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正为钱所困。当然,这种事情在我身上是常有的。于是,像往常一样,我出了残破不堪的公寓,准备去寻点猎物。
平常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窝边行动的,不巧的是,那天我实在是因囊中羞涩,连出门搭车的钱都凑不出来了,不得已,只好把眼瞄向离公寓不远的小巷里那台罐装饮料自动售货机。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二点。换了平常,即使再晚,在根据地附近作业我也会倍加警惕的。可是,那天我老是一门心思地琢磨怎么快点将钱弄到手,所以没有过多注意自己的动作。我的手刚伸到投币口,突然有人从背后“啪”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手冢道郎先生吧!”
声音极低但很有份量,惊得我浑身打了个冷颤。我屏住呼吸,匆忙将放在包里的右手抽出,扭头往回看去。
眼前立着一个男的,就见他一身膘肉,长得更是凶狠,全身挂满了金银饰品,猛一看就像是一堵涂了亮漆的墙。再仔细看,鼻梁上架着太阳镜,脖子上挂着银锁,伸过来拍我的手腕上明晃晃的,是金手镯;腰上系的是瓦伦铁诺金扣腰带,那鞋子更是当今少见,是用亮漆漆过的,闪闪发亮。还有那额头,在街灯的反射下也是光彩逼人。
“手冢道郎先生吧!”
实在太耀眼了,我竟没有看出,在他后面还有一个人。这个人穿一身黑色西服,有四十五岁左右。因他站在光球的后面,则更显杀机。好像是他在叫我的名字。大概是因为口中正嚼着润喉糖的缘故,声音显得极其低沉。
这两个人简直就像是画上的人物,性格太分明了。看清之后才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警察呢。
“在外面打扰您实在是不好意思。能否请您先抽出点时间来跟我们聊聊。”
黑西服的话很是谦恭,可是光球的态度却实在是有点蛮横。揪住我肩头的手还没松开,为了给我施加压力,又将那张粗糙的脸也凑了过来。我极其厌恶地甩开了他的手。
“不好意思,请再等我三分钟。我正在兴头上呢。”
“小子,大哥说了有事要找你,聪明的话乖乖地过来。”
光球面带怒气,小树般粗的胳膊又伸了过来。
我往后退了两步,轻巧地闪开了他的胳膊。右手迅速伸进包里,拿出了高压电流枪,把枪头指向面前的两个人。
“看看这是什么?”
到底是见过场面的人,就见二人的眼角喇地掠过一丝恐惧,脸也紧张得像干了不久的水泥一样。
“为了安全起见,须事先交待一下,这里面装有电池和集光器,释放的能量会高出一般的五倍,稍不小心,可能会伤及心脏的哟。”
“小子,你……”
光球气得浑身直打哆嗦,黑西服僵硬地挤出几丝笑来,低声说:
“放出火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小子知道吗?”
黑西服忘了刚才卖弄文雅的腔调,露出了本来的凶恶面孔。我左右晃了晃手中的“枪”笑起来。
“您误会了,误会了,这是我用来作业的工具。我不是说了吗,再等我三分钟。”
两人依然紧锁眉头,对我半信半疑。我毫不理会,径自走到自动售货机前,把高压电流枪头对在硬币投入口的金属部位,打开开关。
当电压达到二十五万伏时,面前迸出了火花。
我没看错,这是一台旧型号的机子,它既没有高压分流电路,也没有保护电路——就这么简单,在高压的干预下,显示屏上的数字开始动起来,直到最终显示出最大限额——“九百九十九元”
我赶紧拉下找钱控制杆,“哗啦哗啦”,九百九十九元的硬币从找钱口掉了出来。
“看明白了?”
回头一看,只见光球惊得张大了嘴,黑西服也瞪起了三角眼,眨个不停。
“自动售货机这玩艺,是用微机来识别硬币并进行数据管理的。要对付它得靠高压电流。电压负荷加大,显示屏显示数据就增大,相反则减少。微机就是按这种二进制的程序来工作的。”
再看眼前的两个,一动不动,就像是被数学老师罚站的笨学生一样,一点反应也没有。
“看,这种旧型号的自动售货机里起控制作用的微机,它没有设计防备外部高压电流袭来时的分流电路,也没有保护电路。因此,当遇到高压电流枪释放出的高压电流时,它就会判断失误而执行错误指令。”
看着面前的两个呆子、我有点得意地晃着脑袋继续讲起来。
“可是,如果电压太高,有时里面的CPU(中央处理器)就会给破坏,那样的话,即使能拿出钱,也不见得会像我现在这样拿到最大限额。再说现在装配保护电路的新型售货机越来越多,干这行越来越危险不说,收人也越来越少。”
我收好车票钱,回过头来问: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这一问黑西服好像才回过神来,为了挽回他的面子,急忙装出一副严肃的面孔来,空咳了一声后说:
“西岛雅人是你的朋友吧!”
我抄起手,在自动售货机前假装深思起来。
“朋友倒算不上,不过,说老相识倒是一点不错。”
“那家伙说和你是朋友。”
“那太荣幸了。”
“你小子别贫嘴!”
光球往前跨了一步,黑西服拿眼瞪了一下,制止了他。一个人看上去极凶,另一个却显得温和。看起来简直就是一个警察和一个地痞。多巧妙的搭档啊。顺便说句,值得庆幸的是,至今我还没被警察拜访过。
黑西服抖了抖肩上的灰尘,往上挑了挑三角眼,目不转睛地盯住我。
“总之,那个自称是你朋友的西岛雅人现在在我们手上。手冢先生,我们呢,只是按他的盼咐来接您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
“您朋友在他借款明细表中的担保人栏里填了您的名字。”
“担保人?”
黑西服迫不及待地笑了:
“哎呀哎呀,是我们不好,这么晚才通知您。”
突然间又拿出了极度文雅的腔调,右手伸向怀里。
“这是我的正式身份。”
他特别强调了“正式”这两个字。说着,递上了名片。名片上是这样写的:
随时为您提供融资服务
株式会社东建金融
西池袋支店涉外部长江波和彰
名片的一角印有“本名片使用再生材料制成”的字样。看来,如今连经营高利贷的黑帮们都开始注意资源再生了。注意环境保护的涉外部长皱着好像剃过的眉毛盯着我说:
“大约在半年前,你朋友从我们那儿借了点钱,到现在还一点没还。没办法,我们只好找他的担保人您,跟您商量商量。烦劳您大驾跟我们走一趟。”
说着,两人往前凑了凑。
东京的夜晚天空一片漆黑,连星星的影子都没有。噢,怪不得最近没有雅人的消息了,原来是出了这档子事。
雅人是个独生子,当然,不可能有兄弟了。惟一的依靠,他的父亲,老早就去世了。后来,他母亲也不管他,跟人私奔了。可是,也不能因为这就拿我做担保人呀。
其实,说句良心话,处在他那种情况下,我也有可能把雅人当担保人。
“哎,听到没有,小子?大哥跟你说话呢!”
“要是我不去呢?”
我试问道,并没抱任何希望。涉外部长往后退了步,掀起了衣服的前襟。
在侧面的腰带上夹了个东西,说是玩具枪吧又好像大了些。
“这样的地方我想您是不愿意让我动它的吧,不说您也知道,这玩艺不比电焊枪,离远一点也照样顶用。”
随他说去吧,我还没确认那家伙是不是真的呢。当然,我也没胆量去干那种傻事。
黑西服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撤了撇嘴,一伸手从兜里掏出糖袋来,摸出一颗塞进了嘴里。一边嚼一边说道:“如果不跟我们走,那就等着看新闻吧,我想你朋友的死讯很快就会见报的。看到你朋友的死讯,但愿你不会自责得睡不好觉。”
可以想见,这帮家伙可能先给雅人保上险,然后再把他扔进东京湾,最后,尸体可能在菲律宾海岸被人发现。这样的事,他们绝对做得出。
“怎么样?走一趟吧?”
在离公寓不远的路上,停着一辆奔驰车,很明显是违章停车。车是藏青色的,车顶带电动活门,是辆奔驰300。以涉外部长的身份坐这样的车,那他的融资业务一定做得不错。我老老实实地准备跟着上车。
突然,光球冲了过来,“啪”地一下拧住了我的胳膊。这家伙用劲太大,只听得我的胳膊咯吱咯吱地直响。我立时火冒三丈。
“干什么,你?”
涉外部长也不言语。光球不由分说,从我的包里搜出了高压电流枪。
“小麻烦,暂时让我来保管着吧。”
“真的能给我保管?我可是花了大本钱的,到时千万记着还给我。”
对于我坚定而认真的请求,涉外部长佯装不知,只是冲光球扬了扬下巴,光球这才松开了手。
“快点上车!”
说着,猛地一推,我便摔在了车后座上。
“嘿,怎么样,小子?这皮子可是专门订做的,也花了大本钱的哟!”
确实够豪华的,我在座位上颠了颠,试了试弹性,坐在驾驶位上的光球摘下太阳镜,从后视镜里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不会老实地坐着么,你这臭小子。”
“怎么样,手冢先生,到处都软软的,现在该不紧张了吧。”
他还以为我的多嘴多舌是因为太紧张了呢。黑西服得意地边说边打开脚边的冰箱,里面全是进口的罐装啤酒,好像集中了所有厂家的货色。
“来点什么,别客气。”
我要了一瓶吉尼斯黑啤酒,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晃了两三下,然后用眼睛的余光对准了光球的位置,一使劲拉开了拉环。
“啪”,一点不差,喷出的啤酒沫不偏不斜正喷在光球的脸上。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
“杂种,你,你……”
“行了,佐竹,别闹了,快开你的车吧。”
被上司骂了一通,光球,不,现在应该叫佐竹先生了,脸上还粘着啤酒沫,也只好忍气吞声地开他的车了。
啤酒冰扎凉,喝下去真叫过瘾。车过了山手线,在西池袋往左一拐,驶进了霓虹灯闪烁的小巷。车慢了下来,佐竹咂着舌头不停地往四下里张望起来。
“怎么,又没地方了?”
“不,有的是地方。”
终于,在一长串车龙里发现了一块刚好能停一辆车的空地,可走近一看,很不巧,前面正好是停车计时器,周围全都用白线圈了起来。
最近连地痞流氓也开始往停车点交钱了,这让我有些吃惊。也许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暂时干上了正当的行当,再像以前那样老是违反交通规则不好吧。佐竹下得车来,手往口袋里一伸,摸出些钱来。
“等会儿!”
我从后座上滑了出来,叫住了佐竹。
“干什么?”
“五百的硬币有没有,来两个。”
“这点儿钱够停多长时间?”
“我可没说给它付钱。”
“你小子究竟要干什么?”
我没理他,径自把手伸到他的鼻子前。
“给我两个五百的硬币。”
佐竹嘴上虽然还在嘟嚷,可还是从口袋里摸出两枚硬币来。
我接过硬币,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电话卡来。这卡当然是我用旧卡改造过的假卡。
“这种停车计时器是利用超声波来探测车的有无的。看,就是这两个孔。”
我拿出硬币来,分别堵在计时器下面的两个孔上,正好严严实实地堵在上面。
“另外,在中间还有个红外线监视器,它用来监视近处的车辆。但如果谁打这儿过机子都起反应的话那不就麻烦了吗?不过这不会的。可是由于它用的是便宜货,稍有点磁性它还是要起反应的。”
我拿过磁卡来,把它靠近中间的红外线监视器。
当然,只是靠近它还是远远不够的。这多少要有点技术。最关键的是把握磁性与红外线的反射角。
“红外线监视器的设定时间是十秒。”
大约过了十秒钟,就听“咔嚓”一声,再看,显示未付费的红灯灭了。
“好了,可以停一个小时。不过,现在风声正紧,而且各处都在改进计时器,所以,摹仿的时候千万要小心哟。”
我窃笑着指给两个呆瓜看。佐竹的两只小眼睛瞪得像五百的硬币一样大了。
“我说你小子平常都干什么来着?”
涉外部长有点不满佐竹的举动,把头冲佐竹摆了摆,这下佐竹立刻就老实了。确实,我也没想过要他们这帮家伙师从于我。
装好电话磁卡和佐竹的两枚硬币,我走回到二人跟前。在我们的面前是座综合楼,三四层上挂着“东建金融”字样的招牌。
“那就是贵公司?上去吧。”
会客室设在四楼的中间。
被佐竹从背后一推,我差点儿趴在了门上。看样子下面三层是对外的办公室,而这儿才是他们真正的办公室。最里边还供着神龛,神龛下面极其夸张地悬挂着颇具匠心的旗子。屋子中间摆着一套豪华沙发,那上面坐着一个看起来有六十多岁挺着大肚子的人,样子不堪入目。看来是他要找我来的。
除了大肚子男人外,我没有看到我的朋友。这让我感到有点不对劲。在神龛的左边有一个铁门,很有可能是被关在那里。也许我也会落得和雅人一样的下场。
“手冢道郎先生吧,大老远请您过来实在是不好意思。”
说着,大肚子伸出手来,示意要我坐下来。从他那傲慢的态度来看,在他眼里,我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在他交叉在大肚子前的手指上,有好几只镶有大宝石的钻戒。
小人物就小人物吧。我打了个隔,混有吉尼斯啤酒味的气体直冲大肚子而去。我没管这些,一屁股坐在了他的对面。
大肚子脸上有些不高兴。
“也许江波已经告诉你了,看看这个吧,这就是合同和担保,担保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你的名字。”
说着,随手把一页纸抛到我的面前。
外行看上去肯定是一点破绽也看不出来的。我连眼皮都没扫一下,接着说道:
“雅人在什么地方?”
大肚子“啪”地打了个响指,神龛左边的门悄没声地开了。再看那门,可不是一般的厚,足足有十厘米。看来这是间专门装了吸音设备的特种房间。
还没来得及想在里边都能干些什么,就看见雅人蜷缩着盘腿坐在最里边,手向后背着,看来是被绑着的。再看他周围,凶神恶煞似的站着三个人。
雅人的脸像变了质的土豆似的,到处青一块紫一块的。
“对不起,道郎,搞砸了。”
那沙哑的声音像是从掉了牙的老头的喉咙里挤出来的。
我盘起两条腿坐在沙发上。
“你,到底从他们那儿借了多少钱?”
“我原想很快就能还上的,就那么一百五十万……”
“干什么来?”
雅人咧了咧嘴,低下了头,有气无力地嘟囔道:
“……造……假……卡……来……”
“你看看你,是不是又从黑市上买了磁卡电话机?”
雅人头埋得更低了。
我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造假卡最快的方法就是买磁卡电话。在磁卡电话里面有一种认读改写装置,它能认读出磁卡中的数据,并根据通话次数来改写磁卡的数据。
造假卡时只要将磁卡电话中的大规模集成电路的程序修改了,让它在改写的时候反着来,就是随着通话次数的增加来增加通话的时间和次数。这个,只要懂点电脑,谁都会,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在黑市上,这种卡售价还不低呢。
虽然说是这样,可日本的电信电话公司也不是白痴,他们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那,你买回绿色的磁卡电话,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拆开了是吗?”
雅人又点了点头。
“雅人呀,我说你,……”
我用手指着雅人,故意拿出一副好为人师的样子说:
“人呀,都应有自知之明,知道吗,自知之明!我不是跟你说过好多次么,像你这样的,最多也就是用我教给你的那些技术,从自动售货机里弄点小钱花花,别的最好什么也别插手。”
“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背后,和佐竹站在一起的涉外部长很感兴趣地问道,我换了个坐姿,把头朝后扭过去。
“MC-3PM以下的公用电话中都安装了保护程序,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了。”
“保护程序?”
“是的,如果强行拆卸,ROM中的程序就会发生混乱,这样的话,操作规程必须从头再装一次。如果对计算机术语不熟的话,只能是半途而废,谈何造假卡呢。”
“慢着慢着,你说的‘罗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佐竹颇为不解地问道。
我耸了耸肩,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连ROM都不知道,真是让人感到意外,怎么再往下说呢?”
“混蛋,你……”
佐竹又从身后伸出粗粗的胳膊来,还没来得及反应,我就被佐竹抓住脖子根提了起来,像只猫似的悬在了沙发上空。
“好了,佐竹!”
大肚子一声断喝,佐竹这才乖乖地松开手把我放下来。
“手冢先生,闲话咱就到此为止吧。”
大肚子皱紧眉头说道,那眉头缝能夹住一张电话卡。
“不管情况如何,合同这东西不遵守可不行。照这样下去,利息一个劲儿地涨,到头来连人身自由可都保不住了。到那时候,即使哭上门来也无济于事了。”
我暖昧地点了点头。
“现在加上利息到多少了?”
他身后的涉外部长把嘴凑过去轻轻地说了一句。
“噢,不多不多,才一千二百六十万!”
一千二百六十万!
借了一百五十万,才过了半年左右,怎么就涨到这么多了?即使是驴打滚地滚,半年时间也涨不到那么高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雅人?你不是只借了一百五十万吗?”
当我再扭头去看雅人的时候,他的头已经埋进了两条腿里。
“是……那样,可……实际上……我……奔驰车……”
“什么?你还买了辆奔驰车?”
我不由地想站起来,后面的佐竹一把摁住了我。
“当然不是买的。”
“不是买的?”
“噢,是这么回事,你朋友那次从这儿出去时,顺手偷走了我们的一辆奔驰车。”
怪不得呢,那样的话,半年少说也能凑出这个数来。再者,把车送去关系户那儿一修,修理费不是要开多少就是多少。
看来,雅人是让这伙人给玩了。
很清楚,现在去跟他们理论,他们是不会理你的,很有可能还会把事态弄得更糟。
大肚子满足地朝我笑着,把腿往我这边挪了挪说道:“我想短时间内你们恐怕没法凑齐这笔钱吧,勉强去弄钱,对你们好像太残酷了些。”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敷衍着点了点头。
“这样,我这儿有点活,你们给我帮个忙怎么样?”
这次,我没敢再轻易地点头。
“怎么样,放心吧,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帮我送点货,顺便,你们还可以出国旅游一趟。”
真是那么回事吗?这下,我终于弄清了这帮家伙的真正目的。
什么海外旅游,是去运毒品吧。
像身后佐竹这样的,一看就知道是干什么的,别说让他去运毒品,就是不带毒品,一进机场也会先引起海关的注意的。要是带了,一检查那不就露馅了吗。为此,这帮家伙老早就开始物色新的从外表上看不出来的人去运毒品。这不,他们把目标定在了我们俩身上。
“手冢先生,这对你们可不算是什么坏事吧。”
我不是老好人,也不是傻瓜,谁愿和这帮不知廉耻的家伙正面交锋。我故意皱起眉头,盘起胳膊,若无所知地说:“哎呀,真是不巧,我最近没办护照。”
涉外部长笑了起来,再次把那臭气冲天的嘴巴凑了过来:“这个请放心,我们的分公司有专门经营旅游代理的,只要打个招呼,用不了一周就办妥了。”
这关怀简直是无微不至啊,都快让我们掉下眼泪来了。
“可,我讨厌打预防针的。”
“你放聪明点儿,小子!”
火气太大的佐竹又忍不住了,伸手又要来抓我的脖领子。
“别胡来,混蛋!”
大肚子抓起放在桌子上的水晶烟灰缸不由分说,朝佐竹就扔了过去。烟灰缸击中佐竹的肩膀又弹了出去,飞向了墙壁,就听“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碎片撒落了一地。
大肚子一边拿眼瞪着我一边用手摸索着戒指上的硕大的宝石,好像在说,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的下场!
“好了,如果你是个男子汉,那就请你对你自己说过的话负点责,造假卡也行,干别的也行,随你的便,但那钱连本带息可一分也不能少。”
“小子,只能给你一周的时间,多一分钟也不等。”
涉外部长像在谈判桌上似的一本正经地说道。只有一周的时间!雅人哆嗦了一下。
我扫了一眼这帮家伙。
“只要还上钱就可以放雅人了是不是?”
意外的是,大肚子竟冲我摇了摇头。这让我莫名其妙。
“不,你的朋友现在就可以放了,我们这里只存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像这种废物,留他何用。”
就见他一摆手的当儿,雅人从那间特别的屋子里翻滚了出来。
我大吃了一惊,正准备仔细看看,佐竹走了过来,气急败坏地说道:
“看到了吧,小子,想逃走这种傻事最好连想也别想,否则该轮到你们的家人哭了。”
“喂,这可和家人没任何关系的!”
这可不是开玩笑,我是我,同样,雅人是雅人,男人过了二十岁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老爷们,和家人没什么关系了。这帮家伙肯定早就调查好我们两家的情况了,好一步一步地逼我们去替他们运毒品。
大肚子阴险地冲我们笑着说:
“手冢先生,我们就是靠刺别人的痛处为生的,因为这是最近的路。你们俩小时候过得都不好,可你们的老爹老妈都还健在,千万可不能干不孝的事儿呀。”
我不由地咬紧牙关,手指深深地掐进了沙发套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解恨。
涉外部长笑着从左边凑过脸来,臭气紧跟着又扑面而来:“怎么样,小子,下周同一时间。抓紧时间去造你们的电话卡吧。”
雅人脚跟不稳,步履蹒跚,我只好借他个肩膀,这样才得以从乱七八糟、灯光昏暗的楼梯上走下来。
身后,佐竹跟来“送行”,一身的首饰毫无规律地响个不停。期望让他拿出点待客的热情,伸把手过来,那简直是梦想。他还不具备如此高的修养。
下得楼来,近处就有一排常见的罐装饮料自动售货机。
“啊,电流枪!”
我猛地想起了我的电流枪,回头问还在楼梯口的佐竹。
“那个么,做担保了,一周后拿钱来换吧!”
嘴上虽这样说,心里肯定是想自己拿去试吧。唉,没办法。我小心翼翼地从包里夹出一枚硬币来,径自朝自动售货机走去。
“雅人,你来点什么?一定口渴了吧。”
“……不好意思,来罐乌龙茶吧。”
佐竹好像一下子对我的举动产生了兴趣,把脸凑了过来。
“哈,小子,你也会老老实实地付钱啊!”
“当然了,不过,找回来的钱总是比我花的钱多。”
“什么意思?”
我又从包里夹出一枚硬币,把它递到佐竹的鼻尖前,佐竹这下瞪大了眼睛,几乎狂叫起来。
“这是什么呀?难道是什么地方的钱不成?”
