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环在颈间,收紧,柳凝觉得呼吸渐渐困难起来。
她也不知哪儿生出的力气,拼命挣脱,好在卫临修体虚,力气没那么大,她猛地用力一推,便挣脱开他的桎梏。
“啪——”
卫临修被她挣开,还没来得及动作,随后脸上感觉一阵刺痛,麻木感慢慢顺着一侧脸颊蔓延开去。
柳凝收回了手,呛咳了两声,然后抬眼看着捂着侧脸、沉默不语地男人。
“你想要杀了我么?”
她雪白的脖颈上,留下了一圈红印,触目惊心,烛火映着泪光,凝滞在微红的眼眶边上。
她看上去是那么的脆弱,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美感。
“那就来吧。”柳凝勾起唇角,“你杀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适才拉扯间,衣衫从她一侧肩头微微滑下去些,露出瘦削的肩头,柳凝凄然一笑,干脆顺着衣衫滑落的方向,用力一扯,上臂的大片肌肤暴露在外面。
一颗殷红的宫砂点在玉臂上,卫临修目光落到此处,愣了愣。
“枉我费尽心机与景溯周旋,为了不让他碰我,为了你守身如玉,吃尽了苦头。”柳凝脸色惨白,“可现在连你也这般轻贱于我……我到底在坚持什么?”
她说着,颓然坐倒在地上,泪珠缓缓滚落,似乎生无可恋,从一边摸起了一块琉璃碎片,就要往颈间抹去。
“不要!”
卫临修眼瞳猛地一缩,一把将她手里的碎片夺走,他夺得太急,手掌被琉璃片割破了一道,血珠顺着伤口滑落,在空气中蔓出血腥气。
柳凝晕血,如果说适才只是作假,那此刻又白了几分的脸色,便是真真切切的了。
她指甲悄悄掐进掌心,这个时候正是关键,自然不能就这么混沌过去。
不过好在她也不必再看着那往外渗血的伤口,下一刻,柳凝被卫临修拥住,头搭在他肩上,看不见他受伤的手,也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瞧见他微微颤抖的后背,还有身上的一片狼藉。
“对不起……对不起……”他语不成句,似乎有些崩溃,“是他强/迫你的?是不是?”
理应如此,他知道柳凝从不是那等水性杨花的女子,可当时看到她与景溯处在一处,他的第一想法,却还是她背叛了他。
这样的念头已经积聚了许久。
柳凝样样都好,可他却……总之在意识深处,卫临修总觉得自己是配不上她的,景溯的身份地位、容貌身体都强于他,他下意识便觉得柳凝会选择景溯,而弃自己不顾。
然而她却一直苦苦为他守着。
卫临修搂着怀里的女子,他觉得内疚、心痛,更觉得崩溃。
为什么,他们要遭遇这样的事情。
“这样的事……”他收紧手臂,语调微颤,“你为什么不早些同我说?”
“说了又有什么用呢?他是太子,又拿你和卫家来威胁我……我若想保全你们,便不得不从了他的意思。”
柳凝语声凄然,虚弱地靠在卫临修肩头,听到男人喉头逸出一丝微弱的哽咽,然后将她抱得越来越紧,像是执拗的孩子抱着玩具,死死不肯撒手……好像这样就能保护得了她似的。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卫临修是一个很天真的人。
柳凝当然不会指望他能想出什么法子护下她,一开始只是避免被他掐死,但随着事情进展至此,她心里,忽然有一个计划成型,正悄然浮上水面。
当然这个计划现在还欠缺了不少条件,而且风险巨大,能不能成还得看运气。
若是成,诸般心愿皆能就此了断;若是不成,便一败涂地,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她不喜欢赌。
但如今已被逼进了死角,再不搏上一搏,便只能当景溯笼子里的一只金丝雀了。
受制于人、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她不喜欢。
柳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手环上了卫临修的腰身,将自己更契合地靠在他怀里。
“我……其实很害怕……”她微微有些抖,对着卫临修小声说,“夫君,你会救我么?”
