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双的脸色阴沉了下去。
“许圆圆,对你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给我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我就不!”许圆圆听得刺心,蛮横道,“你都能和王瑛儿那种人相看,为什么就不肯来我家?我爹我娘都很喜欢你的!你去一趟我家怎么了!你娶了我又怎么了!”
“跟我没关系。”
不知怎么的,身后有顾环毓,陆双本能的不想和许圆圆牵扯太多,他有些愠怒又有些难堪,拉着顾环毓就往家里走。
许圆圆被拒之门外,也不恼,只梗着脖子追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陆双!我这辈子非你不嫁!你给我等着!”
青天白日竟有妙龄女郎当众向郎君求婚,顾环毓瞠目结舌。
她看了一眼陆双有些铁青的脸,犹豫着劝他要不要出去再和女郎好好说说,想了想还是闭了嘴,又朝门口悄悄瞥了一眼,发现许圆圆已经不在原地了。
真真来无影去无踪。
顾环毓想起刚才的一件事,小声问道,“那个……我刚才跟她说,我是你的远房亲戚,她应该不会误会什么吧?”
陆双闻言停下,低下头,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盯着她。
“你想让她误会什么?”
被他这样直勾勾地看着,顾环毓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
她将头默默偏向一旁,有些脸热,静了静,突然有些赌气道,“我当然是什么也不想。”
“我早晚是要回去的。在这之前之后,我都不希望给你们带来任何困扰。”她道。
陆双愣了愣。
他默默听着,忍住心中的闷堵,手掌慢慢握住成拳,偏又冷笑一声,“你知道就好。”
顾环毓心里一沉。
他果然是那么希望她早点走。
那点赌气化为了不知为何的酸涩,她又想起刚才的黄衣女,以及他们口中的另一个女郎,她突然无声地笑了笑,罢了,她想这些干嘛?这些又关她什么事呢?
她放弃了思考,轻飘飘的一句话脱口而出,“陆双,我想下山去。”
她平静看着他,“你能带我下山去吗?”
陆双觉得内心又是一记闷堵,偏又自虐地盯着她看,对她道,“行啊。”
“明天。”
“好。”顾环毓点点头,“那么明天,我在这里等你。”
翌日。
陆双扛着两个装满猎物的麻袋,站在门口等她。
陆母一走,家中离了女人,立刻暴露出了力不从心,大大小小的活几乎都落到了陆双一个人身上,他白天跟着陆父出门打猎,晚上则回来烧火做饭。
但少年永远都不会抱怨一句,做的又快又好。
门吱呀一声开了,顾环毓袅袅婷婷地从屋里走了出来,面如新荷,一身粗布麻衣也被她穿出了清新婉约的味道。
陆双抬头,极轻地朝她从上到下看了一眼。
他蹙了蹙眉,但也没说什么,转过身推开柴扉,“走吧。”
顾环毓点头,随着他一同下了山。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话。
陆双又高又瘦的背影走在前面,如同一颗结实挺拔的白杨,肩上扛着麻袋,手臂抬起,露出一截紧实又流畅的小臂肌肉,因为麻袋有些沉的缘故,宽阔的双肩微微塌陷下去。
等走下山的时候,顾环毓走得早已双脚酸麻。
陆双却是如履平地,始终稳稳当当地,真不知道每次他背着那么重的东西是怎么走这么远的。
眼前一片豁然开朗。街市上人流如织,人声鼎沸,与山上俨然是两个世界。
顾环毓第一次下山,她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人了,她站着没动,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一时竟有些恍若隔世。
女郎太过貌美,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陆双盯着纷纷流连过来的一双双眼,莫名心烦意乱,不动声色地将顾环毓护在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看到一间铺子时,陆双眼睛一亮,将顾环毓带到一处僻静角落,留下一句,“在这等我。”说完便闪身不见。
顾环毓不明所以,不过还是选择乖乖等着他。
角落的对面是一间药铺,药铺里人进人出,浓厚的药味远远地传了出来。
顾环毓失神,心头莫名涌上一股熟悉之感。
她望着眼前幽深的药铺,那里面仿佛有什么在召唤。
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却只是惊疑地盯着眼中的药铺,嗅着那似曾相识的汤药味,有一些隐秘的记忆在缓缓回转。
记忆里的白玉床,静卧着一道孱弱美丽的身影,那股熟悉的药味,伴随着幽远的记忆,跨越了悠长的时空。
她直直盯着药铺,心中一瞬间五味翻涌。
这时一道轻纱挡住了她的视线,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陆双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手里多了一个帷帽,他将帷帽戴到了她的头上。
他刚刚赶来的时候,看她的脸色似乎不太好,陆双低头问,“怎么了?”
