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间,似乎有冰凉的东西塞进她的唇齿间。
柳凝再次醒来时,却发现她已经不在衣柜里,而是靠在墙边坐着。
桌案上的香炉已经不见了踪影,不远处的床榻还凌乱着,但上面已经没有人了。
她刚刚晕过去了,想必在此期间,那两人已经离开,之后景溯把她从衣柜里抱出来,放到了这里。
柳凝低头,看到自己身上衣衫完好,纹丝不乱,稍稍放下心来。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晕过去,想来是那熏香太过厉害。
“好些了么?”景溯靠在一边,轻声问。
“嗯……已经没什么大碍。”柳凝起身,将裙边的褶皱抚平,低下头,“多谢殿下。”
刚刚那朦胧之间的冰凉,想来是他给她喂了药。
坐怀不乱,不乘人之危,倒是个正人君子。
是君子就好,好骗。
柳凝垂眼,遮去眸中的算计,正打算设计着接近他,把他袖袋里的玉佩取出,却见景溯忽然拂了拂衣袖,慢条斯理地笑道:
“夫人想从孤这里……得到什么?”
柳凝心头一跳,面上却是一派从容,抬头:“殿下的意思是……?”
“刚刚在柜子里,夫人这么快忘了?”
“不小心而已。”柳凝弯唇,抱歉地笑了笑,“臣妇那时候有些紧张,不慎错抓了殿下的衣袖……冲撞了殿下,还望恕罪。”
刚刚偷偷摸到他袖口的事,柳凝之前就想好了说辞。
柜子里那么黑,她一时害怕捉住了他的衣袖,完全合乎情理……无心之失,想来他不会计较。
景溯静静地瞧了柳凝一会儿,才开口:“原来是这样。”
他微微含笑,指尖却忽然伸到袖口,拆开了暗袋,取出一枚玉佩,握在手里:“孤还以为……夫人是为了这枚玉佩。”
冰丝流苏坠在玉下,随着他手心的动作轻轻晃荡。
柳凝呼吸一滞,攥紧了袖角。
景溯继续笑道:“刚刚还想着,若是实在喜欢,送给夫人也是无妨……可惜,看来是孤会错了意思。”
他说着把玉佩收回去,柳凝情不自禁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
“嗯?”景溯顿了顿,尾音拖长,“夫人这是……?”
柳凝没说话,却也没松开手,只是定定地瞧着他手里的玉佩,无计可施。
他把事情摆到了明面上,就很难再打着偷偷摸摸的主意;而他身份又摆在那里,强取更是毫无可能。
难道就只能这么放弃了?
这枚玉佩是父亲亲手所刻,当年家破人亡,留给她的只有这玉佩,陪着她这么多年,是她追思过往的唯一念想。
柳凝有点不甘心,可是她没有别的办法。
甚至她还不能将情绪表露出来。
柳凝深深吸了一口,敛去眸中翻涌的情绪,维持住一贯的温婉笑意。她正要松开手,手腕却忽然被抓住,冰凉的羊脂玉贴在了她的掌心。
“看来你是真的喜欢。”
景溯温柔地叹了口气,牵起她的手,把玉佩放在了她手心里。
柳凝一怔,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沉甸甸的玉佩搁在手里,失而复得的感觉,让柳凝心中涌起了一丝欢喜。
然而她并没有开心多久。
柳凝很快发现,手里的玉佩成色很新,根本不像是十多年的旧物。
她心里顿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匆匆将玉佩翻到另一面。
果然,上面雕刻图案完全不一样,不是寒梅,却是几枝纤细的杏花,沾水而开,不胜柔弱——不是她丢的那一枚。
“这是孤前些日子所雕,如何?”景溯一笑,清清淡淡地开口,“孤觉得与夫人,很是般配。”
“殿下……好手艺。”
柳凝勉强笑了笑,五指收紧,捏着玉佩有些用力。
她怀疑这个男人在耍她。
可偏偏景溯还是那副清雅温和的表情,他也没什么过分的举动,一切都能自圆其说……好像所有违和微妙之处,都只是她的错觉。
“夫人谬赞。”景溯笑道,“这枚玉饰,比起孤所仿照的原品,还是相差得太远了。”
柳凝知道他所说的原品,或许便是她丢失的那枚玉佩。
“上次匆匆一瞥,倒是没能看清。”她不肯放过每一次机会,定了定心神,试探道,“也不知那原品到底好在哪里……竟让殿下如此欣赏。”
“夫人想看?”