“告诉你吧,这是一泰株,泰国钱。”
“这东西也能当钱用?”
“现在虽然出来一种新的硬币,但这种钱在泰国还是相当普遍。看它的外表,和日本的五百元硬币大小差不多,原材料也大体相当,大多数自动售货机都区别不了。你试试看。”
说着,把一泰株递了过去。
“一泰株也就相当于五日元,不值钱,就白送你了。相识一场,做个纪念吧。”
“才值五块钱?”
看来这家伙虽然整天在找运毒品的人选,他本人至今还没出过日本吧。他颇稀奇地翻过来倒过去看了好几遍。雅人从旁边捅了我一下,他好像察觉出我要干什么了。我瞪了他一眼,接着把头扭向佐竹。
“试试,能用的。”
佐竹真的照我说的把钱投进了售货机,很快,显示屏上显示出红色的字样:“五百日元”。
“还真的能用!”
佐竹德下选择键,要了杯咖啡。
我冷不丁地插嘴问道:
“啊,没留下指纹吧!”
“你说什么?”
佐竹扭过头来,这时带有他指纹的硬币早就滚进了自动售货机里,从里面出来的是一杯咖啡和找回的零钱。
“最近警察好像对私造硬币查得很严,情节恶劣的要判三年以上徒刑呢。……不过,如果在警察局里没有指纹备案就没什么大妨碍。”
佐竹的脸色刷地就变了。
我猜的没错,这家伙肯定有过了不起的前科,指纹在警察局的微机里肯定留有备案。
佐竹手忙脚乱地就要往外掏钱。
“喂,怎么才能拿出来?”
“哟,听说现在的售货机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发警报,你可要注意啊!咱们拜拜了。”
“喂,小子你别走!”
我拉着雅人,回头冲叫喊着的佐竹摆摆手,飞快地从楼前撤了。
时间早已过了午夜一点,末班电车也没了。
我们先钻进车站后的一家游戏厅,在这儿暂时可以消磨点时间,等等明早的头班车。
游戏厅里全是些十来岁的孩子,他们也像当年的我们一样无家可归,只好泡在这消磨时间。他们很少聚在一起大吵大闹,大都是一个人守着一台游戏机,紧张地扳动着操纵杆。回想起来,我和雅人最初也是在这样的地方认识的。当时的我,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学校都没有立足之处,只好常逃学,换下校服到位于新宿附近的游戏厅消磨时光,时间一久,常在此碰面的几个人也就熟了起来。
我们像是第一次与外界的人打交道一样,从提心吊胆到互敞心扉,慢慢地,我们成了朋友。雅人就是我这样认识的人当中的一个。
如今想想,从开始认识到现在,始终和我保持联系的也只剩下雅人一个了。其他的伙计们渐渐地都从我的身边消失,最后不知了去向。大概,我和雅人之所以至今还能常出入这种地方,是因为我和雅人虽然都老大不小了,但仍然未能真正长大吧。
“真对不起,道郎!”
雅人把贴了湿面巾纸的脸又一次垂了下去。他那细小的声音在游戏机声的干扰下更加难以听真切了。以前可从没如此懦弱过呀!还好,噪音也给我们的悄悄话提供了方便。
“喂,你没听说过‘自我破产’吗?”
“呆子,那帮家伙能理这个?”
“一千二百六十万啊,别说摸过,见都没见过呀!”
我何尝不是呢?可雅人的感叹听起来就感觉此事好像与他根本无关似的。
在铁工所,雅人只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工人。我呢,一年前被公司开了出来,至今每天还过着无法向人炫耀的“打工”生活。我们两人的年收入加在一起,撑破天也就够其三分之一。
我被解雇,其实并不是因为犯了什么大事。我只是想改造一下公司的微机,摆弄微机里的部件时,不小心把公司二十多年来的经营数据全部给弄丢了。咳,像这样的失误谁不会犯上几次,太平常了吧。
总之就是这样,我们两个人谁都和钱没缘。世上肯定有拿一千二百六十万当零花的人。可是,对于我们来说,一千二百六十万简直就像是天上的云彩一般高不可及。
我又从包里夹出一枚相当于一百日元的十韩元硬币来,为不让指纹留在上面,我尽量用指甲尖夹,把它投进了游戏机。不知这台机子是什么时候购进的。开始的竟然是“搬箱子”游戏。
我一边心不在焉扳动操纵杆,一边跟雅人说:
“最近,造假卡这行当又加进来不少没工作的伊朗人,行情一直在跌。一张卡好了能挣二百,这样算来,我们一周至少要造出六万三千张卡,并且还要卖出去才能凑够一千二百六十万。”
“那,用泰株怎么样?”
“傻瓜,一泰株买一罐饮料找回三百九十元,照这样算,一千二百六十万大略需要二万两千多枚硬币,这么多的硬币我们到哪儿弄去?”
当然,飞到泰国弄来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这需要护照和旅费。而且,关键的是,如此多的硬币带入飞机本身就不可能。就算让你交了超重费,但经X光检测,这么多的硬币可就无处藏身了。
“那再弄个电焊枪也和这没多大区别了。”
我不得不点头。用高压电流破坏电脑程序盗钱,这只能限于一些老式的售货机,而且,还不一定每次都能得到最大限额的钱。
即使每次都能弄出五百块钱来,要凑足一千二百六十万,至少要两万五千次,这样的话,期限是一周,一天至少要行动三千五百次。
况且,如果只盯在一台售货机上,万一超了负荷,微电脑就可能损坏,这样,至少一天要预备一千台以上的老式售货机子。
这样的事,终究是不可能的。
而且,如果发现有大量的售货机被破坏,肯定会引起警察的注意。一味地蛮干,到头来只能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我们干活儿,一次弄到手的钱都是有数的。反过来说,正因为钻的是小空子,所以至今没有光荣过。要想一次弄到手一千二百六十万,那简直是异想天开!
游戏机也好像在暗示我们的结局,显示灯闪着,又该加钱了。好一会儿,我们两人都垂着头,任凭游戏机发出的电子音在轰鸣。
终于,雅人抬起青紫的脸开了口:
“我,要……去……运大麻!”
我不知哪来的劲,冲他那青紫的脸就是一巴掌。
“疼死了,你……你干什么?”
“你这小子,老是犯傻!”
“可是,除此之外还能干些什么呢?你有更好的主意吗?”
雅人直起了腰,声音有些颤抖,直性子的人一这样可就不好办了。周围原本漠不关心的人们,这下子都把目光集中到我们身上。
我伸手抓住雅人的胳膊,另一只手像安抚起跑线前的赛马似的,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肩头,凑过脸去压低声音对他说:“你觉得那帮家伙说的仅仅是一般的毒品吗?”
“别装傻了,不就是大麻、兴奋剂之类的吗?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些。”
我被雅人的极端无知弄得几乎哭出来。
“雅人,你还不知道吧,在马来西亚和新加坡,对毒犯处罚极重,你想都想不到会有多重。据说光是因持有毒品就要判十到二十年,稍重得要判死刑的。”
雅人一听,吓得咽了口唾沫。
“那……”
“所以,现在,贩毒团伙开始开辟新的贩毒途径,你和我就是他们找的两只可怜的替罪羊。你明白了吗?”
雅人肿胀的嘴唇开始抖动起来,声音也变成了颤音。
“怎……怎……怎么办?这不是走投无路了吗?一千二百六十万,这么多钱怎么才能弄到呀!”
“到了这地步,光着急也没用了。只有下决心大干一场了。”
“你有主意了?”
雅人好像盼到救世主似地一下子抬起头来。
“雅人,你会用切割机吗?”
雅人好像一下子来了精神,屏住气看着我。
“那玩艺在工厂天天用……”
“能偷偷从工厂里拿出来吗?”
好像被人抽去了脊梁骨,雅人一下子聋拉下头来。
“那可就完了,那我们只有去抢银行了,……没想到我们也有落魄到这一天的时候啊!”
想想也是,无论挣钱多少,到今天为止,我们也没有干过威胁他人的事。可这些对于像佐竹那帮家伙来说,那可是谁都干得了的小菜儿了。
人无论谁都惧怕暴力,一个人不如一个团休,赤手不如拿枪,这个简单的道理连小学生都懂。
我们身上惟一值钱的就只有智慧和技术了。
试问有谁知道我们信赖的高科技机器以及其程序是多么脆弱和危险啊。现在,我要寻出其破绽,找出它的盲点,让世上被机器驯服的人们看看,用我的智慧组织起来的游戏是多么威力无比。
可以坦率地说,对付像自动售货机和磁卡电话之类的东西,我总觉得有些不过瘾。
“我们目前的处境的确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可是,相反的,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把它当作一个绝好的机会来利用呢?”
“什么好机会?”
“叫我说,我们为什么不把现在的情况再搞坏些,来它个置之死地而后生怎么样?”
“置之死地而后生?”
“对,我老早就在考虑了,摆弄自动售货机,造假磁卡,这些小玩艺怎么能干出名堂呢?”
雅人不由自主地顺了下舌头说:
“所以你就想用切割机去盗保险柜?你现在好落魄呀!”
“你这样说我也不反对,直接去抢钱,这和我们以前的信条正好相反,因此,我也反对。”
“那……你……?”
“不明白?自动取款机呀!”
“银行的?”
“不只银行有,信用社及农协也有。”
雅人斜了我一眼。
“你说什么呢?结果不都是抢金库吗?”
“不对,你没弄清楚。撬开自动取款机当然是能拿到放在里面的现金的。但我们真正的目的不是钱,而是放在里面的另一个东西。”
“里面的东西?你指的是什么?”
雅人好像猜到了一点。
我深深地点了点头说:
“我要的是放在里面检测钞票真假的装置,就是验钞机。”
雅人大惊失色。在游戏机屏幕的映照下,脸色开始由白变青,最后变成了青色。
“道郎,你真的……?”
我冲他微微一笑。
“看,咱们和银行来个智力比赛,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雅人很快恢复了平静,“砰”地把手伸过来,揪住了我的胸口。真是邪门,今天,我的胸口老是被人揪来揪去的。对于常常在工厂里流汗的雅人来说,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我像一条被钓到的鱼一样,哧溜一下从游戏机的另一头被拽到雅人面前。大概是因为注意到周围有很多双眼睛在,雅人压低了声音。
“我明白,道郎,撬自动取款机和情节严重的造假币没什么两样。”
“是与不是,只有等关键的验钞机到手后才能知道。”
我拍了拍兴奋起来的雅人说道。
“看,人家正在看我们呢。”
雅人很生气地把手从我的前胸抽回,把脸朝一边扭去。
他的不安我并不是不懂。我所说的比起以前的偷自动售货机,JR售票机之类的性质是完全不同的。
那些的确会给售货机的主人带来损害。但再厉害也只不过是钻那种微机和探知器的空,并不是在货币上动手脚。即使被问罪,顶多是个盗窃罪,损坏公物罪,或者诈骗罪什么的……造假卡的话也顶多是个非法伪造罪之类的小罪。
这些罪数罪并罚,也不用担心会被判什么重罪。如果染手造假币,一旦被逮住,那可就不是什么小罪了。
纸币的流通是支撑国家经济的基本命脉。如果假币横流,就不可避免地会带来社会上的混乱。
可以说,造假币是扰乱国家基础设施的犯罪,换句话说,就是对国家的叛逆行为。
为此,针对伪造或篡改货币,在刑法上有非常严厉的规定。
无期或者是三年以上的徒刑。
这就是为什么在我的两次劝说下雅人都没有点头的原因。
我悄悄地像恶魔似地冲着侧着脸愁眉不展的雅人说道:
“怎么样,雅人?普通的造假币只不过是将假钞印得像真的一样是吧?可是,日本的纸币,其印刷技术堪称世界一流。如果要印制像真的一样的假钞,那就得要与之相配的印刷机。这样就会有被发现的可能。可是,我并不是想要造那种以假乱真骗过所有人眼睛的假钞。”
我从背包里取出韩国的十元硬币。
“呶,雅人,这玩艺儿放在自动售货机里可以当一百日元的硬币使,你知道为什么吗?”
“那个……大概是因为材料或者重量与一百日元的硬币相似吧。”
“是的,可具体是怎么回事?”
“具体?也就是说,硬币的尺寸,重量,材料什么的,里面的传感器经过判断,认为和一百日元一样是吧。”
“就那么回事。主要是装在里面的传感器。”
我笑着把脸凑了过去,雅人就好像被抹布抹了一下似的,迅速地把身子往后撤去。
“那么,你是想用外国钞票代替国内的钞票?”
“我怎么会干那种蠢事呢!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成为那样极端的乐天派的。”
“那你究竟是想……”
我没理迷惑不解翻着白眼球的雅人,继续说道:
“纸币和硬币不同,肯定采用了更复杂的认知方式。而且,像那种自动售货机都有保护电路,我们最好认为银行的自动取款机采用高压电流使微机误操作是行不通的。”
“看,如果是那样的话,只有制造假钞一条路了吧?”
我使劲摇了摇头。
“不,不对,关键是传感器,只要找到它的认知方法,警报就解除了。骗过人眼和骗过机器,那可是差之千里。”
雅人把脸转了过来。
“别说得这么糊涂,说具体些行吗?”
看起来有点心动了。
我挪挪到雅人旁边,把十韩元的硬币投到游戏机里,在一阵管弦乐中游戏开始了。
“看,正因为对方是机器,所以绝不会有料想不到的反应。可是,如果对方是人的话,你想会怎么样呢?”
雅人的视线被游戏里的主人公给吸引住了,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
“无论造得多么精美的假钞,纸质和手感稍有不同,表面的光泽等稍有差异,那就有可能会有我们意想不到的反馈信息。可是机器就不同了。只要认可了其主要的式样什么的,就不会有任何其他麻烦了。只要弄清楚传感器的识别方法,极端地说,到那时即使钞票上没有福泽谕吉的头像照样可以过关也说不上。简单地说就是这么个道理。”
雅人把胳膊盘在胸前,陷入了沉思。看来已大有心动,还差最后一把劲。
“想想看,如果平常用的扑克牌能当金卡用那该多么让人高兴呀!”
在我的甜言蜜语鼓动下,雅人的鼻子又开始翘起来。这家伙只要上了劲兴奋起来,鼻子首先要动。
“银行是经济活动的基础是吧,纸币的流通不就是其根本的规则么。找出其盲点,给这帮家伙一个打击,这不正是我们最理想的诈骗游戏吗?”
说着,我也不由地感到自己的胳膊两边的肌肉紧张起来,身体内部深处涌起一股热浪。
就是这,就是这种感觉,我想。无论是在家,在学校,还是在公司里,我总是感到有点喘不过气来的紧张。谁都是那样规规矩矩地被强加上各种拘束来管制着。可是人人都默默地置身其中,毫无反应。在这样的环境里我连一分一秒都不愿多呆。
当然,我也承认在那样的大流中会有其乐趣,可是,那样的话就绝对不会感觉到像我刚才那样的令人震颤的紧张了。如果因此而还没有兴奋起来的话,这样的人我也不想和他交往。明白吗,雅人?
我无言地注视着雅人。
雅人也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鼻翼稍稍落下去些。他翻着白眼珠瞪着我。紧闭的双唇终于稍微松动了些,接着开口说道:
“……问题是,道郎,从哪里的自动取款机着手呢?”
离最后期限还有一周,在这仅有的一周的时间里必须打开自动取款机拿出其中的验钞机,分析出其中的数据,想出应对的方法,连想的时间都没有,不可避免将会有一场极其紧张的战斗。
我看了眼手表,从游戏机前站起来。
“开战的最好时机就要到了,出发吧!”
“去什么地方?”
“不是都定好了吗?体力劳动者去工厂,去看看如何从工地上把切割机弄出来,这可是个重要的使命,而且,你突然不去上班,也难免会引起怀疑。”
“那你干什么?”
“我这个脑力劳动者当然是去附近的图书馆学习了。”
“去图书馆?”
“无论什么事情都离不开细致的调查和周密的准备。我去查查报纸,分析一下以前的案例。”
最后,我们商定从那天起就住在一起。接着分手了。
我和雅人分开以后,先去车站周围的自动售货机那儿弄了点眼前的活动资金,在一家汉堡店里填饱肚子,顺便想就此在角落里的座位上轻轻地来上一觉,以便等图书馆开门。可是,闭着眼老长时间了还是没有一点睡意。好久没有这种有劲的游戏刺激了,在我的脑子里,有点像小朋友去郊游前的那种兴奋。
欲速则不达!我抑制住急躁的心情,边散步边朝公寓附近的图书馆走去。
离开门还有一段时间,图书馆前面已经聚了一大群学生,他们是为了占阅览室的位子而提前赶来的。这里面补习生占很大一部分,无论是谁,都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阴沉着脸,手拿参考书站在那儿,真是挺可怜的。
我混在当中,在阅览室里占了位子,找来报纸的缩印版,把它摊在桌子上,根据索引在案件栏里找出过去关于破坏自动取款机的案例来。
直到那时我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出了点偏差。自动取款机简称CD,是现金自动取款机,也就是为了取出现金的机器,里面虽然也存有钞票,但没有我们想要的验钞机。
我们的目标应该是ATM——现金自动存取机。
这种机子不仅可以从自己的账户上取出钱来,还能往自己的账户上存钱,往其它账户上转账。因此,里面肯定装有识别存进来的钱的真假的验钞机。
于是我又从头开始看了一遍,还真找到了。其中有很多是集中在平成元年到二年这一段时期。根据记录,在这段时间内全国各地大约每一天发生一件类似的案件。
这些案件大多发生在深夜到天快亮这段时间里,都是先潜入放有CD、ATM的柜台前,打开铁柜,从里面盗取现金。作案方法单纯明快。
可是,让人吃惊的是,大都是用撬棍使蛮力将铁柜打开,采用的都是初级的作案方法。当初,金融机构的保安设备如此的不完备,因此,可见大多类似的犯罪案。
可是,平成三年以后,突然之间数量锐减。而且,偶尔发生的案件也大都以未遂告终。
从报纸的报道来看,这类案件之所以销声匿迹,其原因有二:
其一是,在警视厅的提示下,CD和ATM的主体被加上了很厚的保护钢板。当今,CD全部都是用很厚的钢板造的,很少能够破坏它。
其二是,各地金融机构在下班前都把里面的现金拿出来了。即使费了老大的劲打开了,里面没有钱,作案者也只能空手而归。从那以后,也许是因为都知道里面不放钱了,所以此类事件剧减,自然而然,报纸上的消息也就绝迹了。
可是我们想要的不是现金,因此,即使里面没有现金也无妨碍。
必须注意的一点是,ATM主体的强度和防范措施又加强了。原来,取款机柜台及其周围都已经装上了报警器,夜里,这些装置在发现异常时会将信号发送到保安公司,保安公司会报告给附近的派出所,警察们在接到通知后,会马上赶到现场。CD及ATM上装有的保护装置只要在警察赶到前不被破坏,就万无一失。
报纸上称这种保护体制为“二十分钟作战”。这是因为,现在的CD及ATM结构牢固,打开它大约要花二十分钟以上的时间。
可是,与此相反,警察到来前的这二十分钟我们不是可以称之为安全时段了么?
而且,我们也不能说因为CD的钢板加厚了其防备就万无一失了。
确实,现在己经很少有用撬棍来开保险柜了。此后,我还发现了同样用切割机切开钢板的案例。可是大多都因其中无现金而两手空空而归,最后以未遂告终。
我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没错,不管里面是否有现金,用切割机破坏ATM并不是不可能的。问题是“二十分钟作战”:能否在此期间将验钞机拿出来。
二十分钟。
怎么能延长时间,成败的关键看来全在此一点上了。
下午七点过后,从窗外传来摩托车的排气声。钱花在车检上太可惜了,为了省钱,雅人将250型铃木装上了550cc的发动机。勤劳的青年,雅人来到了。
“工作了一天,太辛苦你了。”
我笑着将雅人让进了屋。
我这座公寓外表虽然残破不堪,但在房间里面我确实花了不少本钱。
各种品牌的微机加起来共有八台。虽说不少,但真正是自己买的也就两台,而且是旧货。其他都是拾的或别人给的或因同学借了钱我硬从那儿拿来顶账的……这些机子我都在秋叶原买了零件来,全给它们升了级。而且还给配上了监控器,调制解调器,扫描仪,打印机等。
此外还有录像机,暗视相机,游戏机,窃听器。这里有你意想不到的想到手的东西,这些东西在市场上也很抢手。其实,这些都并非我的趣味所至,而是为了有备无患,以防万一。嗯,总之,就是那些有趣的电器以及过家家似的房子,我住起来相当惬意,但对雅人来说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怎么回事?一股子电焊味,住在这样的屋子里,心情也好不起来。”
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一点也不奇怪,本来,电焊药的主要成份就是锡和铅,其中的铅就含有麻痹神经末稍的毒素。
“别讲究了,随便找个地方能坐就行了。”
雅人一脚踢开打孔机,挤出一点空地来,一屁股坐了下去。
“真服气你了!”
刚坐下来就蹦出这么一句来,叹着气神经质地看着我。
“怎么样,见到你这副鼻青脸肿的样子,你同事说什么了吗?”
雅人被那帮家伙折磨得不轻,至今仍没恢复原型。雅人冲我摇了摇头。
“根本不像想象的那样,我们工厂的管理,让我大大地吃了一惊。”
“那么严吗?”
假如拿不出关键的切割机来,这次的计划只能就此堰旗息鼓了。
“恰恰相反,管理简直太乱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太信任厂里的职工了,管理一点都不严。”
这确实让我吃了一惊。
“大概是社长心太好了,因此常常受人所托,揽一些做着不划算的活儿。”
这也就是说,如果哪位不安分的工人晚上干点私活把厂里的工具拿走了,谁要是告给社长,这反而会让社长进退两难了。
“那我们可以瞒过好心的社长,顺利地拿出切割机了!”
“小事一桩。只要在天亮之前还回去,即使少了些气,也不会有哪个家伙去注意的。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拿?”
“我想在后天晚上行动。”
我从电脑桌前站起来,拿起一份电脑打印的日程表来递给雅人。
“首要问题是选好目标。选择目标及其他准备工作,加上今天共需三天时间。”
“要三天?太小心了吧。”
“你要知道,如果拿不到验钞机,那所有的工作都功亏一篑了。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要尽可能地做好准备。即使是三天我也觉得过于少些,况且,选日子也很关键呢。”
“选日子?怎么着,你还迷信不成?要占占星相什么的吗?”
