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棠华和百叶走出王宫,到达广场的时候,跟随着百叶的谢春山倏忽抬眸。
天地在这一刹那片刻宁静,空气中火焰燃烧后的灰烬飞落,一声巨的“砰”声,如同撞在琉璃上的声音一样。所人抬头看,看到魔子正率领魔众们向下冲击。
那撞击声,自然是护阵被冲击所发出的声音。
于说并不在乎,她继续向下冲撞。
这阵法密复,出自她那个天才弟弟的手。但是天下道法和阵法,又什难住她这个曾经天子骄子的?黑『色』的魔气、魔纹在她颈间浮现,其他魔众用暴力冲撞阵法,于说则在施法破阵。
她看出这是好几个阵叠在一起,但是那又如难的到她?
下方百姓们看到于说的破阵施粥手法出自道学正统,对法术的每一分掌握都精妙万分,心中登时无法无比。当于说冲破层阵法时,被绑在广场中心的伤痕累累的阿追也抬了头。
阿追身心疲惫。
捉拿住他的,不是人族。而是他的部落,尚且还活着的鲛人族。
他为鲛人族在魔域找到生存空间,但是他的族人背叛了他,投向了人族。他们被人族说动,也未必满意他这个少主的所作所为。阿追是在杀敌中,被自己的同族人从后刺伤,才给了人族捉住他的机。
之后便是他被绑在这里,接受审判。
在场的人族,恐怕没人注意到,混迹于他们中间的,也被请来的鲛人部落的人。他们和人族一样谩骂他,仇视他。
人族的恩怨不过百年,人魔立场别,阿追也不在意,但是最恨阿追的,是鲛人族活下来的人。密密麻麻的谩骂声中,阿追其实听不到人族的声音,句句诛心的,是他那些同族人——
“是你害死了王,是你让我们灭族。”
“你自以为然的补偿,我们需要吗?我们本以和人类和平共处,我们和人类已经建立了盟约……是你毁了这一切。”
“你是鲛人族的罪人!我族灭绝,因你之祸!”
这才是让阿追跪在这里接受惩罚的原因。
阿追甚至在想,无极之弃的那时候,被一刀刀剜肉削骨的魔子,是不是怀着和他一样的想法?一样的觉得自己是罪人,一样的无法抵挡,心里最深处,却也很多茫然。
这些让阿追不断地在想:我是不是不该活着?
“砰——”
半空中再一重撞击声势浩,阿追本来心不在焉,当那忍不住的惨烈痛呼声和不平稳的气息自半空中一同传来,她忍不住抬头看了——
黑衣子冲破了面的护阵,四方却箭阵发出,箭阵范围广阔刁钻,专为她而设。她想向下,闯箭阵时势必受伤。
于说毫不在意,她气焰涨,魔气在箭阵中所未地爆发。无数箭向她擦来,她靠身手和法术躲避一些,却更多的箭落在身上。这种箭上燃着三重焚火,灭魔之火下,无数雨点般的箭从、从后刺来。
滴滴的血从半空中向下滴落。
而越向下,箭阵越广,箭只越多。
于说直闯不走,遍体鳞伤!
这是他说帮于说断情以后,他第一次见到于说!
阿追看得呆住了,他从自己低『迷』的情绪中走出,向空喊:“尊上,离开,离开这里——”
于说并不离开。
箭在她脸上划出血痕,在她身上、手臂上擦过,伤痕累累下,她的魔气更重,更加像个携着魔火来灭世的魔头。由她开阵,她身后的魔物们跟着一同嚣张。
下方的百姓们看得怔忡。
他们早道云升公主成了魔头,但是任私下里的诅咒和怨恨,都比不上肉眼看到的冲击。
灭魔之火和箭阵让于说每向下一重,身上伤势加重一分,魔气多消耗一分。不只阿追哑声在下嘶吼着让她离开,是站在棠华身后的百叶心都被揪起,看得出来:
待姐姐真的冲破所阵法,是魔气被耗空的时候,是够囚住姐姐的时候。
但是——这太残忍了。
这是姐姐啊!
百叶扭头要走,手腕被棠华一把握住。棠华的手指如冰,百叶冻得一个哆嗦:“你哪里?”
百叶扭头,脱口而出:“我不帮姐姐,我不看总行了吧?”
棠华嘴角的笑,冰凉无比:“蒙着眼睛想当一切不存在?还想着日后扮演姊妹情深的游戏?不看当一切都不发生吗?”
百叶盯着棠华,她从棠华冰凉的眼中,看出一丝浮过的恨意,猩红无比。
她猛地收手,目光盯着棠华不放——哥哥了心魔了!
心魔的人,如修成正道,问道仙路?