“嗯……不方便么?”
柳凝很讨厌他事事询问,就好像看破了她的心思,故意点出来要她难堪一样。
可她终是有求于他,也只能暂时忍耐。
“倒也不是不行。”景溯一哂,“只是孤见那玉佩有些陈旧,送去了如意轩护养……不知夫人明日可有空闲,愿意到那玉器轩坊观赏一番?”
如意轩是汴京城里最大的玉楼,似乎是沈家名下的铺面。
景溯约她在这里见面,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柳凝现在没有入宫的机会;而这沈府里又是人来人往,她和景溯待在一起,难保不会被什么人瞧见。
柳凝垂眸掂量了一会儿,觉得可行,最终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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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凝与景溯约在第二日清晨。
天蒙蒙亮她就起了身,梳洗打扮整齐,穿了身雪青色的烟纱裙,外面罩了件月白色外裳,整个人看上去分外素净。
她有意装扮得素气些,景溯总归是男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倒是有勾引之嫌。
柳凝不想另惹麻烦上身。
两次接触下来,景溯一直很有分寸,从未做过什么逾礼的举动……然而不知为何,柳凝每次和他待在一起时,总会觉得心中隐隐不安。
像是有猛兽环伺的压迫感。
可是景溯一直温和体贴,柳凝也觉得他没必要伪装。他是天潢贵胄,钱权珍宝,想要什么都会有大批人趋之若鹜地奉上……她不过一介妇人,从她这儿又能得到什么?
难道是为了拉拢忠毅侯府?
柳凝心头转过几缕思绪,却也懒得去深究,她今日去如意轩,只是为了她的玉佩而已。
等把玉佩取回,也就不必再与景溯见面了。
柳凝并不打算和他染上过多牵扯,本来也只是见过两面的关系……她已嫁为人妇,与外男过多接触,对她只有坏处。
门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柳凝随便编了个借口,敷衍完卫临修,便撑着伞出门去了。
时辰尚早,街上行人稀少,只有雨丝交织成雾,濛濛一片,偶尔飘进伞底,牵扯出一丝朦胧清冷的味道。
柳凝一手撑伞,另一只手微微提着裙子,避免裙边被地上的积水沾湿。
时间充裕,不会迟了约定的时间。她不着急,稳稳当当地往前走,一边思量着稍后的计划。
然而快到如意轩时,却忽然听到一声低弱的猫叫。
柳凝侧眼,看见一只猫正蹲在路边,狼狈地在雨里缩成一团。
那似乎还是只幼崽,不过巴掌大小,身上稀疏的毛湿淋淋搭着,瘦弱的四肢颤颤巍峨,几乎立不住,圆圆的眼里满是水泽,可怜巴巴地望了过来。
柳凝执伞,漠然瞧了一会儿。
她素来心冷,凡事皆要权衡一番利弊再行动,没好处的事情,她从来不爱多此一举。
柳凝抬脚就走。
可是那幼猫凄凄切切地叫着,声音又轻又细,像是使不出力气……她的心最后还是软了软,停下步子弯腰,把那湿透了的猫咪抱进了怀里。
左右也不过是几步路的事,她想。
柳凝走到一处铺面前,把猫放在屋檐下。
她正转身要走,却被那小可怜悄悄咬住了裙角,似乎对她颇为依恋。
柳凝无奈地把裙角抽出来,摸了摸它的头:“乖,你就待着这里……等会儿雨就停了。”
她瞧着屋檐下的幼猫,却恍然不觉,自己正落在了楼上人的眼里。
景溯坐在二楼窗边,他刚做完一张画,等着笔墨干涸,一边欣赏窗外雨色。
然后便在重重雨幕里,瞧见了她。
她素手执着把二十四骨油纸伞,伞面上斜斜攲出花枝,错落缀着淡粉杏花,花下人面如画,一身雪青色轻纱复裙,仿佛要隐没在雾蒙蒙的细雨里。
这人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却偏偏在一只湿漉漉的野猫前屈身,末了还抱在怀里,也不嫌脏。
她的温柔总是作伪,像是戴着精致完美的面具……此时倒是难得,沾染上了一丝人情味。
真是的,他本来不过是想随便逗一逗趣,便放过她的。
现在可好,她这么一撩拨,竟叫他……有些舍不得放手了。
景溯轻轻笑了起来,握在窗栏的手,缓缓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