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第131章太子棠华在玉家的……

太子棠华在玉家的后院等候玉无涯。

玉家仆从说出去了,稍晚一会儿会回来。

棠华此不悦——不是『插』手旁人的战斗受伤了么?怎么不好好养伤,寒冬夜还要出门?

太子棠华一贯肃冷,仆从怯怯退后,留位殿一人在院中候人。

冬日雪夜,天地间蒙蒙落雪,簌簌瑟瑟,重重云烟后,隐约月影如银,隔着云海与飞雪遥遥呼应。

棠华长身凝立,站在廊庑仰望月看雪。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他脑中突兀想到一个人,又快速湮灭。距离魔袭王都,时间经过去了整整十年,位堕仙也失踪了整整十年。张也宁、姜采,应该是跟着魔『穴』,一同进了魔域吧。

也好。

棠华默然想:一些危险的人留在魔域,永远不要出现在人间,便是扶疏国最好的。扶疏国生出了新的危机,没有精力再应些似敌似友的人了。

只是张也宁……明明是堕仙,却总让棠华有一种异常的亲切感。

还有姐姐。

死了整整十年了。

起初的痛不欲生,到现在的麻木淡漠。棠华甚至开始想,其实死了也好。不要再做让他为难的姐姐——一个为魔族开天辟地的人族公主,不会得到扶疏国子民的宽容的。

死了也好。

棠华听到后方缓缓来的脚步声,压了自己心些凡思。想来是最近太忙了,他总是想到一些故人。但是故人逝,他应当向前看。棠华转过身,看向身后向他走来的姑娘。

他心中的感觉很奇怪。

玉无涯双十年龄,佳人如玉。自开始跟着他修仙,的年龄便定格在此时,岁月再没有在身上留痕迹。但也在一点点发生变——

雪夜中位走来的姑娘,披着氅衣,怀里抱着什么,棉布盖住。眉目温婉,目光明亮,身上的凌厉剑气,也压不住的温和。许是为受伤,神『色』有些恹恹,面颊苍如白雪,透着疲态。

本就是一个分外温柔的姑娘。

玉无涯站在廊,向棠华行礼,微笑:“如此风雪,殿怎么来了?”

棠华没有说话,他伸出手,扯住胳膊,力将拉拽入廊。他目光从身上一一扫过,想看清受伤得重不重。

玉无涯了然,他仰脸笑了笑,一贯柔和:“无碍。”

院落角门边,提着灵火灯笼的仆从们默默退——玉姑娘回来了,殿就不需要他们了。

棠华和玉无涯说话淡冷:“姑娘拖着伤体,冒着风雪出门散步,孤一个没有生病的人,在风雪中散步,似乎也没什么。”

玉无涯听懂他的奚落,便解释:“我是为……”

棠华的寒目猛地扎向怀中,厉声:“谁?”

他感应到了余的气息。

于是,从玉无涯怀里抱着的棉布,一只金『色』小龟,不情不愿地钻了出来。贺兰图仍是惧怕位永秋君的,他巴不得天龙长离位远些……但是显然不能,贺兰图还要承受棠华的冷目摧残。

棠华:“你养妖?!”

玉无涯道:“我从蒲涞海归来时,只小金鼎龟就一路跟着我。殿还记得它么?十年前,我在无极弃放生它,在前,我养了它一段时间。”

笑盈盈地举起小金鼎龟棠华看。

如今经不怕太子殿杀了的宠物了。

棠华目光凉凉地盯着贺兰图,贺兰图藏在自己幼年的壳子里,认真地装着无辜。但他仍发抖:总觉得太子殿想宰了它。

棠华淡声:“自然记得。”

他顿一:“所以你又养它了?你雪夜出门,是为了它?”

玉无涯抚『摸』小龟,怜爱道:“从蒲涞海出来,它跟了我一路。想来是缘分。如今人族和妖族间并无龃龉,我养小龟也没碍着谁。殿,就让我留它吧?”

