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她面前,总是骄傲的、高高在上的,肆意掌控着她的生活。
柳凝还是第一次看见景溯如此脆弱的样子。
他再也没办法掌控她了。
柳凝本该为此高兴,但心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雀跃。
她只是觉得胸口略微有些发闷,还带有一丝酸涩感……不过这样的感觉很轻微,她摇了摇头,很快将这样的情绪甩开。
适才发出的响动招来了船上的侍卫与婢女,景溯在这座画舫上安排的人不多,只有寥寥几名亲信,柳凝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将刚刚发生的刺杀告诉了他们。
船很快掉头回了岸边,昏迷的景溯被抬了出去,上上下下瞬间乱作一团。
柳凝最后看了一眼那昏迷不醒的男人,然后匆匆转身,提起裙角,顺着一处窄巷子离开。
她今日穿的衣裙是素色的,有一角溅上了血迹,像极了星星点点的红梅花。
巷子尽头有间茶室,柳凝推门而入,进了雅座,顾曦正在那里等她。
他慢悠悠地在茶杯里倒上茶汤,推到柳凝面前:“成功了?”
“嗯。”
“他死了?”
“没有。”柳凝垂下眼,“不过,我本来也没想杀他。”
顾曦眼中流露出一丝好奇,柳凝抬眸看了他一眼:“杀了他,对我有什么好处……我虽然不愿意被他桎梏,但也不至于恨他到要死的地步。”
“我真正的目的是卫家。”
这才是柳凝真正的打算。
那日去顾宅,她只是向顾曦借了妙音,并没有再提别的要求;然后,在她的安排下,妙音进了醉梦楼,与卫临修搭上了关系;妙音善于伪装,又得柳凝指点,很快便获得了卫临修的信任。
这之后,柳凝便不断激化卫临修对景溯的憎恨,以此激发出他心中的杀意,然后再由妙音在合适的时间提出刺杀计划……剩下的,只是赌卫临修会不会选择这条路。
他会不会为了她,与妙音合作,去刺杀景溯?
凭着她对卫临修的了解,赢面是一半一半……输了的话,柳凝就只能乖乖成为景溯的笼中鸟。
不过她赢了。
如今的局面是太子遇刺,刺客虽然已死,醉梦楼却还留存着大量的证据,能证实卫临修与刺客曾有过频繁的接触;若将卫临修抓起来拷问,最终便能确定下来——正是他指使妙音,刺杀了景溯。
恐怕连卫临修都会这样认为,完全想不到这一切,实则是在柳凝的诱导下,一步一步完成的。
除了在杏花糕里下了迷药,她看上去是完全清白的,一切的罪责都能转嫁到卫临修的身上——而这,也正是她最终想要的效果。
柳凝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露出微笑:“你说……行刺储君的大罪,够不够灭了卫家满门?”
“好一个借刀杀人的毒计。”顾曦理顺了她的安排,叹服道,“不过,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在糕点里下了迷药?”
“景溯若是毫发无损,这个计划的意义也就没有那么大了。”柳凝说,“只是保险一点。”
景溯被刺客重伤,朝堂才会震荡,卫家的罪名才更难洗脱。若是他毫发无伤,难保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顾曦笑着看了柳凝一眼:“好狠的心肠。”
能报仇就好,至于是善是恶,又有什么关系。
“顾大人不也一样么?”柳凝唇角轻轻弯起,“虽然与妙音姑娘接触得不多,但妾身能看得出来,她对大人您情深义重,连命都舍得出去……如今她死了,大人一点悲伤的感觉,都没有么?”
“棋子一枚,丢了便丢了,有什么好伤怀的?”顾曦笑道,“你不也是一样的?”
确实,在物尽其用这方面,他们没什么不同。
顾曦将茶水续上:“你还打算回卫府么?你要想要走高飞,我可以帮你。”
“大人已经帮过我一次了。”柳凝说,“为什么还肯再费力帮我?”
“因为卫家也是我的敌人。”他说,“我可以带你去北梁,到了那里,南陈的人便谁也管不了你。”
现在回卫府,等同于送死;就算侥幸逃过牢狱之灾,也免不了日后被景溯追责。
可柳凝还是拒绝了顾曦的帮助。
她当然是要回卫府的。
“好不容易报了仇,我怎么能不亲眼看着他们灭亡。”柳凝轻笑一声,“还有什么事,比这更让人愉快么?”
她也不欲再耽搁,站起身打算离开,然而衣袖似是不慎被桌角勾了一下,掉出一方丝帕,慢悠悠地落到了地上。
正好掉在顾曦跟前,他拾起来,看到边角上绣的棠花纹样,微微顿了一下。
“你喜欢棠花?”
