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 71 章

柳凝并没有主动逃跑。

她是被人掳走的。

当时拥挤的人群将她与景溯分开,随后被人从身后抓住,她双手被镣铐镯扣着,无法挣扎,只能任由人捂住她的口鼻,迷晕了她。

柳凝再次醒来时,是在一间整洁干净的屋子里。

屋子里没有旁人,她身上的衣衫完好整齐,柳凝慢慢从床上起身,刚站起来,就听见“吱呀”一声,房门从外面被推开。

进来的,是个她没想到的人。

柳凝微愣,很快敛了惊讶,施了一礼:“……公主。”

琼玉与在宫里的打扮完全不同,一身素衣,外罩一件简单的斗篷,看上去只像是寻常人家的小姑娘。

柳凝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她,更不明白琼玉派人将她掳到此处的用意。

琼玉合上门,上前一步。

柳凝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琼玉见状,顿了顿:“柳……你放心,我没有要害你的意思。”

“我把你带到这里,只是想让你见一个人。”

“……谁?”

“卫临修。”

柳凝听到这个名字,眉头微微扬起:“是你救了他?”

难怪她在刑场只见到了卫穆和卫临齐,却不见卫临修……原来,他一早就被琼玉救走了。

琼玉没有回答柳凝的问题,只是低声道:“算是我求你,去看一看他。”

“为什么?”

“他不太好,已经一天一夜滴水未进了。”琼玉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疲倦,“他什么东西都不肯吃,不说话也不动,只是发呆,你……你能劝得动他,对么?”

卫临修吃不吃东西,说不说话,关她何事。

柳凝本是这样想,但心念微动,便没有立刻拒绝琼玉的请求。

“公主将我掳到此处,还要求我与卫临修见面。”她问,“太子殿下知道么?”

琼玉的脸色变了变,沉默片刻,道:“我不会耽搁你太久的时间,等你见完他……我立刻送你回去。”

她的神情变化,柳凝尽收眼底,看来,琼玉很清楚她与景溯的事。

“不,公主不必送我回去。”柳凝说,“我可以答应去见卫临修,但还要请公主帮我另一个忙。”

她晃了晃手腕上的镣铐镯,发出轻微的声响。

“太子殿下不顾我意愿,将我囚了起来……等我见完卫临修,公主能否替我解开这镣铐,助我离开?”

“……”

琼玉迟疑,似乎并不太愿意得罪景溯,但最终还是点了头:“好,只要你去劝他,我就帮你。”

当真是情深义重。

柳凝不知道,为什么她能为了卫临修做到这种地步。

不过她也并不关心别人的想法,得了琼玉的承诺,柳凝就跟着她出了屋。

这是一座三进小院,她们来到西侧厢房,琼玉指着紧闭的房门,低声:“他……就在里面。”

柳凝点了点头,轻轻推开房门。

也好,她正巧有些话要对卫临修说。

卫家倒了,卫穆与卫临齐都死了……与卫临修之间的恩怨,也是时候该做一个了结。

柳凝推门而入,看见的是一片狼藉的屋舍,椅子翻倒在一边,桌上摆着的饭菜未动分毫……卫临修靠在床头,面容憔悴,双眼涣散。

柳凝知道卫临修最爱整洁,然而此时他窝在一片狼藉的被褥里,头发乱糟糟的,曾经那样讲究喜净的一个人,此时邋里邋遢,好似天上皎月掉进了泥潭里,染上了满身污秽。

他还活着,可是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样。

直到柳凝走到他面前,唤了一声,一潭死水才泛起波澜。

卫临修干裂的唇轻轻张开,一开始没发出声音来,适应了一会儿才嘶哑道:“……阿凝……你还活着……”

他好像很高兴,伸手去握她的手,然而却触到她腕上冰凉的镂花金镯。

“这是……”卫临修愣了愣,“他干的?”

无需多做解释,柳凝自然明白他指的是景溯,点了下头,然后把手抽了回去。

卫临修感觉到柳凝好像不太一样了。

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他却又说不上来。

“阿凝……我之前见过景溯。”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他告诉我,是你害了卫家。”

“这怎么可能呢?分明是我不计后果犯下了错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卫临修干笑了两声,“可是他非说那是你设计的一个局,他胡说的,他想要离间我们的感情对不对?他——”

“是真的。”柳凝说。

卫临修愣住:“你说什么?”

