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 46 章

柳凝匆匆抬眼,与景溯的目光相对一瞬,又很快低下头。

这一幕被他看到,竟莫名觉得有些尴尬。

与此同时,她心里也微微紧张起来,生怕他会流露出什么异态,被在场的人瞧出端倪。

好在景溯的愣怔只是一瞬间,几乎微不可觉,他看了她一眼,很快就移开目光,走进殿内。

“皇祖母。”他恭敬地朝沈太后施了一礼,仪态优雅,然后微微一笑,“我来得不是时候?”

他意有所指,沈太后也回过神来,开口将柳凝叫起来,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刚刚被打断的话,太后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命人给景溯赐了座,自己则靠在了椅背上,悠悠道:“平日不见你,今日到了行宫,才想起来看望哀家?”

她语气里带着一丝怨怪,却是笑着,脸上的细纹开出花来,似乎对景溯颇为亲切。

这也难怪,皇帝膝下众多子女中,只景溯一人身上,流淌着沈家的血脉,总是要比旁人亲近些。

景溯弯起眉眼,温和地笑了笑:“前些日子去了江州一趟,之后又堆了不少公务,才忙完,就匆匆赶来了行宫……皇祖母还不够满意?”

他说着,抬了抬手,命随从将一个箱子抬进来。

“这里头都是特意从江州带回的名品,专门留给皇祖母的。”他笑道,“尤其有两幅工笔画轴,皆出自一位江州大家之手,花了好些心思才得来,想必定会得您喜欢。”

太后一听倒是来了兴趣,她最喜书画之作,尤爱工笔,当下便命人将里面的画轴取了出来,直接展开来看。

两张均是工笔描画的花枝,笔触细腻,色彩秾丽,似乎隔着画卷,便能触到画中的一树花色。

一卷是梅花,另一卷是杏花。

沈太后先展开的是杏花那卷,抚摸着画上图景啧啧称赞,随后展开另一卷,发现是梅花,却似乎短暂地愣了一下,然后抬眼看了柳凝一眼。

先前太后的注意力都在景溯和画卷上,此刻却又忽然转到她身上。

柳凝微感莫名,但太后神色平淡,根本看不出在想什么。

“听月容说,柳二夫人精通六艺,尤其以画道见长。”太后执着画卷,看了柳凝一会儿,忽然说,“不如替哀家品鉴一下这两幅画,孰优孰劣。”

太后突然要求她来品画,背后也不知藏着什么深意,但柳凝自然不能拒绝。

沈月容悄悄握了握她的手腕,抬眼看过来,似乎有些担忧,柳凝微微一笑,示意她莫要忧虑。

从前沈太后与萧家也有些往来,印象里似乎并不是什么蛮不讲理的人,虽然不知道她对自己奇怪的态度因何而来,但只要谨慎行事,一举一动皆端庄无错,想来太后也不至于当面就给她难堪。

柳凝轻轻拍了拍沈月容的手背,便恭谨上前,接过太后手中的画卷,细细看去。

白雪红梅,杏花微雨,两幅图景色彩与构图颇为精巧,意境亦是空濛灵动,单从技艺上评价,都是珍品,不分伯仲。

但太后的本意,想来并不是仅仅要她品鉴画作本身。

柳凝不知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过先前她留意过太后的表情,似乎对那副寒梅图有几分微妙的情绪,心下便有了成算,先假装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然后指了指杏花画卷。

“臣妇觉得,这副更好些。”她轻声道。

“哦?”太后淡淡地挑起眉,“为何?哀家倒是觉得,那副寒梅雪景图也不错,意境更上乘一些。”

“娘娘说得不错,论意境清远,的确寒梅更胜一筹。”柳凝温声道,“只是梅花终究过于凄寒,不比杏花绵柔温雅……臣妇一向盼着能成为古书里柔嘉守礼的女子,对后者倒是好感更多一些。”

女子温柔敦厚的品格,一向最讨老一辈的喜欢,她借品画寓意,带出这样的论调,无论如何,都不会太危险。

柳凝不卑不亢地说完,抬头看了眼沈太后。

太后似乎对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微微有些惊讶,不过也没有太明显地表现出来,只是轻轻颔首:“虽然年纪轻,倒是个稳重知礼的。”

语气平淡无波,但目光中隐隐有些赞许,似乎对眼前的女子颇有改观。

能得到这样的评价,柳凝暂时松了口气。

她看着太后命人将画收起来,施礼后回到座上,途径景溯身前偶然一瞥,却发现男人正瞧着她。

他唇边挂着温和的笑意,但柳凝对他的各种表情再熟悉不过,从那略挑起的眉,还有微微上弯的弧度里,看出了几分揶揄。

柳凝想起刚刚关于杏花的那一番赞美,又看了看景溯衣衫边的杏色云纹。

她差点忘了,这人总爱穿杏色衣袍,似乎对杏花颇有偏好……先前一本正经的言辞,此刻对上他,却像是多出了几分隔空传情的意味。

还有几分微妙的讽刺。

她嘴上说着要成为温善守礼的女子,背地里却早已和不是丈夫的男人纠缠了许久……虽然事出有因,但无论如何,也与贤良淑德扯不上半点关系。

柳凝与景溯眸子里的促狭对上一瞬,心中微动,随后匆匆撇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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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画之后,沈太后又向柳凝关于卫家,简单地问了几句。

