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这句话,屋里又是一片安静,随后景溯转过身来。
“那你想怎么样?”他问。
“那要看殿下的心思是什么样的。”柳凝淡淡道,“若欢喜,便好生待我……若憎恨,殿下也可顺从自己的心意,杀了我,一了百了。”
景溯神情阴鸷,唇间却逸出一声轻笑:“你是觉得,孤不会杀你?”
“殿下若想杀,我又岂能反抗得了?”
从卫家获罪开始,柳凝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是死在狱中、死于刑罚、还是被景溯杀死,均已做好了觉悟。
柳凝当然也想活下去……只是被禁锢在这里,生死完全掌握在景溯的手。
她的命,她决定不了。
“殿下想让我死,我怎敢苟活。”
柳凝柔柔地说了一句,闭上眼睛,随后下颌传来一阵剧痛,又迫使她睁开眼,蹙起眉。
“你放心,孤不会杀你。”景溯举止暴力,神情和语气却是无比缱绻,凑近了她耳边,“孤一向觉得,死人总是比活人更舒服的……杀了你,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孤要折磨你。”
“你不是曾说,孤将你当作玩物么?”
“现在如你所愿,你就永远在这里待着,做孤的禁脔——一直到老,到死。”
景溯低声说完,一把推开柳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室内一片沉寂,灯火幽微,模模糊糊的影子在粉墙上晃动,柳凝在妆台前坐下,对着镜子看到了自己的脸。
下颌边留下两道指印,泛着红,余痛未消。
幽幽的叹息声响起,却不是柳凝叹的气,她从铜镜里,看到素茵站在身后。
素茵是景溯安排在她身边的人,与岚芷不同,她跟在柳凝身边的时间更长,柳凝也更习惯她的服侍。
每日就寝前,她都会替柳凝除去发间钗环,今夜也是如此。
柳凝对着镜子,瞧着身后动作稳重的婢女:“你刚刚,是在可怜我?”
素茵的手顿了顿:“奴婢不敢。”
“那为什么叹息?”柳凝微笑,“素茵,你跟随我也有一段时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
她寡言内敛,办事却又妥帖周详,虽然是景溯派来的人,却并不妨碍柳凝欣赏她的沉稳与能力。
这样的情绪外露,她几乎从未在素茵身上看见过。
“奴婢并不是在同情夫人。”素茵沉默片刻,道,“奴婢只是不明白,夫人与太子殿下明明彼此般配,却为何非要相互折磨?”
相互折磨?
柳凝微微摇头:“我没有折磨他。”
素茵安静了一会儿,轻轻道:“奴婢服侍太子殿下多年,对殿下的性子也算有些了解,他面和心冷,平日里虽瞧着和善有礼,但实则没有什么人能走进殿下心里。”
“唯独对夫人,是特别的。”
“夫人若是肯服个软,或许……殿下会回心转意,不再与夫人为难。”
柳凝微微挑眉。
想来素茵并不清楚刺杀之事的内幕,她恐怕不明白他们之间的症结在于何处,只当是情人之间的小打小闹。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不过柳凝还是点了点头,微笑着接受了素茵的提议。
事到如今,除了一点一点软和景溯的态度,别无他法。
她毕竟还需要取得景溯的信任。
只有他卸下心防,这朝暮居才不至于像密不透风的囚牢一般,让她一点逃出去的机会也没有。
入了冬以后,天气越来越冷。
雪霁院里草木摇落,枝头上最后的花叶褪去,只剩下张牙舞爪的秃枝。
约摸半个月后,柳凝才再次见到景溯。
这日是他的生辰,宫里头办了生辰宴,柳凝本以为他不会来,谁知入了夜素茵却传来消息,说是太子的车驾已经停在了朝暮居门口。
她便匆匆披了一件雪绒斗篷,提着一盏灯笼出去,等在雪霁院门口。
结果等来一只醉鬼。
景溯身上满是酒气,混着荼靡花香,幽幽绕绕缠在她鼻端……柳凝不知道他究竟喝了多少,总之整个人完全不对劲。
他倒在柳凝怀里,险些将她压趴下。
柳凝皱着眉唤来婢女,将他带进屋,安置在榻上,又命人去煮一碗解酒茶来。
仆从悉数退下,这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床幔低垂,柳凝坐在床边,静静瞧着床榻上的男人。
她是第一次见到景溯喝醉的模样,他酒品似乎不错,并不像寻常酒鬼那样胡言乱语,只是阖着双眼,像是睡着了一般,脸色也正常,唯有耳廓处较平日红一些,能隐约从中看出一丝醉意。
他醉了后,反倒比清醒时省事得多。
柳凝用浸湿的面巾轻轻替他擦了脸,心里正感慨着这人还是醉了的时候更讨人喜欢些——谁知他却忽然动了动,发出一声轻微的呢喃,然后睁开了双眼。
“……”
柳凝的手顿住,两人对视,她不知道他是不是醒了酒。
“殿下既然醒了,我去给殿下端碗……”
她本想说去给他端一碗醒酒茶,然而景溯却打断了她的话。
“你怎么又出现了?”
柳凝一怔:“我……”
“孤不想见到你,”他皱眉,“你不要总是来,孤不想梦到你。”
柳凝:“……”
原来还是醉的,偏偏语气和眼神那么唬人,她几乎以为他清醒了。
他盯着她,指了指门口:“你出去。”
“好……我出去。”柳凝叹了口气,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
这屋子便让给他,她决定到楼上的软榻上将就一晚,然而刚站起身,手腕却又忽然被他攥住。
他一把把她拽到床上。
“我让你走,你就走?”
景溯语气忽然凶狠,“什么话都不听,只有让你走的时候,才这么干脆。你——就这么不想见我?”
他好像很生气,但随后渐渐平息下来,眉头皱着,俯视着身下的女子。
柳凝看着他的双眼,那里似乎蕴藏着别样的情绪。
与清醒时的冷漠阴鸷不同,很难用一个具体的词来描述他的情感;恼怒、温柔、怨恨、怜惜……像是统统揉碎了一般,星星点点地落在他的眸子里。
随后化成一丝叹息。
“你为什么要骗我?”
“……就一点都不欢喜我么?”
柳凝心跳漏了一拍,怔怔看着景溯:“我……”
她如梦初醒,伸手想将他推开,然而手腕却被按住,没等柳凝说完,他便俯身低头,一下子堵住了她的唇。
自从被关在这里以后,景溯还是第一次吻她。
其实说“吻”也并不确切,他的举动更接近凌虐,双唇先是轻柔的相接,随后紧跟上了噬咬……柳凝下唇刺痛,似是被他咬破了,温热的血沁出,顺着唇边留下一丝血线,随即又被他贪婪地舔去。
淡淡的铁锈味和男人身上的气息混在一起。
柳凝脑袋里一片眩晕,一连串措手不及,连她也在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在梦里。
直到景溯移开唇,新鲜的空气回到胸腔,柳凝才拢回了心神。
而男人已经阖上了眼,倒在她颈侧,沉沉睡去。
即便是睡着了,他的手臂也没有放松对她的钳制。
柳凝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开,侧头看了一眼景溯的睡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反正她在他面前,早就不剩什么清白。
柳凝缩在景溯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心绪万千,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柳凝睁开惺忪的眼,随后忽然意识到什么,抬头,一下子对上了景溯的双眼。
他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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