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抵在柳凝颈间,贴在肌肤上,触感冰冷。
她双手被缚在身后,毫无挣扎的可能。
景溯仰头望着,脸色微微一变,良久,他慢慢放下手中的弓箭。
“你想要什么?”
“把战袍脱下、卸下刀剑,到楼上来。”皇帝道,“你一个人上来。”
柳凝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不趁机提出放行的要求,反而要景溯上来……不过景溯却没有考虑太久,很干脆地将兵刃卸下,脱去厚重的战甲,抛到一旁。
他身上穿的,还是先前那一身杏色织锦,好似刚从喧闹华美的夜宴上归来。
“去不得。”身边的沈奕拉住他,劝阻,“不知对方藏了什么诡计,还望殿下三思。”
景溯却摇了摇头:“就算是陷阱,孤也得去。”
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他将部下安排好,低声嘱咐了几句后,便转过身,正要往摘星楼上走去,忽然听见了一声惨叫声。
是皇帝发出来的。
皇帝的手腕被一根银簪狠狠扎了进去,手上失了力道,匕首“铛”的一声掉到地上,被柳凝眼疾手快地捡了起来。
她没有犹豫,很快,一刀扎进了皇帝的腹部。
“你……”皇帝倒在地上,双眼因为惊恐睁大,“你什么时候……”
她的手本应该被绑着,此时用于捆绑的布条却落到了地上,皇帝看了一眼,很快明白过来:她应该早就挣脱了束缚,是伪装被绑着而已。
柳凝之前趁卫临修睡着时,便悄悄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簪子,对着尖锐的那一头,小心地将布条磨破后,便将两截断端藏在手心里,装出一副还被捆绑着的模样。
这降低了皇帝的戒心,当皇帝用她威胁景溯时,她抓准了时机,趁其不备,猛地用簪子刺了他的手腕,夺过匕首,一下子将局面扭转过来。
宸贵妃的事情令虽她失魂落魄,却并不意味着她就会自暴自弃,任由皇帝摆布。
血沿着寒刃流下,慢慢滴到柳凝的掌心与手腕,一片鲜红入眼,她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着,可拿着刀的手却是稳稳当当,透着一丝坚决的恨意。
无论当年事实如何,眼前这个人,都是害了她全家的元凶。
柳凝紧紧握着匕首,又捅了一刀。
这次中了要害,皇帝很快倒了下去。正如他先前所说,这匕首上淬了毒,他的皮肤上很快泛开一片青紫,面部肌肉似乎也因为痛苦,剧烈地扭曲起来,模样异常骇人。
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在一个柔弱女子的手中,双眼中布满了血丝,眦目欲裂,手上还剩下一丝余力,拼着一口气攥住柳凝的手,将匕首调转,咬着牙朝柳凝脖颈的方向缓缓压去。
垂死挣扎下的力道不小,柳凝本就精疲力竭,此时更无力反抗,眼睁睁看着刀刃一点一点逼近自己。
要皮肤被划破一点点,她就死了。
柳凝屏着呼吸,看到皇帝眼中迸发出一丝疯狂般的快意,他死于她手中,也定要将她一倒拖下地狱去。
刀尖越来越近,她几乎能感觉到森森寒意贴上肌肤。
柳凝认命地闭上双眼,在这里死去,她也算是死得其所。
是还有遗憾。
她好像没办法遵守和他的约定了。
柳凝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然而一口气还没叹完,耳边忽然“砰”的一声响起,匕首被踢到了一边,打着旋儿,落到远处的地上。
皇帝双瞳一缩,手臂垂下,身体像濒死的鱼一样最后弹了一下,不动了。
他死了。
不过景溯连看也没看一眼,直接蹲下身,将柳凝抱进怀里。
她手上、身上沾满了斑斑血迹,他却像浑然不在意似的,是拼命收紧双臂,心有余悸。
“阿凝,没事了。”
柳凝听到这句话,脑中绷紧的弦倏然松下来。
原本还能冷静地拿着匕首,现在靠在他怀里,却觉得浑身失了力气,不自觉地颤抖着,她失神的目光落到皇帝因中毒而微微发黑的尸身上,忽然生出一丝反胃的感觉,几欲作呕。
这人该死,她杀了他,大仇得报,并没有丝毫的内疚或是后悔。
可她也没有什么喜悦的感觉,觉得空虚……一想到宸贵妃,她觉得头痛欲裂,忍不住去逃避。
她可以毫不留情地杀了皇帝
可是,她的母亲呢?
柳凝蹙着眉,紧紧埋在景溯的胸前,闻着他衣衫上淡淡的气息,才觉得好受一些。
她没说话,景溯也颇为耐心地等了她一会儿,最后,他轻轻抚了抚她松散开的青丝,归拢梳理。
“这里不宜久留,带你出去,好不好?”
