲击得直直向焚火修罗界的崖下撞去。

姜采毫不犹豫,跟着他一起跳了下去。

她手中玉皇剑递出,本要和张也宁相汇,但是魔域外突然隔空有一道寒剑向此飞来,杀气凛凛,无法躲避。

前后皆是死路。

姜采实在没办法。

烈火和魔气烧得身形模糊,她身形下坠加快,将张也宁抱入怀中,背身面对上方,以身相迎那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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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阳观中的战斗,在玉无涯和谢春山一身狼狈地将锁链箍在云升身上时,云升两只手都被困住,终于被压制住了。

云升凝视着所有人。

所有人迷惘:“我们成功了?

“我们成功了!”

修士和魔修一同欢欣跳跃,不敢相信他们真的联手赢了这么艰难的战斗。弑神是何其可怕的罪名,扶疏古国曾经失败的事,如今他们居然完成了。

云升望着他们喜极而泣的面容。

天地间所有人联手做一件事时,原来他们的表情是这样的。原来人和魔不是不能和平相处,原来只是自己运气不太好,没有遇到最好的一些人。

她希望自己能够辨别出好人和坏人,分开天地与云海。

但是这世界是如此复杂。她既分不出好人和坏人,也分不开天地与云海。她终究是个失败的仙人。

好在……这天地,早就不属于她了。

云升手指向前方。

众人皆慌,以为那锁链仍不能完全控住她。

云升指着他们,道:“我宽恕你们。

“我解除我对你们的诅咒,从此之后,我力皆消,仙人会重新眷顾你们——”

那股以真仙之力对整个玄真界所下的诅咒,在她开口之后,众生都感觉到神魂上一道枷锁朦朦胧胧地离开。他们仰着头,用复杂的目光看着这样的仙人。

云升望着他们,突然抬手。枷锁困顿下,她手腕一亮,火光耀耀。

众人皆惊,看到一重剑光从她手中飞出,她用毕生力量让那剑灵离开她,向焚火修罗界杀去——

“姜采,想要救世,你可挡得住我这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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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皇剑的剑灵破开魔穴,进入魔域,扑向焚火修罗界。

不断下坠的身体中,姜采带着决然的心,拥抱着身上血越来越多的张也宁,陪他一起坠入焚火修罗界的崖底。

张也宁意识到了,他声音沙哑:“阿采……”

他抬手想阻拦她,但她拥抱着他。她与他对视的这一眼,让他呼吸微顿。

她冷然无比,决绝无比,不怕生,也不畏死。

姜采漠然无比:“月亮。”

剑光自上飞下,玉皇剑迎上,和剑灵相抵。强大无比的剑灵,怎会是曾经破损过的玉皇剑的剑身能够抵抗的?玉皇剑锋被剑灵的势压得一点点后退,一点点裂开,而姜采仍拥抱着张也宁下坠。

她眼中映着焚火重重,也映着他俊淡的眉眼。

长发拂过面颊,染血的衣袍贴在一起。她说:“月亮,我们同生共死。”

张也宁望她很久——

他哑声:“好。”

他抬手,抱住她。额头相抵,他付出的帮助姜采穿梭三天的代价,靠着神识契约,终于被姜采感知到了。

谢春山付出的代价是失去先天道体,放弃成仙机缘。

姜采付出的代价,也应该同理。

这代价张也宁替了她。而已经是仙人的张也宁付出的代价,则是剥离仙骨,失去堕仙仙格。

重伤之下的他,失去仙格,成为凡人,这是一个必死的结局。

可这烈火漫漫,焚火不灭,不断向下堕落的生死之间,极致的死亡摧残之下,反而让人生出极致的疯意。一时间,觉得这样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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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灵要劈中二人时,姜采体内突然冲出黑色魔气。

魔疫们在坠落的世界中出现,迎上剑灵威力。剑灵劈上魔疫,魔疫的黑雾一点点被劈开,一个个魔疫死于仙人之剑下。姜采仰头,看到一团黑雾中,无歌回头看她最后一眼。

这个少年郎对她露出一个释然无比的笑,他迎向剑灵:“再见了,姜姑娘。”

