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绰绰,盖头揭起,新嫁娘满面温柔看向自家夫婿,樱唇琼鼻,一双狐狸目精描细化,微微上扬的眼角,不知勾起了谁的心弦。
见着林巍庭眼中不出意外的惊艳,与再也移不开的眼神,裴阙音心中暗暗得意。
沈安泽抱臂窝在墙角,冷眼旁观今日得偿所愿欢喜至极的新嫁娘,和她努力攀来的高枝夫婿。
高枝夫婿此时手忙脚乱,仿若从未见过美娇娘般,全赖同府女眷长辈帮衬,才不显笨拙。
裴阙音也不介意,只是含笑等着,直到林巍庭一一将盖头喜称等物整理清楚。
沈安泽看在眼里,心中又是嫉妒醋意百般不愉,又隐隐有些自得,自认比林巍庭出色许多。
不过,回府后沈安泽与临风谈起林巍庭丑态,笑他紧张过头还不如其幼弟林巍阁,临风失口道娶妻的是林巍庭其他人自然不紧张,导致引来一番横祸又是另一回事。
仆从端来合卺酒,喜婆将两瓢酒分好,奉到新人面前,脸上的褶子笑得条理分明,喜庆得很,她贺道,“祝愿夫妻同到老,早生贵子状元郎。”
喜婆说完,新房内忽的安静下来,众人将目光一致投向沈安泽,喜婆不明所以,“这……”。
谢姨妈是这屋子里头辈分最高的,笑着解释道,“你远道而来有所不知,我们这屋里还真有个状元郎呢!”
喜婆这才恍然大悟,能做这一行的本就是灵活人,当即道,“文曲星在场,还请这位小叔或小舅为新人贺场祝词吧。”
沈安泽挑了挑眉,“我不是。”
喜婆反应了半回,起初以为沈安泽在否认他是状元郎,待反应过来后,喜婆不禁瞪大了眼,闹洞房的都是新人极亲近的同辈,要么是新郎兄弟要么是新妇兄弟,这人非叔非舅,莫不是想来做新郎?
林国公府一位姑妈算算时辰,将喜婆拉到自己身边,“赵婆你别管这么多了,他呀是世子妻妹的未婚夫婿,快快地让状元郎说了贺词,我们就把地儿让给新郎新妇岂不好?”
姑妈说得暧昧,众人重回原来热烈气氛。
裴阙音一直眼观鼻鼻观心,林巍庭看他她便羞涩笑一笑,有长辈夸她容貌端丽,她便只管应下,她早就看透婚礼的热闹是别人的,一整日便听从两府长辈安排,随他们摆弄尽兴,过了今日,日子才真正是她的。
然而,倏一听了这话,裴阙音讶异看向庶妹,没想到她会和沈安泽订了婚。
裴阙音眉心微蹙,她没想到父亲还是非要与沈安泽结亲,更没想到沈安泽竟是这种人,同一家姐姐定了亲就转而改娶妹妹,心里计较着改日定要去劝劝庶妹。
沈安泽本是好整以暇,既是喜婆主动邀约他参与裴阙音的婚事,他也待看看对他避之不及的裴二娘子如何接受他的庆贺。可裴阙音眼波流转了几番,竟是满面忧虑地看了自家庶妹一眼。
沈安泽一僵,脸色愈发臭了。
裴语棉心中暗恨,气裴阙音投来的怪异眼神,她怒极反笑,微抬下巴,她当然知道沈安泽如今还是个白身,可裴阙音嫁的林国公府没几年就要倒台清算,而自己要嫁的沈安泽却是凤子龙孙日后要做太子的。等到再过几年,且看谁笑到最后。
裴阙音不知庶妹在痴笑什么,只好暗暗记下回门之时定要提醒一番。
沈安泽被喜婆长辈们催着作贺词,稍一思索便作了首格律规整的贺喜诗,沈状元在未婚妻姐的婚宴上出口成章才气凛然,未多久就成了京中一桩美谈。
只是这毕竟不是沈安泽的目的,秀完了才学,沈安泽忽而话锋一转,“愿世子夫人心想事成,荣华不绝,日日欢喜。”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仿若只在祝福新妇且还是个满目荣华富贵的新妇一般,不像贺婚倒像是出于私交庆生。然而众人看看朗月清风般的沈状元,又在心里唾弃自己,沈郎这般的正人君子,岂会做如此小人行径。