“别瞎猜了,最近,各处的金融机构都小心起来,下班后就把钱从自动取款机里拿走了。但,只有周五的晚上,因为考虑到第二天是周六,是法定的休息日,里面留有现金的自动取款机好像也不是没有。”
“怎么了,不是说好了不要钱的么?”
“保险呀,保险!再说,放现金的可能性也非常低。咳!管他呢,或许里面有钱呢,让我们试试运气不行吗。周五的晚上干,再利用周六和周日两天分析验钞机的数据,想出通过它的方法来。这样,就到星期一上班时间了。此外,还能余出一天的时间来做准备呢。”
“什么,让我再请一天的假不去上班?”
雅人嘟囔道。
“放心吧,赶快做好准备,接下来的日子里恐怕连三个小时的休息时间都不会有了,我的勤劳勇敢的年青人,好好干吧。”
“不是吹牛皮,对我的身体我还是有信心的。”
雅人很认真地拍了拍胸口。
“气罐到底有多重?”
“我们厂用的最少也要三十公斤,两个加起来就是六十公斤。”
“两个?”
经这一问,雅人有些吃惊地瞪起了两眼,我也有些迷惑。
“唉!你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还提议用切割机?”
“嗯,怎么了?”
我点了点头。雅人夸张地耸了耸肩。
“我说道郎呀……”
突然间,雅人的口吻变了,就像是儿童心理咨询电话里的主持人。
“所谓气体切割,又名氧气切割,它是利用乙炔再加高压氧气助燃,使钢板在剧烈的氧化灼烧过程中被烧断。因此,它需要乙炔和氧气。你明白了吧。”
我像小学生似地认真地点了点头。
“两个加起来要六十公斤,无论如何也得要辆车了。”
“啊,如果驮在我的摩托车上,途中被警察逮住盘问起来,那可就全完了。”
“好了,这件事让我来想办法。”
“不是要在出租车行租车吧?”
“大体是那么回事。先不谈了,给你看看我今天的成果吧。”
我赶紧打了个马虎眼,把从图书馆找到的报纸的复印件拿给他看。边给他看边向他说明过去这些案例中破坏CD的方法以及金融机构所采取的措施。
突然间,雅人的表情一下黯淡下来。
“二十分钟啊……果然,这东西确实够结实的呀!光切开钢板还不行,拿出里面的验钞机也需要时间。”
“不止这些。如果只拿出验钞机,岂不是把我们最初的目标告诉了他们。应该制造出一种假象,好像我们是为了拿里面的钱,顺便将里面的什么东西给拿走了。这才是万全之策。”
“这不是得多花时间吗?”
“所以,为了争取时间,我们的目标要选得尽可能离派出所和治安岗亭远些,而且是在不大被人注意到的僻静地方。”
“可是,银行可都设在人们常经过的街道上啊!”
“最合适的是选那些放在郊外农村的ATM,可是,我们哪里有时间从现在开始去全国各地找这样的地方呢。没办法!我们只有在这附近找,看看哪里住人少,而且离派出所远。”
我取出从图书馆里借出的首都市区交通图,展开来看。
“你看,东京附近不是也有些地方可以找吗。多摩县或是琦玉县附近,有好多旱田和水田。”
我把地图递给雅人,站起身来。
“好了,咱们准备熬个通霄,做一次夜行军吧。”
金秋十月,风乍一起,夜晚还颇有凉意。
吃晚饭,再加上休息,占去了我们不少时间。但总之在经过七个小时的长途跋涉之后,我们还是有了收获——找到了两台有价值的ATM。
其中的一台在西多摩郡的农田间,是农行的地方储蓄所。另一台在琦玉县名栗村前的一条挺荒凉的马路边。这是曙光银行的地方储蓄所。
一路上,我们见到好多CD,都是孤零零地,而且多是设在郊外的超市边,紧挨着的墙上写着“自动取款机”的字样。可惜没有ATM。
我们看着地图,仔细地搜寻后发现,在方圆十公里左右的范围内,竟连一个治安岗亭都没有。从地图上看,最近的派出所,其直线距离也在十五公里以上。
接到保安公司报案后,以平均时速六十公里算,即使是直线距离,最少也得花十五分钟,除非有巡逻车在这附近值勤。
这样算来和报纸上登的大差不差,差不多要二十分钟。
“怎么办,道郎,选哪台?”
又仔细地查看了一遍两家储蓄所周围的地形后,雅人把摩托车停下来,支在一家沿街的超市前,胳膊往胸前一盘,问我。
这么晚了,超市怕是没人再光顾了,更何况是设在郊外。门早已关了,只剩下卖罐装饮料和香烟的自动售货机还摆在那里。
我从售货机里弄来两罐咖啡,一罐扔给了雅人。“要让我选,那我就选曙光银行。”
“说说原因,不要超过五十个字。”
“其一,既然要干,就干个大的,就算是不自量力也罢,我还是想把目标定在大城市的银行。”
雅人点了点头,猛喝了口咖啡,伸出手来做了个“V”字。
“其二,从地图上看,这儿离派出所也比较远。”
“其三,大都市银行换起钱来方便。”
“换钱,怎么回事?”
雅人迷惑地眨着眼睛,咖啡罐也从嘴边挪开了。
“你看,是否会有这种可能,不同系统的金融单位,其在采用验钞机时,会选用不同厂家的产品。如果这样,那验钞机内的传感器在辨识方法上就会有所不同。也就是说,我们从曙光银行弄来验钞机,那就只能在曙光银行系统内换钱,其他地方都可能行不通。”
“等等……”雅人把手往我前面一伸,“最关健的你还没说呢。”
“我想利用兑换机。”
“就是在游戏机厅的那种?”
“我想,银行的应该比那要高级些。ATM可以存钱和往外寄钱,如果我们利用这些方式,那必然要给他们留下账户上的一些线索。可如果是利用兑换机的话,把一万日元的假币换成五千或一千日元的真币,那不是很容易的事吗?”
“噢,怪不得,然后再到别处去把零钱换成一万的整钱。”
“只是,有个问题还没解决,那就是何时我们才能造出可以使用的假币来。”
我喝干了手中的咖啡,把罐扔进垃圾箱。
“一次换一千二百万的巨款,怎么想也觉得不可能。这样的话,就只能是跑好几家分行。可是,如果一家兑换机里发现了假币,那么,其他分行的兑换机可能都要停止使用。”
“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跑好多家分行。”
“对,你看,农行的分行大多分散在市、镇、村里。而大城市的大银行就不同了,有的一小片就有好几家分行。”
“所以,从时间上说比较合适?”
说着,雅人从后座上拿起我的头盔递了过来。
“好了,接下来,咱们是不是该看看条子们的反应了。”
“唉,伙计,这不你也挺聪明的么。”
戴好头盔,我们又一次钻进茫茫夜色中。
说是深夜,其实已是凌晨四点,我们把车停在曙光银行地方储蓄所前。
名义上是储蓄所,其实也就是那么间电话亭似的小房,里面有一台CD和一台ATM。
出入口只有一处,那就是正对面的玻璃门。玻璃门上的玻璃是那种夹有钢丝的强化硬玻璃,要想打破它,那得花点时间。现在我们有了切割机就不怕了。直接把锁切断不是更快吗。
把脸贴在玻璃门上往里看,里面装有摄像机毫无疑问,除此之外好像再没有什么要紧的防护措施了。从这一点上看,关门时ATM里的钱一定全拿出来了。这样,即使被盗,损失的也只是些设备,再说还保了险了呢。
紧挨的是一家建筑公司,二楼的窗户上贴着“地区商业振兴会”几个字。三楼还在招租,连个人影都没有。
左边是停车场,右边是加油站,正对面是郊外住宅楼。楼后好像是神社的大院什么的,白天怕都没人来,更何况是深夜。这环境真是太合适不过了。此时此刻,周围连一只猫仔子都找不到。
虽然里面有摄像机,那种东西,只要把电源切断,就派不上用场了。虽然还有可能有备用电源,但只要把电缆切断了,它一样也就没了用武之地了。
从储蓄所外看,有一根电线从附近的电线杆引过来,沿着亭子侧面的墙走,最后消失在亭子的背后。除此之外再没发现有像电线的东西。
勘察完现场,我从路边拣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检查了一下手表的汁时装置,然后回头对着雅人说:
“打个赌怎么样,二十五分钟为界,输了的请吃饭。”
“好,二十五分钟内你赢。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我拿着石头,像棒球开球后投第一个球的投手似的,抡圆了胳膊,瞄准储蓄所的玻璃门,使足了劲扔了过去。
“嘭”的一下,中个正着。
看来不假,里面确实有钢丝,玻璃只是裂了个纹而已。但即使这样,警报装置一定报警了。
“嘿,该咱看看这帮家伙们的反应了。”
按下计时按钮,表开始计时,我们赶紧跨上摩托车,在附近躲了起来。
可惜!结果让我赢了。
我们躲在离储蓄所约五百米的一处隐蔽处,过了二十三分四十一秒,巡逻车亮着灯从我们眼前急驰而过。没有鸣警笛,大概因为只是接到保安公司的报告,还不能确定是否真的有情况。也有可能是怕引起犯罪分子的注意而事先逃走。赶到现场为止,总共用了二十三分四十一秒。这样,实践证明了报纸上的“二十分钟作战”不是假话。
“不好意思啦,雅人,请我吃早饭吧。”
“咳!日本的条子们工作真是太认真了。”
雅人咂了咂舌头,猛一踩油门,车“嗖”地一下窜了出去,差点儿把我给甩飞了。
第二天中午,凑雅人午饭的空,我们去了最近的曙光银行中板桥储蓄所。
无论是在银行营业所还是在地方储蓄所,ATM的规格并没什么变化。对于有工作的雅人来说,在上班时间里赶到名栗村那边不太好。因此,我们决定只看看附近储蓄所里的ATM。
我们两人在曙光银行都没有账户。但是现在,只要付了手续费,利用电脑的“BANCS”网络程序,随时可以在任何一家银行开户。
可是能开户又会怎样,我们两个的账户上也只能存些小钱,这跟空头差不许多。
这次行动,既不在深夜,又不干什么坏事,伪装就没必要了。我们俩就那样,杀向储蓄所,直奔放CD机的角落。
先是确认ATM的外形。
主体埋在墙里面,卡和存折的插入口在齐胸高的地方。现金的出入口在柜台左边凹进区的地方。验钞机肯定就在那块儿。
可,麻烦的是,在柜台的中部有一个监控器,如果不把它先拆除就没法弄出验钞机的话,那可又要多花一些时间了。报纸上曾登过关于在ATM和CD机身上装有摄像机的消息。控制盘的右上方镶有一块塑料板,这里面恐怕就是摄像机了吧。可对我们有用的只是下面的铁柜部分,蹲下来干的话估计没有问题。
我一边插卡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用鞋尖踢底下的铁柜,“咚……咚……”地,声音沉闷,从手感,噢,不,应该是脚感来看,那绝不是一两厘米厚的马角铁。
ATM和CD之间的空成了垃圾箱,再用脚踢踢侧面的钢板,那感觉也差不多,看来这帮家伙早就用上了厚钢板。
“哎呀……?”
站在我旁边的雅人突然把卡掉在了地上,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他显得很惊慌,赶紧蹲下身来,好像劲大了些,蹲下时不得不把一只手扶在柜台下的铁板上,聪明!聪明!顺便又用拳头敲了敲钢板。
“呀,先生,您没事吧?”
这里的服务人员真是太热心了,飞也似地跑了过来。
“啊,没事,没事。对不起。一看存折上只剩了这么一点钱,惊得我岔了气。哈哈哈哈……”
雅人边说边拍打着裤子,慢慢地站起来。老服务生看上去人挺好的,经他这一说,也被逗笑了。
傍晚,待雅人一下班,我们就近在一家超市里买了盒饭然后钻进我的公寓,开始了我们的作战会议。
“从那感觉来看,钢板的厚度至少在九到十二公分。”
吃着马哈鱼盒饭,雅人先发表了他自己的见解。
“切开它得多长时间?”
“这和乙炔的浓度也有关系。我们单位的切割机,一秒能切上五毫米就算是顶天了,恐怕……实际上至多能切上三毫米。”
我一边狼吞虎咽着鸡肉盒饭,一边在头脑里盘算起来。“也就是说,一分钟只能切十八公分是吧。”
“而且,像这样厚的钢板,切完三面后用撬棍撬也不行,必须得切完四面才行。”
“你这么大的牛力气也不行?”
“不满意?那你去随便再找一个来就是。”
雅人说着,气都有些粗了。
看来不把四面都切开,往里伸手是不大可能了。ATM宽大约有六十公分,如果四面都切五十公分,那么,加起来就二百公分,得花十一分多钟才能切开。
开锁,进到里面,这得花三分钟。切开ATM得花十二分钟。就算警察二十分钟能赶到,那么只剩下五分钟。如果是只偷里面的钱的话,那时间倒绰绰有余,可我们的目标是ATM。
雅人吃完了饭,正在用牙签掏牙。
“怎么样,道郎,五分钟内能把验钞机弄出来?”
“再多点时间就好了。”
不打开看ATM的内部构造就没法弄清楚。验钞机究竟放在什么地方,是怎么装上去的,这些,现在只能靠想象。是螺丝拧上去的,是螺丝钉上上去的?或者是焊上去的,……如果单凭蛮力硬往下拽的话,有可能会破坏了其中的记忆存储。弄坏了它,一切可就成了泡影。
“没办法,只好再想法争取些时间了。”
“那咱们封锁道路好不好,让条子们来不了那么快。”
“傻子,那样的话,我们怎么跑?”
“噢,是啊……”
“本来我就不喜欢这种小气的激进派的做法。”
“那你想怎么着?”
“停电。”
“停电?”
“不明白?让信号灯灭了。”
我把吃完的空饭盒往角上挪了挪,展开了从图书馆借来的城市交通图。
“离储蓄所最近的派出所……应该在这……饭能派出所。”
我指着地图跟雅人说。
“在这个管区里,咱们叫离储蓄所最远的交通比较繁忙的地方停电。看这儿,狭山附近,407国道和299国道交叉口,即使是深夜,肯定也有不少车通过。在那儿突然让它停电,让交通信号灯全灭了会怎么样?”
“对呀,条子全都出去修信号灯去了。”
“此外,巡逻车差不多都派出来了。即使接到保安公司的警报,由于暂时跟前没有巡逻车,没法出来。这样,我们不就又多了些时间了吗。”
“这样,那我们就尽量把停电的面搞大些。”
雅人捋着下巴,眼睛还在盯着地图。我赶紧摇头。
“不行,不行,我想还是谨慎些。”
“为什么?”
“因为是深夜,当然不会给附近的居民添麻烦。可是,如果里面有医院那可就不好办了。我的目的并不是要给大家的生活制造麻烦。”
“嗯,不错。你这人还不赖。我也赞成。那让咱们尽量把危害减少些,降到最低好吧。可是,怎样才能让电停呢?”
“你注意过电线杆上的变压器没有,如果用定时起火器同时让好几处变压器起火,将它们都破坏掉就行了。”
雅人扭过头向窗外的电线杆望去。
“你,能造出定时起火器?”
“当然了。在便携式煤气炉用的气罐上捆上登山用的固体燃料,这就是火种了,然后再装上定时器,就成了。这类的玩艺儿还是能做出来的。”
雅人挠了半天后脑勺,看来还是弄不明白。
“好吧,这就交给你了,脑力劳动者嘛。”
“我早就想说了,这没问题。你身上有多少钱?”
“干什么?”
我把空饭盒往雅人面前一扬。
“你看,买定时器和固体燃料不得要钱?一泰株弄来的钱买这盒饭早就花得净光了。现在只有靠你这个优秀青年的钱包了。”
雅人很响地咂了一下嘴,很不情愿地从牛仔裤后口袋里掏出干瘪的钱包,看也不看,直接扔了过来。
“拿走吧,你这个小偷。我有一千二百六十万的债,这点钱算个屁。”
拿着雅人那干瘪的钱包,我们直奔火车站前面的大型超市。
下午八点关门,好不容易赶上了。四楼是生活用品。我们把钱分开,然后兵分两路,我上家电部去买小型定时器和干电池。雅人去娱乐用品部买便携式煤气炉用的气罐,买了十五个。最后又分别在两处收款台交了钱。
分开买并不是因为快关门了。一次而且是同时买那么多的气罐和定时器,店里的人会起疑心的。等过两大报纸上登了关于起火导致大面积停电事件时,他们有可能会记起我们的面孔来。
定时器一个八百六十日元;电池一组四节一百八十日元,买了四组;气罐一组三个六百四十八日元,买了五组。虽然选的都是最便宜的东西,可加上消费税一共要一万七千一百一十日元,这样,雅人钱包里的福泽谕吉就没了。接下来,我和雅人交换位置,我去娱乐用品部,他去家电部。雅人买回一个电炉子,一千八百二十日元;我买的是固体燃料,一袋装五块,共买了十五袋,合计六千四百五十日元,加消费税一共又花了七千九百六二二日元。这时,雅人钱包里的新度户稻造又没了。
看着只剩下夏目漱石和硬币的钱包,雅人恨恨地嘟囔道:
“咳,没办法,明天只好再去求经理预支薪水了。”
“你还有工资预支?”
“我们经理的优点就是人特好,只要求他,他就很难拒绝。”
“你早说呀!”
我从雅人的钱包里把夏目漱石又抽了出来。
“嗨,你太不够哥们了!”
雅人几乎快哭出来了。我没理他,用那钱又买了六包固体燃料。——燃料这玩艺,越多越好。买完东西我们先回公寓,开始我们有趣的工作。
先找来锉刀,在气罐表面锉出细槽来,槽越密越好。锉起这东西来可要小心,如果不小心把罐给锉漏了,里面的气跑出来,那房间里可就全是臭鸡蛋味了。因此,这种比较精细的活绝对不能交给雅人干。
我谨慎而又大胆地干着,锉出好多槽来,然后拆下电炉子上的电热丝,在罐周围缠上固体燃料,再用电热丝捆起来。最后,把电池和定时器接上。这样,自动起火器就算完成了。
其原理简单明了,连雅人看了后都明白了。受热后的电热丝引着固体燃料,气罐在固体燃料的巨大火势下从细槽处发生爆炸。
“这东西真的能炸毁变压器?”
看着我用胶带把定时器和电池固定好后,雅人满腹疑虑地问道。
“液化气爆炸后的能量虽说不大,不可能把变压器给炸飞,但是炸毁周围的电线什么的可就轻而易举了。不信到时看吧。”
将试验品做好后,我们骑上摩托车,直奔不远处的荒河滩,去试试我们的成果。
深夜茫茫,荒河滩上不见一个人影。在离高尔夫球场不远的大堤上,停着一架轮子很宽的滑翔机。远远看去,滑翔机窗有点雾蒙蒙的,可能里面有人,而且是一男一女。
“有人在为欠债发愁,有的人却在寻欢作乐,妈的!”
雅人攥紧了拳头,颇感委屈地说道。话里多少带点“我让你自作自受”的味道。
我们相互对视了一眼,很快地点了下头。现在就请你们两个跟我们配合一下吧。
把车支好后,我们朝滑翔机走去。穿过少年棒球场地,钻入草丛中,丛林葱绿如绿色屏障,我们尽量弯下腰来,一步步向滑翔机逼近。
来到跟前,将制好的试验品放在地上,定上时间五分钟。之后,又顺原路返回车旁,拭目以待。
怀着期待与不安,五分钟变得极其短暂。手表上的数字好像加快了速度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前赶。
“三十秒……”
雅人等不及了,开始了读秒。
“二十秒……十五秒……”
声音压得很低,这感觉与其说是读秒,不如说更像是象棋赛时裁判倒计时的口气。
“……五、四、三、二、一……”
零!
可是,河滩上并不见什么爆炸,连个火花都见不到。依然寂静无声。
“哎,怎么回事?”
雅人沉不住气了。已经过了十秒钟了,可河滩上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别急,再等等,现在电热丝大概已经变红了。”
嘴上虽说着,可心里一点谱都没有。难道是一节电池的能量太小?
正在冥思苦想之际,眼前的草丛里蹿出了火苗。固体燃料终于燃起来了。
从火势上看,在雪山上用也不成问题。眨眼之间,火势已经蔓延开来。突然,河滩上发出了震天的爆炸声。气罐在固体燃料的烧烤下发生爆炸了。
在那一瞬,停着的滑翔机往左右猛地晃了晃,接着看到一男一女惊惶失措的影子在里面蠕动。窗子开了条细缝,从里面探出两颗头来。在火光的映照下清楚可见两人膛目结舌的样子。
两颗头很快缩了回去。紧接着,发动机响起来,滑翔机一溜烟地跑了。
“噢,太棒了!活该!”
雅人激动地高举双拳,喊了起来。这不值得这样高兴。
试验暂获成功,但还需要进一步改良。
固体燃料引燃到气罐爆炸,这中间的时间比预计的要长。再多加些固体燃料,说不定就能解决了。
还没睡个囫囵觉天就亮了,睁开眼已经到了星期五的早晨。
距盗取验钞机的预定日期越来越近。而我们和那帮家伙的结算期限也只剩下五天了。
雅人骑摩托车去上班,我也开始工作,把昨天弄来的材料组装起来,其余的等雅人预支工资后买来再说。组装程序和昨天没什么两样。
当然了,我不会在产品上留下任何指纹。而且,这一次我更加仔细,我尽量让氧气瓶表面的刻纹密些,这样,再加上足够的固体燃料,起爆时间就会缩短。
午饭只吃了两个饭团子,就这样一直干到下午四点多。接着我又把晚上要用的螺丝刀和扳子之类的也准备好了。六点多雅人下班回来,怀里抱着一大堆固体燃料。
“这该足够了吧。”
不知预支了多少钱,就见他得意的鼻子都翘了起来。他把超市的塑料袋往我眼前一伸说道。
袋子上写着另外一家超市和另外一家体育用品商店的名字。这是我们事先说好的。固体燃料竟买了九十八块。这些固体燃料分别捆在氧气瓶上,定时起火器就完成了。
“准备干?道郎。”
雅人有些紧张,咧着嘴角拿眼瞅着我,身体还不由地哆嗦了一下。
“喂!怎么了,害怕?看你,像第一次搞女人似的。”
这个迎合雅人的比喻使得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仓库的钥匙呢?”