这一切是不是很荒唐?真正的魔子在闯箭阵想救人,一心要杀她的人却因为这种执拗而生了心魔……这世间,因控制不住心魔而成魔的人修,还少吗?
若哥哥因为想杀魔子而成魔,这是多笑的一件事!
百叶趁棠华关心战场分神的刹那,一道法术打在棠华手腕上。棠华吃痛,百叶立即甩开了棠华的手。
她扭头提着裙裾跑向谢春山,谢春山本在殿门口踟蹰,时不时看眼那和兄一同站在台阶上的小公主,百叶提着裙裾向他跑来,趔趄而着急,步伐仓促,小脸煞白。
她跑得不稳,下台阶时膝盖一绊,脚踩着裙裾。小公主向下摔了两层台阶,谢春山上一步,搂住她的腰,她接住了。
谢春山低头看她秀却白的脸:“怎了?”
百叶惶然,但她身边没信之人,她只把自己的担心和谢春山说。
她抓紧他的手:“我们、我们离开这里!哥哥发疯了,他心魔了,他要成魔了!我……我们找人,看不提关住哥哥!”
谢春山怜惜地在她脸上抚『摸』了一下。
他说:“好。”
百叶怔忡一下,看他:“……我以为你在这里等人。”
她小声:“我刚才太心急了,其实我拿不下哥哥。但是你在这里,是不是等姜姑娘他们来?眼下情况,他们怎办?是帮我哥哥,还是帮魔子?”
谢春山笑了一下。
他说:“我是在等人,但是……什也不如你重要。”
他俯着脸,隔着那半张面具,幽清如春水的乌灵眼眸中,倒映着百叶娇俏灵秀的面孔。
他微俯身:“我本是为你而来的。”
不合时宜,百叶心跳还是因此加速,害羞地咬唇低下了头。
也许在真正的这段历史中,她『迷』茫而伤怀,左右为难而挣扎不已。现今也一样,但现今谢春山帮她分担,让她不再孤零零一人。她从他身上得到勇气,并幸保留自己的信心,自己的好。
百叶点了头。
她认真道:“我们进宫找母后,让母后想办法,不让哥哥和姐姐停战。”
谢春山笑一下:“好。”
百叶拉着谢春山便走,处的棠华瞥一眼移开了目光,并不在乎妹妹此时的离开。上方的箭阵冲击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于说再破了那一关,她的魔力被消耗尽。
这里不是魔域,无法给她提供源源不断的魔气。她想夺取天地间的魔气,都要更多精力。
她还精力?
到那时,是囚住她的最好机。
而下方,阿追也不再低弱,他疯了般爬起来,想冲出人群。他手上脚上都是锁链,他向空中喊让于说放弃。于说不听他的,不肯离开。于说身上的伤越多,阿追便也越想冲出。
阿追在挣扎中,捆住她的锁链断了。
周围人族哗然后退,正惊恐着,领喝道:“让开,别让疯狗咬到。”
百姓中人问:“那她不冲出来吗……”
这话不用领答,眼场景已经告诉了他们答案——阿追撞上结界,砰地一声被反噬撞翻,倒在地上噗嗤吐血。
阿追不肯死心,再想冲出,再一次被结界力道反噬。
阿追咬着牙扑过,猛拍结界:“让我出!你们杀了殿下的!”
百姓们放下了心:原来虽然魔修都来闯王都了,但是他们都是安全的。
阿追冲着上空喊:“殿下,不要救我,离开吧——”
于说双眸赤红,魔纹浮上面孔,全力运转魔气带来的后果,便是无止尽的愤怒和杀意。箭只撞在身上,灭魔之火烧上衣袍,无数咒术在她身上发挥作用。
她痛得抱头惨叫:“啊——”
她不肯放弃,她是要救阿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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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打斗中的玉无涯,无法再和贺兰图打下。魔子在这近的距离,她控制不住玉皇剑。魔子每次动作,玉皇剑都在她神识中因共鸣力量而冲撞神识。
玉无涯煞白着脸压制,单膝跪在地,浑身冷汗淋淋。
贺兰图手中剑颤抖:“你……你……”
他无法对着这样的玉无涯下手。
他根本不杀这样的天龙老!
贺兰图双眸中光华摇落,面『色』苍然无比。玉无涯抬起脸,看他:“你不杀我?”
贺兰图眼中的光明灭不定,他几次举剑。他开始怨愤天龙老,他无法真的下手。玉无涯点一下头:“好。”
她硬撑着摇摇晃晃站起来,向广场中心的方向行。贺兰图跟上她:“那里很危险,你要做什?”
