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霜心事重重地回到了玉蜂山。
孙婉心正站在太阳地里晾晒草药,见裴玄霜回来了,蝴蝶似的张开双臂迎了上去:“玄霜,你回来了!”
裴玄霜点点头,抬起头扫了一眼焕然一新的院子,道:“这么快就整修好了?”
“多亏邻居们帮忙。”孙婉心神秘兮兮地凑到裴玄霜耳边,“还有那个梁世安,他找来一帮人帮我们修院子,对着我爹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给我爹都整糊涂了!你回来的晚,若能早上个一时三刻的,就能见到梁世安在我爹面前卑躬屈膝的样子!要多解气就有多解气!”
孙婉心说着说着忍不住笑了出来,桃夭李艳的,与当日灰头土脸在薄府门外磕头求饶时的样子判若两人。裴玄霜心中万般不是滋味,无精打采地问:“你身体没事了?
“我身体好的很!我爹我娘我弟弟都好的很!咱们出了这么大一口恶气,精神气正是足的时候!我爹说了,等你回来了要烤只嫩羊吃!好好庆贺庆贺!”
孙婉心边说边冲裴玄霜笑,见裴玄霜始终白着一张脸,心神不宁的,便严肃下来问:“玄霜,你怎么了?”
裴玄霜蓦地停下脚步,转过身,郑重其事地看着孙婉心:“婉心,你帮帮我……”
二人在孙猎户房中稍坐了片刻后,回到了孙婉心的闺房中。
孙婉心的闺房并不大,但胜在安静温暖,俩人坐在小小的矮凳上,守着一壶沸腾的茶水说起了体己话。
“玄霜,你的意思是,咱们之所以见不到薄大人和薄监生,是因谢侯爷从中作梗?”孙婉心难以置信地望着裴玄霜道。
裴玄霜双手捧着茶碗,面色沉沉,有气无力:“我想是的。薄公子不是言而无信的人,薄大人也不是鱼肉百姓的昏官,他们定是受人刁难,而这个人,应该就是谢浔。”
孙婉心眨眨眼,努力跟上裴玄霜的思路:“可、可为什么就是谢侯爷呢?”
“这个很简单。”裴玄霜道,“你且看最终帮咱们解决掉麻烦的人是谁就知道了。”
孙婉心愕然。
“原来如此。”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越想越迷糊,“可是,谢侯爷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先难为咱们,再帮助咱们,这种行为很奇怪啊……”
裴玄霜动作僵硬地摩挲地茶碗,凉凉吐了口气。
“他当然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他这么做……”
想到谢浔前前后后的种种行为,裴玄霜恼羞不已,面色乍青乍白,话都说不下去了。
“玄霜,你怎么了?”孙婉心担忧地道,“你怎么这么紧张?脸惨白惨白的,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个样子。”
裴玄霜将心头的恶寒的压下,闭了闭眼道:“婉心,我要立刻出发去雍州,你还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去雍州?”孙婉心愣了愣,道,“我当然愿意陪着你一起去,你想多会儿出发?”
“明天。”裴玄霜不假思索。
“明天?”孙婉心满是讶异,“这么急?”
她表情关切地碰了碰裴玄霜的胳膊:“玄霜,你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心里好有个数。”
裴玄霜将手中的茶碗磋磨得吱吱作响,她盯着不断往外溢着茶水的茶壶,寒声道:“谢浔与他那弟弟一样,不是什么好人。婉心,我若是再不走,只怕就走不了了。”
孙婉心一怔,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那谢侯爷竟是冲你来的。”孙婉心感慨地摇了摇头,“女子生得太美,果真是引人垂涎注目。玄霜,那可是武安侯,你逃的掉吗?”
裴玄霜面无表情地灌了口茶,坚定道:“一定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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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没亮,裴玄霜便和孙婉心出发了。
雍州距离京城五百多里,位处东南沿海之地,为了能早些达到目的地,裴玄霜决定从渡口坐船到东泽郡,取道河东,一路南下。
若是一路顺利,春分前夕定能到达雍州。
“船怎么还不来。”孙婉心背着包袱,踮着脚不停朝码头张望,“说好了辰时三刻出发的,船家为何还没出现?”
裴玄霜默默听着孙婉心的话,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雪白的帷帽遮挡着她的脸,叫人瞧不出她的表情,只能看到交握在身前的手指紧紧勾缠着,指节都泛了白。孙婉心望着石头似的一动不动的裴玄霜,心情亦有些紧张,忍不住仔仔细细地将四周打量了打量,确定没有什么可疑之人后贴着裴玄霜的耳朵道:“玄霜,你放心,咱们走的掉的。”
裴玄霜轻轻点了点头,一把拽住孙婉心的手,挤进了人群。三三两两站在一起排队候船的船客见两个女子横冲直撞地挤了进来,毫不留情地叱骂道:“挤什么挤?到后面排队去!”
修长纤细的素手掷出一块银子,对着站在最前面的船客道:“我妹妹身体有些不舒服,一会儿船来了,可否让我们先登船?”
那船客捏着沉甸甸的银子哪有不答应的,立即眉开眼笑地道:“没问题!没问题!咱可是怜香惜玉的人!”他将裴玄霜与孙婉心让到身前,并对其他船客道,“看什么看,这是我妹子,我们是一块的!”