“在经理办公室的抽屉里。”
“几点厂里就没人了?”
“现在早就没人了。又不给加班费,谁闲着没事去加班?”
“那好,现在就走。”
我从电脑桌前站了起来准备走,雅人忙伸手拦住了我。
“喂,车怎么办?切割机的氧气瓶两个加起来要六十公斤,可别忘了啊!”
“所以,我们现在就去借啊。”
“从哪儿借?”
“当然是从你的老朋友那儿了。”
周五的晚上,新宿市还沉寂在一片妩媚的霓虹灯下。距忘年会还有些日子,可街上已随处可见喝醉酒东倒西歪、满嘴酒气的酒鬼。墙角还有打着蝴蝶结的男人与外国女郎,他们像是互相竞争似的拿目光勾引着过往的行人。
在狭窄的小巷里,藏青色的奔驰300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如入无人之境。
车最后在一座灯火辉煌的大楼前停了下来。
在离他们二十多米的地方,我们也停下来,把摩托车往边上靠了靠。从东建金融那儿一路跟踪,快二十分钟了。看样子这帮家伙在这里有聚会什么的。
就见佐竹匆匆忙忙从驾驶楼下来,用与他本性不相符的毕恭毕敬的态度打开了后座的门。在后座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是涉外部长,另一个有五十多岁的样子,以前从没见过。佐竹一个劲地冲那人点头哈腰。
从那情形看,无论是地位还是威信,佐竹都差得太远。佐竹怕是没有与之共席的机会。看来没有必要再继续等到江波回家了。
我拍了拍雅人的肩膀,从摩托车后座上跳了下来。摘下头盔扔给雅人,朝两边满是灯箱的大楼中间的空地跑去。
“大哥,这是要到哪儿,来玩玩吧,来玩玩吧……”
“对不起,请让一让,我正有事。”
我笑着回绝了菲律宾女郎(看上去像)的好意,飞快地向被霓虹灯照得通亮的那小块空地跑。
我先绕到大楼的背后,然后猛地从另一面跑出来,在离奔驰不远的路上站住。我尽量屏住粗气,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左右看了看,然后向路边的香烟自动售货机走去。用眼一斜,佐竹正好要往驾驶室里钻。啊,终于赶上了!
眼睛的余光里我注意到,佐竹好像看见了我,往我这边来。
太好了,这么笨的家伙,大爷好好逗你玩玩。
我装作形迹可疑的样子晃晃悠悠地四下里张望。先往佐竹那儿瞥了一眼,又故意把目光移开。接着,像突然觉出些什么来似的,又急忙扭回头去。
这一下与走来的佐竹的视线撞个正着。
“哟呵,在这儿也有买卖?”
佐竹不怀好意地瞪着我,晃着肩大模大样地走了过来。嘴角浮着一丝奸笑,而同样的表情在眼睛里却一点看不出来。
“怎么样,到手五六百万了吧?”
我装作像被老师逮住的吸烟的中学生似的,显出吃惊的样子,看着他。
“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是不是演得太过了点。可佐竹对我的表演好像很满意呢。他不停地点着下巴,好像生怕把裤子弄出皱来似的,慢慢地,迈着大步向我逼来。
我退到自动售货机前站住不动了。他继续往前来,把那石头般的丑脸凑过来。
“小子,上次为那一个泰蛛,我可给整惨了!”
“啊,不,那只不过是开个玩笑……”
我笑着故作掩饰,把肩上的包慢慢往后藏。眼睛却紧盯着他的视线不放。
“看你今天还耍什么花招?”
“哪会呢,今天……”
我故意把声音压低来说,同时一个劲儿地往后藏包。果然,佐竹上当了,把手伸了过来。
“别装蒜了,快拿出来!”
“不,那,千万动不得。”
佐竹哪理这一套,“砰”地一下就夺了过去,急不可耐地打开包盖,把个大脑袋瓜几乎探了进去。
“这是什么东西?”
“咳,不是跟你说了动不得的……”
他推开我的手,从包里把它拿了出来。那是我用手工做的电焊枪,电池和增压线圈装在磁盘盒里。虽是手工做的,电压不会太高,不能用来对付自动售货机,而且……
“没记性,还带着这玩艺!”
“啊,可别动开关,在这种地方,千万不能啊!”
一听不让,他反而更来劲了,这是他这种家伙的秉性。果然不出我所料,佐竹冷笑着,“啪”地按下了电焊枪的开关。
眨眼之间就见佐竹浑身软了下来,电焊枪和包都掉在了地上。
“看看不是,叫你别动。”
露在盒子外的电极其实是个假的。我把开关和把手的金属部分连成了个循环电路。在老早以前就流行过一种游戏电话,一打开开关,电流就会过来,这其中的原理是一样的。
现在很少有人会上这种玩艺的当。
“小子,你……”
佐竹踉跄着靠在了自动售货机上,眼却瞪得像个修罗似的。
我赶紧拾起包和电焊枪,撒腿开溜。
“王八蛋,你给我站住!”
我造的这支电焊枪,充其量只能算个玩具,但论能量还是要比一般的玩具高得多。佐竹的腿也麻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就像是刚从坟场里出来的僵尸似的。咳,他竟然还追了过来。
好啦,不来可就不好玩了。
“你别生气呀,我事先提醒过你。”
跑着跑着,我故意停下来,给他解释一通,然后再接着往前面的胡同里跑。佐竹还在晃晃悠悠地紧追不舍。虽然我对自己的体力没有自信,但逃跑的时候可就另当别论了,那种时候我可是跑得最快了。我在狭窄的小路上忽左忽右轻快地跑着。
对我来说,现在摆脱腿脚不便的佐竹比甩开一只鸭子要更容易些。当我围着小胡同绕到第四圈的时候,再怎么等也不见佐竹的影子。看来他死了心返回奔驰车那儿去了。这么长时间,雅人这小子也该办妥了吧。
我溜达着朝明治街头走去,那是我和雅人约好的会合的地点。
坐在大街的护栏上,等了约摸有一分钟的光景,藏青色的奔驰车“哧”的一声停在了我的旁边。车门一开,雅人乐滋滋地走了下来。“砰”地敲了一下车棚说道:
“哎,不愧是奔驰,开这车那才叫享受呢!”
我站起来,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好了,车也包了,接下来该去借氧气瓶了吧。”
上次是因为有那两个混蛋跟着,旅途很不愉快,这次不同了,没有不相干的人烦着,所以,坐奔驰的心情非常痛快。
冰箱里还是放满了各色各样的进口啤酒,不过现在还不到喝它的时候,等我们拿到了验钞机后再来干杯吧。在这里好好地等着噢。
沿着首都高速公路五号线一直走到终点,先去了趟我的公寓,把准备好的十四个定时起火器和工具之类的装上车。再有,把奔驰车的车牌号用胶布给贴上,又随便贴上一个号。这很有必要。因为说不定会有过路人偶尔注意到银行前面停了一辆奔驰,那不就麻烦了。再说我也不想给车主添麻烦,我做事还是讲原则的。
所有的准备都宣告结束,我们驱车直奔雅人的铁工所。这时正好是晚上十一点钟。
工厂临石神井河而建,河现在早已经变成了臭水沟。我们把车停在厂门前。这家厂子,以前怕是没有来过坐奔驰车的客人吧。
在雅人的带领下,借着街灯微弱的光,我们钻进了他们经理那黑洞洞的办公室。
并不是所有的中小企业都能有宽敞的办公室吧,而在这其中,这间办公室则更应该大书特书。你看里面,瓦楞纸箱堆成堆,拖布和吸尘器杂乱在地上,连经理个人的(我想是)高尔夫球包也扔在那儿,如果走路不留神,很有可能被绊倒在地。
雅人很快来到经理的办公桌前,打开抽屉,从杂放着酒店送的火柴的抽屉里借出仓库的钥匙来。
仓库的大门平时没人爱护,一推,嘎吱一声,像女人发出的声音似的,又尖又细。
那里面也就可想而知了,简直和垃圾堆没什么两样。东西扔的到处都是,我们从这里借走了三大类东西。
首先当然是乙炔罐和氧气瓶及其附带的接头管子之类了,缺了这些可就什么也干不成了。
第二类东西是两套工作服和电焊帽。这里并不是农村,虽然尽是些不关心身外之事的人,但总还是穿着与之相关的衣服比较安全些,即使被人看到,有作业时的工作服在,就不会引起外人的怀疑了。
最后借的是一块三张席大的工地用塑料布,在建筑工地上人们常用它来挡在外面,把这个盖在储蓄所前面,偶尔有人经过,让他们还以为我们是在工作呢。
我和雅人往返了三次,才把这些都装进了车里。全部收拾完毕后,又一次坐在车座上时,车上的电子表显示,已经到了十二点过三分。离我们预定的时间还差二小时五十七分。
“挺顺利。”
雅人踩响了油门,奔驰车轻轻地滑了出去。
凌晨一点三十六分。
我们在半道上停车,简单地在一家快餐店吃了顿饭,然后驱车赶到饭能市的繁华街附近,国道299号沿线的住宅区。
我们把车停在国道附近的一条岔道上,在车内换好工作服,戴上白手套和电焊帽,腰上系上工具袋。然后,把自动起火器时间都定在三点钟,再包在塑料布里。
最后,又拿出地图,确认好要放起火器的电线杆的位置。
一点四十九分,所有的准备工作都结束了。
我和雅人在车内交换了一下视线。
“好了吧,雅人,再也不能反悔了啊!”
“我就希望这样。”
正说着,突然声音变了。
“停,我得方便方便。”
雅人这家伙,以前没发现他有这毛病,怎么好紧张了,他这一说,弄得我也有了点意思。干脆下去陪陪他吧。我们肩并肩,站在不知是谁家的停车场的栅栏外解决了。真是遗憾,两人都像是老头撒尿似的,只是零星地滴出几滴来。
“就这一次。”
“好,让他们见识见识,开开眼界!”
一点五十六分,开始行动。
我们扛下塑料布包来,朝国道走去。
以与十字路口信号灯相连的电线杆为中心,在这周围安装起火器。当然了,爬电线杆之类的活是由雅人来干,我只负责把自动起火器拿出来再扔给他。电线杆上的变压器和接进来的线之间有一个低压开关,它连结线路和变压器。在我的指导下,雅人把起火器安在这些线上。这样的话,万一炸不坏变压器,也能破坏开关,切断线路,这就达到我们的目的了。
我在下面,一只手握着圆珠笔,另一只手托着准备好的一块板,一副检查工作的样子。然而,在初冬,而且是深夜二点,在这附近连个散步的醉汉也没有。
二点三十三分,我们很顺利地完工了。
卷好塑料布,把它放回到车上,虽然没被人发现,但我们的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许多。
回到车上,两人都喘起了粗气,紧张全化成了汗水流了出来。
在车上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无论是雅人还是我,再也说不出昔日的俏皮话来了,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透过车窗,视线落在远处隐约可见的电线杆上。这让我想起了古代的大将,他们也有过和我们一样的心情吧。
午夜二点五十九分。
雅人慢慢坐直了身子,发动了车。
车上的电子表在一秒一秒地前进,多么奇妙啊,离得很近的国道上的汽车的声音听不见,而我们彼此的呼吸却听得极其真切。心跳也好像跟表对了时一样,忽然加快了速度。
三点整。
己经开始通电,通红的电热丝在我的脑际燃烧起来。
三十秒后,车窗外可以看到红色火焰了,火势比以往的要猛烈得多,一个劲地往电线杆上蹿。
一分钟后,远处传来了爆炸声,接着又有了第二声。第三声爆炸是从眼前传来的,随着震耳的轰鸣声,火柱一下把变压器和电线都给吞没了。
紧接着,周围的街灯都沉默了,前面正对的大楼里的廊灯也灭了。一声声巨响为我们揭开了今晚游戏的序幕。
“成功啦!”
雅人轻轻地喊出了声,接着,踩下离合,奔驰车开了出去。
警察的行动比我们预计的要快得多,也可能是有人报了警,远处已经传来了警笛声。
真想看看这帮家伙是怎么处理的,如果有时间的话。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像我们这样穿着工作服却坐着奔驰车,被逮住肯定会查问身份的。
穿过国道旁边的小道,我们直奔名栗村附近的路。
三点二十九分。
赶到曙光银行储蓄所前,车不能停在这儿。稍微离开点的地方有块空地,正好在一座楼的旁边,我们把车停在了那儿。
“看看左右有没有人。”
雅人把头探了出去,四下里看了看。
“没有,警报解除。”
“好啦,接下来可就是我们和时间的争夺战了。”
下了车,雅人从后座上拽出蓝色塑料布,我则拿着胶带紧随其后,先把塑料布固定在储蓄所的前面。
接着从后备箱里搬下气罐和氧气瓶来,管子什么的都已经接好了,一个个地都放在了门前的塑料布上。
雅人又从车上拿来了电焊帽子,我则从腰上的工具袋里找出线钳来,我在雅人身边蹲下来,指着手表对雅人说:
“一分钟后,也就是三十三分时我切断电线,正式开始行动。”
雅人瞅了瞅手表,点了点头。
我拿好线钳朝楼旁边走去。
从电线杆引过来的电线只有一股,切断了它也就断了整个储蓄所的电,只是在那一瞬,警报也会向保安公司发出报告。
二十分钟。再加上是在本辖区内引发的停电事故,可能还能赢得五分钟,这样加起来就有二十五分钟了。二十五分钟内必须拿出验钞机。
雅人要开门锁,这一次,无论如何得我去爬电线杆了。我从电线杆上拽出脚蹬来,往上爬去。
慢慢地,我爬到了完全能够得着电线的地方。
高度大约有五米左右。我尽量不往下看,左手聚精会神抱住电线杆,右手用线钳咬住电线。线钳虽有绝缘层,我还是又在手上裹上了一层手巾和一层胶带。底下传来“哧”的一声,雅人已经开始点燃切割机了。
时间正好是三点三十三分。
我右手猛一用力,电线断了。
被切断的瞬间,电线头冒起了火花,断成两截的电线向两边分开落下去,垂在了墙壁上。下面,大概是切割机的火焰碰到门上,“刺啦刺啦”地发出声音来。
我从电线杆上下来,把线钳放回工具袋里,撩起储蓄所前的塑料布钻了进去。眼前,切割机正放出盛大的火花,好像在欢迎着我的到来。
门锁在金属门框的右下角。雅人用切割机喷割器对准锁栓,“咝”的一下,前面燃起蓝色的火焰,就见红色的、黄色的火花射在电焊帽上又向四处飞溅开去。
火花异常耀眼,随着切割机的移动,锁的周围,桔红色的开口越来越大。
“该告一段落了。”
雅人摘下电焊帽轻声说道。
我从腰间的工具袋里取出六棱棍来塞进门缝里,猛一使劲门开了。雅人这时也腾出手来,两人一起用力推开了门。紧张也不忘看表,已是三点三十五分十四秒。从开始到现在已过去了二分十四秒。开门比预计的少用了四十六秒。雅人拽着气罐伸出来的管子迅速钻进了屋里。
右边是CD机,左边好像是我们要的ATM。
我用雅人的电焊帽挡住脸,走近从屋顶吊下来的监视器,往上一跳,用手中的六棱棍使劲一敲,“咔嚓”一声碎了。一伸手又把电线也给剪断了。
雅人接过电焊帽,蹲在了ATM的铁柜前,把喷割器对准前面漆成蓝色的钢板。
立刻,钢板上跃起了青色的火焰,飞溅而起的火花照亮了狭窄的小屋,映在墙上的雅人的影子在不停地晃动着。钢板太厚,切割的速度慢得让人心焦。据雅人估计,一秒钟最多能切三毫米,照现在这样子看来连三毫米也切不了。
我转过脸,避开眼前的强光,在一边等待时机。铁柜打开后,里面有好多精细的活等我去做呢。要是被强光照得眼花缭乱,该看清的东西也看不清了。现在的活就交给雅人去干吧。
我卸下工具袋放在一边,拔出笔式手电筒,打开灯放在左袖口里,提前为下一步工作做好准备。
终于,喷割器由横向变为纵向。
三点三十八分五十六秒。横向的五十厘米用了三分多钟,刚才破门节省的四十六秒又给搭进去了。
派出所现在一定接到了保安公司的警报,真不知停电事故能给我们争取多少时间。事到如今,心里不由地不安起来。
现在这时候千万可不能表露出来。虽然这样,手握喷割器的雅人还是有所察觉,可以看出他正克服着内心的不安和焦虑,全力向厚厚的钢板挑战。
喷割器又从纵向变为横向了。
这五十厘米只用了二分五十八秒,速度上去了点。大约是刚开始时干得太小心谨慎了,到后来慢慢摸到了门道,这才越来越快。看来按时完成问题不大。
接下来的五十厘米只用了二分五十五秒,喷割器绕过第四个角就要冲到终点站了,可那速度还是不紧不慢。突然间火花小了下来,接着传来钢板触地的声音。还债的大门现在打开了。
“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雅人低声说着,从ATM前退了下来。好了,该我接接力棒了。
三点四十七分四十三秒,离开始已经过了十四分四十三秒。还剩下十分十七秒。
我探出两只手,伸进打开口的柜子里,在袖口里的手电光的映照下,里面露出了机器的本来面目。
跟前是位于ATM中部的显示器的显像管的尾部,那里吊着好多各色的电线。
左边有一个金属盒,再往里是一些电线,这说明那儿应是ATM的心脏部位。往右靠下部分有个像抽屉样的塑料制成的东西,分成三层排在那里。这一看就猜出来是干什么的了。
我伸出右手拽了一把最上边的抽屉,竟然没有打开。看来开它没那么简单,肯定在什么地方有东西挡着。找起来太费时间,干脆用六棱棍塞进去撬,毕竟是塑料制的,很轻松就撬动了。
就听见很脆的一声响,开了。这一瞬,我这个无神论者也感谢起上帝来。
从抽屉里露出来的是福泽谕吉的像。
最近,大概是因为抢ATM的案件几乎没发生过,再加上他们十分相信这厚厚的钢板,所以,曙光银行并没有把现金从ATM中撤走。
不知里面有多少,我喜不自禁,手忙脚乱地把抽屉往外拽。
拽到一半时又有什么东西挡了下,这次我没管,一使劲随着塑料裂开的声音,一部分钞票掉了下来。
我赶紧拾地上的钱,因心急,这下反而又多花去了不少时间。我边干边在心里说,别着急,还有时间,稳着点。我把手中大把的钞票递给了身后的雅人,就听“噢……”的一声,可把雅人给高兴坏了。
我瞅了眼快昏了头的雅人又提醒了他一句:
“旁边的CD里是不是也有啊?只要打开个手能伸进去的洞就可以了。在靠近右下角有装钱的抽屉。”
“明白了。”
雅人眼里快冒出火花来了,点了点头抓起地上的喷割器又开始干上了。
我也不敢怠慢,再次把手伸进ATM,从剩下的两个抽屉里把一千元和五千元的钞票也掏出来,一千元的钞票太多,一把都抓不过来。
没有想到碰上了如此好运,虽然它又占去我们不少没计划到的时间。已是三点五十分零二秒,离最后时间还剩七分五十八秒。我们此行真正的目的不是钱,而是能识别真假钞票的验钞机。
装钱的抽屉在右下方,这说明验钞机肯定在与左边平台的纸币投入口相连的什么地方。
在现金盒子上面有个倾斜的金属板架,那上面有好多橡胶带和滚子,有可能经辨别的纸币通过这儿进到下面的盒子里,或者是正好相反,放在现金盒里的钱经此输送带上去,然后再从出钱口出来。总之应是这二者之一。
这样的话验钞机应在其左侧,除此之外再没地方了。可是,在左边,一个金属盒塞在那里,正面有一,二,三……总共五个螺丝钉。
我从放在地上的工具袋里拿出电动螺丝刀来,装上十字花刀头,卸一个螺丝钉花不了两秒钟,很快金属盒打开了。里面是些密密麻麻的集成电路板。就连盒盖内侧都密密地排着电子元件。这肯定就是ATM的心脏部位了。到底哪块板是验钞机的记忆板呢?这么多根本识别不清。看来只有将这个盒子全部端走了。
再看集成电路板的四角,有更大一些的螺丝钉,同样是十字花的,用电动螺丝刀没几下就拆下来了。
可还是拿不下来。赶紧往四周看,左右侧面上还有一个人形的拐铁,前后两处都有螺丝钉固定。
就是它了,只要取下它来,心脏部分就可以拿下来了。大概验钞机就在里面。
三点五十三分四十一秒。离最后通碟还剩五分钟。这时我的双手已被汗湿了,此时也顾不上太多,只有一个念头,去卸上面的螺丝钉。卸下最后一个螺丝钉,金属盒哗啦一下聋拉下来,一伸手接住了,一看里面全是些五颜六色的线,被捆成一束束的塞在里面。再往里是一个黑色的集成电路板,长约十厘米,宽大约有二十厘米。电线中有一部分是从这块电路板上接出来的。
不,不是板,左右两个角上有个突起,原来是个盒子。不知这是干什么的。
噢,是它,一定是它,我的直感告诉我。
黑匣子上面的部分延伸到了平台的金属框里。在下面有大约五厘米的金属板向左右伸展开来。正好将黑匣子固定住。看来只要把它卸下来就都好办了。
“道郎,这边好了,我先准备撤退了。”
雅人在旁边叫起来。扭头一看,雅人正从掏开的洞口往外拿钱,一把一把地,好像是过年大甩卖挣了大钱时的样子。
已是三点五十四分二十五秒,还剩三分三十五秒,不,收拾工具还需要点时间,最后只能有三分钟。
我扔下电动螺丝刀,拣起了六棱棍,塞进金属板的缝隙里使劲撬起来,不知什么地方“啪”地弹掉一个螺丝钉,可黑匣子却纹丝不动,非常牢固地贴在上面的柜壁上。冷静点,一定有办法。他们每次维修时是不可能把整个柜子都拆卸开来的。
我把视线从黑匣子上挪开,移向右邻的金属网架,如果说纸币是从这儿通过的话……
伸手一拽,到了跟前,这东西在复印机里也有,是纸的通道。塞纸的时候,只要把这个拽出来就解决问题了。拽出来后黑匣子的右边就空了出来。把手从这儿伸进去用手电筒一照,看见了,里面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带螺丝钉的金属挡片。
“快点道郎,还剩下两分钟了。”
背后传来雅人尖细的催促声。
“钱呢?”