玉无涯因神识中的共鸣之痛,而身子微微一晃。她跌摔之时,被身后纵上一步的贺兰图一把抓住手臂。贺兰图脸『色』青青白白,像被烫到一般飞快松手,玉无涯却压根没注意到。
玉无涯喃声:“不这打下……为什到这一步?”
她看到的是天上被箭阵『逼』迫的魔子,地上想冲破结界却撞得头破血流的阿追,还不怀着什心情在观望的百姓们,以及那立在丹墀殿上的太子殿下。
这一切,都太『乱』了。
这下,酿成祸。
是为什事情变成这样?
贺兰图在后幽幽道:“其实你根本不道我们妖族经历了什对不对?你只是相信你的太子殿下,他说什你信什。我们金鼎龟为什被灭族,你从来不道是吧?无极之弃那时候,你们怎对待的魔子,你也不道是吧?”
玉无涯头,脸『色』煞白。
贺兰图张手,一颗果壳的“海市蜃楼”漂浮在他手中。他不再是那个无懵懂的妖族少年,他喃喃自语:“我们一族人,都被灭了。我母亲本来要我躲在这里……幸好这不是真正的一万年,幸好我不是真的什也做不了的人。
“我们灭族,只是因为我们道人族要灭鲛人族,我们帮助鲛人族……但是今天,在你们这里,鲛人族也恨追公子啊。
“你们都是一笔糊涂账。
“但我们金鼎龟一族,真的最无辜。你说,难道我不该杀太子殿下吗?”
少年声音幽怨,再次暴起。他距离太子和之更紧,他凌身要刺杀。玉无涯一咬牙,再次拦住。
贺兰图喝:“让开!”
玉无涯摇摇欲坠,剑意如电,更加璀璨:“今日,真的不行——”
两道剑再次撞击。
剑光掀起的『迷』雾并没波及太多人,因更声势在他们的打斗身边爆发。
那个广场上冲不破结界的阿追,眼睁睁看着于说落了地,向他被关的地方疾驰而来。这一次,不是箭阵,而是从四方轰然亮起的三重焚火。
焚火燃烧起来,广场上落地的魔全都发出惨叫声。
阿追也被那火激得一声痛叫。
他低头看自己脚下,看到符纹若隐若现,原来以自己的结界为中心,人族在这里布下了灭魔之火。之人族要焚烧他的,并不是三重焚火,当于说落下时,火被点亮,瞬间转换。
这火……是以于说为介质点燃的。
是靠血脉相连,触及相同血脉自动点燃的。
阿追猛地抬头,看到那位观望的太子殿下白得过分的脸,黑得子夜般的眼。那位太子殿下,是用他自己的血,来咒于说。
阿追喊道:“殿下,快走,快离开!他们杀了你的,你再不走真的离开不了了!”
这样的情,在他人眼里些许笑,围观的人族们无动于衷,太子殿下无动于衷。只于说坚定地走过,而阿追拼命喊她放弃。
三重焚火越来越裂,燃烧着于说,于说痛得抽气连连,那结界里的阿追也被牵连得身上肌肤渗血。百姓们只解气无比:
“不愧是太子殿下。
“除掉魔子,家解脱了。”
贺兰图幽幽和玉无涯说:“那一天,你和太子殿下破开浓雾,来蒲涞海上,求见鲛人族……我在船下追着你……
“你从来不道他是什样的人。你不应该成为他的帮手,你的剑不应该对我举起。
“你杀魔也好,杀恶人也好,他骗你杀了很多无辜人。他让你成为他的帮凶……”
玉无涯“噗嗤”一声,一口血吐出,她道:“闭嘴——”
贺兰图厉声:“我偏要说!
“你本来以成仙,你是被他耽误的!
“你说不怪他,怎不怪他?应该怪他!他毁了你的仙途,让你对世间没信心,让你产生『迷』『惑』……”
他眼中含着泪:“你还被他关在阳观中,你让我出来找师姐,你让我弄明白一万年你没弄明白的那些故事,都是什。”
贺兰图发着抖:“我弄明白了,是你不想听吗?他的爱一文不值,他不值得你在这里为他而战!”
玉无涯头痛欲裂,玉皇剑和贺兰图都让她痛苦无比。而想到那份爱,她同样觉得痛苦——
她心说不要生怨,不要生怨。
要无悔。
要不耽误棠华的仙途,要帮他彻底断情。
她若是对他生了怨心,他无法堪破情关了。
是、是……看看这天空中的魔气,听听贺兰图说的那些死掉的妖族,看看这些年的征战各自带来的痛苦……
她低声说了句什,贺兰图没听清,二人听到阿追那边的声音,心神都被牵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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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追看着一步步走来、却倒在火焰中的于说。
于说身子被三重焚火撕裂,血和火黏连在一起,以杀掉其他魔的三重焚火杀不死她,只让她痛苦。阿追抬头,看到棠华闭目,手中开始结印,不又要结什印……
阿追心里生起恐慌。
不这样了,不再这样等下了!
