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盖头遮掩了视线,裴阙音所有的神思只能放在手中牵着的红绸上。司礼唱“夫妻对拜”,可她却隐隐听见了沈安泽的声音。
在一片嘈杂中有着莫名的清晰。
裴阙音抿了抿唇,顺着红绸牵引,转过了身,缓缓拜下。
做客的女郎被沈安泽问得也怀疑起了自己,探出头去再看了眼新娘,笑道,“沈郎勿说笑了,裴二娘子不是好好做着新娘子吗?怎会抱恙没来?”
沈安泽只觉灵台轰鸣,司礼唱“送入洞房”,众人一片哄闹,沈安泽在起哄声中错愕看向堂前。红盖头影影绰绰,女郎的嫁衣却和前世一致,身量形貌无处不像,在离开正堂的转角时,微风吹动头盖,恰好露出女郎一点雪色肌肤。沈安泽再是熟悉不过,他几乎能想象到那红布下的水目樱唇。
“沈郎?”做客的女郎疑惑道。
沈安泽倏的站了起来,似是要去追随模样,众人高喝没注意此处的不同,临风抢先意识到事情不对劲,赶紧劝说自家郎主,“指不定哪里出了错,宣宁侯亲自许下的婚,怎会一女二嫁?这可是天大的丑闻。”
沈安泽稍稍被劝住,无论如何自己也拿着裴氏女的庚帖,怎凭得林巍庭娶得他娶不得。
沈安泽强撑着理智,准备去找宣宁侯对峙。哪想,宣宁侯竟自己直接过了来。
宣宁侯一身酒气,一半是自己喝的,一半是被人倒酒沾染上的,他欣慰看着沈安泽,沈安泽正要与他质问,宣宁侯却朗声道,“诸位,今日在我家二娘子大喜之日,向大家公布另一个喜讯,本侯的三娘子不日将与新科状元沈安泽完婚,届时还请诸位再来庆贺!”
宣宁侯醉得明显,说的又是喜事,众人起哄道贺声不绝于耳,还有宾客取了酒凑到沈安泽身前,“大喜大喜啊沈状元。”
说罢还自顾自将酒饮尽,没有分给沈安泽的意思。
“郎才女貌才子佳人。”
“对呀对呀,与林世子裴二娘子一样般配,宣宁侯府的两位娘子配得都好,都好!”
众人如方才庆贺新人一般,同样祝福这对未婚夫妇。
裴语棉含羞带怯地看着沈安泽,犹豫许久自己是否要上前来。
“借过。”沈安泽面色难看地绕过她离开,身后是一脸倒楣紧随的临风。
裴阙音安静坐在新房内,新房红纱红烛,床褥上撒放着各色榛实干果,煞是喜庆。
喻春来问她是否要用点饱腹的高点,她去把外面仆从遣散,裴阙音笑笑,“你只需给他们安排点活,再与他们闲聊便是,他们便一门心思扎在外头,不会想着进来。”
喻春立刻想明白了其中道道,奉承自己娘子聪颖,“素来听闻一些新嫁娘新奇紧张,乱了阵脚,没想到娘子如此镇定,仿若不是像第一回成亲般,莫不是前世已经与姑爷走过一遭。”
裴阙音听着喻春关门出去的声音,掏出喻春方才塞到自己袖中的糕点,担心弄花口脂,于是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喻春的一句无心玩笑,却在她心底漾起波澜。
前世也是喻春给她送嫁,余下的几位丫鬟随客入席,在前头下人桌用宴。
彼时,二人手忙脚乱,才吃上一口,外面风吹草动又赶紧收起。如今想来,以沈安泽的家世,上下主子挖空了算上她也就两个,何必当时去拘那苛规。
“喻春?”屋内再次响起脚步声,门外又尚无动静,裴阙音以为是喻春回来。
头盖底下露出一双女子绣鞋,似是作为回复,裴阙音没多想,轻声喟叹道,“如今终于嫁得林国公府,真好啊。”
“娘子为何这么说?”喻春的声音有些低沉,“就这般爱慕林国公世子?”
裴阙音沉浸在回忆里,没多大在意,她没有直接回复这个问题,而是道,“我少小时被娘带着来林国公府走亲戚,那时林家大姐姐刚入了宫,还不是什么四妃六嫔,就已是风光无限。当时我便与娘说,我日后也要如此。”
“娘当时笑我,说我不是要做妃子,是钻钱眼子里去了。当时我不认,说娘取笑我。直到娘去了后,我也渐渐大了,方知娘看我看得透彻。”
“我一直想攀高枝,只是如今……如今想来,林国公府虽比不得那里头,但也算不差。我大病一场,想通了许多事,我觉得林国公府就很好,如今真嫁了进来,心中愈发畅快,确实如我所愿。”
“喻春,我今日欢喜至极。”
“喻春”沉默良久,声线冰凉,“如此说娘子对林巍……林世子也非真心?娘子对沈安泽如何看?”