百忙之中也不忘问这一句。雅人焦急地晃动着身子说:
“已经和气罐一起放进了车里,你快点吧。”
现在只剩下这个验钞机了。我手握电动螺丝刀准备往里伸,螺丝刀竟然伸不进去,空太小了,没办法又从工具袋里找出最短的十字花刀头,这一着急又弄出一身汗来,螺丝刀都差点拿不住了,手也紧张地抖了起来。看来我的胆量实在是经不住考验。冷静点,接下来只要冷静点,把剩下的螺丝卸下来就好了。
一只,另一只……
终于卸完了。赶紧用手接住,从右边空出的地方慢慢地往外挪,竟然非常轻松。
终于取出来了。一点没错,是验钞机,黑匣子上贴着标签,印着公司的名称和产品号,那上面还有“3 WAY”的字样,这肯定是为了表示此机型适用于一万元、五千元和一千元三种钞票,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呢?
“是它吗,道郎?”
雅人在背后问道。
“嗯,是它。到最后冲刺的时刻了。”
我把撬棍伸进ATM里一顿乱搅,从控制盘那儿还有些线扯出来接在验钞机上,这已不需要了,顺便全给扫荡了。只拿走验钞机未免太明显了,情急之下一伸手顺手牵羊从柜台下托起了显示器,因为它是从上往下套上去的,很容易就拿了下来。
“嘿,这个也捎着了。”说着把它递给了雅人,他早就准备停当了。
“好了,撤,快点儿!”
我抱起验钞机,冲出屋外,先把它放在车后座上,接着又返回来收起工具袋,往周围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发现屋角落里还有一张一千元的钞票,这时候顾不上了,逃命要紧。
雅人已把蓝色的塑料布单从门前撤了下来,放在了后座上。
三点五十九分九秒,比预计时间拖延了一分零九秒,可是身后还是没有警灯闪烁的影子。
雅人一踩油门,车子轻轻地滑了出去,离开了曙光银行的储蓄所。
四周还是不见警车的影子。
快到四点了,离我们开始行动已经过去了二十七分钟,定时起火器竟然把银行的“二十分钟”记录延长了七分钟。我们的奔驰车从外观上看什么也看不出来,但里面可就大不一样了。塑料布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堆了一大堆。这样子要是被警察给逮着了,那可就麻烦大了。为此,我们特地绕了个大圈子从秩父绕到了饭能,最后才绕回到桥主道。
冰箱里的冷饮还在等着我们呢,可万一因此而出了交通事故,那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雅人开车的劲头绝不亚于初学者,那小心谨慎的样子都让人不由得佩服了。
我的膝盖上放着刚刚到手的验钞机,脚底下是装满了钱的挎包。终于,我再也按捺不住笑了出来。雅人也是,在岔路口等信号灯时也漾出笑来。视线好几次偷偷地扫向我的脚。
可我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呢。
没想到ATM里还存放有现金,这可太好了。但怎么看也不到一千万。离还债还差得远呢。看来还得照原计划先弄清验钞机的奥秘了。
返回板桥时东方的天空已泛起了鱼肚白。
再次溜进仓库,还上切割机和那套工作服,把钥匙放回社长的办公桌抽屉里。出工厂的时候,时间是早上六点整。路上已有早起加班的人影。把车停在公寓附近的小道上,欣赏着路人匆匆的样子,那真是一种享受。
“管他呢,来,先干上一杯。”
拉开拉环,酒沫一下飞溅出来,喷在了车座上。喝了一口之后,雅人突然收起笑容,目光投向我认真地说:
“道郎,咱们真的干上了!”
这家伙此刻的心情我也是深有体会。到目前这一段落可以说是成功了。可是,除了激动之外,心里还掠过一丝寂寞。
内心深处时时刻刻都好像有一个声音在提醒着我:你们已经从偷自动售货机和造假电话卡这种简单的违法行为坠入到严重的刑事犯罪的深渊里了。
“有点伤感了,是吧?可是或许我们会因此而成为扬名四海的大侠呢。”
如果就此被逮着了,那我们又变成了到处可见的一文不名的穷光蛋了。这可不是开玩笑。
为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当今必须想方设法使此次计划万无一失了。
即使是出于争强好胜也罢。
奔驰交给雅人去还。我抱着装满钱的挎包和验钞机,先钻进公寓里。
算上今天还剩下四天时间,这四天内要分析出验钞机的数据,找出其检验钞票的方法来,谈何容易。
不知包里总共有多少钱,尽管心里痒得慌,可是数钱这活儿干体力活的雅人也能干得了,交给他就行了。现在要紧的是要有效地利用好时间,哪怕是几分钟。装钱的包姑且放在一边,为了解困,先冲了一杯很浓的咖啡,顺手又打开了电视。
马上要到七点了,快到早新闻的时间了。看看今天新闻里是怎样报道我们昨晚的业绩的。
电视上正播着天气预报。喝干了咖啡,我暂且把播音员的声音当背景音乐,匆忙又投入到解开验钞机秘密的工作中去。
验钞机与控制板是用十二根线连接起来的,这十二根线捆成一束,颜色全是那种很土的灰色,线上贴有标明生产号码的标签。这束线下面还有一根很粗的线,看样子这是根电源线。
纸币的出入口在左右两侧。也就是说纸币是横着通过验钞机的。左侧的出入口上下形状就像是合页的样子,看来上面的是活动盖,随时可以打开。
正当我要用螺丝刀卸螺丝钉的时候,电视里播音员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我的耳朵:
“……今晨三点左右,位于饭能市岩泽附近的229号国道沿线一带,有多台变压器相继起火……”
那样子看来是在读稿子,语调极其平淡。我停下了手中的活,扭过头去,画面上清晰可见被烧焦的电线杆还有那变压器。看上去要比我们预计的烧得厉害得多。
“……根据警方及东京电力系统的调查,初步认定在变压器附近有起火器的痕迹。具体事项还在进一步调查之中。受此影响,附近地区一度中断用电达两小时。因正值深夜,并没造成太大的混乱。根据饭能警署推断,此次事件也可能是激进派制造的恐怖事件。警方已开始调查此事……”
有关此次事件的内容只有这一点儿。
赶紧再换了几个频道,也有有关破坏变压器的消息,但都没有涉及破坏ATM的报道。但光凭此也不能说他们并没有把二者联系起来。详情还有待今天的晚报。
先关上电视,继续我的工作。
验钞机主体上部的四个角上各有一个螺丝钉,用螺丝刀一个一个地卸下来,马上就要见到里面的真面目了。我有点迫不及待,吞了口吐沫,打开了验钞机的盖。
与外面的盖完全不同,里面多是金属制成的,主体是一条导槽,宽如纸币的宽度,上面有两条输送带,正好把导槽隔成三个等份,看来这是用来输送纸币的。
回想一下ATM的内容构造,右侧好像是有一个支持钱币移动的金属架似的东西,由此推断则纸币必然是由左向右滑动的。
右侧面突出的四角形的口就是纸币的出口了。从出口往里看,有一个宽约二厘米的很薄的金属片立在当中,上面好像带有弹簧,可以上下开合,这个大约是用来分选纸币的。根据金属片的角度不同,一万,五千,一千元的纸币以及什么都不是的假币就被区分开了。
在纸币通道里有好几个约一厘米的小窗户,在小窗里可以看到有圆的或是四方的突起物,这些应该是验别真假纸币的传感器了。
在上盖内侧与橡胶滑滚一起并排的也有一些传感器,其位置与通道内的传感器位置大体一致。
如仔细看就会发现,四方窗户的位置与通道内的有些微妙的差别。它有可能是根据上下两面传感器的不同位置来识别真假钞票的。
这些传感器中,最先进入视野的是大约位于验钞机中央位置的两个圆窗。直径不到一厘米的小窗均倾斜成四十五度角并排在那儿。
上盖部分有一个很小的直径约有五毫米的小窗。所有的传感器都能隔着玻璃窗看到里面用玻璃做成的圆圆的东西,窗口大小不同,其玻璃球的大小也随之有相应的变化。在相当于纸币中央部位的窗口与其他各处的迥然不同,看来这个怕是用来识别纸币中央位置的一种特别的信息的吧。
其中之一,我敢肯定就是水印。
无论是一万元还是五千元、一千元的纸币,中央部位都有带水印的肖像画,这个特别的传感器应该首先是来确认这一点的。
水印是一种技术,使部分纸的纤维变薄或者变厚,在纸透光的情况下,迎着光可清晰地看到凸起的图画。
因为是只有在迎光的情况下才能看到的水印,当然的,就是要有光线,以此来检查纸币的透光度。大约上下两面肯定有一面是发光体,另一面是检查透光程度的光传感器。在中央偏上处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玻璃制成的传感器。好像除水印之外,另有一信息需要用光传感器来认读。这也许是认读色彩及图案等光学性信息的传感器。大体扫一眼纸币就会发现其面额不同基色也不一样。一万元纸币的基色是那种深茶色,五千元的纸币则近似于紫色,一千元的纸币则整个发蓝。这些色泽的不同及浓淡的分布,传感器是以数字化的信息来认读的吧。
接下来进入眼帘的是位于两条输送带上下的四方形窗户。窗口探出来一个八毫米见方的四方形金属片。
我看这东西像是个磁头。在纸币里不知什么地方含有磁性,专门为了防伪。这一点我早就听说过。
大概是在印刷过程中用了含有磁粉的特殊墨水,通过磁头来认读其使用位置及磁性的波形图案,判断其真伪。这一点看来也得仔细地认真研究研究了。
另外,在接近纸币入口处导槽的两侧还各有一个圆形的直径约八毫米的窗户,传感头也是玻璃制成的,像是光传感器的一种。
位于纸币的入口处,这说明一点,这个传感器的传感头最先反应。因它在导槽附近,有可能是用来确认纸币的长及宽的传感器。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要纸币的尺寸不错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这样看来,必须攻克的难关就集中在水印、纸币的颜色及浓度和磁性这三大问题上了。这些问题如果不能一一解决的话,那就别想打开验钞机的奥秘。
照现在这样子,如果不能准确无误地解决所有难题,验钞机肯定不会发出OK的信号。而且,这样的话,到底是哪一关没过也分不清楚了。
因此,首先要分头来,对这些传感器一个一个地分别进行检测。为此,要先调整安装在控制箱内的ROM的数据库。现在应该看看控制箱了。
打开控制箱,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里边并排在一起的ROM和逻辑LC集成电路板。其中有两个CPU,都是现在很少见的386系列。时钟脉冲数为十六左右。也是,这本来只是用来存存钱的简单的机械操作罢了,用不着进行深奥的演算,再旧一点的CPU估计也行。
可是,CPU它竟然用了两台,看来设计者有点问题。不过,仔细地想想,又觉得也有道理。如果根据磁头和光传感器可以瞬间识别钞票真伪的话,那么,显示器及机械操作有各自专门的CPU不是更好吗?也就是说其中一个CPU是验钞机专用的。
从存储器的排列上更加证明了这一点。
256KB的EP-ROM排成两列,一边八个一边十五个,和此配套的可以看作是工作用的S-RAM也是一样。在这控制箱内,有两个不同的指令系统,其中之一不就是验钞机的控制部吗?
首先必须分出来哪个是验钞机用存储器。
我把视线投向验钞机的各个部分。
在与控制箱相连的十二根扁形电缆当中,一定有给纸币入口处的分选用金属片传递信号的电缆。
从控制箱的接线柱上把扁形电缆全部拆下来,给验钞机通上电,挨个电缆试试。这样,只要一有信号,分选用的金属片就应该工作了。
先确认接线柱周围配置的电阻的欧姆数,再小心地用万用表一根一根地进行了微电流测试。从左边数第四根电缆线在测试时,分选用金属片轻微地动了一下。就是它了,这根线是给金属片箱送信号的。
这次又通过这根线和与其连接的接线柱最终找到了控制箱里往外发指令的记忆存储器。
打开电脑,准备好ROM READER,把刚才找到的控制箱内的ROM轻轻地卸下来连接在READER上。
然后又用计算机把ROM内的数据全部读出来,再看计算机屏幕上全是些数字及a、b之类的东西。
ROM的程序全用计算机术语表示出来了。
看来这些都是各传感器的程序设计。
下午五点四十分,雅人拿着报纸拎着盒饭从铁工所下班回来了。
“出来了,出来了,咱们昨天干的事全登出来了。看,快看,在这儿。”
一进门,几乎顾不上脱他的胶底布鞋,雅人一头就扎了进来,手里拿着晚报,就像小学生拿回奖状似地高兴地举过了头顶。
“在哪,在哪,给我看看。”
我也迫不及待了。在社会版的一角,关于我们放火的事有那么两段报导,值得注意的是最后儿行。
“……此后约三十分钟,距现场二十五公里外的曙光银行储蓄所内,ATM被人用切割机破坏,盗走现金五佰贰拾叁万元,两起事件都发生在饭能管区,而且几乎在同一时间段,从这两点来看,它们之间好像有些关联。对此,饭能警署正在加紧调查。”
真不愧是警视厅呀,我们用来拖延时间的小聪明看来已被他们察觉了。
我叠好报纸,把它还给雅人。
“果然厉害,不过,这倒好,省得去数钱了。”
“你看借哪个激进派的名义登个声明怎么样?”
“他们去袭击国道沿线的电线杆能干些什么?别弄巧成拙了。现在我们没给他们留下任何线索,趁现在赶紧想办法把剩下的七百三十七万弄到手才是正经事。”
我从雅人手里抢过盒饭,里面除了有我爱吃的盒饭和咖啡外,还有三罐我特别喜欢的青年饮料。
看了看我面前的微机屏幕,雅人耸了耸肩。
“怎么样了,分析工作进展的如何?”
我挑了盒带烤肉的,拿出卫生筷子。
“传感器的情况稍有眉目了。”
“稍有眉目?那么程序是不是还早着呢?”
说的什么话呀,这个雅人!你看他,一激动鼻子又翘起来了。
我大口吞着饭,不忘狠狠地瞪他一眼。这可是时隔十六小时的美餐呀。
“我说老兄,你知道一个ROM里可以储存多少信息吗?”
“这个,不知道。”
雅人摇了摇头。对他来说这全是耳旁风,对牛弹琴。我也不管筷子上还粘着米粒,就开始在雅人面前挥动起来。
“你看,256KB的ROM有八个,合计超过2M,这么多数据从头到尾地读,读多少天才能读完,连我也不知道。”
“那可怎么办?还能行吗?”
雅人像只挨了骂的小狗,立刻聋拉下头来。
我用筷子敲了几下眼前的键盘,把屏幕切换到程序管理栏。
“你看看吧,所有开关的程序我已经认读完了。各传感器中的程序我也已经分别认读出来,并在微机里仿真出来了。”
雅人瞪着木呆呆的眼睛,拿筷子挠挠头一动不动看着我。
“求你了,道郎,用我能听懂的话说好不好。”
“咳,也就是说,验钞机的程序全部都在这个控制箱内了,如果传感器的问题不能全部解决,我们造的钱就没法顺利地通过验钞机。你看。”
我拿起桌上的验钞机,用手指了指位于出口处的分离装置。
“当验钞机确认里面的是假钞时,这个金属片就会动,将纸币弹出去。我先找到了控制分离装置的程序,然后顺藤摸瓜,找出了其他所有传感器的程序。我通过微机已经区分开各个程序的功能,并能让它们单独工作。你明白了吗?”
我只是大体地将表面的东西说明了一下,可雅人还是一脸的不明白。
“是不是说你把这里的问题一个一个都顺利地解决掉了?”
“明白这些就行了。你那边怎么样?”
一看是问奔驰车的情况,雅人来了精神,一边吃饭一边走到屋中央,坐下来,毫不客气地把给我买的(我自认为)青年牌饮料一饮而尽,这才开始了他的讲话。
“一点差错没出。我把它开到新宿附近就扔在路边了。”
“钥匙呢?”
“当然,我把它拿出来塞进座位的缝隙里了,这阵子东建金融一定收到交警打去的电话了。”
说实话,真想把它卖给旧车行,可是,正儿八经的旧车行一看车牌号就会发现破绽。所以,为了不留下祸患,借的东西还是还上为妙。
我打开带烤肉的盒饭,边吃边用中学生能听懂的话继续向雅人讲解传感器的种类及我能估计到的检测方法。
“噢,纸币里竟然有磁性,这个我以前还不知道。”
雅人拿起了第二盒饭,边吃边颇有兴致地说道。
“为了搞清这一点,你看,我连冰箱都拆了。”
“什么?”
“看,这个。”
我站起来走到厨房前指给他看。一小时前我拆了冰箱,取出了里面的电磁石。
“我把所有的铜线都缠上了,增大了它的功率,纸币的磁性太弱,不这样就没法确认出来。你看……”
我先给它通上电,达到最大负荷。然后从包里抽出一张万元钞票,举到电机轴前上下左右地晃起来。
“虽然不能完全地吸过去,但还是有些明显的感觉的。”
“真的,让我试试。”
雅人放下饭盒,从我手里夺过钱去,学我的样子做了起来。
“唉,这个……”
“怎么了?”
“等一等。”
雅人站了起来。
“造电话卡的时候,我买了磁卡电话,专门用来改写卡里的数据。纸币里的磁数据是不是和这个一样呀。”
这一次我还不得不正眼看他了。
“我还以为你只会造电话卡,没想到你还知道这些。真让我刮目相看了。”
“道郎,我掐死你。”
看来对我的褒奖不太满意,雅人做了个掐人的动作。我敲了敲电磁石,冲雅人笑了笑说:
“放心吧,我刚开始时也挺担心的。可你看,凭现在的这种高强电磁石就测出其中的磁性来了。它与电话卡不同,带有好几千高斯的磁性。”
“那,用磁头认读能行吗?”
“磁性太弱,最多只能看出有或者没有,什么地方有罢了。”
“光确认出什么地方用了带磁性的墨是不是就行了?”
“对。”
我再一次给电磁石通上电,把一万元钞票移到电机轴前。
“这样试试,可以看到被吸引的地方有好几处。仔细看就会发现大多是在墨色较重的地方。”
“你还真仔细哎。”
雅人一伸手,夺过我手中的钱,挑墨色深的地方往电机轴处靠过去。
“嗯,还别说,真有那种感觉呢。”
“其实还有一点也可以证明。”
打开了验钞机的上盖。
“看,磁头在纸币的上下两面都有。再看看纸币,反正两面都有墨迹深的地方。”
经我一点,雅人赶紧又拿过钞票仔细地反正两面看起来。
“还真是和你说的一样。”
“五千和一千的也是一样。再看钞票的角上印有的表示面额的数字,其颜色和钞票的基色一致,我推测在印制时墨里加了氧化铁之类的磁性物质了。”
“可这带磁性的东西上哪儿去弄呢?”
“那个,我早就准备好了。”
“还挺快的。什么时候准备好的?”
“这不过是以前用过的东西。”
我打开了橱子门,里面就像是秋叶原的广播中心,刀片呀,小零件呀什么的堆得到处都是。我伸过手去,从缝隙里摸出一个装感冒药的小塑料瓶子。
“这个是磁铁粉。”
雅人颇感惊奇,接过后打开盖仔细地瞅起来。
没什么好看的,只不过是些带磁性的铁颗粒罢了。
“这东西你要了干什么呀?”
“造电话卡的时候,我还想试着造造JR的黄卡来着,为了弄清卡里的磁数据,我弄到了这个。”
“这些磁铁粉能读出磁数据?”
“本来只要有了磁性造影剂就什么都解决了。这种铁粉放入酒精之类的溶液里制成溶剂后和造影剂没什么两样。刮掉卡背面的涂层,将溶液涂上,简直不可思议,表示磁性数据的线条竟然转眼之间就全显示出来了。”
雅人突然间严肃起来,把手伸过来,一把将我拽了过去,凑近我的耳朵吼道:
“第一次听你说起呀,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干这个的?”
“我只不过才搞了些初级研究,还不值得向雅人汇报。”
我笑着打了个马虎眼,一低头从雅人的手底下逃了出来。赶紧岔话道:
“试试吧,我觉得大约能行,不过铁粉颗粒大了些,不太好往墨水里搀,看来又该找我们的雅人先生帮忙了。”
我从厨房里拿出炒锅,把它放在雅人跟前。
“于什么,炒菜吗?”
“拿地上的扳手当研磨棒,把铁粉研得尽可能细些。”
“好,好。反正体力活总是轮到我身上。”
雅人一边拿起炒锅一边扭着身子,像个撒娇的孩子似的。
“没办法呀,我还得去用电脑印假钞了。”
“什么?用电脑印假钞?”
雅人惊得张大了嘴巴。我没理会,扭头扫了一眼屋子说:
“那你看,除了电脑打印机,屋子里还有什么可以用来打印的东西?”
“那倒也是,不过,那东西真的能印钱吗?”
“那好,我让你见识见识。”
我把椅子从WIN 98机前移到MAC机前,要处理图像只有用这台机子。最近,各大印务公司都在引进这种机子。打开电源,启动电脑,随着一阵清脆的音乐响过之后,屏幕上出现了“welcome”的字样。我移动鼠标,打开Application窗口,选择了PhotoShop工具栏。这个工具栏在编辑用扫描仪扫进的照片时功能最好。
我先把万元钞票的正面扫进电脑。
“这个扫描仪的解像度为400 dpi,大概足够用了)”
“什么低…庇…阿呀?”
雅人就像那些弄不懂电脑的中层领导大叔似的,尽问些怪问题。
“简单地说,就是表示一平方英寸内印刷的密度数。这个数越大,印刷出来的东西就越详细越清楚。”
“那‘400’是个什么概念?”