“我说,景溯告诉你的那些,都是真的——是我害了卫家。”

柳凝声音轻轻的,把话重复了一遍,然后看到卫临修慢慢坐直了身子,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我不信。”

“妙音会弹的江州小调,是我教她的。”柳凝说完这句话,看到卫临修忽然变了的脸色,又接着道,“当然,她也是我特意安排在你身边的。”

柳凝用不疾不徐的语调,将整件事从头到尾、完整地讲了一遍,她每多讲一句,卫临修的脸色就白上几分。

最后柳凝停了下来。

卫临修看着眼前的女人,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却觉得陌生得可怕。

“不……可……能。”他浑身颤抖起来,“你没有这么做的理由……为什么……”

“你错了,我有理由。”柳凝说,“我和卫家有仇。”

“我并不姓柳,‘柳凝’也不是我的本名,我也不是江州人士……当初接近你、嫁给你,都是别有用心,只是为了能离报仇更近一步。”

她说的话并不多,只是寥寥几句,卫临修却仿佛听不懂般,呆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你……骗我。”卫临修摇头,喃喃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江州,那天下了很大一场雨,你把伞给了别人,躲在了屋檐下,我在楼上看到,撑着伞送你回去……这些,怎么会是……”

“那都是我精心设计的。”柳凝轻声道,“卫家的二公子到江州来,稍稍打听一下,就能知道你最常去西街到头的那家茶楼,最爱坐二楼临窗的位置,心肠温软,最是怜柔惜弱……所以大雨里我将伞赠了旁人,在屋檐下等着,不过是为了获得一个接近你的机会。”

柳凝此时此刻的语调依旧温柔,可卫临修却是一脸毛骨悚然的表情,他看了半晌,忽然俯下身,干呕起来。

他许久没有进食,也没有喝水,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是从喉咙里发出嘶哑而干涸的声音,语不成调,像是痛苦的呜咽,又像是愤怒的嘶吼。

柳凝的袖子被卫临修一把攥住,他双目赤红,却已经流不出泪来,只是死死捏紧手里的布料:“那些誓言,我们曾对彼此许下的誓言都是假的!是不是!?”

誓言?

柳凝仔细想了想,终于记起来些。

大概是成亲那日,他们饮罢合卺酒,对坐结发时许下的承诺——不负此情,白头偕老。

可本来就没有情,又何来的“不负”?

柳凝把衣袖从他的手里用力扯回来,卫临修体虚无力,倒在了床边,她慢慢抚平被他抓皱了的袖口。

“我既然知道你是仇人之子,又怎会对你动情。”

柳凝淡淡地说完,看到卫临修眦目欲裂的表情,眉头微微挑起:“后悔么?恨我么?”

“有力气恨我,不如好好活下去……我并不介意你来找我报仇。”

她抛下这句话,便要转身离开,身后传来男人绝望的声音。

“就算卫家与你有仇……我又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这话让柳凝停下了脚步,她没有回头,也没回答他的绝望,只是微顿了一会儿,又匆匆朝前走,离开了这间闷仄的屋子。

他确实什么错也没有……可惜遇上了她。

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她苦心经营多年的复仇,不是为了伸张正义惩恶扬善,也不是为了天理昭彰因果轮回,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恨”字,让她支撑到了现在。

所以她不计后果,不择手段……也不留余地。

即便明知他无错,柳凝却依然做不到轻松放过……她放不过别人,也放不过自己。

柳凝听到屋里传来一阵乒铃乓啷的声音,像是碗碟被狠狠地掷在地上,宣泄着无边的愤怒与恨意。

她知道这样就可以向琼玉交差了。

人最怕的是了无生趣,只要他还会愤怒、还会恨,就没那么容易死——就像她一样。

柳凝从门边离开的时候,一边玩味地想,这果然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她分明是因为爱意与期待降生到这个世界上,却也能在只有恨的土壤里歪歪扭扭地生长起来、开花结果。

有的人能因为爱死去,而有的人,却能因为恨意苟活多年。

她脑子里思绪联翩,像是天空里散开的云,漫无目的。

但很快一切戛然而止。

柳凝听到不远处有一阵骚动,似乎是在小院的门口,有侍卫将这座三进小院团团围起。

她走到阴暗处,将自己暂时隐蔽起来,然后看到琼玉急匆匆地跑到门口,神色慌乱。

景溯从门外大步迈进来。

他见到琼玉并不客气,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眼底透出一丝阴沉狠戾,令人心惊,裹挟着雷霆之势而来。

“她人呢?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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