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双今日回家的晚,日落已西斜。
他放下装着猎物的麻袋,净了手进屋准备吃饭。
屋里安静的诡异,陆父陆母坐在桌前一声不语。
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一屁股坐下去便低头开始刨饭。
聂氏冷眼打量了他半晌,突然把手中的饭碗啪的一下摔在桌上,声音格外刺耳。
“混账羔子!”她指着陆双,“是不是你跟环环说了什么?她突然要说走!”
陆双头也没抬,淡淡道,“我能跟她说什么?”
见他只是闷头吃饭,全然一幅不关心的神色,聂氏气的蹬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还真是吃得下去,怎么好好的人突然说要走?一定是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咋的?你们俩个吵架了?”
“没有。”
“没有好好的人怎么会话里话外的突然想要走?幸好是我给劝了下来,她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孤苦无依一个弱女子,能走去哪?”
陆双放下筷箸,沉声道,“我会把她送走的。”
话一说完,他也似松了一口气似的。
心里的一颗大石,突然就落了地。
这么想着,盘桓在胸腔的那一丝酸涩,也变得微不足道了起来。
聂氏大惊,“你说什么?”
她又惊又怒,“双儿,你疯了?”
陡然变高的声音,话一出口忙顿了顿,聂氏凑到陆双身边,极力地压低声音,“横竖她是记不起来了,倒不如跟了我们家,好好养个一两年,岂不正好给你当媳妇?”
陆双猛地蹙起眉。
忍了许久的闷燥,此刻终于是忍不下去了。
他声音冷硬,“我不要。”
“我的儿,你莫不是傻?”聂氏双眼瞪得像铜铃,“你打着灯笼十里八街去找一找,也再找不到这样标志的美人!娘这都是为了你好,白捡的媳妇你不要?”
陆双脸色阴沉下去,“她有家。”
她的家人,估计都在很着急地找她。
最重要的是,她不属于这里。无论是从哪个方面。
如果不是意外的话。
她这样的人,他永远都不可能遇见。
聂氏盯着陆双的侧脸。
她自己的儿子她最清楚,他虽少言寡语,但心里的主意很定,一旦拿了主意,没有人能够改变他。
但是她并不死心,话锋一转,“双儿,你忘了那天她是什么样子了吗?”
陆双一愣。
见他的神色似有松动,聂氏心中一喜,乘胜追击,“马车坠崖,你忘了死掉的那些奴仆?忘了他们身上的箭?分明是有人想要害她呀!要是放她回去,她这么娇滴滴的姑娘命都会没的!”
“若是有人想要害她,我们再让她回到那虎狼窝里去,反而不是救了她,那才是真的害了她呢!”
陆双剑眉拧起。
他沉默良久,似乎在艰难地踌躇,最后双拳仍是缓缓握起,道,“我已经决定了。”
“明日我就去报官。不管怎样,先找到她的家人再说。”
聂氏一惊,“千万别报官!”
对上陆双投过来的目光,她怔了怔,强笑道,“她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要是报了官,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无缘无故失踪了这么久,人言可畏,到时候清白受损,让女郎家日后如何立足?”
陆双再次沉默住。
聂氏想了一想,又笑起来,“她如今刚从鬼门关里回来,你就急着把她送走,好歹再留她一阵子,养养身子,等她日后想起来了,等到她的家里人,我们也好向他们有个交代啊。”
陆双眸光微动。
他沉默了良久,终是什么也没说,起身走了。
“千万别去报官啊!听到没有!”聂氏盯着他的背影,直到身影消失,这才回过头恨恨道,“到手的鸭子飞走了,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哭去!”
一旁的陆父终于发话,“我说你啊,就不应该说这些,他素日最烦这些话,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
聂氏猛地转头,将发泄口对准了陆父,“还不是因为你!”
“上次要不是我扭伤了腰出不得门,让你带着双儿去王家相看,这事能黄?好好的一门亲事让你爷俩给搅黄了,你们两个啊,真是我前世的冤孽!”
陆父无奈,“他才多大,也无意成家,你非要现在就急着让他成亲……”
“我们家什么样的条件?”聂氏柳眉一竖,颇有些盛气凌人,“要不睁着眼先提前给他打点,往后便越来越难!”
上次的王家幺女,是聂氏这么多年来最满意的一个。模样也好,年纪也合适,又对陆双存了一份少女心思。
纵使王家父母并不看好陆双,始终是陆家高攀了王家,但聂氏有九成的把握,定要借着王家女儿这点心思扭转乾坤。
结果没想到的是,天不遂人愿,自己因为腰伤不得不缺席,最后事情也是不了了之。
一想到最后的失败,聂氏便恨上心头,“我不管,咱俩就双儿这么一个儿子,一定要把他的终身大事弄得满意了,我才能够安心合眼。”
好在上天垂怜,天无绝人之路。也不枉她拜了这么多年的神仙。而顾环毓,不就是上天带给他们陆家的,最好的机缘吗?
怕是从今往后,再没有人能够比她,更令聂氏感到满意的了。
夜里一切寂静。
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一双细细密密温柔的手,风掀起女郎腿间层层叠叠的罗裙,手指轻轻划过吹弹可破的肌肤,沿着雪玉般的线条渐渐往里,滴滴答答的水声,香气盈满纱帐,隐秘又暧昧。
似乎是觉得疼,传来一声低低的叹。
陆双睁开了眼。
一切又回到那一夜潮湿的水雾中,又是那滴滴答答的水声……一阵风顺着窗柩吹了进来,他的眼底从恍惚逐渐恢复清明。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任萧条的风砸进来。
又来了……
他面沉如水,郁燥地起了床,心里挫败又恼火。索性推开门来到庭院,走到水桶旁,抬起桶便从上往下浇了自己一身。
彻骨的冰终于让他燥热的身心找回了一点神志。此刻就像是一个困在笼中的兽,找不到一处发泄的点。他将额前湿漉漉的发捋到脑后,大口喘着气,暴躁地对着空气打拳。
莫不是自己真的中了什么邪?