魔疫们说:“姜姑娘,永别了。”

剑灵冲杀所有魔疫后,光华一点点黯淡。它抵在姜采背上,一点点深入,刺穿她的身体。颓势虽现,可它依然有力量杀死姜采。

剑从后刺入,胸前渗血,姜采只看着张也宁。张也宁双眸泛红,泪水波动。泪水从眼角滑落,晶莹的光,照着他苍白如雪的面容。

焰如星烧,衣袍尽燃,极致的悲壮下,姜采心想,我真爱他。

张也宁落下泪时,堕仙纹还没完全离开,而她闭上眼的时候,他开始施法,要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复活她。同生共死之局到了最后,他仍然想试着救一救她。

仙人可以复活人,但仙人几乎不会去复活谁。因他复活的人要多少道元,他就要失去多少道元。

堕仙之力对张也宁,始终是个束缚。他和这种力量共生,有时候又被这种力量压制。但是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依然感恩于自己是堕仙:因为他是仙人,他可以复活自己的爱人。

但是张也宁的力量还没有碰上姜采,闭上眼气息皆无的姜采身上,迸发出火焰一样的道光,护住她的身体,复活她的气息。那剑灵之力消退,进入玉皇剑沉睡,而张也宁拥抱着的姜采,身体的温度在一点点回升。

她的眉心,开始亮起。

张也宁忽然意识到,这是“生死迷劫”中的“十死无生劫”。

十死无生劫,作为姜采成仙前会面对的最后一道劫,何其难也,几乎不可能渡过。所以姜采不提,张也宁也不提。而今,悄无声息,这种劫数到来,并在渡过……

扶疏旧梦中,云升仙人曾送给姜采一道力量,告诉姜采,你终有一日,会用到这种力量。

电光火石,张也宁明白了所有关键——

云升在助姜采成仙。

她解了对世人的诅咒,从此后有人可以成就真仙。而身为真仙的云升,她最清楚成为真仙的条件。被锁链锁住,她用最后力量送出剑灵来杀姜采,也是在助姜采成仙。

而梦中云升的力量,保护姜采不死在十死无生劫下。

她要让姜采成就真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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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火修罗界的这道崖,堕魔无数,吞噬万物。陨灭与混乱同时发生,正如新生和寂灭。

姜采气息重新复苏,眉心的仙纹在一点点生成。而她不等这种力量完全稳住,于浩大魔火吞噬中,她艰难地睁开了眼,与张也宁对视。

这个下坠的过程中,他身死,她成仙。

但是这不是姜采要的。

她醒来第一刻,就知道自己面临什么样的环境。张也宁身上已完全被血染红,仙骨一一裂开,他眉心的堕仙纹脱离。姜采俯身抱紧他,她在成仙的过程中,不肯闭关冲击,只将力量落到掌心,捂住他的眉心,试图留住堕仙纹。

修士一点点成仙,堕仙一点点剥离。

这个过程无法逆转,哪怕姜采浑身发抖,她也无法阻止堕仙纹对张也宁的抛弃。

姜采抱着她此生最爱的人,发抖着,她泪水不断掉,与他面颊相贴。他的身体一点点凉下,而她等着那个自己会等到的唯一机会。

越来越亮的真仙纹,贴着越来越暗的堕仙纹。当是时,魔火熄灭,颂歌响彻。万魔低头,万物来贺——

贺仙人之生!

然而与此同时,生与死滚滚而来,激得人遍体鳞伤,遍心皆寒。心神欲裂,浑身都痛。诸多景象犹如走马观灯,他陪她观望天地巨变,和她一次次在艰难旅途中,等待奇迹的降临。

正如此刻,她抱着他的身体,听着万魔在下嘶吼,看到火焰绚烂,生死无常,心情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平静。

要坚持,要等着仙格彻底稳住的那一刻——

任时光匆匆。

任万事倥偬。

群星璀璨,日光明耀,拥抱月华。疾风和火星飞溅,她贴着他闭上的眼睛:“我永远爱你。”

寒风中,血腥味流转,姜采抱紧张也宁已经凉下的身体,掌心贴于他冰凉的眉心。她冷漠的眼睛看着虚无,在血色中,渐沉的疯狂坠落中,她声音沙哑:

“我以仙名,赐君永生!