“我……”
“我只能依靠你了。”柳凝没有哭,声音却透着疲惫与绝望,“我只有你了。”
她看出了卫临修的犹豫,这个男人也许很爱她,但骨子里始终摆脱不了那种优柔寡断的怯懦。
若是想要计划成功,她至少应该先让他坚定下来,忠心地站在她这一边,为她所用。
卫临修低头,柔弱的女子靠在他怀里,衣衫凌乱,上面沾着他刚刚流的血,鲜红夺目,让他不由得想起来她当年嫁进来的场景。
红衣胜火,凤冠霞帔,喜房里一双鸳鸯烛融融高照,他掀开喜帕,看着那张美如珠玉的脸,吞吞吐吐将自己的隐瞒告诉了她。
原以为她会愤怒或是失望,谁知她没有,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温柔体贴,像是理解了他,一丝一毫的怪罪也没有。
从那一刻起,卫临修就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他都会对她不离不弃,将她护得万般周全。
“我不会抛下你不管的。”他紧紧拥抱着柳凝,几乎要将她嵌进骨子里,“我会保护你的。”
夜晚,安静得屋室内两人相拥,在卫临修看不见的地方,柳凝勾起一缕笑意,微不可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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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卫临修看了眼枕边熟睡的柳凝,没惊动她,悄悄起身穿衣,去了卫穆的书房。
事已至此,他能做的,也就是寻求父亲的帮助。
今日是休沐日,卫穆正在书房翻阅公文,卫临修进去后将一众下人屏退,然后将昨夜发生之事向卫穆说明了来意。
过了一夜,他已经能冷静地把来龙去脉讲述清楚,可是衣袍下的指尖还是因为悲愤与羞辱,而微微发颤。
但卫临修还是咬咬牙,把全部情况都说了出来,父亲是卫家家主,家门遭受如此羞辱,想来他定不会坐视不理。
然而,卫穆听完,却没什么惊愕或是愤怒的神情,似乎早就知道了这样的事情。
“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卫穆摆了摆手,“你管不了。”
“父亲,你……你怎么能这样说?”卫临修一呆,不敢置信地抬头,“景溯羞辱我夫人,视卫府门庭如无物,这般轻慢践踏……我们就这样算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卫穆搁下公文,拿起一边的茶杯啜饮一口。
“自然是进宫向圣上陈情申冤。”卫临修紧了紧拳头,“他做得出这种罔顾人伦之事,理应禀明圣上,对此做出惩罚。”
卫穆皱了皱眉,“嗒”的一声,将茶杯搁到一边:“这对卫家有什么好处?”
卫临修又是一愣。
好处?
他不明白,这事需要什么好处,景溯欺负了他的妻,他为她讨回来理所应当,又需要什么好处?
“二郎啊……”卫穆摇了摇头,“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他看着卫临修那张隐隐透着悲愤的脸,心下叹息。
他的儿子他最了解,自小受阖府宠爱,除了身体弱了些,万事无忧,未曾经历过什么挫折与不平之事。卫穆怜次子体弱,素来疼爱他,极少严厉管束,待他成年后,也只是给他安排了个清闲的差事,从不曾让他插手朝堂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也因此,虽然卫临修已过弱冠,性子却绵软柔和,总爱将事情看得太过理想。
所以当初发现了那件事,卫穆隐瞒下来,没让卫临修知道一点风声……但没想到,这件事却还是被他发现了。
他也不是不体谅卫临修的心情,但为了卫府考量,这件事,着实没有什么回转的余地。
“且不说柳氏这件事,圣上会不会在意……”卫穆叹了口气,似是想到什么,顿了顿又道,“单说景溯,在储君的位子上已经坐了七年。这些朝中势力波澜诡谲,明争暗斗不休,他的位置却坐得稳稳当当,圣上膝下子嗣不多,也没有一个能与他的势力相抗衡……你当他是好相与的?”
“这些时日,卫家又与圣心渐远,也总该顺应时势,谋得一条生路出来。”卫穆看着呆怔在原地的卫临修,继续道,“景溯只是看中了柳氏,无心与卫府为敌……牺牲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换得卫家一片大好前程,孰轻孰重,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卫穆语气和缓,可卫临修的脸色却越来越白:“可阿凝……她不是微不足道的女子,她是我的夫人。”
他似乎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卫穆见如此相劝,他还转不过弯来,眉头皱得更紧,折出眉间一道深深的沟壑。
“你怎如此执迷不悟?”他沉声道,“柳氏再好,也不过是一女子,没了还能再娶。为父先前听太子提起过,琼玉公主对你一往情深,她出身高贵、又深得圣宠,就算没了柳氏,亦可迎得公主下降……”
“够了!”
卫临修打断了父亲的话,双目赤红,失魂落魄地看着卫穆:“为了利益,父亲难道什么都可以出卖么?”
“良心、情爱、义气……什么都可以放弃么?”他目光沉痛,“就如当年的萧家……”
“砰——”
茶盏被卫穆猛地拿起,扔了过来,重重地在卫临修脚边炸开,茶汤贱了他一身。
“孽障!”卫穆额上青筋直蹦,“你这是在教训我?!”
卫临修的发梢上往下滴着茶水,他第一次见到父亲如此暴怒的模样。
萧家旧事,似乎是卫穆逆鳞。
“我背信弃义、不讲情义,任谁都可以唾骂——却万万轮不到你来教训。”卫穆余怒未消,用力抓着一旁的书简,“你以为你自小到大,这样养尊处优、风花雪月的日子从何而来?若不是为父步步绸缪,当断则断……又哪里有如今这些风头无两的时日?”
他看着自小娇惯长大的次子,眼里聚起了浓浓的失望。
就算再不通俗理,却也不该天真至此,甚至扯着道义,指责到了他的头上。
“你就在这里跪着,把事情好好想清楚,”卫穆冷声道,“事关卫府前程,又岂能由着你任性胡闹?!”
他抛下这句,便怒气冲冲地离开,留下卫临修一人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月白色的衣袍上满是茶渍,狼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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