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出现了。
“殿下。”
柳凝已经不意外他的突然出现,敷衍地唤了一声,便默默地转回头去。
她手撑着脸颊,继续凝望着夜空,就好像景溯不存在似的。
但景溯似乎并不想让她清净下去。
“还在生我的气?”他问。
“我没有生气。”柳凝怔了一下,低声道,“我怎么敢。”
他并不是能让她肆意生气恼怒的人,当然,对柳凝来说,这样的人也并不存在。
她没问景溯是怎么来的,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景溯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我之前……并没有可怜你。”
他语气温和,没等柳凝开口,又继续说道:“那天也是……我还没有说完,你就走了,追也追不上,还有东西没来得及给你。”
他说的是那天戏楼的事情,柳凝低头,余光瞥见他的手背,那里还残留着一道淡淡的伤痕,是她当时为了挣脱,用碎瓷片划上去的。
伤痕下五指收拢,景溯握着一只卷轴,递到了她怀里。
“现在给你,还来得及么?”
他语气清淡,也没去看柳凝的神情,只是用余光扫到她肩头的外衫,衣角处的暗纹在星光下反射出淡淡的光泽,一丝恍惚蔓上心头。
本来也没打算与她碰面的。
他知道她住在这里,此时夜深,他料想她应该已经睡了,本来只是打算从后门进去,将这画轴放在她枕边,便悄悄离开。
谁知她却没睡,就坐在这台阶外,漫天星辉洒落,笼罩在她身上,从背影看去,越发透出一丝单薄柔弱的味道来。
景溯本来想直接离开,却看到她双手环在肩头,似乎有些冷,最终还是没按捺住,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披在了她身上。
做完这些,他也小小地惊讶了一下,自己居然还有这样体贴的一面。
不过也不是第一次了。
遇见她总会渐渐破例,大概只有她是特别的。
柳凝看到景溯递过来的画轴,微微犹豫了一下,伸手接了过来。
这是他送给她的礼物?
她兴趣不是太高,虽然景溯画技一绝,可堪比稀世珍宝,但她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稀罕的。
不过出于礼貌,柳凝还是轻轻点头:“谢谢殿下。”
景溯抬头看了她一眼:“不打开看看?”
柳凝微愣,心想这人当真是自恋到了极致,非得让她展开这画,好生观赏后夸赞几句,才肯满意?
但她也不愿在这等小事上过多计较,依了他的话,手指将丝绦拆开,两手各执卷轴一端,将画卷缓缓展开,露出里面的内容。
柳凝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却是怔住,借着星光月色看了好一会儿,眼眶微微有些温热。
上面画的是再寻常不过的景象,天边一轮满月泛着清晕,映照着地上一片皑皑雪色,梅枝随意生长,遒劲的枝上点缀着浅红色的五瓣梅花,中间包裹着鹅黄色的蕊,霜雪温柔地覆盖在上面,薄薄一层,与月色交相辉映。
画卷微微有些泛黄,笔触也与景溯惯用的不同。
是她父亲萧哲的手笔。
画卷左上配了落款,末尾处还有她父亲惯用的朱印。
“可还喜欢?”景溯轻轻问。
“……喜欢。”柳凝眨了眨眼,神色一派平静,唯有声音有些涩,“殿下……是从何处得来的?”
“原本就在东宫的宝库里,我查明了你的身世后,想到还有这一桩事,便取了出来。”景溯说,“不过现在它归你了……喜欢的话,就好好收起来。”
柳凝又盯着这画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不舍地移开目光,把画卷小心地卷起了起来。
她没有抱在怀里,而是重新将丝绦系好,还给了身边的男人。
景溯一愣,眉头扬起:“你不要?”
柳凝摇了摇头:“殿下可以暂时替我保管一段时间么?”
