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映照在景溯脸上。
他的表情与平时相比,多了一分认真。
柳凝心头一动,原本想拒绝的话,便没有说出口,手搭在窗框边,微微低头:“……是什么话?”
“你先出来。”
柳凝往紧闭的房门瞧了一眼,现在这个点,外头通常会有值夜的下人。
“太晚了,出去不方便……会被人看见。”
“那就从这里出来。”景溯指了指窗户,“我接着你。”
他好像今夜一定要把她找出来,也不知到底要跟她讲什么。
柳凝回头看了眼床榻,阿嫣正熟睡着,对周围一切毫无所觉,她犹豫了一下,最终提起裙角,从窗框边翻了出去。
她从窗边跳下,被景溯稳稳当当地接在怀里,感受到他身上熟悉的、淡淡的气息。
景溯把她放下,柳凝在树下站稳,却没听到他说什么,只是手被轻轻牵起,沿着一处偏僻的小径往下走。
偶尔能看到巡夜下人手里提着的纸糊灯笼,散着悠悠的光,柳凝生怕被发现,下意识紧了紧景溯的手。
景溯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别紧张,这里是沈府……就算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语气胸有成竹,显然很肯定在这沈府里不会出什么差错,柳凝见他这副笃定的样子,也渐渐少了几分担忧。
“殿下要带我去哪儿?”
“等下你就知道了。”
他卖关子,不肯直说,只是先拉着她到了先皇后的旧居,从那小院的后门出去,匆匆穿过荒草丛生的小路,拂开遮住视线的花木,来到了一片寂静的池塘边。
附近没什么人,只有池中睡莲静静开放着,在夜里发出幽暗馥郁的香气,莲塘边有一座小巧的水榭。
柳凝被景溯拉着走了上去,面朝着莲花盛开的池塘,坐了下来。
她一头雾水,正想开口问景溯的目的,却忽然感觉肩头搭上了一件外衫,带着男人身上浅浅香气,随后,她被身后的男人拥进怀里。
“这里怎么样?”
柳凝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见他低低的声音。
这片莲塘平平无奇,也不是什么稀罕的景致,她心里没什么感觉,正打算敷衍过去,却忽然瞧见水面上有点点荧光升起。
是萤火虫。
现在已入了夏,萤火虫喜潮湿腐草,在这荒草丛生的水榭莲池边,竟聚集了不少流萤,忽明忽暗,和着淡淡月色,好似漫天星光入怀。
这样的景致,柳凝还真没见过几次,怔怔地欣赏了一会儿,才听到身后男人的声音。
“听说母后未出嫁时,很喜欢这里,时常在这莲池边练琵琶……可惜自她去后,这水榭也荒废多年了。”
他有些唏嘘,又有些怀念,对着柳凝,似乎也稍稍敞开心扉,不再刻意将情绪掩饰起来。
柳凝看着满天飞舞的萤火虫:“那殿下……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重要的话,当然要在重要的地方说。”
柳凝屏息,听着远处草丛里一两声悠长的虫鸣,半晌,景溯打破了这份安静。
“我想好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跟了我吧。”
柳凝愕然回头,景溯的表情郑重,好像并非在开玩笑。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我打算让你离开卫家,到我身边来。”景溯说,“我要光明正大地拥有你。”
他其实有些厌烦了现在的情况,不能时时相见,即便相处也得背着旁人,好像见不得光似的。
一开始还没有这样的念头,最近这想法却渐渐在脑中成形。
他对她已经放不开手,更不想看到她与别的男人名正言顺地相处……既然如此,不如干脆抢过来,让她与从前那些事割裂开,再无瓜葛。
这样,她就只能是他的。
柳凝懵懵地看着景溯。
他突然说这样的话,满腹思绪不知从何说起。
半晌,柳凝才轻轻开口:“殿下……想让我和离?”
“这个看你。”景溯说,“无论你和不和离,我都有让你留在我身边的办法。”
他好像势在必得。
类似的话,上次在行宫的亭子里也说过,但那时更像是一时兴起的玩笑话——不像现在,他说得认真,显然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景溯看着眼前的女子低头,一语不发,揽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
“你不愿意?”他沉声问,“来我身边不好么?每日与仇家待在同一屋檐下,不觉得煎熬?”
柳凝原本还沉默不语,听到这话,却霍然抬起头。
“原来殿下也还记得,我与卫家的仇。”她笑了笑,“那殿下就该清楚,我好不容易嫁入卫家,蛰伏一年多,到底是为了什么。”
“跟你走了,我的仇怎么办?”
“我帮你报。”景溯说,“你安心待在我身边就好。”
柳凝愣住。
她确实有利用景溯报仇的意思,可此时他这样直白地说出来,柳凝心中却并没有目的达成的满足感。
就这样简单?
“报仇”两个字,他就这样轻轻易易地说了出来?