裴玄霜对于身后的议论声置之不理,只专心致志的注意着水面,终于,一艘半新不旧的客船停靠在她们面前,裴玄霜二话不说,立刻拉着孙婉心上了船。
直至船客尽数登船,船身驶出码头,裴玄霜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好了好了,这下安全了。”孙婉心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兴奋道,“你别说,我还真有点紧张,生怕那个谢侯爷忽然出现,把咱们两个抓回去。”
裴玄霜何尝不是在担心着这个问题,好在她和孙婉心已经顺利离开了。或许她心思太重了,她又不是什么天仙绝色,即便谢浔对她动了些别样的心思,未必就非她不可,志在必得,许是对方随意捉弄了她一番也说不定。
“应该没事了。”她安慰着孙婉心,也安慰着自己,“等咱们到了雍州,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孙婉心点了点头,垂了眼皮,沉思着道:“也不知那谢侯爷肯不肯收手,知道你离开京城后会不会动怒。听说,朝中和谢侯爷作对的人,下场都极为惨烈。”
“我不想和任何人作对,是他强人所难。”裴玄霜静静望着碧波荡漾的水面,目光比幽深的水底还要沉静,“我只想简单自由的活着,仅此而已。”
孙婉心抿了抿唇,沉默了片刻,问道:“玄霜,你记起儿时的事了吗?”
裴玄霜摇了摇头。
孙婉心皱了眉:“那你这些年和你雍州的家人通过书信吗?”
“没有。”裴玄霜情绪低落地道,“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师……我的家人活没活着。我只是想回去看一看,找人打听一下我家人的下落。”
“噢。”孙婉心顿了顿后又问,“玄霜,你之前说,不愿意在和雍州的亲人联系了,怎么忽然间改变了主意。”
裴玄霜眸光一闪,低下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原本是不愿意再回雍州的,可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回去一趟。
因为,她想要回她十岁前的记忆了。
无论那段回忆是什么,既然是她人生的一部分,她就必须去接受,去面对。
正走着神,客船忽然停了下来。
驶离码头不过一炷香而已,船居然停了。
两人与周围的船客一同陷入迷茫,左顾右盼一番后纷纷起身质问:“船家,船怎么停了?”
“船家,出什么事了?”
裴玄霜在嘈杂的议论声中掀起帷帽,举目朝前瞭望。目光的尽头,赫然停着三艘庞大气派的官船,官船周围另有数只小船,一字排开拦住了河道。
船家立在船头,双手在眼前搭了个棚子,观察了好一会儿后长长叹了口气:“唉,今个儿怕是走不成了,官府封了河道。”
众人一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好端端的,官府为何关闭了河道。”孙婉心扯着嗓子问。
“这我哪知道啊。”船家佝偻着身子向大家解释,“看见没有,船官打出了红旗子,这就是封河道的意思。什么时候红旗子变成了绿旗子,船就能通行了。”
裴玄霜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听着船家的话,心凉了半截。
“船家,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孙婉心焦急地问。
船家道:“能怎么办,打道回府呗!”他挥挥手招呼大家坐回在自己的位置上,“各位稍安勿躁吧,碰上了意外都得认倒霉。若回港不及时被上面怪罪,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说话间,客船已然调了头。
“玄霜,咱们该怎么办啊?”孙婉心瞬间焦虑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这好不容易上了船,怎么还封锁河道了呢!真是够倒霉的!”
裴玄霜在孙婉心的抱怨声中一点点走向船头。
带着凉爽潮气的春风用力拉扯着她的帷帽裙摆,令她看起来好像一只振翅欲飞的白蝶,船家生怕她被风吹走,好心提醒道:“姑娘,这里风大,去船舱里坐坐吧。”
“不必。”她盯着越来越近的码头,“我站在这里清醒清醒。”
随着一声湮没在水浪中的闷响,客船稳稳停靠在了岸边。
裴玄霜与孙婉心互相搀扶着走下了船,尚未离开码头,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拦下裴玄霜的不是别人,正是谢浔的贴身侍卫蓝枫,蓝枫也不与裴玄霜客气,直接开口道:“主人在画舫等着裴医女,裴医女请随我来吧。”
“玄霜……”孙婉心盯着面前英气逼人,锋芒毕露的侍卫一凛,“怎、怎么办?”
裴玄霜又气又恨,到底是她小瞧了自己还是高看了谢浔,她万般担忧却觉得不会发生的事,竟真的发生了。
她隔着飘逸雪白的帷幔对蓝枫怒目而视,蓝枫由她瞪着,面上没有分毫变化。
明知道再一次被谢浔坏了好事,却依旧拿对方无可奈何。
可这不代表她可以任由对方鱼肉。
“不好意思。”她漠然开口,“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说罢,拉着孙婉心便要走。
“裴医女急匆匆的要到哪里去啊。”
仓皇转身的一霎,一道凌冽如寒霜的声音灌入裴玄霜的耳中。
她一愣,刹那间浑身僵冷无比。万般不甘心地回头一看,不出意料地看到了谢浔那张俊美无情的脸。
他在一众侍卫的保护下悠然站在木阶上,周围围着无数呆若木鸡的百姓,更有甚者甚至跪在了地上,不知是激动的还是害怕的。
谢浔寒着一张脸,缓缓走向了裴玄霜,神情从容自若,仿佛一只蛰伏已久的凶兽走向了它势在必得的猎物。
裴玄霜心都不跳了,脑中一片空白。
她眼睁睁地看着谢浔走到了自己面前,一把掀去了她的帷帽。
雪白的帷帽飘落在地,裴玄霜尚没来得及多看一眼,便被谢浔捏住了脖子。
冰冷的大手深深浅浅地在她的耳下摩挲着,力量不大,却硌的她骨头生疼,碎裂般的疼,她不作声地盯着谢浔的眼,与那双乌沉沉的眸子久久对视。
“急着去哪啊?”脖间的大手发出几声渗人的脆响,“说出来,本侯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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