贺兰图能够来找玉无涯,实际上也是跟自己的母亲,跟自己的族群磨了好年的结果。他母亲一直担心他出了海,再被人族捕捉。

些年,金鼎龟变得比以前更加贵重。

人族渡蒲涞海时,经常会被海水中的魔『穴』吸进去,被吸入魔『穴』后再无生还。金鼎龟是唯一可以抵抗海中魔『穴』的生灵……些年,人族渡海,都需要靠金鼎龟帮忙。

往来皆生意,但也有些恶劣人族,大肆捕杀金鼎龟,将金鼎龟当渡海坐骑,平地起价。

贺兰图的母亲,金鼎龟的族长,担心自己的儿子再被人族捉走。

贺兰图自己母亲的说法是:他想混在人族厉害的人身边,帮忙缔造两族和平。

在贺兰图的记忆中,存在着很长时间的空白。他本身不太记得他幼年时的母亲,不太记得他的种族。姜采要他回去金鼎龟一族查“海市蜃楼”除了是空间物,还有没有其他处。

贺兰图并没有查出来。

他在海中与族人团聚的些年,也大约知道师姐再一次入了魔域,去和些魔修纠缠。师兄跟在百叶公主身边,试图满足百叶公主的心愿,还在研究芳来岛功法。

贺兰图也想发挥自己的作——回到天龙长身边,他也许会弄清楚很。

比如,金鼎龟一族,是如灭绝的。

为什么到了最后,个时代的妖族差不都灭绝了?“海市蜃楼”中消失壁画上留的首诗,是谁写的?他为什么自己幼年时的记忆么模糊,发生了什么?

还有……他幼年时,是否在现实中,是真的遇到过天龙长,是否天龙长真的养过它很长时间。

他一直天龙长有种舐犊情深的熟悉感。他见第一面就觉得眼熟,但他想不起来。

在扶疏古国的个旧梦中,当贺兰图变成幼年时的自己,被玉无涯抱住时,他便想,是否自己幼年时的记忆,被谁刻意封住了?是否有人不愿意他想起天龙长,不希望他知道他和天龙长有过样的过去?

他疑心人是永秋君个坏蛋。

天龙长跟在永秋君身边,么危险!

所以贺兰图哪怕再想念母亲,再舍不得离开自己的族群,他也仍然回来了,仍然鼓起勇气重新当玉无涯的宠物。他在个雪夜中,仰着乌黑的眼睛瞪视永秋君——

他不会让永秋君伤害天龙长的。

虽然梦境中他只能藏身在自己幼年的躯壳中,可是若他爆发全力,他是有机会恢复自己的真修为的。至少他一身上皆是宝,他可以挡住永秋君的攻击,保护天龙长。

太子棠华和玉无涯一起俯视着玉无涯捧起的小龟。

棠华淡声:“它在瞪我。”

玉无涯赶紧说:“不是的,它么小,么弱,怎么敢瞪您?一定是雪太大,您看错了。殿,你看它么小,它还是金鼎龟……以前有个鲛人姑娘,不是说它是金鼎龟一族的少主吗?

“若是它能够两族带来和平,不是好吗?

“我们养着它吧?”

轻声求他,声音婉婉,目光莹润。棠华睫『毛』颤一,躲开目光,他鬼使神差一般:“……好。”

说完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位太子殿目中恼意一闪逝,面玉无涯长舒一口气的神『色』,他心想罢了,喜欢养宠物,养着就是。

两族和平……人族和妖族能不能维持和平,他还要再看看。为了凡人和修士间能够和平,他并不介意让其他种族成为牺牲者。

十年前的魔袭一,经带棠华深刻的教训:同情他族,自取灭亡。无论是魔还是妖,都不能相信。

玉无涯哪里知道棠华想的是什么,他同意养金鼎龟,就经开怀,觉得他十分宽容了。放松的玉无涯仰棠华笑,他低眼看,他的眼睛清亮,神『色』柔和关注。

像雪一般。

可又很动人。

玉无涯突然移开了目光,僵立他身边,良久不说话。棠华也不说话,站在身旁,负着手,风吹落叶,二人衣摆轻轻拍在一起,像某种心照不宣的暗示。

夜渐渐深了。

他却依然立在身边,没有提出要走。平视着廊外飞雪,竟也不说什么。

好久,棠华问:“伤势重吗?”

玉无涯:“还好。”

棠华:“夜深了,我回宫了,你早些歇息吧。”

玉无涯说好。

二人却仍站着,许久未动。又好一阵子,玉无涯突然想起来一个借口:“我带回来了一坛好酒,殿要一起畅饮吗?”

其实他二人都不贪杯,也都不爱酒。

棠华说:“也好。”

玉无涯舒口气,笑着将自己怀里的小龟留,自己轻快地台阶、出院落,去取酒去了。一走,棠华长袍一扬,坐在了廊栏边上。

棠华低看眼趴在旁边装死的小金鼎龟。

他伸指在它冰凉的龟壳上点了两,贺兰图还没反应过来,两道气息就刺入他神识,在它神识中留了烙印。贺兰图震惊无比,抬看到棠华冰凉的眼神。

贺兰图:……永秋君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棠华俯视它:“乖乖跟着玉姑娘。若是有别的心思,想伤害,你稍有意动,我便能碾杀你。你若不照我的话做,大可以试试能不能从我手活命。”

贺兰图一口气喘不上来,又很茫然:什么?!