他看向她的目光里,微微带上一丝不解,柳凝垂下眼,轻声解释:“这画是父亲所作,我不愿带进卫府,留在身边,也多有不便。”
这只是其一。
她也不愿意欠下景溯的情,权当是另一种拒绝。
她还想利用他来着,便应该拒绝任何能够打动她的事物,以免目的还没达成,自己却先陷了进去。
景溯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会儿,最终应了声“好”,把画轴重新拿了回去。
他将画轴用锦缎包起来,放在一边,打算再过一小会儿便离开,柳凝却把他披在她肩头的外衫也取了下来,双手奉还给他。
景溯看着她单薄的肩头,终于皱起眉。
他曾听东宫属官们闲谈时提起,家中妇人泼辣善妒时,总是令人招架不住……可此时却觉得,女子冰冷淡漠起来,更让人心中不虞。
眼前这人其实也算不上冷漠,眼角眉梢俱是温柔,可景溯总感觉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在他们之间,虽然看得见她,却好像触碰不到分毫。
柳凝捧着他的外衫:“殿下还是穿上吧,小心着凉。”
“你身子弱。”景溯语气沉沉,“又何必这么生分。”
她没说话,只是把衣衫放到他膝头,转过身去,慢慢理了理头发,将耳边碎发撩到耳后。
“那殿下……可以先穿上衣服,再抱住我。”她声音很轻,“这样就不会冷了。”
柳凝说完,抬眼对上了景溯的眼,看到他怔住,眸色陡然一沉,幽深起来。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女子,清辉落在她身上,衬得她的脸愈发雪白,黛眉弯弯,眼睛里倒映着星辰万千,柔美空灵,再好的画师也很难将这份神韵落到纸上。
膝头的衣衫掉到了地上,无人搭理,景溯直接跳过了穿衣服这一步,把娇弱的女子扯进了怀里。
他扯得有些用力,柳凝失去平衡,倒在了他的大腿上,脸对着他衣袍上的锦纹,她的心怦怦直跳,有些快。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直白地……去引诱一个男人。
再是从容淡定,也未免会感觉有些羞耻,柳凝埋头在他的衣袍间,心情复杂。
从前勾引卫临修时,虽然也费了心机,但他一向喜欢含蓄清雅的,自然不需要如此直白。
哪像这个……
柳凝感觉她的下颌被捏住,男人慢慢将她的脸侧过来,双臂愈发收紧,缓缓低下头,凑到她耳边。
“终于不记恨我了?”
他的声音又轻又慢,气息扑在她耳边,泛起一丝痒,很快又被一丝轻微的刺痛替代。
景溯咬上了她的耳垂。
一开始有些重,好似在惩戒,但很快又柔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爱。
柳凝浑身一僵,睫毛轻轻颤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他的袍袖,那处被他轻轻噬着,异样的感觉泛起,呼吸不自觉地乱了几拍。
他的唇松开了她的耳垂,逐渐往下,柳凝肌肤上起了一阵战栗,定了定神,从他腿边直起身,不动声色地来开彼此的距离。
“殿下处处体贴,阿凝一直记在心里。”柳凝靠在他怀里,“怎么舍得一直记恨下去……”
区区甜言蜜语,她也是会说的。
那男人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不过指尖抚过她的一头青丝,动作温柔里透着一丝缱绻,柳凝就知道,他心里应该颇为受用。
柳凝弯了弯唇。
从景溯把衣衫披在她身上时,她就意识到,自己在他的心里,还是不知不觉间占据了一块位置。
这一点,恐怕连他自己,也未必能清楚地意识到。
那日不欢而散,是她任性了些,好在一切上天眷顾,他先低了头,局面又慢慢地扳了回来。
柳凝靠在景溯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缓缓闭上了双眼。
既然逃不开,注定要与他纠缠,那就只好继续利用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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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江州后,景溯似乎颇有些忙碌,那晚离开后,便再也未到寺里来寻过柳凝。
柳凝在南音寺里小住两日,很快到了回府的日子。
回柳府后,她身边还多了个婢女,鹅蛋脸柳叶眉,五官稍显寡淡,身形略瘦弱,但处起事来却颇有几分稳重之态。
用晚膳时,卫临修瞧见这婢女给柳凝布菜,觉得有些脸生,便问了一句:“这是新招进来的婢子?”
