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第 111 章

柳凝看上去很平静。

景溯惊讶了一会儿,回了神:“……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去书房里借了这本《落梅集》,翻了一下,便知道这是我母亲的字迹。”她说着,将书册翻到了最后一页,指着一枚朱红色的篆章,“你看,这里是她的名字。”

景溯看着那枚小小的印章,终于恍然大悟。

“我原本也觉得两位老人态度有异,本打算回去调查一番,却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他叹道,“如此一来,一切便都有了解释。”

林氏夫妇救了他们,待他们好,一切都是因为柳凝。

或许他们不知道柳凝的身份,也不知这一层亲缘关系,但仅凭着她与她母亲那张相像的脸,就足够了。

“我一开始也没想到过这些。”柳凝摩挲着手里的诗册,低声说,“也是无意间发现了这本书,才明白过来。”

机缘巧合他们被林氏夫妇所救,又是阴差阳错,她发现了这本书,揭开原本与她无缘的谜底,获知了自己还尚存于世间的亲人。

“那么,为什么急着走?”景溯看着她,问,“你不想与他们相认?”

“他们已经隐居在山林间,与世俗无牵扯,我不想再打扰他们。”柳凝说。

这话并不完全是她的真心话,除了不想将林氏夫妇卷入麻烦,她也深知,若是自己与景溯的身份暴露,他们是断不会让她与景溯一起回南陈去的。

甚至他们很可能会阻止她的复仇。

所以倒不如暂且放下。

“血亲就在面前,却不能相认。”景溯叹息一声,“你不会觉得难过么?”

“我知道他们好好的就足够了,反正我一个人也习惯了。”柳凝说,“再说……殿下不是说过,您会一直陪着我的么?”

她浅浅微笑,景溯在她的目光里读出一丝温柔的意味,心中却无太多喜悦,他只觉得有些不真实。

她的温柔总是会与谎言相伴。

这次跟着他回到陈国,目的又会是为了什么呢?

马车悠悠荡荡地驶下了山,约摸过了半日,到了山南面的关仪镇。两人入住了镇上的客栈后,景溯亲笔写了一则密函,卷装进细管中,固定在了信鸽足上,放飞在低垂的日暮里。

他在北梁自有一套与臣下通信方式,即便不在附近,也能互相传递消息。数日后有一只灰扑扑的信鸽停在客房窗轩上,似是沈弈递来讯息,说是已经率一众精锐之士南下,不日便会至关仪镇迎接景溯。

等待的日子里,两人都闲着,偶尔会在关仪镇附近随处闲逛。

这狩山南面的镇子不大,人也少,戏馆茶楼之类虽有,却也破败而冷清,不过镇子西面的一处郊外却颇有几分野趣,大多数时候,柳凝与景溯会在此处打发时间。

郊外,景溯靠着树边,双手背在后脑勺上;而柳凝则稳稳地拿着一根竹钓竿,鱼漂浮在水面,一只红蜻蜓静静停在竿头。

手里的竹竿动了动,蜻蜓受了惊吓似的飞走。

柳凝将钓竿高高地提起,鱼钩上却没有鱼,就连原先安上的鱼饵也悄无踪影,她偏了偏头,瞧了身边的男人一眼——他闭目阖眼,似乎靠在树边睡着了。

这钓鱼还是他教的,也就这两天刚学会。

但今天似乎手气不太好,一上午竟一无所获,柳凝懒懒地将竹竿抛到一边。

现在是秋天,但今日的天气出奇得好,天空澄澈得像镜子一样,阳光明媚,枯黄的枝叶也仿佛镀上了一层金。枯叶像是蝴蝶一样飘落在景溯衣角,他睡得安详,似乎对此毫无所觉。

柳凝盯着他的睡脸,瞧了一会儿,忽然起了一丝促狭心思,随手从边上揪了根狗尾巴草,毛茸茸扫了扫他的鼻下,景溯鼻子皱了皱,眉心忽地一蹙,“阿嚏”一声,醒了过来。

他睡眼怔忪,不过下一秒就恢复了清明,坐起身,挑着眉看她。

“殿下睡得这样舒服。”柳凝手里的狗尾草摇摇晃晃,“可是做了什么好梦?”

景溯一顿,他确实做了个不错的梦,梦里洞房花烛、红帐暖香……俗气得很,但却也是实打实的美满。

以至于他醒来,竟生出一丝怅然若失的感觉。

不过现在她好端端地坐在自己面前,笑意浅浅,也不坏。

景溯也不说自己梦见了什么,只是撑着下颌,朝空鱼篓里瞧了一眼:“你的鱼呢?”

“钓不上来。”柳凝微妙地叹了口气,“它们都不肯咬钩。”

景溯唇角勾了勾。

他见惯了她样样通晓的样子,似乎还是第一回见她不太擅长于某事。

然而却也有些可爱,竟使她整个人,沾染上了一丝鲜活气。

“那就再教你一回。”

他撑起身,靠近她身边,把住了她的手,缠了鱼饵的钩子高高抛起,“扑”的一声落进水里,溅起不大不小的水花。

这回鱼却很快上了钩,他握着她的手,猛地往上一带,一条草鱼带着水花窜起,最后落进了竹篾编就的鱼篓里。

柳凝盯着竹篓里的鱼,又瞧了一眼景溯,眼中浮起一丝怀疑。

“我可没使什么手段。”景溯对上她的双眼,笑道,“钓鱼这个事情呢,可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缠饵、抛竿、提起来的时机和力道,可都得讲究清楚了,才能钓上来。”

他松开了她的手:“喏,你自己再来试试。”

景溯又靠回了一边的树干,瞧着柳凝持竿垂钓。

他手里却也不闲着,拔下身侧草丛间的桔梗花,慢条斯理地把玩着。

柳凝屏气凝神,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终于感到手下传来的力道,她学着景溯刚刚的动作,果然将一条草鱼划带出水面。

她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正捏着草鱼肥嘟嘟的身子,朝着景溯晃了晃,却看见他正低头,手里编弄着什么。她便将鱼扔进竹篓里,走到他面前,他正好停下手指,抬眸看了她一眼。

景溯手里拿着一只刚编好的花环,淡紫色的花一串串缀着,与草叶穿插得颇为巧妙。柳凝还没反应过来,他便伸手,将这桔梗花环轻轻放在了她发顶。

他则靠在树边,饶有兴致地瞧着她。

“挺不错的。”不知道是说人,还是说这花环。

柳凝眨了一下双眼,对着清溪瞧了瞧倒影,却被流动的水纹所扰,看不真切。

她又伸手,摸了摸发顶,感受到花瓣柔软细腻的触感,再收回手时,指尖上也沾染了淡淡的桔梗香气。

柳凝侧眼看着景溯:“原来你会编花环。”

可是他打结却打得那么难看。

“嗯,从前母后教过我。”

景溯很少主动提起先皇后,柳凝眉头抬了一下,有些好奇:“她为什么要教你这个?”

“她自己从前就爱在宫里编着玩,顺便教了我……本也不是什么难事,耳濡目染几次,也就会了。”他缓缓回忆着,神色里流露出一丝怀念,“母后总是说,花环意禹着美满幸福,若是——”

若是戴在心仪女子的发上,便寓意着两人能携手一生,圆圆满满。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忽然头顶上有扑棱棱的声音,一只雪白的鹰隼落在他肩头,鹰爪上缠着细铜管。

景溯将密信拆开,读完后,看向柳凝。

“沈弈已带人到了关仪镇上。”他说,“阿凝,我们该回南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