永秋君在它神识中留烙印,原来是个意思?可是为什么……会伤害天龙长的人,难道不是眼前个人吗?眼前个人居然防备自己?太可笑了。

觉得可笑的同时,贺兰图一个凛然,突然想到:现实中,他的神识中,会不会也被真的永秋君留了烙印。真的永秋君,是不是也会在他稍有动作的时候,轻易借助种烙印,杀死他?

贺兰图不记得了。

他自己幼年时发生的都不记得了。

个梦境将曾经发生过的故重新走一遍……贺兰图简直想立刻哭着找师兄师姐,请他们出了梦境后帮自己看看,自己的神魂有没有什么问题。

他现实中可是从长阳观逃走的啊!

如果他的神魂被永秋君做了手脚,岂不是说,他走到哪里,永秋君都知道?、还如与永秋君抗?

梦中的太子棠华,冰凉的手指抚『摸』着只小金鼎龟,哪里知道贺兰图心堕冰窟的绝望。他发现个小龟浑身僵硬,就很满意了。当玉无涯的脚步声回来的时候,他手上一改方的寒意,抚『摸』小龟变得十分温和。

棠华还在装模作样:“我常日在宫中,不能陪着玉姑娘。有你在身边解闷,我也放心很。”

回来的玉无涯听到棠华话,一怔面红耳赤,咳嗽一声,坐在栏杆后的太子手臂懒洋洋地搭在木栏上,漫不经心地向瞥来一眼。

玉无涯心口疾跳。

他的俊逸和漫然,孤傲和疏离,如罂粟般吸引着。

玉家人都死了,只有兄长等少数人在外守卫国土。是玉家留在太子殿身边的守护者,代表着玉家扶疏国王室的忠诚。

愿意做世间最优秀的剑修,只为了保护殿,守护殿。愿为他征战,为他摇旗呐喊。

棠华察觉到姑娘凝视他目光中的深切意义,他怔了一,有些无奈道:“你我,不必总是么仰望。我没你想的么好。”

玉无涯微笑:“殿守护着个国家,保护着自己的子民。经是最好的了。”

提着酒坛上台阶,坐于棠华身边。酒坛被放在二人中间,玉无涯拿出两个杯子他们倒酒。棠华接过一盏酒,向举了举。自己要饮时,棠华伸手拦一。

他说:“我一人喝便是。你有伤在身,不要饮酒。”

玉无涯便着恼:忘了。

懊恼时,抬起眼,看到棠华竟在笑看。他目中的清和笑意,和平日的疏离格外不同。玉无涯见他样,怔了一,跟着放松。便一杯杯他倒酒,想酒如果能让他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放松,其实也好。

玉无涯:“殿平时太累了,应该歇一歇。”

棠华:“等父王复活就好了。”

玉无涯称是:“鲛人王说离光珠马上就好了,王上若是能复活,王后的身体应该也会跟着好起来。殿也能歇一歇了。”

棠华:“歇着做什么?”

玉无涯语塞一,想到自己平时看到的太子殿,除了处理公务好像没有任其他兴趣。只好说:“……修行吧。”

棠华莞尔。

他将盏中酒喝完。

他望着,忽然有了说话的兴致:“玉姑娘,我和我姐姐,是分外不同的两个人。我们虽然是同胞姐弟,但是出生就有先天道体,我啊,不过是普通的凡人。我能打开自己的道体,就经很辛苦了……和种先天就能修行的人,一点也不一样。”

玉无涯轻声:“我知道。殿,我也是普通人。”

棠华望着天地间的雪,缓缓说:“你不知道。你只是不修行,但你的天赋在玉家,并没有人小看。我……我姐姐是个天,我一生都在追的步子。

“既是同胞姐弟,我和的修为,如果差得太,是不是会很可笑?况是扶疏国公主,我是太子……世人的目光一直盯着我和,在我和间比来比去。时候,我就羡慕百叶,百叶是最小的妹妹,没有人有期待,大家都觉得最小的公主,想做什么都可以。我却不行……谁让我们是龙凤胎。

“姐姐修行简单啊,吃饭喝水一样。我还想不通其中一个关卡,经把一个关卡『摸』透了。为了让我跟得上,还会刻意停来等我……所以学很和修行无关的东西。你们恐怕都不知道,琴技无双,『吟』诗作无双,风雅皆难不倒。

“父王一开始就决定,像么出『色』的人,一定是要修行道,走大道,成就无双仙人路。我……我的能力,也只能挑选不的条路。我管理好国家,就不错了。”

玉无涯心中一颤,轻轻握住他端着酒盏的手。说:“殿,你醉了。你不应该和我说些。”

他侧看,目中流着悲意。他轻声:“可是我不和你说,我还有其他人诉说吗?