“一般吧。不过,这不是关键,打印机性能的好坏才是关键。扫描仪扫得再清楚,打印机如果是蜡板打印的话,那肯定打不出像样的东西来的。”
雅人的视线从扫描仪上移到了旁边的彩色打印机上。
“这个是360dpi,稍稍落后了些。利用放大功能虽然可以达到720dpi,但纸质不同,也会大大影响打印出来的效果。但要是用这台彩色复印机的话,就绝对不会有问题了。只不过它不能用来印钱。”
最近,为了不让印制钞票,彩色复印机内都装上了防伪造保护程序。我用的打印机和彩色复印机一样,它可以印制出经电脑处理的全色一千六百七十万种颜色来。
为了和打印机一致,我把扫描仪的解像度也调到了360dPi,然后把万元钞票扫描进电脑里。
不一会,主屏上显示出福泽谕吉的脸来。我先将画面扩大,然后又仔细确认了一下细小的部分。
数字符号之类的还算清楚,只是背景一片模糊。这个大概无所谓吧,验钞机内的传感器其精度不会太高,对颜色的差异估计不会辩认得如此清楚。
当然,水印部分是一片空白,只是稍稍泛着点纸币本来的黄色。
“先这样吧,不再改了,印一张给你看看。”
打开打印机的电源,找了现成的纸放上,移动鼠标开始打印。
打印机吱吱地响起来,慢慢地纸从出口处露出头来。解像度调到了最大,所以打印速度极其缓慢。
钱印出来了,我先把它递给雅人。
看上去印的质量并不是太差,但与实物相比,整体上有点泛黄。而且,不知是不是因为纸质还是墨的光泽的原因,印出来的钱看上去有些粗制滥造的感觉。
“纸币本身带有些黄色,可扫描仪好像又多扫出来些。”
“这样没关系吗?”
“修正颜色的时候,稍微把黄色减去一些就行了,这个不成问题。别瞎操心了,还是赶快研你的磁铁粉去吧。”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开始各忙各的了。雅人把磁铁碴倒进锅内,用扳手的大头在锅里研了起来。我也不住闲,移动鼠标开始在电脑里修正钞票的颜色。
彩色打印主要以黄、红、蓝、黑四色为基色进行调配来完成各种颜色的打印。如果要减轻黄色,那势必就会加重红色和蓝色。所以必须通盘考虑多进行颜色调配,反复试验,才能尽可能地使其接近实物的颜色。
第五次的试制品看上去已经和实物不相上下了。
“好了,看看这个怎么样?”
我把印好的万元钞票递给了雅人。
雅人细致地看着,眉头皱了起来。
“你不觉得整体上颜色有些淡吗?”
“那点我早就想清楚了。”
“怎么着?”
“你想,钱这东西整天在人们手里转来转去被人摸来摸去的,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旧了,掉色不是常有的事吗?”
我拿出一张真钱来。
“你看这张,折痕的地方颜色是不是要浅些?可,与此相反,颜色要是反而加深了那是不是很怪呀?”
“嗯,通常倒是这样。”
“传感器在认读纸币的颜色、模样时,只要发现颜色比一般的要深,肯定会认为那是假币。”
“嗯,倒是那么回事。也就是说,相反的,如果发现纸币上颜色稍浅,它也会认为是真的,是不是?”
“对,是这样。所以在打印时我特意把颜色调淡了些。”
“好了,咱们为什么不赶紧试一试呢?”
雅人放下盛有磁铁粉的锅走到放验钞机的桌子前。我开始着手用剪刀把打印出来的钞票剪成和实物差不多大小。
来核查色调的传感器一定是位于中央部位的大小不同的两个小窗之中的一个。另一个一定就是确认纸的厚度及水印的传感器了。大窗中的传感器大约位于纸币的中央部位,稍小的窗口则位于稍偏上的部位。因为水印在纸币的中央部位,则中央的大窗户就是确认水印的传感器了。那么稍稍偏上的小窗口一定是用来核查色调的。其位置正好处于肖像画的脸的周围,看来它有可能还核对脸部周围的轮廓。顺着验钞机的电缆可以找到各传感器的控制程序。找到小窗口的程序后我敲动键盘,通过WIN 98机子设定好只让这一个程序工作。
试制品通过验钞机时,如果位于出口处的分离装置不动,这一关就算过了。
“好,都在场了。”
我将试制品塞进了验钞机。输送带开始转动,纸币飞快地卷了进去。
就听一声脆响,纸币从底下掉了出来。
“怎么回事,没通过呀。”
雅人颇为失望地说。
“啊,坏了,反面还是空白呢,传感器肯定两面都核查的。”
我慌忙回到MAC机前,把万元钞票的反面用扫描仪扫进电脑,修正好色调后打印出来,用剪刀剪好,再用胶水粘在另一面上。和真钱相比,纸质不同,又是两层,因此手感厚了许多,但我们只是检查色调,估计应该和厚度没有关系吧。
“来,再挑战一次。”
“哎,你可别粘反了。”
“不会的,请看。”
我像耍魔术的魔术师似的将一万元钱正反两面分别在雅人眼前抖了抖。
雅人还真的仔细看了一遍。
说着,我非常郑重地把“一万元纸币”放入了验钞机的投入口。
只听到轻微的摩擦声,分离器没有动,这次竟然顺利地通过了。
“太好了。”
好像是他的杰作似的,雅人高兴地喊了出来,整个楼都听见了。
“喂喂,这个楼透风撒气的,别发出狗叫似的大动静来。”
“好嘞。”
这次,他的声音倒变得细得像猫叫似的。
“接下来该核对磁性了,拿锅来看看。”
我从雅人手里接过锅,用手指粘了些磁铁粉来看,比刚才细了不少。
“行了,这样就行。这样的话,搀进墨盒里,估计就不会堵住喷嘴了。”
我打开打印机盖,取出墨盒中的黑墨盒来。光看一万元,我认为黑色部分使用磁性墨的可能性较大。如果要搀,就应搀在黑墨里。
纸币上磁性到底有多强也不知道,搀进多少为好呢,没办法,只有一点一点地试着来了。
我从乱七八糟的抽屉里找出一把挖耳勺来。用这个加一勺的话感觉有点少,第一次先加上他三小勺。
找来根细针搅了搅,简易磁性墨就制成了。
只是加了点磁铁粉,在色调上肯定不会有变化。和上次一样,印好后把正反两张粘在一起,试制品就完成了。“好了,咱们开始第一次磁性试验了。”
我把粘好的钞票放进验钞机的入口处。
“啪”的一声,分离器动了一下,试制品从底下被弹了出来。
“看来磁性还是不够。”
这次又加了一勺。
再看看这一次怎么样。
这一次和上次一样,转眼之间又失败了。
“别那么小气好不好,多放些。”
雅人有点发急,声音都有些生硬了。我没有按他说的去做,依然很小心翼翼地只加了一勺,很耐心地继续试验。努力终于没有白费,加第五勺时成功了。
放入验钞机的试制品安安稳稳地通过了。
“过去了,我成功了!”
这次我颇感意外,没想到这么快就成功了。我还准备继续加磁铁粉继续印呢。来得这么突然,我不由地惊叫起来。这时候,雅人伸出食指来,做出不要出声的动作。
“你说过这是个破楼,别出大声。”
至此,色彩和磁性的问题就算是解决了。说实话,这时候再看传感器我才有了把握。
当然,现在还不能说已经胜券在握,还剩下个关口。这就是水印问题。
水印这东西应该在纸的透光度上作文章,光靠印刷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我再次拿起纸币,对着萤光灯看中央透光的部分,站在旁边的雅人也认真地拿起一张万元钞票学我一样看了起来。雅人随口说道:
“咱们把这其中的福泽谕吉的头像照猫画虎地轻轻印上去不就行了吗?”
“照你说的这么简单,那现在大街上遍地都是假钞了。现在我们必须弄清楚传感器是如何来识别水印的。”
“你不是说大体己经有底了吗?”
“是啊”
我放下纸币,拆开验钞机的盖。
“看,位于中央的传感器就是用来识别水印的,看上去和位于它稍稍偏上一些地方的识别色彩的传感器形状有点相似,这说明它一定也是采用光电晶体管和光电二极管的光传感器。”
我的话里又出现了专业术语、听着听着,雅人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你说的那个光电什么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简单地说,光电晶体管就是由一些感光后可以通过电流的元件构成的,而光电二极管则是由一些感光后会在线路中产生极其细微的电流的元件构成的。知道太阳电池吧,那就是集中了一些高性能的光电二极管制成的。”
“我知道了,这两者都是感光后将光转换成电信号了是吧?”
“正是。如果对此进行光的三原色分解,对比光波长短就可以识别色彩的不同了。”
雅人边看钞票上的水印边问道:
“可是,水印上的颜色反差是不是太大了?”
“也许是通过光透过纸的数值来确认水印的吧。”
“对啊,透过纸币的光线是不同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淡淡地印的确可增加透光性,但是,水印中有黑白两种呢。”
我再次把万元纸币放在萤光灯下仔细看起来,边看边用我刚从图书馆里学来的知识解说道:
“你看,与周围的纸的颜色相比,是不是有的地方淡一些,有的地方重一些呢。”
脸的周围部分和眼、鼻的阴影部分较重,头像的周围及脸部开阔的地方较淡,而且,淡中有重,重中有淡。
“看这黑水印的地方,纸的纤维相对来说就多,而白水印处纤维相对就少。如果只是淡淡地打印,这部分黑的地方可以阻挡光线也许能代替黑水印。但白水印该怎么办呢,我想了老长时间,可就是想不出来。”
“这不是很简单吗?”
雅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好像我完全是杞人忧天。
“总之,只要这部分比其他地方薄就行是吧。这有何难,把纸弄薄了不就行了吗?怎么样,把纸刮薄了?”
“刮?”
“砂橡皮你见过吧,就是那种搀了砂子的橡皮。这种橡皮在改错时可以把错字连同纸的表层一同擦掉。同样,用砂橡皮之类的把咱们造的钱的表面擦去一层不就行了吗?”
又是雅人的笨办法。
“可是,一张两张的倒还可以,我们要七百多张呀,一张一张地用手工来做,我们哪有那么多的时间。”
“你将打印机改造一下不就行了,装上一个可以刮纸的零件。”
他总是说的很简单,可怎么才能造出来那么种零件呢?
“别多说了,反正东西都是试验出来的,先照你说的制出一张来,如果成了,到时候再想办法吧。”
“这才对呀!”
“好了,别愣着了,赶快行动吧。”
说是做试验品,雅人也只是嘴上劲大,只知道一个劲地催我。要把头像画处的纸刮薄,这可是个细致的活儿,雅人很清楚这不是他能干得了的活。
为了制出水印,先得把水印的像搬进MAC机子里。
我把一万元的钞票贴在厨房的门玻璃上,然后用铅笔仔细地把黑水印的轮廓临摹下来。接着再用扫描仪扫进电脑,对比实物底色,稍微将颜色加重了一点。
最后,在电脑里把这幅图重叠在刚才扫好的万元钞票的水印处,然后再印出来。这样,福泽谕吉的头像就淡淡地被印了出来。
打印出来后,把这张也贴到厨门玻璃上,对照实物用刀片小心地将白水印处轻轻地刮去一层。
水印处的头像画印得比较轻,刮只能从纸的反面进行。纸币的中央正好是易折的地方,如果纸币被折,肯定会皱折不平了,那么透光度也会发生变化。假设验钞机对透光度要求极严的话,那肯定有好多真钱也不能用了。这说明它是有一定范围的,只要能将大体的轮廓认清楚,传感器大概就会放行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像现在这种原始的方法大概也能过关。当然,我不会忘了还有个批量生产的问题没解决呢。
把实物放在旁边对照着,专心地刮白水印的地方,刮完后再把正反两面粘起来,这样,有水印的试制品就完成了。
“这个怎么样?”
我把刚制好的试制品递给了雅人。
雅人接了过去,把它和真钱一起举到萤光灯下看了起来,这样看连自己都不免觉得这件作品非常了不起。的确可以看到白、黑两水印。
雅人深深地点了点头。
“如果我是文化部的职员的话,我一定推荐它为国宝。”
好了,该进行过关试验了。
我敲击着WIN 98机子的键盘,设定好只让验钞机中央的传感器工作。一切准备就绪。
雅人面向验钞机站好了,“啪、啪”拍了两下手,然后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起来。
“拜托您了,验钞机神仙。”
我把试制品放入验钞机投入口,眨眼之间,“钱”被卷了进去。就听轻轻的“喀嚓”一声,分离器动了一下,再看我们的试制品,一声不哼地从底下掉了出来。
我们俩站在验钞机前长吁短叹起来。这世间看来没有那么容易的事,期望高的事情总是要让你落个空。
我再次拣起掉下来的试制品,把它举到萤光灯下仔细地看,看上去确实和实物差不多,水印也非常清楚。
如果说有问题的话,那到底是黑水印还是白水印出了问题呢?
白水印处因用刀片刮过,比原来要薄了。可是,黑水印处只是轻微地印了一层,纸的厚度并没有改变,看上去和实物没有什么不同,但透光度肯定会相差不少。
“好了,再把黑水印处印得重些试试看。”
我再次坐在ATM前,这一次打印时加重了黑水印部分。拿过刀片开始刮白水印部分。我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而且是一直坐在电脑前做一些非常细致的工作。大概是这个原因吧,我的眼睛一阵一阵地刺痛起来。
可是,最后期限越来越近。我拿过眼药水不管三七二十一猛往眼里滴,滴完后接着开始干。
“这个怎么样?”
这次,黑水印部分看上去比试制品一号要清楚得多。这一次肯定能行。
我在心里祈祷着,轻轻地把试制品二号放入了验钞机的入口处。
随着一声脆响,我的期望一下子又破灭了。试制品二号又悄无声息地从底下掉了出来。
“一次两次的失败算得了什么。”
看到垂头丧气的我,雅人开始鼓劲了。
好,再来一次。
被这点小事难住简直有损我的名声。我鼓起精神,再次把试制品和实物拿在手里仔细地对比了一下,然后又印出了三号试制品。这次我连白水印处也慎重地进行了加工。水印这堵墙太厚了。
这次也没能逃过被测的命运。
试制品四号、五号也是一样。试制了好多次,但没有一次通过。
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三点,日期早就变了,离最后时限还剩下三天了。
这时候我们的计划碰到了暗礁。
突然感觉眼睛一阵刺亮,睁眼一看,朝阳已从窗帘的缝隙里照了进来。延伸到桌子上的太阳光正好直射在我的脸上。只记得做好的试制品七号又一次被弹了出来之后,我伏在桌子上,琢磨原因到底在哪。这段时间太累了,再加上睡眠不足,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我的肩头盖着一块毛巾被,抬起头来看,却不见雅人的影子。肯定是买早饭去了。最后期限越来越近,可雅人还能让我睡了个囫囵觉,雅人的心真是太细了。
已到了早上八点三十分,星期天的早上。剩下的时间除了还钱的那天,现在只剩下两天了。
接下来还要找到大批量生产的方法,所以,今天无论如何得解决水印问题。如果解决不了,等待我们的命运将是:在亚洲各国穿梭运毒,不久又会像街头卖的一次性打火机一样,用完后不知被扔在哪里了。
我晃了晃睡意朦胧的脑袋,用冬天冰凉的自来水洗了个脸,又刮了刮乱七八糟的胡子,再用手掌拍了拍脸,终于有了点精神。
赶快再回到电脑桌前,拣起来散乱在地的带水印的试制品,举起来迎着从窗帘照进的光一张一张地好好看起来。七号作品看上去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纸币中央的圆圈内福泽谕香的像清晰可见。
黑水印部分印得稍稍比底色重了些,与实物相比,其轮廓相对要清楚一些。但如果要用颜色的差别来产生透光度的差的话,无论如何也需要有这么深的颜色。
白水印是用刀片从背面刮出来的,和实际的水印一样,纸的厚度也变了。因此,传感器在核对时不可能出问题。我从桌子上拿起真钱,把它和我的作品一起举到阳光下看。
嗯?
一瞬间我瞪直了眼。
在窗帘缝隙里透进的阳光的映照下,福泽谕吉像周围的黑白水印清晰可见。与放在我左手里的试制品相比,肖像画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可是……
噢,原来是这样啊!
我手里拿着这些纸钞,不由呵呵地乐了起来。
这简直就不是我。这么明显的过失,为什么没有注意到这么简单的地方呢?我们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啊。我笑了,笑自己的马虎。攥起桌上散落的试制品,我从心底里笑了出来。
“喂,道郎,没事儿吧?”
我扭过头去,雅人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塑料袋,他已买了东西回来。只见他直直地瞪着我,好像在看痴呆的老人似的。
“你早,雅人先生,今天早晨是不是很清爽啊?”
雅人并没有接话,边往里走边目不转睛地瞪着我的脸。
“道郎,今天是星期几你知道吗?”
“不是星期天吗?离还钱还有三天时间,可是通过验钞机的方法至今还是没有眉目是吧。”
“能明白到这份上,真难想象你怎么还能笑出来?”
“雅人先生,你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吗?回过头来笑自己傻和无知。我想大概牛顿当时在看到苹果掉下来的现象后也一定大笑了。”
最后,雅人就像是在看神经病似的,还往后退了一步。想想当时的样子,因睡眠不足而两眼通红,两手又攥着一把废纸,一个劲儿地在那里大笑,换成别人,肯定也会担心的。
为了解释误会,我把试制品和实物并排着递给了雅人。
“你把两张放在太阳光下比一比,也许你也会笑自己的。”
我说着打开了窗帘,昏暗的房间立刻被阳光填满了。
“好,现在再送你一句歌德临终时的话——再给我一点光明吧!”
好像我高兴得有点过火。雅人不时投来不安的目光。雅人放下手里的东西,接过两张纸币,先看了我一眼,这才举到阳光下看起来,看来还是有点对我不放心。
“怎么样?”
“没什么两样。”
“还没看出来?别看头像,看看周围的纸。”
“看纸?”
雅人再一次把视线投向我后又移到了两张纸币上。
“啊,我知道了,试制品的颜色淡了些。”
“不是,传感器认为有问题的地方不是纸的颜色,而是透光度问题。”
实在忍不住了,我用手指指到真钱上说道。
“看,就是头像画周围的透光度不同。”
“是它?”
好像终于注意到了似的。
“你这样一说,我倒确实感觉到试制品是稍暗了一些。”
“是吧。这是当然。试制品是用两张纸粘在一起制成的,自然透光度要差。这就是说,试制品本身和实物在透光度上就有差别。”
试制品用的纸是到什么地方都能买到的普通的PPC纸。这种纸与一般的纸相比,纸较薄,表面比较光滑,彩色墨比较容易印上去。可是,试制品是用两张纸粘在一起的,无论如何也比真钱要厚多了。因此,透光度相对地要小多了。昨晚是在萤光灯下看的,所以没能看清楚。太阳光要比萤光灯亮好几百倍,拿到太阳光下一看,纸质的差别自然一目了然了。
“和我最初猜想的一样,中央的传感器是通过透光度数值来核对的。如果纸本身的透光度不同,即使头像画处的水印做得再好,验钞机一样会认为那是假钞。”
我拿过真钱来,用手指弹了弹说: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说的就是这呀!我们只一门心思地去注意水印了,根本就没往纸本身的透光度上想。”
核查水印的传感器在核查水印的同时还核查纸质。
雅人突然间眉飞色舞,扭过头来瞅着我说:
“那么,只要用与此大体相同的纸取代就……”
“对,这样一定能行。”
期待的目标终于快要实现了,雅人脸上绽出了笑容。我用手指指着他的鼻子说:
“怎么样,我的雅人先生,又该轮到你出去采购了。”
“好好,没问题。去买什么?”
可能是因为有了希望的缘故吧,雅人的脸上没有一丝的不情愿。
“骑摩托车,去把能买到的纸各样买一些来。”
“可是,印钱不都是用专门的纸吗?”
我点了点头,颇为佩服雅人的长进。
“我在图书馆查过了,造钱用的纸好像是用搀有褚木、三梗之类和纸所独有的原料制成的,但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为什么?”
“首先,和纸币一模一样的纸肯定没有卖的。可我们如今要的纸和纸的厚度、手感没有关系,只要看这种纸的透光度和钞票是不是差不多。只要这一点就行了,这种纸肯定有。”
我们并不是造那种谁都看不出来的完美的假钞。只要它能骗过银行的验钞机就行。
“神田以及浅草桥附近应该有好几家大的美术用品店和专门的纸店,拿电话本查一下地址,赶快买些回来。”
“啊,就这些,那太便宜我了。你不跟我一起去?”
“我还要为大批量生产做准备呢。”
即使找到了纸,接下来的任务也很艰巨。七百四十万元就需要印七百四十张。可时间却只剩下三天。这么短的时间内必须造出七百多张假钞,谈何容易!如果再是用那种原始的手工制作,时间上根本就来不及。
雅人眯起眼睛,端详着我的脸问:
“看你那充满自信的样子,难道已经有了好办法不成?”
我笑着点了点头。
“应该说,雅人,还是受你的启发呢!”
“我的启发?”
雅人莫名其妙。
我从雅人手里抽出那两张“钱”来。
“你说你是不是经常下了班不洗手就回家?”
雅人赶紧摊开双手,仔细地看起来。一双粗糙的大手上到处都是机油的痕迹。
雅人这才慌忙把手往牛仔裤后屁股上擦,边擦边说道:“你这家伙,连这么细小的地方都观察,你不怕操心多了头发都掉光吗?”
“我说的对吧,不过,我可没有责备你邋遢的意思。相反,这次我还得感谢你呢。你看……”
我把一万元钞票递到雅人跟前,指着反面的一角说:“看这儿,堆鸡尾巴下边的部分,是不是有你的指纹?”
“是呀,怎么了?”
“你仔细看看,明白你的指纹是怎么回事吗?”
雅人盯住钞票看了起来。
“啊,明白了,因为有油污,所以纸好像透……”说到这,雅人突然屏住了呼吸,话也停了。紧接着惊叫了起来。
“啊,是油!”
“对呀!不管是什么纸,只要吸了水份,那部分看上去就透明了些。但是水这东西容易蒸发。”
后面的话我还没来得及说,雅人抢了过去。
“可是,油就不同了,它会一直留在纸上。”
“如果在印的时候加上了油,那有油的地方肯定比周围透光度要高,用这来代替白水印不是足够了吗?”
