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溯猛烈地呛咳了几声,终于顺了气息。
柳凝侧脸贴在他胸前的衣襟,她抬头,看到他浑身湿漉漉的,杏色衣衫上还缠着墨绿色的水草。
一只活生生的落汤鸡。
原来他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脱离了先前的紧张,她现在只觉得有些好笑。
然而唇角却只是勾了一勾,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觉得头脑昏昏沉沉,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先前她饮了酒,本就半醉,之后又在水里这么一番折腾,拉着景溯到岸上,已是精疲力尽。
她倒在他潮湿的怀里……这是柳凝最后的印象。
再睁眼时,她已经躺在了床上,周围皆是熟悉的陈设。
是顾宅,她自己的房间里。
柳凝坐起身,有些惊讶,有婢女端着药碗进来,见她起来了,赶忙过来服侍。
她有些不明白状况,询问了婢女后,才得知当夜有一辆马车将自己送回了顾宅。
她昏迷着,还发了烧,顾曦赶紧派人将她安置好,并请来府里郎中诊治。
此后她昏迷了一天一夜,直到现在才转醒。
“哥哥呢?”柳凝理清事情后,问。
“大人他临时有些急务要处理,刚刚离府。”婢女说,“说是很快就会赶回来。”
柳凝点点头,吩咐婢女退了下去,然后自己缓缓站起来,穿好衣衫。
她出了门,慢悠悠沿着廊道走,脑中却是思绪万千。
毫无疑问送她回来的是景溯。
她原以为他会把她带至他的私宅里,或是直接送回南陈关起来……万万没想到,他竟是将她直接送回了顾曦这里。
为什么呢?
柳凝站在廊下,瞧着一丛丛浅紫色的木槿花,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身后却忽然有声音传来。
“你还在病里,为什么不好好在自己房里歇着?”
柳凝倏地转身,看到景溯正在不远处,倚着廊柱,朝她这边望过来。
“你……”她惊讶地看着他,随后快步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瞧了一会儿,“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可是顾府。
她没想到,景溯竟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这里。
“孤入梁数日,还未拜访过顾将军。”景溯淡淡地说,“今日递了拜帖前来,顾将军却不在,府里的下人便先请了孤进来。”
他与顾曦势同水火,拜访什么?
不过柳凝并没有多问,只是轻轻一礼,然后领着他沿着回廊往下走,在一处美人靠坐下。
身后是一丛丛淡紫色的小花。
“病好些了么?”景溯瞧了她半晌,问。
“烧已经退了。”柳凝说,“殿下知道我病了?”
他当然知道。
那日从水里湿漉漉地爬出来后,她便晕倒在了他怀里,手上的伤口有些发红,额头亦是发烫。
他匆匆将她抱起来……本想带回自己的宅子里,可最后还是派了府中车驾,送她回了顾府。
“殿下为什么送我回顾府?”柳凝默了默,轻声开口。
“你不想回这里么?”
“也不是。”她低头,“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我还以为殿下会……”
“你以为什么?”景溯眉头微挑,打断了她,“你难道觉得,孤是非你不可么?”
他语气微讽,柳凝怔了怔,也不知这话该如何接下去。
其实他说得也没错。
她沉默不语,一阵风过,微凉里带着花粉气息,激得她胸腔有些痒,忍不住低咳了几声。
景溯眉头一紧,看了眼她身上单薄的衣衫:“你穿得也太少了些。”
“……没事的,殿下。”柳凝摇头,“我的病已经好了。”
“回屋去加件衣裳。”
柳凝却靠着身后木栏,没有动。
她看到男人眉心蹙得更深,眼里盛着薄怒,他盯了自己一会儿,忽然将外衫除下。
肩头蓦地一暖,鸦青色的外衫罩在她身上,带着淡淡的荼蘼花气息。
他替她拢紧襟口,宽大的衣衫完完整整地将她裹了起来。
“你为什么总是……不肯听我的话。”景溯低声开口。
柳凝抬起头,有些怔忡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他没松开手,也没有等她回应他的话,只是注视着她的双眼,停了半晌,又问。
“孤对你不够好么?”
