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凝说完,一双眼睛直视着身前的男人,安静地等待他的答案。
她与卫家有仇,若是顺利,终有一日能看到卫家坍台,看到她的仇人们,得到应有的报应。
可是阿嫣也姓卫,是卫家的孩子,到时候恐怕难逃一劫。届时柳凝自顾不暇,很难有保全她的能力。
所以她想到了景溯。
这件事只有他能做到。
景溯似乎没想到柳凝会说这个,沉吟片刻:“那你呢?”
“卫家倒了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柳凝怔了怔:“我?”
她没想过报完仇以后会怎么样,更准确来说,是不怎么关心——她活着的目的只有这一个,完成了这件事,也就了无夙愿。
而且她早就与卫家绑在了一起,卫家出事,她大概率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柳凝觉得自己也不是什么纯白无辜之人,她说了无数的谎言,手上还沾过人命——若拿自己这条命,与仇家拼得个同归于尽,也不算是太亏买卖。
反正,她对这人世,本也没有太多留恋。
柳凝微笑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景溯见她这样,掩在衣袖下的手,忍不住收指成拳。
她无需多说什么,他便明白了她是怎么想的,无非又是不把自己当回事的那一套。
景溯觉得有些恼火,想斥责她两句,但望着柳凝雪白的脸色,还是止住了。
跟她说也没什么用,她一贯只秉持自己的想法,很难被改变,倒不如什么也不说,直接由他来做主便是。
原本还想再等等她的意思,但现在,景溯心意已决。
当初要将她强行从卫家拽出来的想法,这些日子,便安排起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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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溯最后答应了柳凝的请求,承诺若有一日卫家获罪,他会确保阿嫣无恙。
柳凝一桩心事落下,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不禁涌起了一丝极淡的内疚。
她无法回应景溯的情感,只能利用他。
但这份愧疚很快也就烟消云散,柳凝想,当初与他纠缠在一起,本也不是她所愿,他使了各种手段胁迫强求,这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不是她的错。
柳凝觉得这些日子自己好像有些变了,从前不会在意的事情,如今会多想,心肠似乎比起从前,也也软了许多。
这不是什么好事。
柳凝悄悄叹了口气,抛去心头的一丝隐忧,又陪景溯坐了一会儿。
他答应日后帮她照拂阿嫣后,便没有再多说什么,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眼神中却透着些许异样的情绪,好似心不在焉,又好似在思索着什么更深远的事情。
柳凝直觉跟她相关,但又看不出景溯具体在想什么,旁敲侧击无果,见窗外的雨渐渐停了,便将疑惑先放到一边,起身与他告辞。
她出来有一会儿工夫了,卫临修今日还在府里,被他发现了,怕是又要费心思遮掩过去。
景溯没有再挽留她,柳凝也就撑着伞匆匆回了忠毅侯府,进了自己的小院,将身上的衣裙换下,收了起来。
卫临修不在,听说是安抚他大哥去了,柳凝想起灵堂上卫临齐那副悲痛欲绝的模样,虽不是作伪,却依然让她觉得厌憎无比。
连带着卫临修也面目可憎起来。
果然一笔写不出两个“卫”字,一丘之貉而已。
沈氏的棺木在灵堂停了七日后,落土下葬,与这尘世再无纠葛。
柳凝身子本就羸弱,这些日子为沈氏的后事操劳,再加上悲痛郁结于胸中,无处排解,终于积劳成疾,病倒了。
所幸先前景溯总是迫着她吃药,经过那段时间的调养,她的身体好上不少,这次发作了风寒,却也没有那么严重,由郎中诊治后,卧床休息了十来日,便也好得差不多了。
当她完全康复时,夏天已经过去了,树叶渐渐被霜染红,入了秋。
按南陈惯例,每隔三年,入了秋后,宫中将设行猎宴,由皇族牵头,带领群臣赴汴京西郊秋山,祭拜天地先祖后,行猎设宴,君臣同乐。
今年正好到了行猎宴的年份,九月初,柳凝与卫家众人随行,去了秋山。
山脚下扎了一座座行帐,随众官员上山祭拜完后,卫临修便回了营帐中,他身体不好,不善骑马射猎之道,便没有跟着京中权贵子弟们上山游猎,而是回了帐中拿了本书看。
柳凝没在营帐里陪着他,她带着素茵,挎着一只小篮子,上了山。
