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孙猎户一家不仅没有得到官府放人消息,还被梁家的人砸家拆院,闹了个天翻地覆。
裴玄霜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薄文兴昨天明明信誓旦旦的告诉她,一定可以将孙猎户从牢中救出,还孙家一个公道。
“劳烦大人帮我通报一声,就说玉蜂山的裴医女请薄公子出府一叙。”裴玄霜与孙家姐弟惊恐交加地候在薄府外,请求与薄文兴见面。
薄家的下人隔着乌木大门连连摆手:“我家公子岂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走开走开!再敢喧哗吵闹,便遣人将你们叉出去!”
“求求你,求求你让我见一见薄公子吧!”孙婉心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我爹爹是冤枉的呀,薄公子说了,他会帮我救出爹爹的……”
“薄公子!薄公子你怎么能食言呢!”孙云卓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求薄公子,薄大人救救我爹爹,我爹爹真的是被冤枉的啊!”
孙家姐弟哭泣个不停,引得往来路人纷纷侧目,薄家下人见状二话不说,死死关上了府门。
“薄公子!”
“薄大人!”
孙婉心孙云卓抱头痛哭。
裴玄霜白着脸盯着那两扇紧紧关闭着的院门,内心迷茫而绝望,她轻颤着低喃:“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这世间,还有公允二字可言吗?”
虚飘的话语隔着厚厚的院门砸进了薄文兴的耳朵里。
他用力挣开下人的束缚,扑到愁云满面的薄参军面前,激动道:“父亲,你不是说,其身为正,其心为清,以正胜邪,以直胜曲。如今父亲对受冤屈欺辱的百姓视而不见,关门避之是何道理?”
薄参军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薄文兴继续道:“父亲明明知道那孙猎户为人所刁难,明明知道他受了欺凌,为什么不愿意帮助他?难道爹爹怕了姓梁的那个纨绔不成?”
“放肆!”薄参军怒喝,“你敢与你父亲这样讲话!”
薄文兴一把攥住薄参军的袖子:“儿子并非有意冲撞爹爹,儿子只是想弄明白,爹爹为何要这样做?爹爹昨日明明答应了儿子的,明明答应了儿子的!”
薄参军垂眸瞧着自己一脸委屈的儿子,内心幽幽叹了口气。
他不惧梁氏一族,也愿意为民做主,可他开罪不起武安侯府。
当京兆府尹亲口提点了他,谢侯爷最近对薄文兴多有瞩目,他就知道自己的儿子招惹上了不该招惹的人。
“兴儿,你不必再说了。”薄参军背着双手,冷酷无情地道,“日后你也不要和那个裴医女再有来往了,你好好读你的书,外面的事,你不要管。”
说罢挥手下令:“带大少爷回房去。”
“爹!爹爹!”薄文兴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父亲,“爹爹,你不能这么做,爹爹!”
薄参军无视儿子的呼喊,凝眉扫了紧紧关闭着的府门一眼,摇着头离开了。
府门外,孙婉心倒在裴玄霜的怀里几乎哭断了气。
“玄霜,我们该怎么办啊?那姓梁的手眼通天,真的会要了我爹的命的!”
“玄霜姐姐,你去求齐老夫人好不好?”孙云卓攥着裴玄霜的胳膊祈求,“你不是也认识谢侯爷吗?你去求谢侯爷!整个京城没有人敢不听谢侯爷的话!”
裴玄霜心情万分复杂,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婉心,云卓,我……”
“呦,这不是孙猎户的儿子女儿吗?你们求人求到司法参军这里来啦?怎么样?有人理你们吗?”
裴玄霜话未说完,便有一通身气派打扮的贵公子走了过来,他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尚算周正的眉眼里满是市侩的奸猾邪佞,望着裴玄霜几个的目光戏谑鄙夷,像在打量几个可怜虫一样。
孙婉心与孙云卓怒瞪着梁世安,敢怒不敢言。
“不说话。怎么,碰钉子啦?”梁世安双手撑腰,仰身大笑,“哈哈哈!这里是京城,你们这些活在山下的贱民,也想跟我斗?老子明话告诉你们!孙万山的命,我要定了!他敢杀我的爱宠,就得下去给它陪葬!”
“你!你……”孙婉心浑身颤栗不止,一口气没提上来,气昏了过去。
“阿姐!阿姐!”孙云卓抱着孙婉心,无助哽咽起来。
裴玄霜站在两姐弟身前,双眼冷冰冰的瞪着梁世安。
“你瞪我做什么?”梁世安瞥着裴玄霜,“你怎么不陪着他们两个一起哭呢?”
裴玄霜面不改色,一字一顿地道:“人在做天在看。天理轮回报应不爽,我等你看你遭报应的那一天。”
梁世安大怒。
“他娘的,嘴还挺硬!老子叫人扇你两巴掌,看你还硬不硬!”
裴玄霜无动于衷。
梁世安上上下下细瞅了裴玄霜几眼,但见她清丽脱俗,肤白貌美,面上的恼怒便变成了淫|笑:“你皮肤如此细嫩,只怕也受不住打,这样,你过来亲老子两口,你若肯乖乖的叫老子两声好相公,许是老子一时开心,能饶那孙万山一死也说不定!”
裴玄霜恶寒不止,咬牙切齿地骂了句:“畜生。”
“你他娘的说什么!”梁世安抬手将裴玄霜一指,“你敢骂老子!你活腻歪了是不是!”