平心而论,林巍庭作为世家公子,常年位居人上,居移气,养移体,容貌生得也算端正俊朗,不去细究其课业才学,单独拎出来亦能夸一声淡泊名利的青年才俊。
只是与样样出色的沈安泽站一起,瞬间被衬得灰头土脸,仿若他才是被请来助兴的。
与众人的轻微异样不同,裴阙音听了这话脸色一变,若非有妆面遮挡,裴阙音不敢想象自己如今的面色。
她与沈安泽目光对上,心中大骇沈安泽是如何知自己心中所思所想,又想起前世弯弯绕绕满腹的夫婿沈安泽,心底抗拒更深,掐着指头默默算着离沈安泽离京还有几日。
沈安泽被裴阙音眼中的陌生不喜刺痛,顷刻间觉得哑然无趣,也不再在意如何打压林巍庭,心中烦闷不堪,随便寻了个由头,趁众人不注意,便推门而去,败兴而归。
裴阙音余光一直紧盯着沈安泽,如今见他终于离去,不免松了一口气,应对起没什么心计的新夫婿也更为游刃有余。
她讨厌沈安泽。
临风见到自家爷终于出来,忙凑上前,尽职尽责地谄媚道,“爷是不是一进去便将那林二比下去了,要属下说,这裴二娘子哪里都好,就是眼光不好,怎会嫁了林世子这样的庸俗辈,完全与裴二娘子不配。”
不得不说,临风一口一个裴二娘子成功取悦了沈安泽,这场婚宴裴阙音的身份是新妇,婚宴过后是林国公世子夫人。不论是哪一身份,无一例外的让沈安泽不悦。
沈安泽在裴阙音那边吃的瘪稍解,轻蔑道,“不过是一仗着祖上荫蔽的纨绔子弟罢了。”
若要比祖上荫蔽,他这皇家出身分明还胜过林巍庭一筹,沈安泽都嫌与臣子比较掉价。
沈安泽在侍卫护送下上了府外的马车,马车外部看起来朴素寻常,可待进去后才知其中另有一番乾坤。
回到自己的地盘,沈安泽神色稍有放松,少了几分和气有礼的寒门谦逊,多了几分身为皇子的骄矜贵气。
沈安泽翻了几回折子,却是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夜路寂静,沈府更是寂寥,望着寒衾冷被,想到此刻应是春宵帐暖的林国公府,沈安泽一时间连觉也睡不下,他从未觉得夜竟是如此长如此黑。
胸中郁气翻涌,沈安泽又吐出一口血,他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态,半夜唤来临风为他寻来红烛,亲手点起,仿若如此能重过那年那月那日他与裴阙音新婚花烛夜。
只是彻夜红烛晃晃,与那单人孤影,更添垂泪至天明的苦楚。
次日。
裴阙音被喻春轻声唤醒,日光透过林国公府的雕花窗棱照进屋中,仆从鱼贯而入,俱是与前世不同的豪富奢华,才让裴阙音确信自己真的摆脱了安州噩梦。
“今日就着那套东珠红玉头面好了。”裴阙音懒懒坐在梳妆台前,一面吩咐喻春开箱找要戴的头面,一面任由林国公府的妆娘为她画上新妇妆。
待裴阙音将自己妥善打理好,带上仆从起身打算前去给公婆敬茶时,喻春却突然扯住她衣袖。
裴阙音疑惑不解,待喻春指指旁边因等她梳妆已经困倦睡去的林巍庭,裴阙音才忽然想起,自己原来将为她带来这般好生活的夫婿落下了。
裴阙音羞涩一笑,也不为敬茶忘了夫婿尴尬,反而在仆从将林巍庭叫醒后故作抱怨,“郎君怎的在这昏睡了过去,可是不想与我去拜见公婆。”
林巍庭正睡得朦胧,一听此话打了个激灵,不禁大呼冤枉,他岂知女郎梳妆打扮要如此之久,难怪裴阙音的婢女要如此之早来唤人。一时间,林巍庭是百口莫辩,连连作揖赔不是。
林巍庭作为世子,素日在府里也是体面人,偶尔被林国公考校课业后训斥,发主子脾气给下人脸色也是常有的。