我也是在迎着从窗帘缝隙里透过的太阳光看试制品时才发现雅人留在上面的指纹的。如果是油的话,往打印机里的墨盒里搀,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如果成了,那批量生产也就不成问题了。
我拿起盛着盒饭的塑料袋说:
“咳,别多说了,咱们赶快吃饭吧,吃完饭好去买东西。”
我们俩赛跑似的飞快地吃完了饭,急急忙忙地奔出了公寓。
雅人骑摩托车去买纸,我则坐电车去买可以代替白水印的油。
油,首先在我的脑中浮现的就是油画用的溶解油。机油或其他的防锈油太腻滑,用在纸上容易往周围洇。如果这样,头像画可就印不清楚了。因此,这油要有一定的粘度。
我来到池袋决定先到大百货店的美术用品柜台看看。
放满画具的货架的一角上,摆放着我想要的溶解油。以前我还真不知道油画用的溶解油有这么多种。只有松节油以前听说过。除此之外有亚麻油、汽油、罂粟油……,因用途和浓度不同,那种类多得简直让人吃惊。看看瓶外的签,有植物性的和挥发性的,它们的原材料都互不相同。我先拿过松节油看,标签上写着原料为松脂。
我避开店员的眼,打开了盖,用手指沾了一点油出来。
比我想的要油得多。试试看,我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钱来,涂了点油上去。
眨眼之间,油迹扩展成一片。
这油必须经稀释后才能用,否则纸都被洇了,画就没法印上去了。可是,它本身就是溶解绘画颜料的油,到底用什么方法才能使其稀释呢?
想到这,我快步来到参考图书柜台,找出一本《油画入门》,站在那里看起来。
根据这本书上所说,溶解油都有各自的特性,平常都是依据其特性来使用的。
自从盗窃ATM以来,我们变得格外的有钱。管他三七二十一,我把能见到的油全部各买了一份,准备拿回去反复地试验。
买完这些之后,为了不引起收款员的疑心,我又顺便拿了一本《油画入门》和一些画笔之类的东西。
接下来我又来到建筑材料柜台前,在这里也有一些油和稀料。
我伸手拿过一罐合成树脂油漆用稀料,打开盖一看,这一种比刚才的松节油要粘一些。再看看罐上的说明,成份主要是油脂、有机溶剂、甲酸等。有机溶剂蒸发后,粘度估计会有所增大。
除此之外,还有清漆稀料、透明涂料等。我年底大采购似地把看到的稀料全部各要了一份。
回到公寓,我立刻着手油性墨的制作。
首先找一张普通的复印纸,然后用毛笔沾点油在纸上画一条线,由此来确定各种溶解油及稀料洇的程度。
不出所料,油画用溶解油洇得太厉害,连条直线都画不了。
经比较后发现,这其中要数合成树脂涂料的稀料——合成清油与透明涂料这两种还比较好。但是,不知是因为有机溶剂的量太多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多少还是有些洇。暂时先试这两种吧。
我从厨房拿来锅和碗,把两种合成稀料分别倒进去。又从柜子里找出电风扇来,对着吹风。经风一吹,混在其中的有机溶剂就会蒸发,粘度自然会增大。
房间里立刻迷漫起一种刺鼻的有机溶剂的气味。恐怕这其中没有甲苯系列的东西吧,这味道虽然刺激,但让人越闻越想闻。
我把窗户全都打开了,把新鲜空气放进来。
稍微冷了些,但为了制出水印用的墨,我还是能够忍耐一阵的。味儿这么大,楼里的邻居要是来问,干脆就说在粉刷房子,能瞒就瞒。
趁油蒸发的空我拿出一张一万元的钞票,先把它扫描进MAC机子里。
在厨房的玻璃门上贴上张真钱,找张白纸盖在上面,用铅笔描下水印部分,对照水印周围的颜色,浅色部分在描的时候我特意用了深色调,这样,在印的时候,这部分就能多吸收些油,透光度自然就增大了。
画好后我把它放到扫描仪上,用浓淡不同的黑色扫进MAC微机。
再看电脑里,因为是用铅笔画的,有好多部分都很模糊了。我又拿出实物来,边对照着边把不清楚的地方又修补了一遍。
再看上去,这才像了点样。
黑水印我准备还是和以前一样,用比底色稍淡的颜色印。如果白黑水印不同时印,那么就有可能产生错位,到时候,福泽谕吉的头像可能就变成花脸了。因此,我准备同时印黑白水印。
我把已经完成的头像画的黑水印处用红色表示出来,然后把它和白水印重叠。
这样,白水印处呈黑色,黑水印处呈红色。像照片的底片一样的福泽谕吉的头像画就完工了。
这样,加上稀料油,用稍重于钞票底色的颜色进行印制,黑白水印一定能够清楚地印出来。
找出旧的打印机墨盒,洗干净,再用吹风机将里面吹干。准备好黑、白水印用的两个小墨盒,留着等一会用。参考MAC机中的钞票的底色情况,把备好的墨和油搀起来,然后用吸管一边往里吸墨一边观察,好调出比底色稍重的颜色来。
正当我忍着严寒继续准备的时候,楼外传来了摩托车的排气声。雅人回来了。
“哇,这味道简直能让人晕过去了!”
一进屋雅人就故意地吸着鼻子,闻屋里有机溶剂的气味。
“道郎,真想不到你还有这么一种爱好。”
“别胡说八道了,赶快把你买的东西拿出来看看。”
“好,好,我这就给你看。从和纸到上等好纸,所有我能看到的纸都买来了。”
说着,雅人把采购来的纸全部摊开在塌塌米上。
“你不知道,当我问起售货员纸的种类时他给我说了一大堆,我都听烦了。什么美工纸、铜版纸,铜版纸中又分轻量中等和上等纸。而且,这些纸的光泽不同,纸的重量和厚度也不一样。”
真多!没想到光白纸就有这么多种,简直让我大开眼界。每一张纸在手感、色泽、厚度上都有极其细小的差别。纸张从A3到B5,各不相同。
稍微一看,这些纸并没有什么大的差别。据雅人说,不同之处就在于其生产厂家不同。
“纸这东西不就是纤维制成的么,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纸的表面并不是那么光滑平坦。在上面涂上涂料使其变得平滑后,墨就比较容易挂住了。使用涂料由多到少,纸分别是美工纸、铜版纸、轻量铜版纸,微涂纸等。”
雅人骄傲地给我讲述着他买纸时刚从外面学来的东西。
“知道了,知道了。以后有时间了再吹给我听吧。先跟我说说这儿到底有多少种纸?”
“光白纸的话,除了有布纹及网格的凸凹纸外,一共有四百种吧。”
四百种!
这么多纸一个一个地试,那得花多少时间呀!
为了节省时间,我分别把各种纸分别和真钱都举到窗户外面,通过目测,感觉透光度有差别的先扔到一边。花了二十分钟,经过仔细挑选,最后还是剩了一百五十张。
接着,我又把刚才调好的黑水印用墨涂在每张纸的表面,通过比较进行更深一步的选择。
这次筛选后,还剩下七十八张。
据雅人讲,这所有的纸都是用上等的材料制成的。
“没办法,现在只有全部都试一遍了。”
我把选好的纸都整理好时,雅人拽住我的胳膊肘问道:
“我说,这白水印的问题是不是己经解决了?”
“那当然。图像处理早就结束了。剩下的只是调好墨进行试印刷了。”
我站起身,回到电脑桌前,从打印机上取出墨盒来,把替代黑水印的接近钞票底色的墨装进红色墨的墨盒里。接下来该看看锅里和碗里的油的情况了。我用毛笔沾了点,发现确实比刚才粘多了。
分别把两种油涂到纸上比了比,透光度二者没有什么差别,只是在吸收上,透明涂料要充分得多。干脆先用这种试试吧。我把透明涂料加进黑色墨盒里装进打印机。
“要是成功了,我给你庆功。”
我移动MAC机的鼠标,先把黑白水印打印出来。
“哎,怎么搞的?”
看到打印出来的东西,雅人惊叫了一声。
黑水印部分是用普通的墨印的,看上去福泽谕吉的头像清晰可见。问题出在白水印上。加了油后,白水印处的纸像透明了似的,这个倒没什么,关键是整体上没有浓淡之分了。
“太糟糕了,这个能顶屁用。”
雅人有时说出的话还确实让人够受的。
我又仔细地确认了一遍纸面。
“咳,没问题。不是没往四周洇么,这不简单了吗,把油的浓度调低些不就成了。保证能行。”
这次我把白水印处的浓度在MAC机上往低压了压,这样不就可以调节墨——实际上应该是油的量了么。
“这个怎么样?”
我把二号试制品印了出来。
雅人一把抢了过去。
“啊!……”
雅人不由地感叹起来。
看上去带油的部分透着亮,与此相反,替代黑水印的墨则稍显暗些。头像看上去要动起来似的。放在光底下看,黑白印清晰可见。看来这次该差不多了。
我把印好的这张带有水印的假钞与真钱放在一起仔细地比了比,认真地把细小的部分都检查了一遍。从总体上看,白水印处还是有些浓了。
我再一次通过电脑,把白水印处的浓度调了调。尽管这样我还是没谱。因为我不知道这传感器到底精确到什么程度。有水印的中央部分是比较容易折的地方,可想而知,它们会不同程度地影响到纸币的透光度。因此,传感器在核查时肯定是有一定范围限制的。
但我们不能因为它要求不严就随便粗制滥造,这样被淘汰的可能性就大了。因此,调节好水印的清晰度还是很有必要的。
为此我将黑、白水印分别调出强、中、弱三种,然后相互结合,在电脑中制出九种头像图案来,然后用刚选好的七十八种纸分别打印,最后放入验钞机内试验。
加油后对除了中央部分的水印外的地方的透光度有了影响,为此,我将此次调整好的水印分别重合到已经通过色彩及磁性检查的钞票图上,好好进行了一番调整。
我又取出来好几张万元钞票,经过观察发现正反两面的位置对得不是那么齐。看来正反两面的位置只要对的差不多就能通过传感器的检查了。
我先将正反两面的图像印出来,然后再将黑白水印重叠着印出。因为根据浓淡不同黑白水印被组合为九种,所以,印的时候就得每一份都印。
最后,印完七十八张纸总共花了整整五个小时。印的时候我分别给每张都标上了号,从01到78号。另外,根据水印深浅不同,每种纸又分成1-9号。这样,纸的编号就成了011号、012号……019号等。这些号码都用铅笔标在纸的角上,印好后每一张纸都剪成和真钱一般大小。最后一算,总共印制了七百零二张有水印的假钞。一下子印这么多,即使全是些假钞,看了后也觉得很壮观。
雅人抓起一把笑得拢不住嘴了。
我们造出的假钞看上去很清楚,颜色较淡,白水印处光泽也很差。无论是谁,一眼准能认出来这是假钞。但是这一堆假钞放在一块确实是有些让人心花怒放。
一看手表,不知不觉竟已过了下午三点。从昨晚上开始试验黑白水印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八个小时以上。
“好了,开始试验啰。”
我抓起大把的假钞来到验钞机跟前。
验钞机还是昨晚调好的,只是打开了位于中央部位的传感器。再次打开电源,把七百零二张假钞全部堆在验钞机入口处。
没开始之前,我和雅人不由自主地相互看了看。就听雅人在念经似地说:
“拜托了,验钞机神仙。”
我也在心中一个劲地念叨,然后拿起第一张假钞011号。
“011号试验开始!”
我慢慢地把第一张投了进去。
刺拉刺拉,卷进了验钞机,咔嚓一声,分离器响了一下。
一开始就失败了。011号败在了传感器下。
“还有七百零一张呢,我们大有希望!”
雅人卷起袖子,鼓励我说。在雅人的煽动下我开始继续作战。
接下来的时间里,不断地听到分离器无情的声音在屋中回荡。制造这些假币真不知花了多少时间,但它们在通过验钞机时只有短短的几秒钟。仅那么短短的几秒钟就决定了它的命运。
不知不觉之间剩下的试制品越来越少了。
这些是用微机打印出来的假币,我们这些制造者是最清楚的了。可是看到它们被验钞机淘汰出来,就感觉好像在把真的一万元钞票往沟里扔似的。
费时费功夫不说,还费了那么多心思,对我们来说,这七百零二张假钞已经和真的,不,或许可以说已经超过了真钱所具有的价值。
我在此之前不知帮别人造过多少张假卡,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对造出来的东西如此钟情过。
造假归根结底就是造假,并不是从零开始制造新东西,就像是把用旧了的卡中的磁数据改写了,这么简单的事罢了。
可是,这些假币不同。
从组装定时起火器,确认安装位置开始,到偷ATM里的验钞机,确认传感器、认读程序,核对磁数据……,与此同生的劳苦都凝聚在一张一张的假钞上了。光凭票面的数字己经远远不能反映它的真正价值了。
骗过银行的兑换机,把真钱弄到手,这一最终目标还在不远的前方等着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前期的准备工作。想到这我不由地感到心中沉甸甸的。
只是造能骗过验钞机的假钞我们就兴奋得不得了,而且还信心十足。今后要是造能骗过任何人的眼睛的完美的假钞的话……,想想这些,我内心深处不由地震颤起来。但是,当前最主要的是骗过验钞机。
再看剩下的假钞,都已经到了四百多号了。被淘汰的已超过半数。
我不敢奢望,心中祈求只要有一张能通过验钞机的作品。
雅人则从刚才开始就一声不发了,只是专心致志地瞅着验钞机。我也不再读试验品的号码了,机械地一张一张地往验钞机里放。咔嚓、咔嚓,分离器也像是故意跟我们作对似的,不停地动起来。
我们的试制品已经所剩不多了。
已经到了五百多号了。还剩二百张左右了。拜托了,一张也行……
一丝绝望掠过心头,而奇迹就发生在那一刻。
在此之前验钞机没有中断过有规律的咔嚓声,那一刻突然打乱了。仅仅是乱了那么一拍。
雅人立刻大叫起来。
“stop!”
我停下手来,看了看雅人。房间里一时间没了动静。雅人又悄悄话似的问:
“刚才你听到了吧……不,你没听到吧,分离器的声音。”
我点了点头,赶忙又摇了摇头。
“别慌,可能是空欢喜一场。让我再确认一次。”
我把刚刚通过验钞机的546号作品拣起来,慢慢地放人验钞机。
喘气的功夫,试验品通过了验钞机。
没有听见机械的声音。不会有错,分离器纹丝没动。识别水印的传感器这一关又顺利地通过了。
“太妙了!”
我们俩不由自主地大声叫起来,把手上的纸币撤了一地。
最后,通过验钞机的试制品达到了四张。
它们的号码是546、547、626、627。白水印弱,黑水印分别为中和强,是造纸公司不同的两种上等纸。这两种纸都是轻量铜版A3纸,一平方米纸重七十五克。
到此为止,色调、磁性、水印、纸质,这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
“那,咱们开始最后的试验?”
我搓了搓手,像钢琴演奏家一样优雅地敲着WIN 98的键盘。通过电脑我把验钞机中所有的传感器打开了,让验钞机的所有程序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验钞机又回到在银行里的ATM中的状态。如果这次能通过,那么曙光银行里的验钞机就成了我们的好朋友了。传感器我们是一个一个地攻关过来的,按理说不会通不过。尽管这样,我们还是像没有交上考卷的考生一样,一个劲儿地在心底里担心,在什么地力肯定还会有意想不到的失误吧。
“别罗嗦了,道郎,拜托你了,快点行不?心脏都快受不了了。”
也不知他是在说真话还是在开玩笑,就见他用手捂着胸口,腰也弯了下去。这时候的雅人肯定和我一样,心中被不安和期待交织着,痛苦至极。
我无言地点了点头,把四张试制品放入验钞机入口。被验钞机卷进去后不久,一张一张地又从出口滑了出来,分离器一次也没动。
成功了!
虽然心里事先有预见,但不亲自看看结果总是不放心。
这时候与其说是高兴,倒不如说是放下心来了。雅人也是,好像卸下了重担似的大大地叹了口气。
我拍了拍雅人的肩说:
“先别松劲,还得大批量生产呢!”
已过了凌晨四点,窗外泛起了灰色。
“今天不把材料弄到手,明天可就来不及了。”
“说的也是。”
雅人点了点头,拿起刚才试制成功的假钞问道:
“怎么办,道郎,买哪种纸好?”
我抬头看看天花板,使劲地摇了摇头。
“喂,你说什么呢?你要光弄这两种纸来那可就麻烦了。”
“怎么了?”
“想想看,一旦发现假钞,警察们一定会展开彻底的调查,对使用的材料肯定也会调查的,当然包括纸的种类、墨、印制方法等,所有这些都会被彻底调查。”
“也就是说连纸的出处之类的也有可能被调查?”
“如果发现有人大批量地购买了与假钞纸质相同的纸,那么这个人肯定就会被认定有罪犯嫌疑了。多转几个店,一点一点地买,买的时候还要买些其他类的纸。”
我从挎包里抽出四五张一万元的钞票。
“买副金边眼镜化装一下,安全起见。”
“好的。顺便是不是再买上个假胡子带上。”
雅人接过钱来塞进后屁股口袋里,回头冲我做了个鬼脸说。
“那买多少张呢?”
那意思是大体需要造多少假钞呢?
我看着装满钱的包,陷入了沉思。
从银行弄来的钱据新闻报道说有五百二十三万。这其中买透明涂料、纸、吃饭等差不多已经花了三万元。往后还需要买些材料。
我们的借款金额是一千二百六十万元。至少我们还得造七百五十万元假钞。
我找出一张B4的纸,用一万元钞票摆了摆,不留空隙的话正好能摆七张。但如果要稍微留出来点空的话,最好只印六张,
“一张纸可以印六张假钞,用七百五十除以六,正好是一百二十五张。再加上打印失误之类的,至少要一百六十张。”
“喂,就那么点?”
雅人有点泄气似的说。
“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有可能发个大财,你就只准备印刚刚够的数?”
“不是刚刚够,打印失误再多也就十张左右吧。剩下的二十张左右是我多加的。”
“即使是二十张也只不过才一百二十万,这时候可是顺便呀,再来点吧!”
我坚决地摇了摇头。
“我们造假钞是为了还东建金融那帮家伙的钱,并没有计划要从银行弄多余的钱。”
“说是那么说。可是……求求你了,道郎。”
雅人抓起地上的假钞递到我的脸前,身子也凑了过来。
“银行那伙又不是傻子,如果从兑换机中发现了我们的假钞,他们肯定会采取防范措施的。那样的话,我们又不得不从别的地方偷来验钞机,再重新找出骗过它的方法了。也就是说,我们造的假钞仅仅能用一次。”
这是自然。
“可是你却只想骗来刚刚够还债的钱就收场,难道就不觉得可惜吗?”
“当然,我也觉得有些可惜。可是,为了满足一时的贪欲,一旦被逮住那可就鸡飞蛋打本利全失了。现在的问题不是金额的大小,而是短时间内能转几家银行。这一点决定我们的成败。”
“转银行?”
“对呀。记得以前我也说过,如果从兑换机中发现了假币,马上,曙光银行各支行的兑换机也将中止使用。不,往坏处想,可能不停止使用,而是在兑换机后检查兑换的钱币。我们的假钞虽然能骗过验钞机,但实际看上去连个小孩子的眼睛都骗不过的。”
我接过雅人手中的假钞,拿来和真钱放在一起给他看。
“如果在兑换机后进行监视的话,当场被逮住也就没戏了。被警察逮住,那也就不用再为东建金融去运毒品了。可是雅人,这样的结局你行吗?”
雅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而且,在一个地方换钱是有一定的限度的。假设在一个店里能换一百万的话,要换一千万元就要转十个地方。一个地方用五分钟,加上途中移动时间十分钟,共需要一百四十分钟。即使顺利的话,也得花二小时二十分钟。就算早上九点钟开门就开始,干完也要到十一点二十分。在这之间如果哪家分行往兑换机里补充钱的话,那也就玩完了。”
以机械为对象的假钞,最大的问题就在这里。
“把危险降到最低限度不就行了,无论怎么说咱们的游戏才刚开始。”
“什么,才开始?……不是只剩下大批量生产和换钱了吗?”
“不,当然不是。真正的游戏还在后头。雅人,我已决定了。”
“决定了什么?”
“等这次结束以后,我准备上印刷厂去工作。”
“工作?”
“我准备在那里从零开始学习印刷。”
“道郎,你……”
我看着雅人,点了点头。
“我想亲手造一种假钞,它不再是针对机器的,而是针对人。谁看了、摸了也不会分辨出那是假钞。”
雅人瞪大了眼,张开两只胳膊,晃着头问:
“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听就告诉你,雅人。再去盗验钞机造能通过它的假钞这不是不可能的。可是,那只是以银行的机器为目标,其使用范围也相当有限。而且,它只能使用一次,是一种有条件的游戏。但如果我们造出了谁都识别不出来的假钞的话会怎么样?银行的机械当然更不用说。在银行窗口使用也没问题,是一种完美的假钞。不,如果谁都相信的话,那就不能叫假钞了。”
雅人还想说什么,我没让他插嘴,继续说我的。我想说的话还有一大堆呢。
“常听说名画的赝品在市场上流通,那东西即使再像真品,但绝对成不了真品。为什么说呢,两幅画一模一样,不可能同时存在。可是钞票就不同了。在全日本,不,在世界各国所到之处都有假钞泛滥。钱这东西相同的再多也没人会为此发愁的。你不觉得这游戏很吸引人吗?”
我不知被什么促使着,一下子把心里的话全说了出来。
“我决定了,雅人。还需要多少年我也不知道,但我一定要干成。”
谈完了“崇高理想”后,我们拿上从银行ATM中抢来的钱,出发去买造假钞用的材料了。
白水印用的透明涂料和磁铁粉还剩不少,彩色打印机用墨盒快没了。B4纸要印一百六十张,而且正反两面都需要印。底色用墨还得再调些出来。这样的话,墨盒得准备二十个左右了。
我再次来到池袋,在火车站附近有不少办公用品店,我转了五个店,每个地方买了五个墨盒。
肯定到时候警察会调查从假钞使用的墨到打印机的种类之类的东西。我的那台打印机没有登记用户名,不会从厂家查到我的情况,但为了安全起见,这次之后应该把它报废了。
我又用以前的方法调制好墨。看上去墨色已和上次的差不多了,但为了以防万一,先试印了一回,然后才开始印。接下来我又在微机里将纸币的正反两面图像分割复制成六份,使它们同时一次打印在B4纸上。
考虑到可能对不太齐,我又调了调图像间隔,仔细地检查核对了一遍,认真地对好了六幅图的位置。
通过验钞机的试制品,黑水印有中、强两种可以。为保险起见,我又调了调颜色,取了这两色调的中间颜色。大批量生产用的图像已经完成。
正当我用剩下的纸试着打印的当儿,雅人回来了。
“怎么样,我这身打扮酷不酷?”