此处风光甚好,天高云淡,山溪绕谷淙淙流过,因着山上气候比山下更凉些,密林里的叶子比外边红得更早,层林尽染,远远望去,好似一片红艳艳的晚霞。
柳凝大病初愈,许久没到外界走动,乍见这样的美景,不由心旷神怡。
她来这边是有事要做,从前时常听沈月容和堂哥提起,这座山上的枫树林甚美,尤其是到了秋天,是像火燃起来一样热烈明亮的颜色……柳凝想摘一些回去,放在沈月容的坟前。
她带着素茵穿过林子,正打算挑几片色泽形状都好看的,却忽然听见远处有熟悉的声音传来,柳凝好奇地往那边走了两步,看到景溯正坐在马上,微笑着与几名皇族子弟谈论着什么。
他今天穿了件黑底赤纹的骑装,背后背着箭筒,坐在马鞍上,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尊贵威严的气势,不过脸上倒还是那副虚伪的温润,他言笑晏晏,一边与身边人谈笑,一边引弓搭箭,“嗖”地一声射中一只野鹿,又准又狠。
周围立刻响起一阵欢呼赞美,柳凝隐在树枝间,趁着众人奉承之时,小心地往后退去。
她不想被景溯发现,在这么多人面前,与他有什么牵扯。
柳凝往林子另一边走,人声渐消,四下寂寥无人。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忽然险些绊了一下,稳住脚步,一回头,看到自己的裙角正被人笑吟吟地抓在手里。
素茵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她和景溯。
原来刚刚已经被他瞧见了。
“怎么看见我就跑?”景溯说,“有段时日没见了,一点也没想我?”
他顿了顿,又道:“听说你前些时日病了,可好些了?”
柳凝点点头,然后看见景溯身后,随从将他的马牵来,目不斜视地离开。
景溯没上马,只是牵着缰绳,走在柳凝身边,见她气色不错,便稍稍放下心来,随后又想起刚刚射中的那只鹿,笑道:“我刚刚射箭,你看到了么?”
“看见了。”柳凝说,“殿下好箭法。”
她的夸赞倒是真心实意,景溯刚刚那一箭,就是比起她伯父与堂兄,也不遑多让。
景溯弯唇一笑。
适才那许多人围着他阿谀赞美,他内心都毫无波动,唯独夸奖从眼前这人嘴里说出来时,才令他真心实意地高兴起来。
他一高兴,便起了兴致,把弓箭从背上取下来,递到柳凝手里:“学过射箭么?”
柳凝摇头,她力气小,连弓都拉不开,哪里有能耐学这个。
景溯好像也是这样想的,握着她的手搭在弓弦上,站在柳凝身后半环住她的身躯。
不远处正好有一只小狐狸,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通体雪白,眼睛如黑玛瑙般,圆溜溜地嵌在尖尖的脸上。景溯目光落在白狐身上,便握着柳凝的手,将箭尖对准了那小东西的身上。
柳凝觉得这白狐瞧着很是可爱,她不嗜杀,对于这毛茸茸的小动物,更是心中更是多一分怜惜与柔软,便挣了挣景溯的手。
他没料到她乱动,手一松,箭便斜着飞了出去,直直插进一边的树干里,尾羽颤了颤。
白狐听到动静,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可惜。”景溯放开柳凝的手,“这小东西毛色不错,本可以给你做一条围领。”
柳凝倒没什么可惜的,她也不缺这些东西。
她看了看景溯手里的长弓,虽然刚刚被他把着手,可是拉起来还是有些累,她生怕他又继续教她,便从篮子里取出一只弹弓:“殿下不用教了……我虽然不会射箭,不过弹弓玩得还不错。”
弹弓小巧,使用起来也不费什么力气,小时候她总跟着兄长一起玩,力气小撑不开弓箭,兄长便教她如何使用弹弓。
景溯似乎有些意外,兴趣也被柳凝转移过去,他把弓箭收起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那你打一个,给我瞧瞧?”
柳凝取了一枚圆弹石,放在绳套里,手腕使力反拉弓弦,朝上对准了一根树枝上的红叶。
她力气不大,不过手上使的劲头稳稳当当,准头也瞄得很好,一松开弹弓弦,弹石便飞了出去,准确地击打在树枝上。
柳凝想要击下的那片红叶从枝上脱离,晃晃悠悠飘下来,落在了她的手心里。
她顺手递给了景溯,随后才想起这样似乎有些不妥。
红叶寄相思,在南陈,是男女互诉衷情之物。
想要缩回来,却又被他握住。
“送了人的东西,哪有再收回去的道理。”景溯取走了她手上的红叶,郑重地收进了怀里,笑道,“你……是我的了。”
柳凝双唇轻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身子倏地一轻,被他抱到了马背上。
“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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