裴阙音再次避开对林巍庭的评价,只挑了后半句,怪道,“为何要看沈安泽?我避之不及。”
房中又归为寂静,门口有走动声和喻春的庆贺声,裴阙音以为喻春已经出去。
前厅。
素来刚正不阿,与宴会相绝的秦相来赴了宴,还送了一大株紫山玛瑙,引得众人直呼大饱眼福,纷纷称赞林国公在圣上跟前得脸,又道那位林妃娘娘得圣上珍视。
秦相默默走出前厅,廊下等着的人正是临风不过。
“爷已经离开了,全赖相爷临时解燃眉之急,那位定会知道相爷辅佐之功。”临风拱手,话锋一转,“不过此事便不必与那位言明了。”
秦相点点头,摆摆手,推脱道,“不过是借花献佛。只是,爷怎的随身带这么一大株紫山玛瑙。”
秦相难得露出疑惑,他正在附近喝茶,便有沈安泽身边暗卫从天而降,又是给了他请柬,又是带他将紫山玛瑙赴宴,行动之效率,几乎在电光火石间。
临风一听此话,擦了擦额上的汗,还能为什么,不就是心心念念带来了说要给裴二娘子。
现在好了,裴二娘子是新嫁娘,紫山玛瑙是新婚贺礼,兜兜转转依旧落在裴二娘子手中。要他说,这裴二娘子合该命中有紫山玛瑙。
只是临风背靠自家爷,在这几个少数知情的大人物面前,还算是有几分面,他闭口不言,秦相奈何不得他。
秦相笑笑,大抵猜测到是与爷对裴家女的纠缠相关。
临风目送秦相离开,天知道林国公府兼得宣宁侯府一众人都要去闹洞房了,爷还不知分寸留在人新房是做什么。
暗卫来报爷终于出来,他才让秦相可以示意把紫山玛瑙让主人家收一收了。
如今乌啦啦一众人往新房走,也不知爷有没有和人撞上,临风只觉自己真是操不完的心。
“爷!”临风在赶去新房的径上与沈安泽相遇。
沈安泽明面上还是清风朗月君子之姿,可是内里早已失魂落魄,仿佛身若棉絮,被风雨一团团打湿吹跑。
临风上一次见沈安泽这般,还是宣宁侯来商措婚事的次日清晨,只不过那回是梦中魇着,再往前可再没有了。
临风看着难受,想要宽慰几句,却也不知自家爷经历了什么,无从下手。
“那裴二娘子不愿跟爷走吗?”临风试探性的问道。
沈安泽不说话。
“裴二娘子真不知好……”沈安泽的眼斜睨过来,临风立刻噤声改口,“嫁给林世子那样的草包,她日后定当后悔。”
沈安泽不作声,临风自认为猜对了心思,继续道,“可怜的裴二娘子啊,一时为奸人蒙蔽……”
“她看得可清楚得很,比你清楚多了。”沈安泽咬牙切齿道,不知受了多大刺激,意有所指到点名道姓还要顺带攻击一手侍卫。
临风听得心惊,暗暗打量自家爷,心中暗道,爷不会求而不得要因爱生恨了吧。临风想想裴二娘子那几步一咳的娇弱模样,都不免为其担忧,自己届时要站在爷这边还是出于公理站在裴二娘子那边?万一爷没收住手,犯了什么大错,事后又后悔,会不会又拿他问责。
临风百般思绪在脑中旋调,直到突然发现自家爷好似安静了许久。
“爷?”
沈安泽冷面:“前厅那些人呢?”
“哦哦,去闹洞房了。”临风诧异的看着自家爷,这么快就调整好了?
“我也要去。”沈安泽转身就走,他是林国公亲自邀请来的,如今又占了林巍庭妻妹未婚夫的身份,怎能不去凑凑这个热闹。
只是沈安泽没走几步,突然掏出了帕子,“咳咳咳。”
临风眼尖地看到了帕子上的血红,又见沈安泽依旧坚强地往前大步走,不住叹了声,看来爷还是没调整好啊。
新房内。
喜婆念着喜庆词,唱着流程,一路到了请新郎官揭盖头。
红头盖被喜秤挑起,裴阙音面前的红色逐渐被光亮替代,露出一张与皎月夺色的秀丽面庞。
裴阙音缓慢而羞涩地抬起眼眸,可待看到倚墙而立的沈安泽,倏而大惊,她嫁得不是林国公世子林巍庭?
沈安泽一言不发,只是目光灼灼盯着她看。周遭一片热闹,他偏是周身寂寥风彩夺目。
裴阙音一时失了神。
“新娘子真好看。”有林国公府的女眷赞道,裴阙音这时才被拉回注意,抬眼看到站在自己正前方的林巍庭。
是了,这个没那么高也没那么好看但富裕些家世显赫些的是自己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