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凝没想到林夫人竟会这样说,惊讶道:“这……我何德何能?夫人您为何要为我做到这一步?”
“我与夫君虽隐居于山林间,却也有几分余财,置办个成亲礼不算什么难事。”林夫人说,“我年纪大了,见不得离愁恩怨,只希望能瞧见有情人终成眷属,图个圆满……春山居从未沾过这等喜事,你二人又与我夫妻有些缘分,促成这一番姻缘,热闹热闹,也没什么不好的。”
柳凝怔怔地看着林夫人,真如她所说,只是为了图个喜庆?
她总觉得这事有悖常理,她与林夫人虽然相处了几日,却也谈不上那么熟络……若是换了别人,柳凝定要疑她是别有用心。
然而偏偏对着面前的老妇,不知为何,她却起不了猜忌之心。
明明林夫人说的话有些唐突,柳凝却还是觉得,她是真心实意为自己好的。
“谢夫人美意,只是,我暂时还没有成亲的打算。”柳凝弯了弯唇,声音轻柔,“终究是人生大事,怎能如此草率便做了决定,况且……我也实在是有我的苦衷。”
她何尝不想放过自己,做一个太平无忧的姑娘家,什么也不用想,就可以欢欢喜喜地嫁给自己心仪的郎君。
但她不能。
有些事情早已与她的一生相缠绕,或许能一时放下,却永远不能彻底摆脱——唯有一了百了,方能心安。
“唉,你这孩子。”林夫人幽幽地叹了一声,“罢了,也是我唐突了些……你别放在心上就是。”
她语气略有些遗憾,却也不是温柔关怀,柳凝听得心弦微动,犹豫了一下,开口:“夫人,可以问一个问题么?”
“你问便是。”
“恕阿凝冒昧……夫人为何对我这么好?”柳凝轻声问,“当真的只因为‘有缘’这两个字么?”
林夫人静静看着柳凝,没有立刻回答,唇微微启了一下,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只化作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确实只因‘有缘’。”她缓缓道,“看见你,便总让我不禁想起从前一些事。”
她神情微微复杂,悲喜难辨,柳凝则有些好奇,自己与这位夫人的过去究竟能有什么联系,毕竟,她印象中,似是从未见过这位夫人。
但林夫人最后只是笑了笑,没再继续说下去,反将话题岔到了别处。
柳凝自也心领神会,不再提这一茬,继续捣药。
如此又过了几日,景溯终于好得差不多了。
算算日子,他们在这春山居也待了十日左右,这山中居所固然宁静安好,却也不能无休止地待下去。
这日上午,柳凝要与景溯商量离开的事宜,便到了他房里去。
然而景溯却并不在房里,她去的时候,他正站在屋后檐下,一身青衫斜斜靠在墙壁,怀里正抱着一只猫咪,轻轻逗弄着。
猫一身姜黄色的皮毛,在日光下呈现出油光水滑的波纹,眼睛轻眯,尾巴慢吞吞摇着,似乎对景溯的怀抱颇为享受。
景溯听到脚步声,微微侧头,见是柳凝,情不自禁地一笑:“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殿……你恢复得怎么样。”柳凝说,“我们什么时候离开,你可打算好了?”
“这么急做什么。”景溯神态悠然,看上去一点也不急着走,“我觉得这里挺不错的,再待上几日也无妨。”
“但再这么耽搁下去,你在北梁失踪的消息传回去……”
“这也正合我意。”他说,“南陈可有人巴不得我死在这儿,消息先传回去,之后我们再回去,岂不是让他空欢喜一场?”
他说这话时,唇边微微带着促狭的笑意,柳凝却觉得心里有些复杂。
有人要他的命……亏他还开得出这样的玩笑。
“再说,我也想把身体养好些,再做离开的打算。”景溯接着说,“我之后也没什么要紧的安排,与其回南陈,倒不如在此待着,届时好好酬谢两位老人家便是。”
“……好吧。”柳凝点了点头。
她对此倒也没什么异议的,毕竟这里的一切都甚合心意,如果可以,她也并不想那么快离开。
景溯见她点了头,眉头舒了舒。
其实他的身体已无大碍,若是要走也没什么问题。
只是这些天,柳凝在这山居里住得很好,不仅旧疾得以调养,身心似也颇为放松——她好像在这里过得很愉快,他也便希望她能多待一段时日。
忽然听见“喵”的一声,柳凝视线垂下,落在景溯怀里。
“想不到你竟然喜欢猫。”她瞧着他怀里的胖猫,眉头挑了挑,“从前倒是没发现,你还有这样的爱好。”
“你不是也喜欢?”
