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番外·旧事(1)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开始~

《旧事》部分的番外主要交代一下上一代人的故事,目前这章是从皇帝(景桓)的事情开始讲起

景桓是庆元帝的第十四个儿子。

身份虽是皇子,命却和草芥没什么区别。

他生母是庆元帝出巡时带回来的一个乡间村女,不过是一时兴起,回宫后很快便抛到了脑后,连个封号也没有。村女不懂宫里的弯弯绕绕,在深宫里被人当了枪使,很快被赶到了最偏远的废宫,万幸肚子争气,怀了龙种,十月怀胎诞下了一个皇子。

不过宫里不缺孩子,生了皇子也并未给她带来什么好处,只草草得了个末等更衣的位子,依旧守着废旧的宫室,度日如年——皇帝不曾想起过她。

因此景桓在幼年时,从未见过自己的父皇,伴随着他最多的,是废宫边的断墙颓垣,荒芜的杂草,势力的宫人……还有病恹恹、郁郁寡欢的母亲。

饭食饥一顿饱一顿,他生得比寻常孩子瘦弱,因此成了倍受欺凌的对象。

不过景桓并不是任人欺负的主,他骨子里自带一股子狠劲,打起架来像只疯狗一样,紧咬着不放。有一回他的三个皇兄一起欺负他取乐,最后一个被打得头破血流,一个被踢伤了腿,还有一个手腕被他咬得渗血,留下了深深的齿印。

当然他也付出了代价。

他被宫人用棍子打得奄奄一息,几乎没了气,母亲抱着他发冷的身体哀哀哭泣着,他却觉得烦躁而无力。

好在他命硬,终于撑了过来,伤渐渐痊愈了,他吃了教训,整个人阴郁沉默起来,不再惹是生非;而其他皇子们似乎怕了他的凶狠,没有再来寻他的晦气。

于是景桓在无人问津的废宫里慢慢长大,无人招惹,也无人在意。

他六岁那年,母亲病逝,起因只是一场小小的风寒,他们无药可医,也找不到太医诊治,所以越拖越严重,最后她死了。

不过对她来说也算解脱,只是,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尸身被宫人抬走,也不知道送去了哪里……景桓也不想知道,只是在空荡荡的废宫后苑,立了一块小小的衣冠冢。

他知道,这个宫里除了他,不会再有人悼念那个可怜的女人。

同年死去的还有皇后的独子,因为一场疾病死在十二岁,帝后悲恸,举国大丧,为小太子尽了死后哀荣。

沈皇后悲伤欲绝,病倒了,直到第二年春日,身子才好了些。

她的年龄已经不适合再孕育一个儿子,所以庆元帝命人将宫里生母地位低微的皇子们聚集起来,带到了皇后面前,让她挑一个作为继子。

景桓也在其中。

这对于皇子们来说,无疑是一步登天的好事。择选当日,年长些的皇子们表露才学才干,年幼些的,则表现出一片拳拳孝心……一个个使出浑身解数,只盼着能被皇后选中。

沈皇后最终选了景桓,原因无他,只有景桓对小几上那盘栗子糕感兴趣。

他那日什么也没说,只是乖巧地向沈皇后讨要了那盘糕点,可沈皇后当时眼圈便红了。

那是先太子最喜爱的糕点。

景桓当然知道这一点,他是故意这么做的——她不仅仅是皇后,更是一个痛失爱子的女人。

被沈皇后认下后,景桓很快便从偏远的宫室,搬进了沈皇后的寝宫,吃穿用度皆换成了最好的,整个人摇身一变,成为了宫里最尊贵的皇子。

他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曾经冒犯过他的宫人,当然,这些都是悄悄进行的。他不能让沈皇后发现这些,毕竟他还要扮演好先太子的角色。

先太子喜好素服,他便永远是一身白玉长衫;先太子喜欢读书,他便强忍着不耐烦,将书册一页页翻过;先太子喜欢栗子糕,他便也养成了吃栗子糕的习惯——然而他对栗子过敏,一吃背上就会泛起小红点,痛痒难耐。

不过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比起从前像野狗一样自生自灭的日子,景桓觉得好太多了。

反正他只要一步一步来,讨得沈皇后的欢心,将太子之位握在手里,等最后坐上那至尊之位,就不必再忍耐下去。

景桓做得很成功,几年过去,几乎所有宫里人一看见他,就能立刻联想到翩翩如玉的先太子,太傅夸他谦逊好学,沈皇后疼爱于他,就连曾经从不正眼看他的庆元帝,也渐渐对他赞不绝口。

而那几个曾经殴打过他的皇兄,被他暗中设计,失了圣宠,一个好下场的都没有。

幼年时的经历,就好像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他想要报复的人,都报复得差不多了。

不过景桓并没有感到多么满足,他觉得日子一天天无聊起来,扮演着无趣的角色,去取悦那些他不得不取悦的人们。

他们没有人看见了他,只是瞧着他竭力伪装出来的幻影而已。

他也不能让他的真实流露出来,没有人想看到他卑劣的本质,他们怀想的,只是那个温厚却早逝的先太子。

不过先太子真的有那么完美么?