她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一方轻纱遮挡住了眼帘,也遮住了她此刻的表情。顾环毓早已回神,摇了摇头,“没什么。”
陆双一直盯着她看,确定她一切无恙之后,点点头,这才放心了下来。“那走吧。”
他先带着顾环毓去了当铺。
王掌柜吃惊盯着陆双身后陌生的女郎。顾环毓没有摘下帷帽,对他礼貌地福了福,举止落落大方。
女郎虽然戴着帷帽,但是依稀可见绰约风姿,王掌柜有些惊艳,“阿双……这是?”
陆双淡淡道,“她是我的远房表妹。”
王掌柜笑着夸了一句,“好俊俏的表妹。”
陆双闻言,又偷偷看了一眼顾环毓。
一方轻纱遮挡住了她的容貌,整个人都仿佛轻盈似雾。她好像从刚才开始便有些心不在焉。
她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他心中一惊。
随即作罢。
他又多想了。
她想随他下山来,不就是也想早点回家吗?
她想起来了也是好事情。
离开当铺,与她走在路上。陆双喃喃抿起了唇角,那一股子下山后便升起的轻快之心又慢慢沉了下去。
目光一转,他看到旁边叫卖的货郎,想了想,嘱咐了顾环毓一句,“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百货郎在一旁吆喝着,旁边还有一个卖糖人的小摊。陆双走到小摊面前,老伯正在专心致志地做着糖画,熟稔的一转,一个栩栩如生的糖人便完工了。
陆双的视线流连在一堆花花绿绿的糖人中,一眼相中了其中一个,手指轻动,将它取了出来。
“小郎君,是要这个吗?”老伯对他笑。
“五文钱。”
陆双点点头,拿出五个铜钱给他,老伯接了钱,把糖画交给他,陆双的目光落在手里的糖画上,白糯糯的小兔子,雪白的身子,尖尖的耳朵,正用红彤彤的眼睛瞪着他。
他笑了笑。
在她不开心的时候,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希望她回去之后,能够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一阵马蹄声猛地传来,伴随着男人粗蛮的叫骂,嘈杂的尖叫声四散而起,陆双转过身,将手里的小兔子举起来,朝顾环毓摇了摇。
男人高喊着路人闪开,从中间一路一骑绝尘,等到一阵黄烟散尽之后。
对面的顾环毓不见了。
陆双脸色大变,手里的糖画掉在了地上,摔的四分五裂。
三匹马在街道上仓皇奔逃,骑在前面的男人回头看了后面的男人一眼,啐了一口,“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抢女人!”
后面的男人嘿嘿一笑,将挣扎的顾环毓抱在怀里,将她拖上马之时,他就第一时间点了她的哑穴,此刻她是叫不出半分声音来的。男人扯掉她头上的幕僚,目光一亮,大呼小叫地跟前面的男人炫耀,“我看的果然不错!是个美人坯子!这次抢到宝了!”
旁边的男人看见顾环毓的脸,也吹了一声口哨,倒是前面的男人恨恨骂了一句,“别他妈废话!再快点!”
顾环毓在路上好好地站着,没想到下一刻突然被不明来路的男人拖上马就这样带走。
疾驰的马背颠簸的她头昏脑涨,她惨白着脸,不断挣扎着,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男人顺势又用布塞住了她的嘴。
男人强壮的手臂锢着她,让她无法动弹,将马身抽的皮开肉绽,没命地一路往前跑。不知行到何处,男人扭头一看,突然骂了一句,对前面的人道,“妈的!后面跟着个小鬼!”
听到这一句,顾环毓眼中迸出希望,流下泪来。
陆双!是陆双!