如今世子夫人一嫁进来,便将世子收拾得服服帖帖,林国公府众仆哪还不知风向变了,一个个对裴阙音是越发敬服恭顺,从此唯裴阙音马首是瞻。
到了正堂林国公夫妇面前,裴阙音又是另一番得意。林国公府目前的嫡系,除了一个宫中为妃的大娘子,剩下为首的便是林巍庭、林巍台两堂兄弟,再添林巍台本就是和裴阙音青梅竹马长大的姨表兄妹。同辈里头,裴阙音在内既无需要共处的妯娌姑嫂,对外也无需要新熟的小叔伯子,最不熟悉的反倒是自家夫婿。更兼上下一观,是独独的一个年轻女眷,又是自小看大的女郎,长辈们也不多加为难。
林国公夫人笑着受了新妇茶,看着裴阙音是满心满眼的喜欢。
林国公夫人出身商户人家,对儿媳没有别的要求,只求是个公侯小姐,其余的只要儿子高兴就好,她抚着裴阙音的手,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外头虽总说是高门大户,但音姐儿是自小来往我们府上的,最清楚不过这劳什子的国公府,不过是名字好听些,与宫里头的大人物来往多些罢了。实际上与那平门小户也没甚区别,一应物什都是挑实用的来,一众亲戚也都互相爱重,没什么逢高踩低明争暗斗的腌臜事。”
裴阙音哪会信这种话,她最爱的就是林国公府这一份骄奢淫逸的劲,她父亲祖母管的严,莫说奢侈物件,就是仆从侍卒,都是刻算着来,不许半丝半毫的闲仆杂婢。
全赖她自小精于算道,愣是把压岁银子月例银子攒出一笔不小的钱,就等着嫁人后无人说道,好好享受这笔钱财,偏偏上一世还去了安州那穷苦地,怎能让她不恨。
不过,裴阙音在面上自是点头称是,只差与林国公夫人一表忠心,道她最痛恨铺张浪费之事。
林国公夫人又带着裴阙音一一认人,不过谢姨妈早与她提点过,现任的林老夫人是继室,生了三房与四房老爷,林国公与二房老爷也就是裴阙音的姨丈,才是真正一母同胞的兄弟,平日里并不爱与另外两房来往。她虽年纪轻,但也是世子夫人,身份高,只需面子上过的去就是,改日分了家那些都是旁系到不知哪儿去的旁枝,不必过多放在心上。
因此亲戚虽多,裴阙音也还算是游刃有余,一概不卑不亢礼貌对付过去。
认完了人,收完了各方所赠礼物,今早的敬茶礼才算彻底结束。裴阙音正要回房,林巍庭却是凑了来。
裴阙音本是想道自己今日乏了,要去睡个回笼觉,有什么事睡醒再议。
然而林巍庭指指府外备好的马车,道,“方才母亲把我叫去说,先前赠给夫人的终南山别院夫人还没去看过,要我带夫人去住上几日,夫人可有兴趣前去小住?”
裴阙音立刻精神了起来,一时间既不疲乏也不懒怠了,“长者赐不敢辞,母亲既然如此说了,我们做儿女的自然应当听从才是。”
裴阙音当即还唤来榕夏,让她去取新从听雨阁买的油纸伞,京都近来日头渐烈,若是晒坏了肌肤可是什么花露凝脂都难以补回来的。
林国公府的终南山别院旁是一片皇家园林,原是属于陈阳大长公主,自大长公主过世后,便开始了重建,如今无人知晓落在哪位皇亲国戚手中。
临风站在瞭望亭上正出着神,他今日在陪自家爷视察园林重建。远处遥遥驶来一辆马车,临风闲来无事,定睛一看……
“爷,我好像看到裴二娘子了。”
身后传来杯盘打碎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祝愿夫妻同到老,早生贵子状元郎。”——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