“母亲给的。”柳凝微笑,“自打绿萼失踪后,身边倒也没个得用的人,母亲便把素茵给了我。”
绿萼当年便是从柳府出来的,自小便贴身服侍柳凝,可惜眼皮子浅,后来还是为了点蝇头小利,便想要将她出卖。
不过素茵并不是柳府的人。
柳凝刚刚说谎了。
素茵是景溯特意安排给她的人,他说她身边总是没什么得力的婢女伺候,来江州前便干脆从东宫带出来一个训练有素的婢女,供她驱使。
他说是这样说,柳凝心里却清楚得很,景溯只是想要在她身边安插个人,方便获悉她的一举一动而已。
不过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这几日观察下来,素茵做事确实妥帖得体,而且日后与景溯再有牵扯,有这婢女在,总归会方便些。
柳凝说了是陈氏拨给她的人后,卫临修便点点头,没再问下去。
如此又平平静静地在柳府待了数天,很快便到了要离开的日子。
柳凝这些日子在柳府安安分分,景溯似乎也繁忙起来,没空找她,她便每日按时吃药,将身体调养起来,闲暇时看看书做做绣工,聊以打发时间。
这日,她与柳倩在后院的紫藤架下绣花。
四月末正是紫藤花期,藤萝缠绕在木架上,垂下一串串淡紫色的小花,浅浅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架下石桌边,柳凝一面做着绣工,一面轻声指点着柳倩。
她对柳家夫妇的感情总有些微妙,不过对柳倩,却还是有些好感。
柳倩不知道她的身世,只拿她当亲姐姐,对她很是依恋,从小就爱缠着她玩。
这次回来也是,大多数时候都是这姐妹两人待在一起。
尤其明日柳凝就要离开,柳倩更是不舍,几乎一整天都想腻在她身边。
此时两人正安安静静地绣着花,柳凝手上拿着一只竹青色荷包,上面用藕荷色的丝线,慢慢绣出并蒂莲花的纹样。
“这是做给姐夫的?”柳倩好奇地看着柳凝手里的荷包,问。
柳凝点点头:“夫君的荷包有些旧了,也该换一个。”
当然更主要的是,她总觉得卫临修可能有些怀疑她,做点东西聊表心意,也算是一种手段。
“姐姐和姐夫当真是琴瑟和鸣,好让人羡慕。”
柳倩似乎不耐烦了手里的绣品,扔到一边,只撑着头,专心瞧着柳凝手里的绣品,瞧了一会儿,忍不住叹了口气。
“也不知我的如意郎君又在何处?”
她看上去颇有些烦恼,柳凝想起她很快便要过了十四岁生辰,陈氏也要慢慢为她物色未来夫婿的人选了。
柳凝温柔地笑了笑,安抚小姑娘:“急什么,缘分到了,总会遇到诚心如意的人。”
“可缘分什么时候才能来呢?”
柳倩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忽然又似想到了一事,抬起眼看着柳凝:“对了姐姐……这些日子,你可有见过太子殿下?”
柳凝手下一顿,针线嵌在荷包里,停了下来。
“阿倩怎么这样问?”她笑笑,“我一个已嫁妇人,太子殿下的圣颜,哪里是说见就能见到的。”
“听说殿下来江州,便是在柳府上借住。”柳倩似乎有些兴奋,但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惜人都快走了,我还没有见过一面,听说殿下公务繁忙,几乎不在柳府,就算偶尔住下,也是在外客所居的院子……娘从来不让我靠近那里。”
这就对了,柳凝想。
陈氏是不可能让柳倩见到景溯的,若是产生了什么纠葛,以柳家家世,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嫁入东宫为侧妃……陈氏一向视柳倩如掌珠,又怎么可能舍得她作人妾室。
不过看柳倩的模样,难道是产生了什么心思?
“阿倩……很想见太子殿下一面?”
柳凝观察着柳倩的表情,倒是瞧不出什么情愫萌动的样子,似乎只是单纯的好奇。
“谁不想呢?我还从未见过皇族之人。”柳倩撑着下巴,似乎有些神往,“尤其太子殿下,便是在江州也有传闻,听说不光芝兰玉树一表人才,人品也是贵重清雅……”
她悠悠叹息一声:“听说殿下还未娶妻,也不知道未来的太子妃,会落在哪家姑娘的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这章比平时稍稍肥一点?(悄咪咪求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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