“永生永世,与吾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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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升仙人被镇压在无极之弃中,永秋君被镇压在北荒之渊。漫漫长夜,万年噩梦,终于结束了。

此一生……

云升仙人说:“此生,休要再提。”

姜采成就真仙,离开尘世。

当年大雪中,谢春山带着从魔域找到的被抛下的“灭神榜”,陪着赵长陵,和四大门派一起,一同将“灭神榜”封锁,再不得有人打开。

仙人既被镇压,世间好像重新恢复了平静。众人争议起来,姜采到底是修真界的真仙呢,还是魔域的魔尊呢?

双方因此争执,差点大打出手,却又没打起来。因为只要有姜采在,只要这个人仙人不离开玄真界,人族和魔族,也许要被迫开始和平共处的新生活了。

双方签订协议的事,开始展开。

一百年后,灵气和魔气依然共存于天地,人和魔之间也许有小摩擦,但是再没有大战。

四大门派一点点恢复实力,谢春山帮芳来岛解开了血脉力量后,盛知微离开,踪迹无存。谢春山像他以前那样,依然四处游荡。他不为剑元宫弟子首席,姜采又已经成就真仙,剑元宫便昭告天下,要重新选新弟子入门。

在这样的春日,天龙长老玉无涯收了贺兰图当亲传弟子,带着她新收的弟子去历练了。

剑元宫外,蒲涞海上,修士们引路那些想求仙问道的凡人,说起剑元宫的历史,也说起百年前的大战。修士中,有一个叫乌灵君的修士,唏嘘着和年轻的还没有入门的人们讲:

“宁月追,春山采。微雨临,寒江夜。

“这是咱们修真界曾经鼎鼎有名的修真八美啊。虽然他们很多人都离开了,但是你们还是应该听一听他们的事迹……

“张也宁,龙女辛追,属于长阳观;谢春山,姜采,是剑元宫的弟子;微雨临,说的是芳来岛的盛知微,雨归,江临;寒江夜,指的是巫家少主巫长夜。现在啊,巫长夜早就娶了雨归姑娘……”

有年轻人不耐烦地打断:“这些我们都知道,但我们最想知道的是重明君和不群君的故事!

“听闻不群君成了真仙,重明君重塑仙骨,消失于修真界已经一百年了。他二人好像是夫妻,你知道他们两个的故事吗?”

乌灵君立刻:“怎么不知道?我告诉你们,重明君和不群君是我的旧友!他们两个没成仙的时候,经常找我要话本子看呢。这俩人啊……”

他神神秘秘:“其实特别爱看八卦,尤其爱看关于他们自己的……”

“切,”年轻弟子们不信,鄙夷道,“你太能吹牛了吧。”

乌灵君嚷道:“我说的是实话,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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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复苏,万物新生。

这一年的七夕佳节,姜采掩去仙人气息,行走在人间城池中。

灯火如流,华光喧嚣,熙攘间,尽是至美人间。

她在行人中慢慢走,典雅清美的面容,让很多人悄悄回来看。有年轻男子向她递花,得她一怔后微笑:“抱歉,我已经嫁人了。我夫君会吃醋的。”

年轻男子失落,问:“七夕佳节,你夫君怎么不陪你一同出来?”

姜采道:“他陪了啊。”

她手指上空,年轻男子跟着她抬头,见她指的是天上银白浑圆的月亮。月光如碎银,皎皎照着人间。而这姑娘一本正经:“那就是我夫君。”

她笑眯眯:“告诉你一个秘密,凡月光之下,他皆能看到我。我走到哪里,都瞒不住他。只是他现在受伤了,在养伤。我相信他很快就会恢复,来找我。”

她又道:“我和你打赌,我那小气的夫君,现在也在看着我们说话,你信不信?”