“谁说的?”柳凝怔了一下,“我对这些小东西,没什么偏好的……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
“口不对心。”景溯微微摇头。
“我还记得我们刚认识没多久时,有一回叫你到如意楼来找我。”他慢慢回忆着,“当时正下着雨,你撑着纸伞赶来,途中遇到一只淋湿的猫,还特意抱起,将它放在屋檐下,将衣裙都沾湿了。”
“我都看到了……那时,我正站在二层楼阁上看着你。”
柳凝微怔,没想到还曾有这样的事,她几乎没什么印象。
毕竟最开始和他相处那会儿,她总是敷衍了事,从不走心的……也是到了后来,才将他的一言一行,渐渐置于心上。
景溯凝眸瞧着她,轻声问:“阿凝,你真的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吗?”
柳凝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放在那只胖猫身上。
它的皮毛温暖、柔软,摸上去让人觉得莫名心安……她想,大概真像他所说的那样,她对于自己的喜好方面,总是有些迟钝的。
“万一我不知道怎么办?”她抚摸着胖嘟嘟的猫,忽然开口。
“那我就帮你留意着,然后慢慢教你便是。”景溯说,“反正呢,我有的是耐心。”
柳凝抚着猫咪的手一顿,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似酸似甜。
她收回手,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瞧了瞧日头:“待在这屋檐下也太闷了些,天气不错,不如到外头走走?”
明明这屋檐下一点不闷。
不过景溯还是顺了她的意思,将怀里的胖橘猫放到地上,与柳凝一同出了屋,去了前院。
他们绕着春山居,并肩而行。
不得不说两位老人家很会挑地方,竹篱茅舍远处是隐隐青山,近边则有清溪环绕,叮咚作响,水底可见狡猾灵活的游鱼,岸边则盛放着黄澄澄的一片野菊,肆意生长,不拘一格。
柳凝与景溯慢悠悠沿溪流走着,绕到了春山居的东南角。
前面的路被山石阻住,不太好走,正打算原路返回,柳凝却忽然看见了一个清瘦老态的背影。
是林老爷。
他手里拿着一把镰刀,蹲在地上割着野草,面前则是一块不怎么显眼的石碑。
瞧着像是个墓碑,走近些却发现这碑颇有些古怪——碑上无字,却又不像是天然的石块,做工精整,边角也有被精心修补过的痕迹。
这空白的石碑像是在此屹立多年,碑上爬着不规则的青苔,且被野蒿子掩盖了一部分,林老爷所清理的,正是这些东西。
鞋底踩在草叶上发出“沙沙”声,声音细微,但还是惊动了老人,他回身,见是柳凝与景溯,放下了手里的镰刀。
“你们怎么在这里?”林老爷微微皱眉。
“无意中逛至此处,看到了老爷,便上前瞧了瞧。”柳凝温声说着,看向他面前的碑,“冒昧问一句,这碑……”
“跟你们没什么关系。”林老爷站起身,身形挡住了石碑,淡淡道,“这里也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赶紧回去吧。”
他脸色有些沉,看上去似乎不太高兴。
柳凝知道这老爷子性情古怪、喜怒无常,却不是什么坏心眼的人,因此虽被他的话堵了回去,倒也不觉得冒犯,只是笑了笑,不再多言,拉着景溯的衣袖原路返回。
“这林老先生的脾性,也真叫人捉摸不透。”景溯摇头,“听说他隐居前曾在朝为官,想来也是清流之辈。朝堂水深湍急,多是结党营私之辈,孤臣直臣难为——也不知他辞官归隐,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也可能他实在不想让人发现那座石碑?”柳凝若有所思,“不知那无字碑是做什么用的……若是用来祭奠故人,又为何不在那上面写上姓名氏族?”
碑前空荡荡,不像是有香火供奉的样子;可林老爷却又不辞辛劳地除去荒草,像是对此碑颇为在意的样子。
怎么看都有些矛盾,而柳凝也暂时想不出能解释的理由。
“我记得曾在书册中看过,立无字碑大抵有两种原因。”景溯忖了忖,说,“其一,墓主人功过集于一身,其生平是非难以用寥寥数语蔽之,碑文不好撰写,便干脆空着,任由后世评价——这也是最常见的一种。”
“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便是提前预留了碑文的空当。”他说,“碑上无字,自然是因为还不到盖棺定论的时候——比如,这墓碑的主人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