不该啊。虽说之前照顾过她几日,但总归是中规中矩,后面更是有多远离多远,就出了这么一次岔子,就一次,就夜夜睡不安生。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他必须要把这个女人尽快送走。
陆双恨恨地想着。这时突然传来一声惊促的尖叫,随即有东西打碎的声音。
他心中一惊,拔腿就往自己的房间赶。
他用力拍门,回应他的却只有女郎惊恐的声音,心中一急,推门便要进去,门却从里面反插了,他不假思索,抬腿便是一踹。
门是陆父做的,深山里百年榆木所制,极为结实,被少年用力一踹,竟生生塌去了半扇,门闩砰然断裂。陆双就这样进了屋。
陆双破门而入,便见顾环毓正站在床上,一手环抱住自己,一手拿着不知什么东西胡乱朝空中挥舞。看到少年就这样蛮横地闯了进来,她的第一反应竟不是羞恼,而是美目晃动,声音有些发颤。
“有老鼠……”
陆双立刻低头环视四周,正看到一只灰老鼠飞速地绕着墙角准备逃之夭夭,他目光一厉,随手抄起地上的碎片,朝溜得飞快的老鼠扔了过去,动作又狠又准。
老鼠下一刻便被戳中了身子,扑腾了几下,不动了。
陆双走过去,弯下腰,拎起那只死老鼠,将它扔到了外面。重新回到屋时,女郎仍是站在床上,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怔怔地看着他。
发丝凌乱,眼尾发红,好不惹人生怜。
陆双愣了一愣,艰难地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他盯着地上的碎片,搜刮着肚子里的措辞准备安慰她几句话,聂氏陆父却在这时闻风赶来,“怎么了这是?”
门塌了半扇,地上的碗片摔了一地,看了一眼站在床上泪光楚楚捂着衣襟的顾环毓,又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出现在屋里的陆双,陆父聂氏瞬间失了声,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你!兔崽子你对环环做了什么!”
陆双还没来得及解释,聂氏便率先发难,指着鼻子质问他,陆父亦在一旁痛心疾首地哎哟了几下,一脸不赞成地看他。
“我……”陆双有口难辩。
顾环毓听到质问,玉面一红。
她感觉自己的耳根开始发烫,不过还是弱弱地开口解释,“叔叔婶婶,不是这样的……”
“是屋子里有老鼠,多亏陆双出现……帮我打死了它……”她说的又轻又慢,渐渐小了下去。
聂氏愣了愣,脑子一下子转过弯来,脸色瞬间一松。
“哦,是这样啊……”
一边说,她一边又去看陆双。
眼中竟然隐隐带着些惋惜的意味。
“老鼠,这屋里有老鼠?”还是陆父抓住了重点,弯下腰左看右看,“双儿,快再好好看看,还有没有了?”
屋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顾环毓有些不自在,从站着改为了坐着,拿过旁边的被子不动声色地盖在了身上。
聂氏眼明心细,赶紧将陆父推出去,“行了行了,看什么看!还不快出去!”
说完她又笑着走到顾环毓身边,慈爱地看着她,宽慰地搓了搓她的手,“好环环,刚才吓到了吧?”
她扶她躺下,给她盖好了被子,摸了摸她的小脸,“别怕别怕,我把双儿留在这里陪你。你踏踏实实睡觉,万一再有老鼠出来也不怕了。孩他爹,快去把门给弄好!进风!”
说完,她挤眉弄眼地看了陆双一眼,不给顾环毓开口拒绝的机会,等陆父将倒了的门立起来之后便急急拉着他离开了。
屋子里只剩下顾环毓和陆双两个人。
顾环毓喃喃闭上嘴,慢慢坐了起来,揪紧了手里的被。
她看了一眼旁边还站在那里不动的陆双,悄悄挪回了眼,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尴尬。
她刚刚睡得正好,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马上就要挨上她的脸。
她几乎立刻就知道了那是什么,一下子慌了神,这才失了得体。
闹了这么一遭,她是不敢一个人睡了,但若是和陆双两人同处一室的话。
那也……太不成体统。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这怎么可以?
所以,要怎么开口,“请”他出去呢?
陆双此刻动了一动。
顾环毓连忙直起腰身,警惕地盯着他,如临大敌。
“我去外面守着。”
陆双看也没有看她一眼,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顾环毓怔了怔,看到吱呀一声关上的门,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夜风阵阵,挺拔的少年坐在银辉色的月光下,盘腿闭目养神。
湿淋淋的衣服贴在身上,陆双没有管,只在闭目中不舒服地蹙着眉。
过了良久,有轻轻的开门声响起。
声音很轻,怕是会吵到他一样。
过了一会,门又轻轻合上了。
陆双闭着眼,听着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远去。
又过了一会,开门声又轻轻响起,再轻轻关上。
如此反复。
等到第三次开门声响起时。
陆双终于不耐烦地睁开眼,侧过身,冷峭地看向身后的顾环毓。
作者有话要说:双弟:女人,搞什么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