年轻人发呆,隐怒,又憋屈地离开,摇头嘀咕:“居然遇上一个失心疯了……”

姜采噗嗤笑,背过身,继续慢悠悠逛一个人的七夕佳节。

她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她:“阿采。”

她扭过头,看到了人群中向她挥着手臂、含笑望来的谢春山。凶兽孟极趴在他怀里,舔舐他玉白手指,被他敲一下脑袋。

姜采目光闪烁,又看向一个方向,巫长夜和雨归、巫展眉三人在一个灯铺前吵吵闹闹,巫长夜一脸不耐烦,雨归低着头柔声细语,巫展眉噘着嘴瞪着二人。他们扭头,看向姜采。

再有一个方向,玉无涯带着身后的少年贺兰图慢悠悠地行走,她看到了姜采,对姜采微微一笑。

巫长夜的声音隔着人群传来,略微扭捏:“姜采,你师兄说,在曾经扶疏古国的梦境中,我们巫家的仙人曾给你们作过画。我看你一个人也挺寂寞的,我给咱们画一幅画呗。”

玉无涯清润声音含笑:“阿采似乎很喜欢七夕节。”

姜采看着他们,微微笑起来。她说:“我不寂寞啊。”

她背过身走自己的路,在人群中慢悠悠地走。她身后,那些或远或近的朋友们和师父,不远不近地跟着她,陪着她。他们慢慢地走着路,周围的灯火一点点暗下,熙攘的人流渐渐变得凌散。

凡人的身形们一点点消失,修士们的身形一点点清晰。

姜采徐徐在前,紫裙翩跹。

濛濛灯火暗光中,谢春山、玉无涯、贺兰图、巫长夜、雨归、巫展眉,他们的面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他们默默走着这条路,跟随着姜采。

大道在天,众人同行。

而渐渐的,这条路上的人会越来越少。朋友们不会永远跟随,师父不会永远照看。这条路,又漫长,又短暂,正如他们的一生般。

姜采出了城,立在山崖前。她回头看自己身后暗暗空寂的火光,旧友们的身形已经看不见了。她仰头,看到天上皓亮的月华。

月光温柔地照在她身上,她凝望着月光时,感受到体内难以按压的力量。

她凝望着那月亮,突然拔地而起,迎向月亮,向天上的月亮飞去。樱草紫衣扬飞,一纵直上,离月亮越来越近。

仙人奔月,月自迎仙。

一点点高飞,空气一点点稀薄,月亮越来越皎白,越来越明亮。姜采奔着月亮,云雾在她裙裾身畔穿梭,她飞向那视野中越来越大的明月,法眼张开,她隐隐看到月中人形。

月亮被周围星云笼罩,万千星辰衬托月亮,照亮那拥有亘古之美的月华。清渺高寒的青年置身于月亮中,被月华包裹,他闭着眼,出尘不俗。

眉心堕仙纹已去,但仙人赐他永生,他在重塑仙骨,重新修行。

月光之中的张也宁睫毛被风吹动,轻轻一颤之下睁开,他向下俯望而来。月光中,他清澈的双目,淡泊的面部轮廓,乌发、眼睫,繁星下,他的一切,都蒙着一层月华金光。

天地绚烂,星河流转,无数的光在月面上流淌,像火焰一样,像盛大的生死一样。

沧海桑田,时光匆匆,天地白驹,唯月永恒。

九天之上,群星铺陈。在这尘嚣之上最清绝的云海间,奔月的女郎,隔着重重云烟和星辰,与他一仰面,一低头。

浩瀚天地,风撕裂云际,她衣袍飞扬,周身舒展,如怒放的花——昔日他为她踏雪而来,给她机缘;而今她奔月为他,塑他仙骨。

她突然想到张也宁曾经对她说的话:“人愿君如天上月,我期君似明朝日。待明朝,长至转添长,弥千亿。”

而在这七夕佳节,在她飞空奔月之际,她抬头看着月亮。大道不孤,天下一家。

宏大的月亮罩住了她,将她拥在月下。圣洁的光落在脸上,姜采看着月光中的人,她微微喃声:

“你知道,我想告诉你什么吗?

“……愿逐月华流照君。”

【愿我的月亮,永悬不坠,与日同辉。

岁月漫长,我于月下,伴你永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