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持这般以虚化实的幻象,需消耗大量的灵力。
盛知微仍痴痴被幻象牵引、浑身动弹不得只知道怔怔落泪时,巫长夜的眉心一点点发黑,一双异瞳往下流着血泪。
他发冠已歪,此时不仅五官滴血,肌肤开始一寸寸向外渗血,这一切,让这个容俊柔的青年呈现一种邪魅般惊人的美。
巫长夜已然视线模糊、耳膜边嗡鸣,神海中道体开始摇摇欲倒,但他抓握狼毫的手分外力。整个指骨模模糊糊的,血流干,白骨隐现。
大脑内被无数根针尖扎刺,疼得爆炸一般。
他却坚持着没有收手——只有这般化虚为实的幻象,才能定住盛知微,给他们争取机会。
而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才活了不过百年,他使出这般幻术与织梦术结合的法术,是以燃烧自己的寿命为代价。每多坚持一息,便以百年寿命为代价。
巫家少形容最为狼狈,一旁咳嗽着从满殿瓦砾尘埃中爬起来的姜采张也宁,也没比他强多少。
张也宁忽然道:“姜姑娘。”
姜采手中玉皇剑光华黯然,她凝目向张也宁看去,张也宁垂眼盯着她手中的玉皇,他再抬头轻轻地看她一眼。
盛知微失神被定的时间,巫长夜只能争取这么短。这么短的时间,在张也宁喊她、看她时,她大脑中“叮”一下,竟然一下子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
她煞白着脸,在巫长夜燃烧寿命的时候,她连一句拒绝的话说不出来。
张也宁身子便化作一道青『色』流光,如同向她怀中投抱一般。但他自然非是投抱向他,他以身为引,光入她手中的玉皇剑,霎时间,姜采手中的玉皇剑,重新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华光。
每一个剑灵的诞生,以千万年为计。有了剑灵,剑才会有魂,实力才会入巅峰。
玉皇剑上一任人是姜采的师父天龙君玉无涯,当玉无涯将这天下第一神剑给予姜采时,剑中的剑灵早已随着玉无涯的常年战斗而身死。
玉皇剑在姜采手中,一直没有诞生剑灵。直到今——一个近仙能力的修士分化身,自愿化为剑灵,困剑中。
张也宁身在剑中,以为剑灵;姜采长身跃空,寒剑生辉。
玉皇剑光照万古,整片宫殿被剑光耀得如同白昼。姜采一往无前,衣裙扬散,宛如月下飞仙,剑锋直指盛知微。法相万剑之国环绕,重重剑器从岛中修士们身边脱手,一同出现在大殿中,跟随姜采一同刺向盛知微。
这样高超、浩瀚如星海相投的剑术,几乎无人能躲。
盛知微感知到巨大的危机,她蓦地扭头看向金白『色』的寒光重重如『潮』,扑杀气势如破竹。她想术法阻挡,想抽身离开,但是她身子被巫长夜的幻术定住,那般燃烧寿命的法力之下,她拼力也只挪动了一根手指头。
盛知微目中光盛,眼睁睁看着那无可阻挡的一剑向她刺来。
在这一刹那,一道人影突然飞上半空,挡在了盛知微身前。那人影被重重剑气刺穿,被玉皇剑穿胸,寒光熠熠自胸臆起。剑气纵横,万古之汗,在剑意相催之下,挡剑青年脸上的具,一寸寸被震碎。
先是具碎,再是骨肉寸寸裂开,整具身体如被人抽走了稻草的稻草人一样,失去了生机。
盛知微大喝一声:“不——”
她拼力相抗,巫长夜口吐鲜血向后跌倒,昏『迷』过去;地上的幻象化烟消失,盛知微终能够行动,一道术光反杀姜采,她却未追击,而是上前一步,抱住了长水的身体。
她瞳孔颤动,她在这一刻血『液』开始泛冷。她失神间,像回到了那让自己绝望的一百年前,回到了那场她扑不灭的三重焚火下。
姜采向后翻退,立半空中。剧烈一击,让她手腕镇痛,自己也咳嗽,唇下渗血。她没有恍惚的机会,她不能弄毁张也宁巫长夜争取到的战力。
半空中的剑修目光冷静,警惕着盛知微的再次出手——
盛知微抱着长水的身子,落了地。
她伸手为他疗伤,但是他不过一具傀儡,所有针对活人的疗伤之术,对他没有。她想为他护住心魂,可是他也没有,他体内只有江临残余的几许道元之光,而今这道元之光,也散了。
盛知微开始慌了,她留住那道元之光,但是道元之光,怎么会留住一次又一次?