“……”柳凝避开他的目光,“殿下待我很好。”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
重逢多日,他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柳凝安静地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
话转到了嘴边,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匆匆的脚步声,顾曦从拐角边转过来,看到两人,脚步猛地一滞。
“你们在干什么?”
他眼中浮起怒气,但目光在柳凝身上停了停后,还是勉强将怒火压了下去。
“太子殿下。”顾曦冷冷地看着景溯,“大驾光临至顾某府上,可有要事?”
“也没什么,只是孤来北梁这么久,面见了陛下和诸位皇子,却还没亲自拜访过顾将军。”景溯站起身,轻笑一声,“去年将军来访南陈,有过数面之缘,也算旧相识……如今孤来北梁,理应探望将军一下。”
顾曦怒极反笑:“你那是探望我么?你分明是——”
他扫了一眼柳凝,没继续说下去,沉默片刻,最后行了一礼:“在下一切安好,无需挂怀……且府中简陋,没什么好招待的东西,还请殿下离开。”
“既如此,那便不再多做叨扰。”
景溯原本也只是来看看柳凝,见她并无太大异样,也就安了心,没再多留,便沿着垂花廊离开了。
柳凝望着他的背影消失,身上还披着他刚刚留下的外衫。
顾曦瞧着她肩头披着的鸦青色外衫,一看便是男子款式,皱眉:“阿凝,你……”
他顿了顿,没再往下说,似是担心她再失踪一回。
末了,顾曦深深叹了一口气。
“阿凝,你当初从景溯身边离开,还记得是为什么吗?”
“我记得。”柳凝轻轻颔首,“当年萧家祸乱尚有疑点,我需要弄清楚其中缘由,若是被困在他身边,便没办法去办这件事。”
“你当时的确是这样跟我说的。”顾曦道,“但这只是其一,那时候,你还说了另一个理由……你忘了么?”
另一个。
她当然没有忘。
柳凝微微低头:“没错,对于萧家之祸的幕后真凶,我有过几个猜测……而南陈皇帝,正是其中之一。”
自从卫穆说了另有幕后之人后,她便开始思考起这人是谁。
当时萧家正值鼎盛,能与之匹敌的少之又少——她脑子中很快就浮现出几个与萧家势力相近的家族,以及,帝王。
若是主使者是皇帝,以卫穆作为棋子捏造通敌叛国的罪证,再示意其他官员阻断伸冤平反的路子,继而使萧家覆灭……这样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
甚至可能性还很大。
这正是柳凝离开景溯的另一个原因。
若是其他人,她想要寻找真相,完全可以接受景溯的帮助——可当他的父皇也在她怀疑范围内,那就不能这么做了。
若皇帝真的是当年指使卫穆之人,她继续留在景溯身边,想要调查便会打草惊蛇……更重要的是,她可能还会陷进不应该发生的情愫里。
所以她走了,跟着顾曦一起来了北梁。
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和景溯见面了。
他来北梁才没过多久,他们便像两根线一样,乱七八糟地纠缠成一团,剪不断、愈理愈乱。
有婢女送来了斗篷,顾曦扯下她肩头披着的男子外衫,丢到一边,然后将斗篷盖在了她身上。
“你还记得你离开的原因就好。”顾曦说,“阿凝,你素来清醒,难道看不出来——景溯他并不适合你,你不该被他的虚情假意迷惑。”
“他若是虚情假意,那反倒是好事。”柳凝笑了笑,低声说,“可惜……他不是。”
“你——”顾曦一噎,半晌,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你怎么还是如此执迷不悟,你可知——”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开口。
“你可知,你的猜测……是对的。”顾曦沉沉地望着她,声音里生出一丝恨意,“当年害了萧家的,正是那南陈昏君!”
他说完这句话,空气一下子陷入死寂。
柳凝身上披着斗篷,她却还是觉得冷。
明明对于这样的事实,并不是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可此时听到顾曦这样说,凉意还是不受控制地沿着脊背往上窜去,激起她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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