他说着就要将柳凝抱起来,然而身后忽然传来一丝阴恻恻的冷笑。
“好一对情深义重的狗男女。”卫临修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一字一句道,“谋逆弑君,还想着全身而退?”
他缓缓走到景溯面前,手里拿着烛台,挡住了两人的去路,视线直直地落在柳凝身上。
烛影摇曳,犹如黑黢黢的鬼魅。
景溯皱眉,伸手护住柳凝:“先前孤看在琼玉的脸面上,曾放你一条生路……如今皇帝已死,你无所倚仗,还要与孤作对么?”
他想赶紧带着柳凝离开,不欲多生枝节,然而卫临修却挑着眉头,哈哈大笑起来。
“殿下曾放过一条生路,不错。”他眼中映着火光,笑声中透着浓重的悲怆,“可卫家满门尽数毁在你二人手里,如今剩一人……你们还想要感恩戴德?”
“没有人要你感恩,你如何想,与们没有关系。”不等景溯开口,柳凝淡淡道,“至于卫家,你父亲站在萧家忠烈的尸骨上飞黄腾达,享了十几年的荣华富贵,他当初既做得出那等不义之事,便该想到被反噬的下场——你想恨管去恨,但们,并不欠你什么。”
她的语气漠然而冰冷,卫临修紧紧攥着手里的灯烛,又忽然松开,唇角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也对,早该知道,你一点儿也不会在乎怎么想。”他轻笑一声,“因为,从来都没有走进你心里,对么?”
柳凝没有说话,是握紧了景溯的手。
卫临修看着他们两人交握的手,轻声道:“不过,你一定会记住的。”
“要杀了你,你死了也忘不了,对不对?”
卫临修低低笑了起来,景溯面色一沉,将他猛地推开,然而楼上却忽然间轰然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倒塌,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
有焦味传出来,短短一眨眼的工夫,火舌席卷了四周的廊柱,滚滚浓烟冒出。
摘星楼结构特殊,由松木料建成,各层之间廊柱贯通,一处起火,火势初起时难以察觉,等到被发现为时已晚,顷刻间便可蔓延到各层之间,将里面的人团团困住。
卫临修手里的蜡烛滚落到一旁,烛火燃着帘帐,加大了火势。
浓烟钻进鼻腔,柳凝呛咳了两声,不敢置信地看向始作俑者:“你疯了?”
他设计了这场大火,自己也会葬身其中。
“这难道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么?”卫临修笑道,“卫家、萧家、的恨、你的恨,理不清楚又放不下,倒不如干脆全葬在这场大火里,一干二净。”
他笑得有些疯癫,像是痛苦,又好似解脱了一般。
柳凝怔怔瞧着,觉得自己或许并不真正了解这个人。
“他疯了,没必要与他耗着。”景溯在耳边匆匆道,“阿凝,带你逃出去。”
二层的火势虽不如楼上强烈,但再等上一会儿,横梁坍塌,那就谁也出不去了。
景溯拉着柳凝的手腕,一路朝窗边奔去。
这里火势小些,且窗沿下的墙边绕着几株藤蔓,若是抓住了顺着往下,尚能抢得一线生机。
景溯跨坐在窗框上,小心地避开着火处,一手去扯外面的藤蔓,另一手拉着柳凝。
柳凝大口喘息着,正要像他一样从窗边翻过,然而裙角却被猛地向后一拽,险些朝后栽倒。
她回头,看到卫临修冷笑地望着她,死死揪着她的衣角。
火苗窜得很快,距离他们所在的越来越近,就连卫临修袍摆上,也窜起些小小的火苗,他毫不在意地踩灭,眼睛却定定盯在柳凝身上。
柳凝与他相持不下,热浪扑面,眼前出现了朦朦胧胧的重影。
再这样下去,连景溯也会葬身火海,柳凝侧头看了一眼,刚想开口,他却好像一下子就看出她要说什么。
“别说什么让先走的话。”景溯摇了摇头,轻声道,“如果没有你,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们会一起逃出去的。”
他说着,抓紧了她的手,整个人带着她往窗外一翻。
凌空翻跃的力道,一下子将裙边布料扯开,景溯箍住柳凝的腰身,一手虚虚握着藤蔓,两个人的衣衫被风带起,像是一双蝴蝶,轻飘飘地朝下坠去。
卫临修的手心里剩一块绸缎,他咬牙,企图伸到窗外去捞,烧焦的廊柱却在此时轰然倒塌,将他压在了下面。
楼下的兵士们见着了火,纷纷到春池边舀水救火,喧闹声中夹杂着宫人们的哭喊,乱作一团,好大一番折腾过后,火终于灭去,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此时恰值破晓。
一缕雪光从云层中破出,仿佛劫后余生,屹立了十数年的摘星楼,在一场大火后灰飞烟灭,精美繁华不复,留下一摊黑漆漆的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