她开始生气:“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我挡剑?为什么再一次、再一次——”
她怀中的青年容隽而清,他即将消散的时刻,身上没有属活人的血,这让他在死的时候,秀美如初。他眼睛盯着发狂的盛知微,缓缓向上伸手,轻声:
“我其实、其实……也算是‘江公子’吧?哪怕……只是他的一分。
“我一直很希望我是江公子,但是到最后,我也不知道我算什么。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活着,可是我想你活着……”
盛知微声音尖厉:“不许走,不许像当年一样——你是江临,你是的!”
她落泪,眼神飘忽已癫狂发疯:“只有江临才会救我,只有江临才会放弃自己的任务,一次次救我……你是江临的,你不是活着没有意义。我只是想你复活……我想你后悔,想你活过来。”
长水闭上眼:“人,知微……”
——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长水,还是江临。然而,便这样算了吧。
盛知微惨叫:“不——”
但是他的身体化为云烟,她抬手去捕捉那从他体内飞出的道元之光。脆弱的道元之光向外飘去一些,更多的却是在出体的时候就如尘埃般消散了。
没有人的道元可以一次次留住。
盛知微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他再一次离开了。
他总是这么果断。
就像那些年他教她的一样——该离开的时候就果断一些,不哭哭啼啼,不拖沓,最重的是……不回头。
他是江临,是救她『性』命的天神,是教她修行的老师,是带她在魔界流浪的侠客,是世人最为惧怕的魔族人,也是……次次期盼她回头、她却从来不看的长水。
盛知微抬眼,目光盯向半空中的姜采。那样的目光,空洞与恨意,再加上那哀莫大心死的神,已经说不清哪个更占上风。
姜采手持玉皇剑,心间一凛,在她杀向盛知微时,她突然剑元宫独有的联络方式,联系了谢春山:
“小心,盛知微芳来岛沉入蒲涞海。”
——前世,她虽没有亲眼看到,但她知道芳来岛是沉入蒲涞海了的。
后来讨伐她的芳来岛,已经不是现在这个盛知微所带领的芳来岛了。
姜采忽有感觉,若是芳来岛沉入蒲涞海,当是在这一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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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展眉与百叶在高空中破阵,巫展眉容憔悴,却闭目幻术努力破阵;百叶则将那些来拦他们的修们,一一杀退。
虽则如此,她二人承受的压力,却不是最大的;杀伐最激烈的战斗,在与蒲涞海相连的海滩祭台边,谢春山与雨归在那里作战。
谢春山一把青伞在手,雨归第一次到他出实力,只得风雨呼啸,术法强悍。他也许差姜采一些,够不上剑元宫首席的标准,但是他的实力,已经是寻常修士难以望其项背的了。
正是他这般厉害,剑元宫才曾想“无生皮”,继续提升他的实力。
却未料到一桩退婚,引出百年后芳来岛的反杀。
寒月下,谢春山俊秀的上沾上许多血滴,一身青袍也沾满了四方修们身上的血。他握着青伞的手微微发抖,不是因后继乏力,而是对这般多来赴死的修,他心间难忍——
他厉声:“你们是送死的,疯了么?!”
修们回答:“五千来年,我岛中修皆为赴死。谁又怕死?”