他们要杀了于说,他们以他为诱饵,要杀了于说。
瘫坐在地,阿追再一次撞在结界上,他努力地拍打结界,向伸出手。于说倒在血泊中,仍一点点向他趔趄行来。这个子,从来都这般重情重义。
她做人的时候救阿追,做魔的时候也救阿追。
于说对上阿追噙了泪的眼。
她痛苦万分,但她徐徐『露』出笑,魔子的那种颓靡慵懒,也做人时的那种让人信服的力量。于说对阿追点头:“别怕,我很快救你出。”
阿追想说,是救了我,你肯定出不了!
阿追都已经觉到困住自己的结界不简单了。
阿追怔望着魔子,一滴泪从眼中滚下。
他喃喃问:“殿下,这多年,你闭关时,一直在好好修炼吗?”
于说不他为说起不相干的事,以为他很害怕。
于说安抚这个少年:“是,我没一日松懈。你放心,这次救你出,你也闭关修炼。这些事交给我……这些事,本不应该由你承担的。”
阿追睁漂亮的眼睛。
他和自己做鲛人时的样貌发生了很变化,他睁眼睛时,于说从他眼中找到了当年那个鲛人的痕迹。
阿追说:“我喜欢我生辰那一天,殿下漂洋万里来见我最后一面。那一天的烟火,太好看了。”
于说微笑,她沾着血的手向伸,搭在结界上:“日后出了,你想看多少都。”
阿追掉眼泪:“我好不容易忍住不见你,想帮你断情,是因为见了这一面,全都毁了……”
于说笑:“日后再断情,不着急。我们时间多的是。”
阿追看着她半晌,含泪点头。
下一刻,阿追闭目开始施法。
他进入自己的神识中,开始斩花断情。于说瞬间应到什,她扑过隔着结界叫什,但她手停在半空,又想到了什。
情思一一斩断,于说一定应到。
于说痴痴看着那少年,三重焚火再次烧到她身上时,她忽然咬牙腾身而起,掠到了空中。
百姓们茫然观望。
棠华最意识到什,他仍在施法,不离开,但他隔着虚空喝道:“拦住魔子,让她停下来——”
百姓们反应满半天,结界中阿追清亮的声音如虹,在天地间浩然无比。
众人看到阿追站了起来,一身血污,发飞扬,抬头看半空中的子。
于说垂眸望他。
阿追朗声:“生情十年百年断,也斩情丝也斩我——”
而百姓们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断情无悔劫!
阿追要助于说成仙!
但是笑无比!
说断情,难道断得了吗?
他们亦明白过来太子殿下要他们拦什,很多修士飞到半空中要打断魔子,但是天上那些魔也不是省心的,他们从天上冲下来阻拦。
阿追运气,斩断心中情思,情思无法斩灭,她没那样决绝的心。只因见了于说一面,他便再一次的情根深种。但是没关系,他的无悔是真的。
不管是多爱她,还是多不舍得,他为她万死而不悔的心,总是真的。
他斩不断神识中的花,但他以斩自己。
“生情十年百年断,也斩情丝也斩我!”
“殿下,我助你成仙!”
阿追选择自尽,道元消失。死后道元本要消散于天地,却仍被困在结界中。但人们已经注意不到阿追,人们看到的是天地间的异象——
千花绽放,万花弃开。
灵音妙语,钟声响彻。
众生赞歌齐响。功德之光纷纷绕绕。
金光万里延伸,天上灰云被冲开。这一刻时间格漫,魔和人战得比之都要激烈,只因一个要拦,一个要破。
而魔子垂着泪坐在半空中,进入了入定状态。
天地间无休止的异象,代表的结果让人心慌。终于,魔子于说消失在了所人的眼皮下,下一刻出现在云顶之上的——
子白衣凛冽,羽衣金冠,俯眼望世。
她手一抬,贺兰图那边,玉无涯不禁发出一声惨叫声。玉无涯用尽全力压制玉皇剑不让玉皇剑离开,不再给对方增加实力,但是玉皇剑的剑灵不管不顾,脱离剑身而出,直直飞上半空,飞向那子身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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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迹飘飘,万籁俱寂。
魔和人一起呆呆仰着头,云端上那位俯视天地的仙人看着他们:
“吾乃仙人云升。
“你们都该死。”
仙人一指之下,便是灭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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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采和张也宁破开云雾而来,听到棠华凌厉庄严的声音:
“灭神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