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第 113 章

腰间被紧紧箍着,柳凝背靠在男人怀里,望着摇曳的烛火,有些失神。

良久,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皇帝已经降旨……你能怎么做?”

“他下什么旨令,是他的事,我并非不能忤逆于他。”景溯沉声说,“就算再退一步,我也有办法将你悄悄送出东宫外……”

他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收了声,苦笑:“但你不会答应的,对不对?”

他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正因为了解,才会如此肯定,她不会乖乖听他的话。

明明是那样温柔静好的一个人,唯独在复仇这件事上,坚定得就像一块石头,偏执到近乎疯狂的地步。

可如果不这个样子,那就不是柳凝了,也就不会是他喜欢的那个人。

柳凝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靠着他,微微仰头,后脑勺枕在他肩头。

他发泄般地啃噬着她的脖颈,疼痛里带着酥酥麻麻的感觉,柳凝没有抗拒,指尖冰凉地搭在他手腕上,似乎心甘情愿地任他妄为,好像他对她做什么都可以。

柳凝也确实是这样想的,就算景溯今晚要了她,她也不会拒绝。

毕竟她就要入宫了。

与其委身于衰老的皇帝,不如把她最珍贵的东西,给他。

但景溯只是缠绵片刻,便松了手,放开了她。

“你……”柳凝转身,注视着男人晦暗不明的脸,末了轻轻摇头,“算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问什么,想问他是不是对自己很失望,或是有没有觉得爱错了人……但这些问题既矫情又多余,她既然已做了选择,问这些也就没有任何意义。

柳凝最终还是离开了书房,这次景溯没有再拦住她。

她回了自己房中,对着灯烛枯坐了一会儿,目光缓缓落在妆台上,那上面放着一只干瘪的环。

是从关仪镇带回来的花环,过了这么多日,花叶早已褪色枯萎,干巴巴缩成一团,然而她舍不得扔,便就一直搁在桌上。

很快她就要离开这里,也不能就这么放着。

柳凝最终找来一个小匣子,将干枯的花环轻轻放进去,瞧了一会儿,上了锁。

这之后她便熄了灯,上床安歇。

她身无长物,除了从林氏夫妇那儿讨来的一本书,便是景溯送她的几件首饰,因此倒也省去了收拾行李的麻烦。

入宫的吉日定在十月三十,秋雨泠泠里,一顶小轿将柳凝接进了宫。

她不是通过正常途径入宫的,因此也无需走采选秀女那些繁琐的程序,当日由宫中嬷嬷检查了身子后,便住进了皇帝安排的洄雪阁里。

柳凝受封昭仪,位列九嫔之首,她入宫那日,整座后宫都骚动了起来。

原因无他,皇帝已经许久没有纳妃,宫里五六年没有过新人进来,柳凝打破了这个局面,甚至一入宫便受封高位,令人不禁好奇是何等姿容,竟将君王迷得这般神魂颠倒。

听说不是世家出来的贵女,而是由太子从北梁带回来、进献给皇帝的美人,身世经历一概不详。

柳凝第二日入熙华宫请安时,宫妃们窃窃私语的便是此事。

这熙华宫是淑妃的寝宫,宫中无皇后、太后,虽有宸贵妃压在上头,却又是个不理世事的,因此治理六宫之事的担子便落在淑妃身上。

淑妃性子温婉和顺,治宫手段也没那么严苛,晨昏定省只逢每月初一十五两日,柳凝正好赶上初一,还未见过皇帝,便先见了宫里的诸位嫔妃。

正厅里,最上首的位置空着,淑妃只坐在下首第一位,再往下嫔妃们按品级入座。

柳凝行礼见过淑妃,瞥了一眼她上首空着的位置。

“这是宸贵妃的位置。”淑妃微笑着解释,“贵妃娘娘体弱,平日里只待在摘星楼里休养,便由本宫越俎代庖主持宫务……但礼不可废,这位子便替她留着。”

“原来如此。”柳凝点点头,又瞧了那空荡荡的梨花木椅一眼,随后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

她在淑妃身侧坐下,这宫里除了淑妃,竟只剩她的品级最高。

平日里众人们拜见完淑妃,略略闲聊几句也就离开了,前后用不了一盏茶地工夫,然而今日却一个个都不急着走,七嘴八舌东一句西一句闲扯着,视线却都若有若无地萦绕在柳凝身上。