谢春山声音沙哑:“盛知微将你们带向可怕的未来,你们就这般心甘愿?”
修们答:“少岛帮我们逆转功法,为何不心甘愿?昔我们死你们之手,今我们为使,有何不可?”
谢春山道:“你们这样会入魔的……”
修们金扇耀目,亦如她们赴死之心:“入魔又何妨?!此修真界无我容身之处,入魔又如何?!”
谢春山心间剧震,对有一波修死他手中,他握着青伞的手更是重得抬不起来。他身上亦受了很多伤,可那些没什么。忽而,他听到雨归抬高声音:“大师兄,我杀了祭祀的人了!”
谢春山仰头看去,在他的护持之下,雨归祭台上,杀死了那里最后一个修。整个海滩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傀儡一个个『迷』失原地,失去了目标。
皓月当空,四周死寂。祭台上血泊如河,雨归持扇立祭台上,美丽的眼睛倒映着血河。她孤身入敌阵,目中害怕又兴奋,向谢春山邀功之时,发拂唇角,身子在风中显得更加纤薄。
又妍丽,又诡异。
谢春山『露』出一个释然的笑,他才招呼雨归过来,突然目『露』骇然:“小心——”
他手中青伞挥出,直击雨归身后。雨归慢半拍转身,看到一修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金扇劈向她时,她弯腰后反手一击,将那修重新击倒。
祭台上全是血,雨归心跳剧烈,得整个祭台开始发出光,一个蒙蒙的阵法快速运行开始。
雨归骇然后退:“怎、怎么会这样……”
明明祭祀的人死了,祭祀为什么还不停?
谢春山已经赶来,拉住了她。谢春山一扫之下,神海中算筹一丢,即刻算出大凶之兆。谢春山心里微沉,神海中就响起姜采冷冽的声音:
“小心,盛知微芳来岛沉入蒲涞海。”
谢春山猛地抬头,看着眼前这个运转着的祭台——
以血为祭,还能祭什么?
祭的只会是整个芳来岛!
谢春山一把抱起雨归,化作流光疾走:“快逃——”
风中,修们惨烈的笑声与地表的轰鸣声同时到来,怨毒森寒:“谁也躲不了!少岛放你们走,你们不肯走,既然如此,就整座岛共存亡吧——”
天地间,剧烈轰然声不断,半空中的谢春山使出最强的遁术,甩掉身后烟雾腾腾的追击。
雨归在他怀里回头,惊惧地看到在他们身后,如同海啸一般,蒲涞海升高,浪『潮』扑向海滩。以海滩上的祭台为中心,大地震动,树木倒下,飞鸟坠空……整个岛开始下沉。
谢春山救那些被困的修士时,快速联系百叶:“芳来岛沉了,让展眉姑娘快些破阵!”
那在古阵法前的百叶巫展眉一同醒神,巫展眉被那祭台上『荡』出的强力扫到,幻术瞬间破了。她口吐鲜血,向下跌落时,被百叶抱住。
百叶:“岛沉了,你还行么?”
巫展眉勉力:“我、我再试一试……”
百叶焦虑,却没说什么。二继续破阵时,一股浓郁的魔气,不知从何生起,悄无声息地裹住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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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古阵法破开,有人从外看,便会看到整座岛在一点点向下沉落。岛中树木、高山、房屋,皆在海浪之下被裹挟,一点点消失。强大的灵力让这里与外界抽离开,沉沉下坠。
而大殿倾斜,摇晃颠倒,姜采仍在与盛知微大战。
谢春山在神海中唤她快逃,她冷静地让谢春山先去救人,而她丝毫没有逃的意思——便是满身血,便是身心疲,她也尽力杀掉盛知微。
在芳来岛沉的那一刻,姜采就知道盛知微倒戈向魔域了——
蒲涞海,是入魔域的必走之路;寻常修士会不小心掉入魔域,但很难动找到魔域。然而盛知微不一样,她是被江临带大的,她知道魔域的入口。
整座芳来岛的修们,带着整座岛,跟着这位少岛一起倒戈魔族。
若说姜采原来还有两分同盛知微,此时她只想杀了此——
身为魔不可怕,可怕的是生出魔心,以杀人为乐。盛知微已然不会回头,她便杀了此才是。
但是,即使张也宁化作了剑灵,姜采也知自己很难杀掉盛知微。这个人,实力太过强大,斗起来分外吃力,而姜采又没有多少时间。
海水漫入殿中,神海中谢春山在不断催促,姜采直接屏蔽,她与盛知微最后一招对上——
半月辉光形成的剑气,与盛知微最强力的攻击对上。
华光如烈炎炎,灼烧四方!