“不,这是我大嫂沈氏留下的遗物,我随身带着,做个念想。”
柳凝说这话时,盯着顾曦的脸。
只是他大半张脸都被金面遮着,很难看出什么异样的神情。
她第一次见面时,就觉得他是个很熟悉的人,上次去顾宅,这样的感觉更加强烈,甚至已经有了隐约的猜测。
不过此时他没露出什么破绽,柳凝便将心底的猜测暂时放下,接过了顾曦手里的丝帕,出了茶室的门。
她回到卫府时,一切还风平浪静,不过没过多久便有宫中的卫兵赶到,将卫府团团围住,堵住了前后门,禁止任何人进出。
想来景溯已经转醒,在醉梦楼搜出了妙音与卫临修交涉的证据后,便命人将整个卫家率先控制住……至于要判什么样的罪名,恐怕还需等到明日上朝时,由皇帝裁决。
但无论如何,卫家都是在劫难逃。
自官兵围府后,卫家上下早已乱成一团,下人们有如惊弓之鸟,惶然无措,卫盈也慌慌张张地来找柳凝,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
柳凝温言安抚了她,然后得知卫临修和卫穆正在书房,不知在商议些什么。
她敷衍完卫盈后,便去了卫穆的书房,还没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清脆的响声,还有卫穆愤怒的吼叫声。
她知道卫穆一向沉稳持重,不过此时卫家面临灭顶之灾,饶是卫穆也冷静不下来。柳凝不用看,也知道书房里一定是狼狈混乱的场面。
她推开门,看到一地的瓷瓶碎片和书简,卫临修跪在地上,身上鞭痕累累,卫穆手里拿着鞭子,浑身颤抖着,像是一下子老了许多。
卫穆看到柳凝进来,一把恶狠狠揪住了她的衣襟:“贱人,你是不是也参与了?!”
显然他已经知道了景溯遇刺之事。柳凝还没来得及开口,卫临修就挡在她身前:“不是她!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全部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孽子!卫家都被你毁了!”
卫穆怒气攻心,抡了卫临修一巴掌,随后像是力气抽干了一般,软软地坐倒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
刺杀储君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哪里还能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也只有他这个愚蠢的儿子干得出来……卫临修从小体弱,他一向格外疼宠这个孩子,谁知却养出了这样不计后果行事的孽障。
卫穆万念俱灰地瘫倒在椅子里,想不出任何能脱困的法子,柳凝端了杯茶放在他手边,他无力拂落,最终长叹一声,挥了挥手。
“事已至此,总不能坐以待毙。”柳凝轻声劝道,“府外已经被官兵围住了,不过想来,总不至于连一个空当也没有……不如等入夜后,想办法逃出去。”
“想逃出去,哪有那么容易。”卫穆不耐烦地皱起眉,但很快眉头慢慢舒展开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法子,“不过我想起来了,后院的梅花林里有一处密道,似乎能通往外面……你们两个,快回去将东西收拾一下,带些值钱的,等用完晚膳,入了夜,咱们便从那里逃出去。”
逃出去后便北上去梁国,这些年卫穆与梁国人也有些交涉,想要图个安身之处,应该也不至于太艰难。
柳凝搀着卫临修回了香雪院,平时来来回回忙活的婢女们,此时早就不见了踪影,整个院落空荡荡的,草木凋零,平生出一丝颓败冷清的感觉。
他们回去后,匆匆用了几口晚膳,就开始收拾起东西来。
卫临修身上伤痕累累,看着甚是可怖,但实则都是皮外伤,卫穆终究不忍心下重手打他。他坐在书房的椅子上,看着架子上珍贵的藏书孤本,犹豫着要不要拿几本带着上路。
“我们这回逃亡,只能收拾些细软上路。”柳凝说,“夫君……这些,还是别带着了。”
卫临修回头看着柳凝:“你……没什么想问我的么?”
“那位女刺客,是夫君找来的?”柳凝低声说,“景溯遇刺的时候我看见了,该知道的,也差不多都知道了。”
“她死了,是不是?”卫临修叹了口气,“妙音姑娘是个好人,我有一次喝醉了酒,向她诉苦,然后她就说,她与景溯也有仇,她愿意替我去杀了那个畜生……我一直犹豫,直到你要离开的那一天。”
没有人能忍受这样的屈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被他人掳走,那日他离开卫府后,便去醉梦楼找了妙音,一同制定了杀掉景溯的计划。
直到妙音离开后,他才意识到闯了祸,但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阿凝,你当时是不是吓坏了。”卫临修低头看到她裙边的血迹,摸了摸她的脸颊,“对不起,最后还是连累你了……不过,我并不后悔。”
“你不后悔?”柳凝看着他,“为什么?”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能让别人瞧得起的男人,身有隐疾,也没什么大本事,甚至别人明目张胆地来夺走你,我也无力阻止。”卫临修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软弱了这么久,到了最后,好歹也该把你保护好。”
“……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护不住,我还算什么男人。”
他眼眶发红,落下一滴泪,随后很快用袖子抹去,柳凝看着他狼狈的模样,瞧了许久,叹了口气,轻轻环抱住他。
这个怀抱似乎给了卫临修慰藉,他紧紧拥抱着怀里的人,好像这样,就能稍稍平息他心里的恐慌与痛苦。
她的头发柔顺地拂在他脸边,唇凑在他耳边,好像在轻声说着什么。
她说,夫君,有些许多事情,后不后悔,并不是当下就能判断的。
卫临修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迷茫地看着她,正想要开口问,后脑勺处却猛地传来一阵痛感。
柳凝看着卫临修软软地倒在地上,然后将手里的玉瓷砚台放回了桌案上。
作者有话要说:唔……简单来说,就是阿凝设了个局,让卫临修去刀了男主,然后让卫家获罪,达到报仇的目的。
男主受伤只是附带效果,并不是她的目的。
然后通过这件事她可以把仇报了,顺便不用被男主囚禁起来
当然阿凝也可以选择乖乖和男主在一起,等着男主为她报仇,但是从她的角度来说,男主并不值得信赖,而且她觉得男主可能只是图一时新鲜,报仇什么也就是随便说说哄她的,还不如自己趁这个机会把报仇的事解决了……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种情况_(:3」∠)_
今天也是两更,等下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