之后没多久,沈月容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向太后作别,与柳凝一道离开了慈宁殿。

太后与太子似乎有些体己话要说,她们需要避嫌,再者,沈月容也担心柳凝继续待下去,又会被沈太后为难。

虽然同样出身沈家,沈太后却与沈月容隔了一房,并不算太亲厚,这回肯将她带到行宫,除了有怜惜的心思在,更多的是存了抬举沈家、打压卫家的心思。

所以柳凝身为卫府的儿媳,为太后所不喜,在沈月容看来,倒也不算太过意外。

沈月容长年卧榻养病,体虚孱弱,在慈宁宫仅是待了一会儿,却已觉得有些乏力,柳凝陪着她回了房,嘱咐婢女照料好沈月容后,便也回了自己房中,歇息了一会儿。

斜靠在榻上,她满脑子却是之前太后的种种举止,最后得出的解释是太后对卫家不喜,连带着对她也生不出好感。

可还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柳凝无从索解,叹了口气起身,看了眼窗外,满眼都是碧树繁花,随着微风轻轻拂动,婆娑生香。

她看着明艳的花朵,忽然想起阿嫣来,这次行宫之行,沈氏将阿嫣也一起带了过来。

柳凝记得从江州回来后,她送了一个玉连环给阿嫣作礼物,本想闲暇时陪着她一起拆解着玩,谁知碰上了卫临齐闹出来的这一场乱子。

此时才想起来这桩事,也正好有空,柳凝便往阿嫣的房里去。

谁知阿嫣却不在。

问了婢女却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房中小轩窗半开,显然是小孩子嫌闷,爬窗偷偷溜了出去。

柳凝心里一突,她去慈宁殿前,曾嘱托好婢女看好阿嫣,哪知人却还是不见了。

这行宫依山傍湖,难保一个不小心,阿嫣就失足掉进水里。

她心中焦急起来,却又生怕惊动了沈月容,徒惹她担忧,只得命房中下人赶紧去找,且不许声张出去。

柳凝也没闲着,沿着屋子后窗的一条小径往下,步履匆匆地寻找了起来。

正是春深日暖的好时节,先前还觉得阳光和煦宜人,此刻却是有些晃眼,惹人心烦。

柳凝一路上没看到阿嫣的影子,又仔细地寻了几处花丛,却还是一无所获。

真要命。

她心里像绑了秤砣一般,闷在胸口,透不过气来。

若是阿嫣在这行宫里出了意外……她如何与沈氏交代。

柳凝走到了湖边,看着碧莹莹的湖水,沿着左边的小径走下去,心头愈发沉重。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换一条路寻找,却忽然听见几声拍手,伴着一阵稚嫩的笑声。

是阿嫣的声音。

柳凝眉头一跳,连忙循声快步往前,穿过一处灌木丛,分花拂柳,看到了一座小巧的八角亭。

里面有两个人,一大一小,小女孩穿着海棠色的绫裙,梳着双丫鬟,正噶乖乖巧巧地待在一个年轻男子身边,男子轻袍缓带,白玉簪束发,衣角缀着浅色杏纹,再熟悉不过。

景溯侧身坐在亭中,膝头上放着玉连环,慢条斯理地拆解着,此时已拆去其中八个,只剩下最后一组还未解开。

他轻拉浅提,指尖勾着玉环,旋转了半圈,然后往前勾了些许,很快便找到了衔接处的暗扣,干脆果断地一扯,玉环便与上面的提钩断开来,轻巧地落在了他的掌心里。

阿嫣又是一阵欢呼,兴高采烈地拍手,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向景溯,满眼都是崇拜。

“这种版本的连环扣还不算太难。”景溯微微一笑,对着小孩子倒是很有耐心,“表哥家中还有几款,难度更高一些,改日找出来,便送给你。”

……这两人倒是相处得挺融洽。

柳凝见到阿嫣,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但看到她跟景溯待在一块儿,心情又不免有些复杂。

尤其是景溯自称“表哥”,更是让她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但……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沈月容是先皇后幼妹,真要论起来,确实可以说是太子的长辈。

柳凝隐在花间,正犹豫着是否要出来,却正好被阿嫣瞧见,小姑娘眼睛放光,兴奋地挥了挥手。

“婶婶!”

这下她不出来也不行了。

柳凝叹了口气,迎上景溯望过来的目光,提着裙角走出来。

先前待在花丛间,沾上了一身花瓣,此时随着她的步履簌簌落下,裹卷在烟罗裙的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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