二你来我往,攻势猛烈,皆承受巨大压力,坚持数息后——
二人皆各自向后被震开,姜采立半空,盛知微坐在海水中,仰头看着她。这最强的攻击,让盛知微低头哇地吐血,半晌站不起来;也让姜采手中的剑碎裂,重回神海……
姜采未受伤,她低头,怔然看着自己空了的手,心神一凛。是玉皇剑,是剑中人,为她挡了所有攻击。
张也宁……消失了。
坐地砖上的盛知微低低而笑,她幽声:“姜姑娘,爱人为救你而死,他死在你前、你救不了的感觉,你如今懂了么?”
姜采冷目看她。
姜采冷声:“我与你不同。”
哪怕玉皇剑再无法处,哪怕张也宁的分化身已死,她只闭目一瞬,就重新调整了自己的绪,再次变得傲然不可摧。她纵身赤手袭杀时,盛知微手划出一片弧光,挡住了攻击,将二人隔开了。
盛知微淡声:“自然不同。你没有像我这样,从来看到的,是芳来岛的耻辱。你没有像我这样,举目皆是敌人,每个男人是潜在的仇人。
“五千年的耻辱……你没有经历过,你自然不懂。
“你道心坚定,万死不催;我不一样,我没有道心。”
海水漫延,涨高得很快。姜采攻击她划出的那道结界壁,而她坐在海水中,垂下头,道:“这个修真界,对我们太残忍了。我不想你们在一起了。
“但是你们送了我一场梦——织梦术,真是世间最美的梦。梦中的盛知微江临谁也没死,只是逃,已经很了。”
姜采一下子愣住,明白了:
“梦中那个一直只看不出手的高手,原来是你?你如何入的梦?”
盛知微没有回答她,在这一刻,她容清雅,褪去了癫狂。她自顾自说:“姜姑娘,其实你们是人,若是这个修真界的话语权在你们手中,也许事不会到这一步。
“可是你们没有早来一百年。
“我很感激你们,岛中的盛知微感激你们相救,我亦感激。后再,不管你我如何为敌我,我芳来岛修,会为你们几人退避三舍。
“姜姑娘,回去吧。”
她念出咒法,最后一重术法催动,姜采与昏『迷』的巫长夜被她推出大殿时,她同时袭向芳来岛最外的古阵法上。
高空上,皓月消散,人心惶惶。谢春山雨归等人带着那些虚弱的修士们正焦头烂额,巫展眉摇摇欲倒时,突头顶的星河破开了一个裂缝,阵法开了。
众人喜极而泣:
“我们能够出芳来岛了!”
与此同时,整个岛轰然入海,消失在了他们视线中。
谢春山一凛:“阿采!”
