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到就归你。”景溯笑道。
她抢得到么?
柳凝盯着他手里的玉佩,半晌,叹了口气:“我恐怕抢不到。”
她看上去似乎有些失望,不过只有一点点,情绪几乎没有什么波动,还是原先那副样子。
“你连试都没试,怎么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殿下会让我抢到么?”柳凝有些委屈,“不过就是戏耍……”
她说到一半,忽然眉头紧紧蹙起,弯下腰,手紧紧地抓住胸口前的衣襟。
景溯面色微变,一把扶住她:“你怎么了?”
“……心疾犯了。”柳凝痛苦地皱着眉,眼里水光涟涟,“殿下……能不能帮我拿一下腰间的药囊……”
她语气断断续续,难受到连话都说不完整。
景溯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低下头,伸手去解她腰间的药囊。
可是指尖还没碰上那药囊,另一只手里却是忽然一空,景溯侧头,原先手指上勾着的玉佩,一转眼间,已经到了她的手里。
柳凝把冰凉的玉佩握在手里,失而复得,心里很是欢喜。
不过她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只是微微勾唇,看向景溯:“殿下说话算数?”
抢过去,就归她了。
柳凝身子坐直了,哪里还有半分病色,她眉眼轻轻弯着,纤长的睫毛微垂,遮去眸中浅浅喜色。
景溯怔了怔,收回手,懒散地笑了笑:“也罢,归你了。”
他似乎没有强夺的意思,柳凝便放下心来。
论力气她哪里是他的对手,他若真要硬夺回去,那也是没有办法,幸好他总算还有些底线,不屑于强抢她的东西。
“我瞧着天色也不早了。”柳凝拿到了东西,就没了再与他耗下去的心思,“家里人还在等我……恕妾身先失陪了。”
“心口不疼了?”景溯挑眉。
“……好多了。”她刚刚不过是做戏而已。
柳凝理了理衣裙,正要站起身,却被他轻轻按住了肩头。
“急什么?”景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着她身后的方向,“喏,卫学士来了,你可以跟他一起回去。”
卫临修?!
柳凝一惊,倏地回过头去。
然而身后空荡荡的,哪有半道人影?
她心头一沉,瞬间就意识到自己上当了,果然再一回头,羊脂玉又重新回到了景溯手上。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阿凝现在还急着走么?”
“……”柳凝手指揪住了裙边,“殿下明明说好的……”
“是说好了。”他慢悠悠道,“可是你自己不当心,孤又有什么办法?”
这么说来,倒是怪她咯?
柳凝从没遇见过这么无耻的人,抢了她的东西,还振振有词。
景溯唇边勾着一抹轻慢的微笑,好整以暇地瞧着她,好像在看戏一样。
可不就是拿她当个玩物取乐来着?
柳凝倒不觉得屈辱,这个男人怎么对她,她根本就无所谓,唯独有些不甘心,好不容易拿回来的东西,转眼又回到了他手上。
若是再慎重些,不轻易上他的当……
柳凝有些责怪自己,正想着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补救一下,忽然起了一阵风,风里带过来丝丝柳絮,飘进了她的鼻子里,微痒。
她一惊,才想起自己有喘症,最是不该靠近这些东西。
正打算避开,却已经来不及,她呼吸窒住,渐渐喘不上气来,身体软软地往旁边一歪,生生倒在了垫子上。
景溯看着她,微微有些惊讶,但很快笑了起来:“同样的当,孤可不会上两次。”
柳凝说不出来话,像一条搁浅的鱼,只觉得胸中的空气越来越少。她挣扎着想要去取腰间的药囊,可是身上无力,手竟连半寸也伸不出去。
景溯就冷眼在一边瞧着,她心中苦笑,看来自己怕是真要死在这里了。
还有好多没有做完的事,她的仇还没有报。
柳凝脸色涨红,她急促地喘息着,胸口起伏,憋出来的泪珠沾在睫毛上,摇摇欲坠。
景溯瞧着她这副痛苦模样,最终还是心头微动,握住了她的手。
一握之下却发现她手心冰凉,满是冷汗,他皱眉,扣住她的手腕,发现脉搏已有了渐渐减弱的趋势。
景溯神色一凛,收起了散漫的微笑,看上去分外严肃。
他看她的模样像是喘症,想来身上应该会备着药物……他很快想起她腰间的香囊,匆匆解下,放在她的鼻端。
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景溯把她抱在怀里,下意识屏住呼吸,盯着柳凝的脸。
苍白、纤弱,皮相下却有着截然相反的性情与意志,也正是因为这种微妙的矛盾,他才产生了兴趣,乐此不疲地调戏着她。
不过再冷静,终究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罢了,她的身体甚至比寻常人更脆弱……景溯望着她紧闭的眼,沁着冷汗的额头,心头竟慢慢涌上一丝奇异的情绪。
似乎是怜惜。
连他自己都有些诧异,这么多年过来,他的怜悯之心早就半点不剩,谁能想到竟会因为她,匆匆浮现出来。
或许是美人薄命,更容易叫人分外怜爱些。
香囊在柳凝的鼻端下放了好一会儿,她的呼吸终于缓了下来,脸上的红潮也渐渐褪去,脉搏虽然依旧虚弱无力,却比之前好上许多。
柳凝睫毛颤了颤,睁开双眼时,她正被景溯抱起,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他衣衫上的银丝纹饰贴在她的脸边,泛着些许凉意,柳凝心思微微恍惚,但并没有放任自己呆愣太久。
她面对景溯,总是下意识戒备起来的。
这次算是他救了她,不过如果景溯不带她到这柳堤边,也根本不会出这样的事……柳凝心情微感复杂,但还是抓住了他的衣袖边,轻轻道了声谢。
“多谢殿下。”
“不必。”景溯把她放在车厢里的锦榻上,“欠了我的,慢慢还便是。”
柳凝一怔。
她心里其实并没有太多感激,不过是嘴上客套而已。
然而这人却顺势下坡,拿话拴住她……当真是无耻到了极点。
柳凝本来对这个男人还没有太多的感觉,现在心里却是升起了一丝厌烦,只想着快点摆脱他。
偏偏不知为何,他看着她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缕怜惜。
柳凝疑心这是错觉,却听见景溯唤来随从,取来一件银狐裘,轻轻罩在她肩头。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的声音寂寥单调,景溯替柳凝拢了拢裘衣,将胸前的绦带系好。
夕阳透过车帘缝隙,映在他的侧脸,清隽却薄情的五官间,悄悄染上了一丝温柔,不掺作伪,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
柳凝注意到了,却只是冷眼瞧着,心静如水,半分波澜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