宫里久不添人,她们好奇倒也正常,不过令柳凝微感意外的是,这些妃嫔们的目光里,并没有多少敌意,似乎只是实打实地感到新奇。

她没想到宫里头,竟是这样的氛围。

话头渐渐引到柳凝身上,众人追问她的来历,更不得将她整个族谱都刨出来,柳凝一一耐心应答,当然,回答的那些都是编的。

还有宫妃对于太子颇有些好奇,问了几句,柳凝提了些无关紧要的部分,其他一概以“与太子殿下不甚相熟”糊弄过去。

“若是你能一直留在东宫,便好了。”适才提问的宫妃是宋才人,一张脸圆圆的,瞧着跟柳凝差不多大,“太子殿下玉树临风,哪像……”

旁边年长些的宫妃便掩了她的唇,没让宋才人把那大逆不道的话说全了,淑妃也轻轻咳了两声,有些责备地看了宋才人一眼,随后将话题岔了过去。

柳凝一直觉得这宫里的气氛违和得很,却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直到此时终于确定下来。

这宫里的妃嫔们,瞧着都没什么斗志,没人妒忌也没人争宠,一个个都佛性得很,似乎只打算在这宫墙里头混混日子便知足了。

她从前还是卫家夫人时,也曾听说过那些后宅里的腌臜手段……不想到了这里竟是一反常态,令柳凝有些哭笑不得。

但不必分心思在后宫争斗上,对她自是再好不过。

熙华宫的请安结束后,众人三三两两地离去,淑妃则友善地拍了拍柳凝的手背:“你初入宫闱,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来问我便是……其他姐妹们也都没什么坏心思,平日若是闲着,也可常去她们宫里坐坐。”

柳凝本来已经打算离开,听了淑妃的话,微一沉吟,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臣妾确实有几处困惑,想向娘娘求教。”

她扫了眼淑妃上首空着的位置,淑妃心领神会:“你是想问宸贵妃?”

“听说陛下对贵妃娘娘甚是宠爱,十数年如一日,荣宠不衰。”柳凝弯了弯唇角,“宫外也有这样的传闻,臣妾听了不少,对此总有些好奇。”

“此言不假,贵妃娘娘入宫也快二十年了,地位却一直未曾动摇过。”淑妃说着,忽然告诫道,“不过你好奇归好奇,万万不要靠近摘星楼,也不要轻易提及贵妃娘娘……这两者,在宫里头是禁忌。”

柳凝眉头一跳:“这是为何?”

“个中缘由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不能问、也勿要追究。”淑妃摇摇头,低声说,“曾有宫妃机缘巧合下,见过宸贵妃一面,后来还将她画了下来……没过几日,便暴毙在宫里,身边的宫人也都不明不白地死去。”

柳凝心头一动,隐有所感,而后听淑妃继续道:“那是前两年的事情了,那位宫妃当时背靠侯府,也曾风光过一时,还封了妃位,若是不掺和这档子事,也不至于落得这般下场……她去了后,那卫家没过多久也败落了,后来还犯了事,整个儿都给端掉了。”

果然是意妃。

柳凝轻轻转了转手腕上的白玉镯,当年她曾困惑过意妃的意图,但如今整条线索却渐渐浮上水面,若是串联起来,一起便合情合理了。

淑妃幽幽叹了口气,又温声叮嘱几句,柳凝见她对宸贵妃之事也不甚了解,也就起身施礼,离开了熙华宫。

入宫这几日里,柳凝过得还算太平,白日里跟着教养嬷嬷学些宫中礼仪,闲暇时则去附近的宫室拜访,与其他宫妃闲聊几句。

正如淑妃所言,这宫里的女子都极好打交道,没什么人争风吃醋,反倒是经常几个关系好聚在一起,编花绳、摸骨牌,嘻嘻哈哈地打发时光。

柳凝在洄雪阁附近的宫里,与几个嫔妃打了几圈骨牌,收获颇丰,除了一小堆金叶子,还有些宫中的小道消息。

她少言多听,从她们的话里得知,早些年宫中并不是像现在这般太平,亦有那些进了宫想要搏一搏的宫妃,然而最终却大多莫名其妙地暴亡,后宫又久不填充,便只剩下她们这些想要安分度日的。

再加上皇帝对方术炼丹极其沉迷,除了摘星楼那里,这两年几乎鲜少踏足后宫。久而久之众人也都歇了心思,反正大家都无宠,没什么好斗的,倒不如和和气气地过日子。

柳凝捏着骨牌,轻轻叩在桌边,若有所思。

看样子皇帝并非重色之人……既然如此,又为何非要下旨令她入宫呢?

她暂时想不通皇帝的用意,不过也很快不必去想。

洄雪阁院门前挂上了红澄澄的灯笼,这一夜,皇帝将摆驾于柳凝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