也未必,当年他被几个皇兄欺凌,先太子路过,也不制止,就站在一旁微笑瞧着,像是在瞧着什么新鲜有趣的戏码。

景桓当时就恨极了这样高高在上的眼神,仿佛众生皆是卑微的蝼蚁,无论生死都只是一条贱命。

所以后来,他偶然找到了机会,便偷偷在栗子糕里掺了有毒的草汁。

然后,他取而代之。

十四岁,景桓被封为太子,册封礼上,庆元帝亲自为他戴上旈冠。轻袍玉冠,眉眼温善,举手投足间是说不尽的风流与雅致。

他好好地扮演着众人期待的模样,但也会有疲倦的时候,偶尔有空时,便会一个人往偏僻的废宫逛去。

废宫荒芜如昔,衣冠冢被杂草掩盖,宫殿旁歪歪斜斜生着一株花树,他时常会靠在树边,折一些野花野草,编织成环。

这是幼年时母亲教他的。

她出身乡野,什么也不懂,唯独会编些小玩意儿,几枝简单的野花野草,在她手里,很快便能变成一只美丽别致的花环。

他编这些,倒也不是怀念故人,纯粹是打发无聊时间。

往日通常是安安静静地度过,但这日,景桓编着花草,忽然听见头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往上瞥了一眼,看到一条丝绦从枝叶间垂下,沿着往上,似乎有个人影藏在花树里。

看样子,像是个女子。

景桓不动声色,手上仍拿着刚编好的花环,似乎无所事事,然而另一只手却悄悄拾了一枚小石子,估摸好方向,对着往上一抛。

石子打中了人,头顶上轻轻惊呼了一声,一团浅杏色的影子落下来,正好落到他怀里。

是个身着杏色裙衫的少女。

她像是受了惊,惊魂未定地看着景桓,景桓也打量着她。

“你偷看我?”

少女正欲伸手揉着自己被打中的小腿,闻言顿住,涨红了脸:“不是……我……”

“不是?”他眉头微挑,“那你待在树上做什么?”

那少女脸红得几乎滴血,头摇得像拨浪鼓,小声解释着自己是偶然捡到了只摔断腿的云雀,本已经将它送回到树上的鸟巢里,谁知树下却坐了男子,她不好意思下来,便一直蹲坐在花树里……直到他用石子把她打了下来。

景桓漠然地看着她,对她扯的理由不可置否。

偷看就偷看,非要用这样蠢的理由,说什么捡到一只断腿的鸟……他才不信会有这么闲的好心人。

这里没有其他人,他也懒得装出一副温善得体的模样,将怀里的少女推到一边儿,继续手里没编完的活计。

那少女也不走,坐在他身边,托着腮,瞧着他慢悠悠编织着草叶。

他编完一只完整的花环,放在膝头,侧头扫了眼身边:“你怎么还在?”

“在看花环……你编得真好看。”

她眉眼弯弯,似乎压根儿就没察觉到他的嫌弃。景桓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她却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花环上柔软的花叶。

“你为什么要编这个?”她问。

“打发时间。”

“哦。”她点点头,又问,“……可以送给我么?”

“为什么要这个?”

“好玩啊,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东西。”

少女脸上扬着无邪而纯粹的笑容,宫里人从来不这么笑,也不会这么没有眼力价儿。她身上衣衫虽不张扬,却是上等料子,还染着名贵的淡香——一看就是那家娇生惯养的贵女。

景桓最讨厌这种人。

因为她所受到的娇宠与呵护,是他从来所没有的,他嫉妒。

所以他言笑晏晏地站起身,将手里的花环戴在她发顶,只虚虚沾了一下,很快又拿起,随手一抛,就将花环丢进了一边的春池里。

少女愕然地瞧着他,唇边的笑容渐渐消失,眸中浮起了一丝委屈。

不过她没哭。

景桓没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便耸耸肩离开,将她丢在了原地。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这少女,谁知第二日,却在沈皇后的身边,再次见到了她。

景桓这才知道,她是沈皇后的亲侄女,沈家家主的长女,沈月初。

他规规矩矩地见了礼,就好像第一次见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