“百叶吗?”

——百叶般无忧无虑的小公主,懂得他的艰难吗?

棠华自嘲一笑,重新仰望廊外的雪。他轻声:“姐姐是好姐姐,也怕我追赶得太辛苦。所以愿意做很杂,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担心自己成仙太快,我连国家都控制不了,就经走远了。我受伤,替我去打仗……全是为了帮我。

“所以我能拿怎么办呢?我嫉妒的天赋,可我又知道的好。魔袭王都发生后……玉姑娘,我心中难道没有侥幸心吗?

“个天……终于坠地了。终于能让我喘口气了,终于也会犯错了。

“我希望闭关去……可我还怕一旦专心修行,就彻底离我远去。国家要惩罚,我病得厉害需要救命,我还怕先天道体让离开我……所以我策划一场变『乱』,夺走的先天道体。我以为只要折断的翅膀,就能留。

“可是最终,我却彻底失去了。原来尚始终尚,卑微始终卑微。的爱太博大,为了魔族去开辟魔域……我恨啊。

“我从到尾,都不如。”

玉无涯倾身,抱住他的肩膀。他低着,双肩紧绷。玉无涯轻声:“殿,我们都是普通人。弱小并不可怕,卑劣是我们的天『性』……我们毕生与自己的恶劣抗,与自己的欲壑抗。你经做的很好了。

“没的殿,都过去了。你如今、如今……你也有成仙的机会啊。”

棠华闭目:“其实我没么想成仙。”

玉无涯一怔,却不说话。隐约明白他的意思。

他说:“我也有我自己怕的东西。”

玉无涯:“什么?”

棠华:“寂寞。”

玉无涯怔忡。

听他淡漠:“姐姐走后,我非常寂寞。扶疏国的太子位,让我非常寂寞。我自己的『性』情,也让我很寂寞。我其实喜欢和人在一起,但是……大家都远离我。

“如今我身边,也没什么人。”

玉无涯低望他。

他仰脸看,轻声:“玉姑娘会永远陪着我吗?”

玉无涯:“殿希望我一直在你身边吗?”

棠华:“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玉无涯霎时涨红了脸。

如棠华般人物,他从不亲近人,从来俯视所有人。他面无表情的一句亲昵情话,比旁人说的不知少话都让人心动。

玉无涯心里生了慌,找借口起身,趔趄一步:“殿醉了……”

他抬手拽住手腕,力一,他将抱入怀中。失神地跌坐在他怀里,他凌『乱』的衣袍、滚烫的肌肤与相贴,天上的雪在一瞬间停了。玉无涯慌『乱』扭,他侧过脸来,与亲吻。

玉无涯瞪大眼。

他贴着的唇,与潺潺摩挲。便软去,颤抖着搂住了他的脖颈。在一刻,棠华闭着眼,感受到自己神识中花满遍山,修为猛增。

他只是亲吻,生情无悔劫悄无声息地渡过。他的爱看起来么浅,藏在心中却么深——

只要我爱你,我为你百死不悔。

他只是万万想不到,原来玉无涯也是么想的。原来也在心中无悔,他的情劫如此顺利通过。被他搂着亲吻,面容如绯霞,并不知道他的生情无悔劫,在无声无息中渡过。

玉无涯睁开眼,看到棠华看着,目『露』一种极为复杂的笑。笑意悲怆,又欢喜无比,释然无比。

他失去了姐姐,可他得到了爱。

玉无涯:“殿笑什么?”

他猛地抱紧,手扣住后脑勺,让埋于自己怀中。他说:“玉姑娘,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玉无涯温和赧然,轻声说好。

他说:“你搬来宫中吧。”

玉无涯睫『毛』一颤,抬起脸。

他低柔和:“过两日是你生辰,做我的太子妃吧。待父王复活,有他接过担子,我便只需辅佐他就好。我们一起修行……若有机会,我想和姑娘踏过千山万水,走过每一寸山河。

“姑娘应我吗?”

玉无涯袖中的金鼎龟想钻出,拼命要阻止,却被玉无涯按在袖中。分明温柔,可也有一往无前的决心。当爱一个人,愿意陪他走过千山万水。

玉无涯:“我答应殿,殿不要负我。”

棠华道:“怎会负你?”

——他心中,决定不去渡断情无悔劫了。

他若喜爱一个人,便永生永世地喜爱,永生永世地不愿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