梁世安边骂边气势汹汹地朝裴玄霜走了过去,忽然,他的随从自人群中冲了出来,小声地在他耳边嘀咕了一番。
“你说什么?谢侯爷在附近?”梁世安面色一变,小声询问道。
随从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赶快走赶快走!别在这里围着。”他迫不及待地翻身上马,临走前不忘威胁裴玄霜,“贱人,你给老子等着!老子回头再收拾你!”
一行人匆匆忙忙地消失在人群中。
裴玄霜盯着梁世安等人离去的方向看了片刻,又环视四周,倒退两步来到孙家姐弟身边。
孙婉心还昏迷着,裴玄霜按着孙婉心的脉门,心中七上八下。
“玄霜姐,我姐她怎么样了?”孙云卓抹着泪问。
“你姐姐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不能再在外面奔波了。”裴玄霜道,“云卓,你带着你姐回家,剩下的事,我来想办法。”
孙云卓抱紧孙婉心,红着眼望着裴玄霜:“玄霜姐,会有人帮咱们吗?”
裴玄霜心底一抽:“会有的,我会想办法的。”
孙云卓点了点头,用力抱起孙婉心,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裴玄霜孤零零地站在薄府大门外,久久未动。
不远处,一顶华贵的银舆顶官轿静静地停在巷子里,无声凝望着发生在薄府外的一切。
皂色盖帷在微风中翩翩起舞,半掀的轿帘缓缓落下,遮住了一双深邃冰冷的乌眸。
片刻后,官轿离开,一场暴雨倏然而至。
裴玄霜淋着雨,依旧倔强地站在薄府门外。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她只觉得心里头憋闷得厉害,唯有眼前这两扇大门打开才能纾解掉这口恶气。
为什么,她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即便薄文兴不再愿意帮她,也该告知她一个理由不是!
冰冷的雨水打在裴玄霜单薄的身子上,令她瑟瑟发抖,她不甘心地望着那两扇紧闭着的大门,心道,难道真的要向武安侯府开口吗?
正是踌躇难定,身前的大门忽然打开了。
一白须善面的老人穿着蓑衣走了出来,见裴玄霜还在薄府外候着,不由讶道:“你怎么还没走?”
裴玄霜面上身上都是水,本就楚楚动人的面庞越发可怜,她倔强地道:“老人家,我想见你家公子。民女并非挟恩求报,只是想问问薄公子,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老者不忍地看了裴玄霜两眼,摆了摆手道:“我家少爷不会理你的,你走吧。”
裴玄霜便闭上了嘴,只一动不动地站着。
老者愣了愣,便知道自己的一番话是白说了。
他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遇见这么倔强的姑娘,偏偏这姑娘还是他家少爷的救命恩人,他实在狠不下心置之不理。
“看在你救治过我家公子的份上,老夫提醒你一句,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裴玄霜闻言一愣:“老人家,此话怎样?”
老者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老夫点到为止,剩下的事,姑娘自己去想吧。”他垂了眼眸,缓缓关上了府门,“堵住你的那条路,或许才是你的生路。”
离开薄府后,裴玄霜的脑海里不断回荡着那句“堵住你的那条路,或许才是你的生路”。
她越想越糊涂,越想越迷茫,脑中飞快地闪过几个念头,却又被她强行压制下去了。
她只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眼瞧着雨越下越大,裴玄霜竟是连一处避雨之地都找不到,无措间,一辆乌木马车停在了她的面前,霸道地拦住了她的去路。
马车四面用丝绸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墨蓝色的绉纱遮挡,琉璃车铃被雨水打的叮铃作响。裴玄霜抬头看了那马车一眼,正欲侧身避让,一只修长的大手撩开车帘,露出了一段靛蓝色流云纹镶边的衣袖。
裴玄霜顺着那段衣袖看了过去,不想,竟是看到了谢浔的脸。
雨帘之后的谢浔秾丽俊美,霞姿月韵,锋利的眉眼氤氲着水雾温和了许多,显出几分柔情。裴玄霜盯着那张脸一愣,一时间竟是忘了自己雨中的狼狈,怔怔地站在马车前,不知该进还是退。
“怎么?不认识本侯了?”谢浔道。
低磁的声音幽幽传入裴玄霜耳中,蓦地教她一凛。
她隐隐皱了眉头,冲着谢浔施了一礼:“民女见过侯爷。”
濡湿的衣衫紧紧贴在少女雪白的皮肤上,勾勒出婀娜的线条,便是那缠绕在领间锁骨上的乌发都看起来那般诱人。谢浔歪头打量着那道雪白狼狈的身影,只觉得有些爽快,有些酥痒,他明知故问:“外面雨这么大,裴医女为何不回家,而是在雨中慢行?”
裴玄霜暗暗咬了咬牙,垂着眼眸道:“民女正准备回家。”
谢浔讥讽一笑,慢道:“雨这么大,待你走回玉蜂山,只怕天都黑了。”
裴玄霜默然不语,只想找个借口快点离开。
“你还愣着干什么。”不待她想出托词,谢浔忽然下令,“上来,本侯送你回去。”
裴玄霜一愣,脱口而出道:“民女衣衫浸湿,身染寒气,不敢冲撞侯爷贵体。”
“你身材娇小单薄,只怕没那个本事冲撞到我。”谢浔伸出手,“过来。”
裴玄霜一动不动,只戒备的看着谢浔。
谢浔哂笑:“怎么,要本侯亲自下马车去请你不成?”
说着,若有似无地扫了蓝枫一眼。
裴玄霜盯着默默朝自己逼近半步的蓝枫,便知这一遭逃不过去了。
她紧攥双拳,动作僵硬地走到马车前,踩着杌扎钻进马车,一入马车,便被谢浔拽了过去,紧紧搂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