他反身化光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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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芳来岛沉入蒲涞海,漫无目的地飘落。
大殿被海水淹没之后,盛知微一直闭目坐在海水中,睫『毛』沾着水雾,颊上浮起细碎的水泡。姑娘发丝散水中,染血的衣袍也如繁花般在水中飘『荡』。
盛知微昏睡间,梦到了以前发生过的故事——
在魔域的时候,那里太吓人,她总是哭叫。可她是修真界正统修士,若是被魔域的魔物们发现,便会很快被吃掉。
是,江临每次出门办事时,与她交代:“我们玩捉『迷』藏的游戏,你躲了,我回来找你。”
幼小的盛知微总是相信这样的谎言,乖乖地、安静地躲在黑暗中,等着他回来找到她。
……如今整座芳来岛飘向黑暗,周围已经够黑了,够静了,她躲得已经足够远了。
他何时才回来找到她呢?
梦中未必丹青,人间久别不成悲。漫漫海水覆盖,整个岛的修,皆倒在各地沉睡中,任由芳来岛将她们带去未知之地。
她们已然抛弃先岛盛明曦,全身心地跟随新的岛盛知微。
五千年的耻辱,她们已然受够;无盛知微将她们带领去什么方向,不会比五千年的耻辱更差了。
昏昏沉沉间,一重魔气包围住盛知微,将她唤醒。盛知微睁开眼,一容妖媚、气质颓靡的子俯身飘来,白皙手指抚『摸』她颊,子『露』出揶揄的笑。
之前,盛知微便在岛中过这子,这子送她入梦。
盛知微喃声:“你是何人?”
说微笑:“你一直在找的人啊。”
盛知微:“我在找谁?”
说:“复活江临的人,不是么?”
盛知微身子一颤,眼睛瞠大,瞳孔颤动得厉害。因为经历,她从来不害怕魔;发现自己被魔气包围时她也无惧。她从来没真正问出这子的身份,但是这子说自己可以复活江临。
盛知微脱口而出:“不可能!他的道元……已经被我弄散了。”
说自上飘来,发丝飞扬,容如魅。她阴邪,又美艳。这颓然美,让她眉目又染上了三分不容侵犯的圣意:
“你带着整座芳来岛来投奔本座,本座很满意。
“本座便是整个修真界在提防的魔——魔子说。”
她抚『摸』盛知微容,笑『吟』『吟』:“我很多年没有自如行走修真界,永秋君对我实在『逼』得狠啊。如今我刚刚苏醒,实力不够啊……我想一副自如行走的身体。你可否将你的心送给我?作为报答,我帮你复活江临。”
盛知微怔然,道:“你在哄骗我。世上没有复活之术。除了真仙,除了永秋君,没有人有能力复活一个人。”
她曾以为无生皮能留住江临,却发现不能。所有复活过来的,是假的,不是真正的那个人。
说嗤笑:“永秋君算什么真仙?”
盛知微睫『毛』一颤,说对她低笑:“神开三天,佛说三世。只是这一天的江临死了而已……我帮你从其他天中借一些道元,帮你从时光长河中勾回他的神魂,重新帮你复活他。
“我复活他,你为我做事,把你的心给我。这个交易,公平不公平?”
盛知微半晌道:“你不是哄骗我?”
说似笑非笑:“我从不骗人。”
她又叹息般地:“而且我欠江临一个恩……”
她忽地啧一声,因听到巨大落水声,从遥远的数里之外传来,她法眼已然看到一条白龙入水。
说头疼抱怨:“这个龙,怎么又追来了……”
然她转而眼波流转,笑嘻嘻地挑了一下盛知微的下巴:“不过我如今有了你的心,就不怕她了。龙倒是很可爱,但是天天喊喊杀,就不太可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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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来岛覆灭,沉入蒲涞海,谢春山等人从芳来岛出,引起了整个修真界的轰动。
不少门派发了慌,前去四大门派那里堵门相问。而对他们虚伪的嘴脸,嘴上关心芳来岛,心里不知是不是在可惜“无生皮”的消失,谢春山心里一阵阵疲累。
姜采没有回剑元宫,谢春山只先带着复杂的心,去对那些问话的长辈——
将芳来岛『逼』到这一步的人,谁不是凶手呢?