她挣扎的更厉害了,但是那点力气怎么能跟彪悍的男人相比。男人一把将她按住,低头警告道,“别轻举妄动,不然我现在就弄死你。”
顾环毓吓白了脸,看着男人凶神恶煞的一张脸,一时间忘记了言语,就在这时,嗖的一支箭突然射了过来,插在了男人的身体里,有温热的液体溅了出来,落到了顾环毓的脸上。
男人睁大了眼睛,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死死盯着顾环毓,胸前的血顺着深深没入的箭矢源源不断地淌在了她身上,顾环毓吓得魂飞魄散,将一动不动的男人一推,男人竟然真的就这么被她推开了,身子一歪,重重砸在了地上。
“他奶奶的!”旁边的男人大惊,看了一眼死掉的同伙,一边躲着箭,一边第一时间将顾环毓拖到了他的马上。
最前面的男人也脸色一变,但他没工夫去管地上死掉的同伙了,只是大声督促后面的男人跟紧。他看了一眼身后远远追着的少年。
黑衣少年疾驰在马上,弯腰拉弓,蓄势待发,目含狼光。
他们兄弟三人皆是身经百战的土匪,官府的追兵几次都死里逃生躲开了,想不到竟然折了一个在这黄毛小子的手里。
男人本来就不赞成带上顾环毓这个累赘的,但是与少年的目光一对视,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带上女人,抄小路!”男人拔刀格挡住朝他射来的利箭,下命令继续往前飞奔。
顾环毓颠簸在马背上,乌发散乱,帷帽早已不见,她呜呜叫着,挣扎的一瞬间捕捉到了一道山丘上疾疾朝这里赶来的矫健身影。
马背上的少年似乎也在这时看见了他。对视的那一刻,顾环毓仿佛看到他焦躁的眸光一瞬间亮如焰火。
“环环——”他朝她大喊。
顾环毓立刻流下泪来,朝他不住摇头。她仿佛又听到了他在说不要怕、我一定会来救你之类的话,她多么地想回应他啊,然而她什么也回应不了,眼前一黑,她被人敲晕了。
顾环毓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在了一棵树上。旁边有篝火燃烧,几个男人正围在一起吃肉喝酒,兴致正好。
她连叫都不敢叫了,生怕此刻会引来他们的注意,心中坠入了深深的绝望。
前脚她才下山,后脚便横遭不测,还被一群土匪带到了不知是哪里的地方。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
男人们没有注意到她已经醒来,还在一碗接一碗地喝着酒,嬉笑怒骂,言语不堪入目。
气氛正酣时,有人突然站起,将手里的碗狠狠摔在地上,满脸愤懑。
“妈的!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其余的人也安静了,表情凝重。
“山头被人端了,老大死了,如今兄弟们死的死散的散,等下一回,兄弟们几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相聚。”
几月之前,朝廷来了一个御史,此人雷霆手腕,数月便将几个大山头连根拔起,并且将人赶尽杀绝、金银充公。
他们窝头山本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山头,大山头喝酒吃肉的时候,从来没有轮到他们一点好处,如今出了事,反而连带着他们遭了灭顶之灾。
“这群狗官!总有一天,我要拿他的头来祭老大!”
几人慷慨激昂地骂了一顿,又聊回到各自的前程问题。
有人说,“我准备去投靠玉骅山。当年兵乱,全家死的只剩下了我一个,没办法只能上山当了土匪,哼,自从决定走上那条路之后,这辈子再也改不掉了。”
有人赞同点头。玉骅山在这一次的剿匪风波中受到的牵连最小。听说他们的人劫富济贫,从不做杀人越货的勾当,当地的民众很拥护,也许这也是玉骅山这次元气并未大伤的原因。
有人要去投军,起身向别人敬酒,极力邀请道,“兄弟们,如今山河破碎,说不定哪一天就要改朝换代,正是咱们哥几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如今咱们连命都折了,还怕啥?何不改头换面,投军去!”
“此时不待更待何时?现在就是飞黄腾达的好时机,草根也能翻身当皇帝!投军去!”
“说得好!加我一个!”
有人则不以为意,“这狗日的天下,咱兄弟几个凭什么给它当炮灰?要我说,倒不如归隐山林当个猎户来的自在。”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顾环毓听到猎户两个字时,蓦地睁开了眼。
心里像是被针轻轻扎了一下,又痛又麻,绝望的一颗心仿佛又重新跳动了起来。
陆双……陆双。
他现在怎么样了?他有没有事?
……他,还能不能过来救她?
顾环毓突然有些难过的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她在这个时候能够依靠和相信的人,好像就只有一个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