“殿下打算如何帮我?什么时候帮我?”柳凝问。
“我总归有办法。”他微怔,“既然答应了你,总会做到。”
卫家也算南陈权贵,卫穆受封忠毅侯,就算如今渐渐失了圣心,但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非重罪,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扳倒。
其中不可预计之事太多,在事情没有十足的把握前,景溯不想做太多承诺。
他只能答应她去做。
可柳凝见到景溯如此,心头却是一沉。
其实,她是有一点点动摇的。
每日对着仇家强颜欢笑,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日子,她也不例外……若是有更轻松的方式,何乐而不为。
可是,景溯真的可以信任么?
或许他会替她报仇,但也或许不会——从她答应下来的那瞬间开始,决定权就在景溯手上,她只能作为依附于他的存在,而无权做任何选择。
也许他现在所言是真,他喜欢她,愿意为她复仇。但人心易变,或许在得到她以后,他很快便会厌腻下来……到了那个时候,她又该怎么办?
“若我不愿意……”柳凝思索片刻,望向景溯,“殿下会怪我么?”
“你不愿意?”
“不是……我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思考。”
柳凝靠在景溯的怀里,语气轻柔。
其实她心里早就做好了决定,她暂时,不会答应景溯这个要求。
但话不能直接拒绝,柳凝不想拂了他的脸面,而且话说得太死,难保他会不会哪根筋搭错,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强逼着她就范。
那到时候,场面就不好收拾了。
长发被男人轻轻抚摸着,柳凝微低着头,看向莲池上微光闪烁的流萤,还有静静盛开的莲花,听到景溯轻轻说。
“那你就慢慢考虑几日。”他说,“你放心,无论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不会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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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又在莲池边,欣赏了一会儿萤火虫。
夜深了,有凉风吹起,景溯生怕怀里的女子着凉,便不再留她在这里,而是沿着原路将她送了回去。
柳凝回了房,身上还披着男人的外衫。
其实景溯还算体贴,这世上还活着的人里,也没什么人能像他这般,把她放在心上……时间长了,就算柳凝未生情愫,对于这样的温柔,也很难不去贪恋。
但他今天提出的事,关系重大,她不可能因为这一点点温暖,就把自己搭进去。
她谨慎,不愿意去赌一个男人的感情。
不过这样也有可能会因此错过一个绝佳的复仇机会。
柳凝决定暂时再观望一下。
她不直接拒绝景溯,其实还有另一个目的,若是能以此为引,两相博弈间,说不定最终的结果不是她先成为他的女人,而是他先入了瓮,助她扳倒卫家。
还需从长计议。
夜深了,柳凝出去了这一趟,觉得有些疲乏,悄悄回到了床上,小心翼翼,没有吵醒阿嫣。
门窗紧闭,她睡得很沉,自然也不会知道外面正发生着什么。
现在已是子时,整座沈府的宅邸都熄了灯,陷入了黑暗里,唯有一间房中还亮着微弱的光。
室内立着缠枝灯烛,烛头上的火焰轻轻跳动,微弱的灯光里,两个人影映在房中的墙壁上。
景溯和另一个男子相对而坐,中间是桌案,上面摆着一盘棋,边上支着一只小巧的红泥火炉,上面温着酒。
两人下棋对饮,景溯对面坐着的,是沈府新任家主沈弈。
“如何?”沈弈笑着执起白棋,落在一处棋盘上,“你说的话,她应下了么?”
“还没有,她说她要再想想。”
景溯落下黑子,抬眼看了沈弈一眼:“怎么,你很好奇我们的事?”
他与沈弈是多年好友,如今在这沈府中为求方便,与柳凝之事,景溯没有刻意瞒着。
“那当然。”沈弈叹道,“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见你对一个女子这般上心,而且居然还是……”
他本想说已嫁之身,但还是堪堪止住,景溯似乎对这种说法,颇为不喜。
沈弈顿了顿,又接着问:“你到底看上她哪里了?”
那卫家的二少夫人柳氏,他也在沈府见过几面,相貌清丽绝俗,的确是个十成十的美人。
但景溯贵为太子,单单美色仅是繁花过眼,又怎能引他如此心动?
可沈弈瞧柳氏的性子,却也没什么特别之处,顶多算得上是个温柔良善的妇人,处事规规矩矩……他不明白这样的女子,到底是何处,吸引了面前这一向眼高于顶的男人。
景溯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两手执着棋子轻敲桌案,半晌道:“她……很特别。”
对他来说,她就是很特别。
特别到……览遍众生,就单单她一人,入了他的眼。
可沈弈显然不能理解景溯心中所想,无奈地看了故友一会儿,叹息一声。
沈弈与他也算是一起长大的交情,知道这人从小就精明警惕、心思狠戾深沉——可此时景溯想起那女子的神情,虽未明显外露出来,却与平素情态有些许不同。
人动情后,便生贪嗔痴怨,徒增烦恼。
沈弈瞧他这样,总觉得不太妙,生怕他哪天恐怕会栽在柳氏身上。
“唉。”他不再多言,倒了杯茶,推给景溯,“若她最后不肯答应你,你怎么办?”
景溯不假思索:“那就硬抢过来。”
硬抢过来,此后强留在身边,朝夕相对……总之她这个人,他要先得到。
就算一开始她不愿意,只要他待她很好很好,总能等到两情相悦的那日。
所以,柳凝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景溯都不会责怪。
因为结果从一开始,已经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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