世间因果循环,总是报应不爽。
在修真界引发震动的时候,姜采觉得太累了。她第一时间竟然没有返回门派去处理后续事宜,她屏蔽了神海中响起的所有询问声音,不理会任何人的问话。
落下,星海如银。
她坐在沙滩上的巨石上,遥望着芳来岛曾经存在过的地方。
海风吹动衣袂,头顶星河弯曲迂回,如一条银带向上飞腾。姜采一边饮酒,一边凝望远处。
芳来岛事毕,可她知道这一切只是刚开始。
自蒲涞海分开修真界与人间,千万年来,修真界已经积累了太多的恶,太多的混沌。所有的恶念不断积累,到天地承受不住的时候,便是魔的诞生。
魔自恶念中诞生,然在魔中,也分为了太多的不同。
有人身为魔,心无魔;有人身正道,心生魔。谁又说得清什么善恶正邪?
而待魔气与灵气对抗,积累到极致之时……又会发生什么呢?
姜采静静坐着,越是饮酒,越是清醒。她脑海中一遍遍滤过芳来岛发生的那些事,一时间想起修们为护神像而陨灭的场,一时间想到梦中盛知微带领修们向她俯身承诺,一时间想到盛知微最后结界隔开他们,为他们开了出岛之路……
这个世间,善恶皆在一念间而已。
恍然间,天边星河蜿蜒向上时,一轮明月出现在了星河的尽头。沙滩边风大,姜采喝酒喝得『迷』糊,心神放松至极,未注意到天边的异象。
直到月华之光皎亮,耀人眼目。
姜采手背挡眼,抬头,看到白衣“仙人”出现在明月前,衣袂飞扬,他踏月掠星,自高空中走下。
姜采静静地看着。
她看着张也宁从月光中走下,一步步向她走来。也许是意志消沉,也许是酒喝得太多了,姜采飒然无比地后仰身,手撑在巨石上,眯着眼看他。
张也宁立在了她前,垂目望来。
月下飞雪,君子清玉。这般仙人之姿,谁不心动?
姜采低下头,躲开他目光,她心里觉得许多寥落,伤怀,狼狈。
她淡声:“梦里杀你,我对不住你;现实中分化身重明死,亦是我对不住你。你不杀我几次吧。”
张也宁沉默良久。
她觉得她像很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他声音缓缓响起时,她心里竟生眷恋,如同纷纷雪落。她听到他说:
“你在梦中时曾说,你想月亮永悬不落。”
姜采心一空。
她按在巨石上的手指蜷缩,难以言说的心让她头更低。她不言不语,听到他说:
“你将我比作月,你知道在我心中,你是什么吗?”
姜采一点点抬起眼。
他道:“我期尔似明朝。待明朝,长至转添长,弥千亿。”
他伸出手来,素白手指停在她眼皮下,干净,修长。
姜采眼中星河流转,光华一点点亮起。她一手提着她的酒坛,一手伸出,搭上他的手。
刹那间,张也宁身后向上飞斜的半空中,他的神海被他兀自分出,化成实象——
少年张也宁盘腿坐莲花池中,湖泊碧绿潋滟,莲花丛丛葳蕤,玉白之光流转,已有很多花骨朵悄悄绽放,芳香细微。
张也宁道:“姜采。”
他身后光华万转,少年重明闭目端坐,道体与本体相通,月华为带,华亮盛美。他道:
“帮我渡劫吧。”
姜采的回答,是她闭上眼,在她身后向上飞斜的半空中,如同蝴蝶展翅一般,一个巨大的半弧状神海被她分离出来,化为实象——
已经有了裂缝的玉皇剑悬空之下,少姜采坐剑光下,她的身体被藤蔓包裹,绿意葱郁,蜿蜒向上,蓬勃间,花骨朵藏枝蔓间。
漫天银华,皓月在空,划破银空。
——“那轮皓月啊,人曰,不可依恋。”
“可我想依恋。”
——“既知无,何必妄。”
“虽知无,却想妄。”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