雅人的鼻子上架着金边眼镜,头发也做了三七分,颇像大正时期的书生。
“总共去了五家纸店,能用的纸加起来得有一百八十张以上。”
雅人说着,把至少也有他说的那些的七八倍的纸放在了榻榻米上。
“我这也已是万事俱备,到明早为止,咱们得印完九百多万。”
当目标伸手可及的时候,身上又不知从哪儿涌上了一股无穷的力量。我和雅人从计划开始到现在连日来只休息了不到三个小时,而且这两天几乎是通宵达旦地干。可是,今早上还感到困乏难忍,这会儿竟一点感觉不到了。
开始印了。
一张纸印六张假钞,印出来后又放到验钞机内检验。假钞轻松地通过了。色调、磁性、水印、纸质都和试制成功的假钞一样。检验了两遍没问题后才开始大批量的生产。
在印的过程中,墨用干了后,还是像以往一样,再调好墨装上,继续印。
这其中,尤其是磁性和黑水印用的墨在每次调的时候稍微有点变化,验钞机可能就有所反应,所以在调的时候非常小心谨慎。
在印到五十多张的时候,印出的纸上颜色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一次印这么多的东西,这在以前从来没有过。因印得太多,打印机喷墨头堵了。
赶紧停下来清洗了一下喷墨头,这才又恢复了正常。在此之后,每隔三十张就停下来清洗一次喷墨头。
印好的假钞在剪的时候也不敢两张叠起来剪,都是小心翼翼地一张一张地剪。还有,剪好的假钞全部放到验钞机上检验两遍,合格了才放行。
凌晨四点二十八分——
准备的一百八十张纸全部印完了。
中间因打印机喷墨头出问题以及换墨盒时墨色没调好,大约有十九张纸的假钞没能通过验钞机。
这样的话就印了一百六十一张,总共九百六十六万元假钞。
再加上试验阶段的四张,合计九百七十万元。这么多,我们终于造出来了。这在以前,连想也不敢想啊!
雅人用戴着手套的手抓了把钱来往脸上拍了拍,自言自语道。
“干上了,道郎。”
“嗯,接下来再去银行就行了。”
我从电脑桌前站了起来。
“好,走吧雅人。”
“走?喂,现在天可还没亮呢,这时候银行根本不可能开门的。”
“我知道,不是还没定去哪片的银行吗?现在我是想去看看这个。”
日期早就变了,到了我们计划采取行动的星期一了。要想使计划顺利进行,就必须先确认好要去的银行的情况。
“嗯,停停就走。”
雅人叫了一声,软塌塌地躺倒在榻榻米上。凭力气吃饭的雅人为了造假钞积攒了不少疲劳和睡眠,现在一下子全都袭来了吧。
“放心吧,不是去市里挨个地找曙光银行,只是到近处的电话亭罢了。”
“电话亭?”
“对,看电话薄查大体位置。”
大部分电话亭里都放着附有地址的电话薄。这种电话薄主要以广告为主,下边附有电话号码。查它就可以查到市里曙光银行分行的地址。
“再加一把劲就行了,快点起来。”
走进电话亭一看,里面的电话簿只是板桥区和丰岛区部分的,是供市内北部城区用的。
我们的假钞是以曙光银行的兑换机为目标造出来的。为了兑换成功我们必须在银行补充钱之前这段短时间内,转好几家曙光银行的支行。
银行集中在一起的地方,那一定是企业、商店比较多的地方。池袋也算得上繁华了,但与新宿和银座相比,就一点优势都没了。不知这点能不能做个证明,反正在池袋只有三家曙光银行支行。
最后我说服了雅人,骑着摩托车来到新宿火车站附近的电话亭处。
这里的电话亭里放着我们想要的电话簿。
确实不愧是新宿。
查了后发现,新宿附近曙光银行支行总共有六家。新宿中央支行、站前支行、西新宿支行、北新宿支行、歌舞伎叮支行、新宿街支行,如果再加上新大久保支行,在直径一公里的范围内总共有七家支行。
而且,如果将直径扩至两公里的话,又有代代木支行和四谷支行。
就选这儿了。在这里短时间内可以快速地转九个支行。在银座、大手叮、日本桥附近曙光银行支行的个数也不少,这一点也不奇怪。但看地图,新宿及四谷附近范围还是要小一些。还是这儿好。
“喂,道郎,新宿和银座,咱分头行动不就行了吗!”
挤在狭窄的电话亭里,雅人边看电话簿和线路图边说。
“恐怕不行!”
我摇头说道。雅人颇感意外。
“为什么?分头行动的话,兑换的时间也会缩短了,那样的话,往兑换机里补充钱的危险不也就减小了么?”
“可是,银行里所到之处都有摄像机,如果分头行动,确实能缩短时间,但是同样也就把我们的情况暴露给了敌人。”
“我们的情况?”
“对呀。无论如何化装,我们的体格没法改变。他们一下子就会发现嫌疑犯一个是一米八多动作迟钝的男子,另一个是一米六五左右的小矮子。”
“可是,有近一千万左右的假钞出现的话,警察从一开始就不会认为是单独作案的,不,一般会认为是大的犯罪集团干的。”
“不是,我防备的不是警察。”
“不是警察?”
“不明白?是东建金融那帮家伙呀!”
雅人像被人击中了要害,一下子软了下去。
我接着说:
“曙光银行支行中的验钞机被盗这件事连警察都早就知道了,如果在这时候从曙光银行的兑换机里发现了大量的一万元假钞的话,你会怎么想?”
“对呀,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如果是同一伙人干的话……”
“对吧,如果那样的话,报纸电视都会报道这件事。ATM被人盗走了五百二十三万,再加上有高矮不均的两个人用假钞换走了九百多万元。如果到第二天,我们两个一高一矮去还钱,你想会怎么样?”
雅人咽了口唾沫。等了好长时间一句话都没说。
“这么明显,这帮家伙能看不出来?”
雅人终于抬起了头,瞪着无神的眼睛说道。
“还了钱我们自然可以不去给这帮家伙运毒品了,可是,他们又会抓住我们的另一个把柄,让我们为他们造假钞。这不是很明显吗!”
到手的肥肉这帮家伙能轻易放走吗?换了这帮家伙,他们肯定会动员全国的部下一齐出动,袭击位于全国各地的银行,这不是不可能。如果让他们知道我们就是造假钞的罪犯,他们肯定会利用我们,直到把我们的骨髓榨干为止。
“为此,决不能让东建金融这帮家伙知道这是我们两个人干的……”
雅人不安地看着我。
“放心吧。”
我说着径自走出了电话亭。在这么狭窄的电话亭里站着两个男人,容易让过往的行人误会了。
回到路边的摩托车旁,我接着说道:
“换钱时一定要乔装打扮,这样的话,这帮家伙就不会想到罪犯是我们两个了。再有,还钱前我们可以做点样子,让他们感觉我们是从高利贷那儿借的钱。”
“为什么要这样?”
“东建金融也是金融圈子里的人,如果我们借了高利贷他们肯定很轻松地就查到的。”
像我们这样欠东建金融一千二百六十万的户主,可能早就上了高利贷的黑名单了。这样的话借钱怕是不可能了。但是,这帮家伙肯定会与东建金融联系,确认是否是这么回事。这样就足够证明我们为了还钱在四处借款。
“顺便把这个也卖了说不定也是个上策。”
我说着,敲了摩托车一下。
“唉,唉,求求你了,这个给我留着好不好?”
雅人说着都快哭了出来。
“跟你开个玩笑。总之必须做出为了弄钱四处奔走的样子给这帮家伙们看。一边造假钞一边借高利贷,这样的人没有吧。这样的话,东建金融那帮家伙肯定会认为我们为了筹钱每天愁得东奔西跑,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放心吧,没问题的。”
我说着,把头盔递给了还没定下神来的雅人。
雅人接过头盔,慢慢地冲我点了点头。
不知什么时候,高楼大厦后面的天空开始泛白了。终于到了向银行挑战的日子了。
我环视了一下新宿的大街,过往的车辆不知什么时候也多了起来。好像到了首班电车的发车时间,就见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年轻人一群一群地朝车站走去。新的一天从现在开始了。
我骑到摩托上对雅人说:
“过会儿我们也该回来了。”
早晨六点——
上银行之前我们还有几件事必须要做。
销毁证据。
公寓里面,首先是试验时没成功的近七百张假钞,还有试印时用过的纸、透明涂料、溶解油,最麻烦的是验钞机,这些越早处理掉越好。
最近的垃圾袋都是那种半透明的,假钞放进去要是被清洁工发现了肯定会翻出来验证一下的。为安全起见,我用剩下的黑墨将假钞涂黑,然后又用剪刀剪碎后才装进垃圾袋里。做到这一步就放心了,即使有乌鸦把垃圾袋弄破也不怕了。
考虑到验钞机的ROM中的数据也许对今后有用,我找了张软盘全部拷贝了一份。
还没有设计好的钞票正反版面、带水印的画像、磁性数据、黑水印用的墨的比例,所有这些我都转化成数据保存起来。当然,我设置了密码,其他人是别想轻易打开这些数据的。
最后还剩下从曙光银行支行弄来的验钞机。
我拿出工具把验钞机和彩色打印机一块拆卸开,像CPU、ROM之类的东西拿到秋叶原还能卖点钱,但为了那么点钱再让警察摸到了线索,那可就让人笑掉大牙了。外框和零部件都必须分开扔到其他公寓里的装不能燃烧的垃圾的桶里。
雅人抱起装有零部件的垃圾袋准备出门。
“可别偷懒,尽量多走几个地方扔得越远越分散越好。”
清晨七点三十分。雅人戴好头盔出门去扔垃圾了。在这段时间我开始做最后的准备。
银行里到处都装着摄影机,来此的用户无一例外被拍摄了进去。所以有必要为此做精心的化妆。
首先,必须遮起来的就是脸了。我先上附近的超市买了口罩和卸妆用的脱脂棉,还买了双花棉线手套。
因为是冬天,戴口罩并不奇怪。但光这样还遮不住。把脱脂棉塞进嘴里,让脸蛋胖起来,这样的话看上去变化就大多了。再戴上线手套就不会在假钞和兑换机上留下指纹了。这些都是必备品。
头发用帽子遮。以前去神宫球场看球赛时,先进场的五百人可以得到一顶飞燕球队的棒球帽,我得了一顶。虽然看上去像是小孩子戴的,但总比没有帽子强。
眼上戴眼镜。手头上有太阳镜,可是戴着口罩和帽子,配上个太阳镜,一看就不像个好人。雅人不是买了架金边眼镜吗,戴那个正好。这个还不够,又找来了黑铅笔,用它代替眼睑膏,把眼睛稍微画大些,这样的话可就大变样了。剩下衣服了,这些东西用完了就得处理掉,干脆用现有的吧。我找出早已不跟形势的棒球衣,这样正好和棒球帽配套。
因为季节关系,可以多穿些衣服来改变体型。穿上七件T恤再套上三件大运动衫。
下身牛仔裤外再套上毛织运动裤,这下可胖多了看上去太热了一些,可一照镜子,体型确实变了。最好再猫猫腰,这看上去可就完全是另一个人了。
“嘿,看上去真是七老八十的样子。”
雅人回来了,扔垃圾扔了四十分钟,看到我的这身打扮也不由地笑着赞赏起来。
银行里的摄影机摄下的像肯定会在电视上反复放不少遍,这样出公寓肯定不行,被附近的人看到我这身时髦的打扮一定会起疑心。用平常的打扮出门,到附近的公园的公共厕所里换装比较好。
提上以前大减价时买的塑料手提箱,把造好的假钞装进去。虽然看上去有些旧,但没人会怀疑它不是装钱的箱子。
上午八点十三分。
所有的一切准备就绪。
最后的战斗马上就要打响了。
我们一边吃着饭团子一边像打仗前的大将们似的翻开地图看起来,再最后确认一遍曙光银行支行的地址。
地图是从图书馆借的,还不能随便在上面乱画。我们用米粒分别粘在九个支行的地址处。
“我们从北边发起进攻,也就是说先去新大久保支行,经山手线和中央线到北新宿,从那儿南下往西新宿支行,再从甲州道回到日铁线,越过日铁线往东,依次进攻东部地区余下的三个支行。接下来顺路到代代木支行最后再回新宿街。从那儿东上,到最后一站四谷支行。”
我边指着地图边说。
“有可能会碰上堵车,到时可就看你的技术了。”
“终于到了该我表现的时候了。怎么样,银行开门我们就出发?”
“啊,还有一个问题,摩托车停在哪?在银行前容易让人怀疑。离得远又耽误时间,最好是停在银行旁边的路上。好了,到时候你随机应变吧。”
“要是兑换机前排了好几个人了,那你怎么办?”
雅人一边吃三明治一边问。
“如果情况不允许,Pass过去就行。”
“放弃?”
“一个地方可不能耽误十多分钟,我们没那么多时间,碰到这种情况,就在别的支行多换点。也许我们会碰上不得不放弃的情况。”
“好了,明白了。那就交给你了。”
“另外……”
我犹豫了一下,雅人探寻地看着我的脸问。
“又怎么了?”
“嗯,有些不好说出口。”
“怎么了,你今天让人感到有些发毛。”
被雅人这么一激,我一狠心说道。
“如果我老是不出来的话,雅人,你就一个人……”
雅人急忙一挥手,打断了我的话。
“别说了,后面的话就别说了。”
“可是,事先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雅人拿眼死盯着我,语气也加重了。
“这次计划失败的话,等待我的将是运毒品的命运。黑帮和警察,被谁逮住不都一个样?”
“可是,雅人……”
我还想解释,雅人一伸手抓住了我的胸口,那粗粗的喘气也迎面而来。
“掐死你!道郎。再说那你就是不把我当哥儿们!”
“可是……”
“烦死人了,别说了,道郎!”
雅人一下子松开了手,扭过头去,话也软了下来。
“……本来,这次的事就是我惹的麻烦。我……总是给你添麻烦。无论是打工时还是被学校开除后,你总是护着我……”
“说什么呀,你不也是一样么。”
这句话我不是说谎。说不定没有雅人的话,我早不知什么时候就完蛋了。
“总之是这样。”雅人抬起头来说,“我绝对不会扔下你不管的。即使是我一个人被逮住了,我绝对不会说出你来,绝对。”
雅人固执起来,我已无话可说。只是无言地点着头,看着雅人。
雅人有点害羞似地把头转向一边。
“喂,已经过了三十分钟了。”
抬头一看,放像机上的表显示已经八点三十一分了。
“快,出发了,道郎。”
雅人拍了拍膝盖站了起来。
“这一次一定让银行和世上的凡人们开开眼!”
九百七十张假钞分成九份装进包后,我们出了公寓,踏上了征程。
先来到附近的公园。雅人先在公话亭里给铁工所打了个电话,编个理由,请了个假。我进公共厕所里换上了准备好的便装。
心跳也没觉得加速,可手指头竟有点不听使唤,换衣服耽误了些时间。不知什么时候背上渗出了汗来,这当然不是因为穿得厚的缘故。冷静些冷静些,好戏还在后头呢。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在作怪,一个劲往前钻的雅人的摩托车也觉得不是那么稳了。雅人也有点紧张了。
赶到曙光银行新大久保支行大楼旁边的小巷里时,刚好差一分钟九点。
我摘下头盔,戴上了棒球帽,尽量往下压了压。雅人也下了摩托车,和我一起沿人行横道往银行走。
早上九点的大久保街被上班的人挤得水泄不通。有夹着公文包的年轻男子,还有和同伴们说说笑笑的女职员。在这人流之中戴着头盔的雅人和戴着棒球帽的我简直就像蚂蚁队列中涌出了两只蝈蝈似的。
时间刚好到了九点钟。
曙光银行支行的卷帘铁门吱呀吱呀地开了。可能是在上班前先要出去办事,一个年轻人先穿过自动门冲进了银行。
到了把费尽心机造出的假钱换成真钱的时候了。我和雅人相互看了一眼。
“拜托你了,道郎。”
头盔里雅人的脸无情而生硬。说不定我的脸也和他一样。
“好了,我去了。”
我故意轻松自如地说着挥了挥手,抱着装满假钞的包向银行走去。
“欢迎光临!”
刚进自动门就听到银行职员们异口同声、朝气蓬勃的问候,我敏感的心脏不由地紧缩了一下。
我一下也没了胆。假钞已经在验钞机检验过两次了,要是通不过兑换机这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这些虽然明白,可是心里还是像揣了个小兔子似的跳个不停。
如果行迹可疑,会引起里面的工作人员注意的,冷静!我在心里不停地说着,开始往里边走。
进到里边了再去注意什么地方有摄像机可就来不及了。我尽量不抬头,装着不停地咳嗽,头低着朝兑换机处走去。因为刚开门,CD和ATM前一个人也没有。自动兑换机在最这边。
用眼的余光一扫,银行职员还都专心在门口迎顾客呢,没有人注意这边。
我一步来到兑换机前。
就要换第一笔钱了。
胸口像擂鼓似的都快要撑破了。穿的本来就厚,再加上屋里有暖气,汗从腋下渗了出来。
兑换机旁边没有CD机旁那样的屏风。我一下趴到兑换机上,遮住拿包的手,一伸手从包里掏出了一捆假钞。因为是自动的,往前一站,入口处的盖就喀嚓一下自动打开了。
看上面的说明,一次最多只能换六十万。原计划九百七十万分九个地方每家换一百零八万,这样的话就必须分两次来换了。
我拿出一捆来,通过目测分出大约有一半来迅速放人纸币入口。
上面的盖自动关上了。
盖关上后,就听兑换机里边纸币输送带转动的声音和一张张钞票翻动的声音。张数太多,输送带一直动个不停。终于,转动的声音停下来,那一瞬间,我的心脏可能也停止了跳动。
稍微过了一小会儿,在显示余额一栏上出现了“520,000”的数字。
成功了。顺利通过了兑换机的检查。
我一边在心中欢呼着,一边按下兑换键。四十万元换成五千一张的,共八十张,一千元的换了七万元,共七十张。剩下的五万元全换成了五百的硬币。
纸币入口处的盖打开了。里面全是五千和一千元的真货。稍往下的硬币口里堆满了包成束的五百元硬币。
我把纸币和硬币装进包后紧接着又把剩下的五十六万假钞放了进去。像刚才一样,大部分换成五千和一千的。换完了。
离开兑换机时,职员们正在给客人作柜台介绍,往这边看的人一个也没有。
我再次装出咳嗽的样子,低着头往外走,想赶快离开新大久保支行。此时,我的心里却是喜气洋洋,无与伦比。出了自动门脚步不由地加快了。
感觉好像在银行里呆了好长时间,可一看表才不过九点过六分。在里面最多呆了不到五分钟。
在步行道的那头,戴着头盔的雅人好像伸了个懒腰,站直了身子,一动不动地往这边看着。
我一路小跑,还不忘了在胸前做了个小小的“V”字。雅人深深地点了点头,先往小巷里走去。
我从后面赶到时,雅人已经发动了摩托车,顺手把头盔扔了过来。我接过头盔,一步跨到了后座上。
“师傅,快点走了,到下一个地方。”
“明白了,先生。不过,到时候可得多给点小费。”
雅人跟我开着玩笑,一下把油门踩到了底。前轮离开了地面,车子晃起来。狭窄的小巷飞快地往后跑去。
开始和时间作战了。沿大久保街往西,钻过山手线和中央线的立交桥,往后一拐来到了新宿区。路上车来车往非常拥挤,雅人丝毫没有降低速度,左右横冲直撞地飞奔着。在日本电信电话公司前往右拐,就拐进了下一个目的地曙光银行北新宿支行旁边的小巷里。
真快,才九点十一分。这中间才花了不到五分钟。我飞快跳下车,把头盔扔给雅人,朝北新宿支行走去,开始了我第二次换钱行动。
第二次了,这一次冷静多了。我还冲欢迎我光临的职员们摆了摆手,点了点头。
尽管如此,但假钞放到兑换机里的那段时间我心里还是紧缩成一团,当然不会有事了,很顺利,一百零八张假钞又分两次,全都兑换成真钞和硬币了。
九点十六分,我们开始出发到下一个目的地西新宿支行。
“唉,像这样的话一个小时多点就全办妥了。”
在青梅街途中等信号时雅人眯着眼睛跟我说。
“现在才刚开始上班,顾客也很少。接下来恐怕就不这么轻松了。”
我的猜测到了第三个地方很快就得到了验证。
进了西新宿支行的门一看,兑换机前己经排了两位了。不只如此。站在我前面的五十多岁的老头好像不懂兑换机的使用方法,竟然叫来了服务员小姐。
“喂,小姐,这个怎么用?”
听到老头的话,小姐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我准备往外拿假钞的手赶快缩了出来,急忙拉好包的拉锁,空咳了几声,背过身去,以免被小姐看到。
真是的,碰上这样上了岁数的人可太麻烦了。在银行的窗口以及车站的剪票口,自从实行了自动化之后,像这位老人家一样的就经常碰到。
这功夫我后面又排上了人。我还是装着一个劲儿地咳,尽量避免让人家看到我的脸。
也许等了有五分钟。终于轮到我。
可是,小姐还站在旁边,我稍微有些犹豫。这时候只要小姐一偏头,那我手里的假钞可就被发现了。
我们造的假钞连孩子都骗不了。而且,像他们经常接触钱币的,看上一眼就会发现真相的。
正当我用眼光瞅小姐时,突然,有人戳了我的背一下。
“小兄弟,怎么了?能不能快一点儿?”
扭回头一看,是个六十多岁一脸穷相的老头。有些略显痴呆的脸傻笑着,张开的嘴巴里,上门牙缺了一颗。
“你也不懂兑换机的使用方法?”
真是帮倒忙。老头身穿一件破茄克,斜着肩,想要挤到我旁边来。
“啊,不,我知道。”
我赶忙伸出胳膊肘来挡住老头。
小姐还是没有离开。
我尽量往兑换机前贴得紧一点,掩着包不让别人看见,迅速取出捆假钞来。
张数不多,兑换机数二遍也得好长时间。已放进兑换机了,没必要再怕被小姐看见了。
稍微松了口气。当我按下换钱键时,后面有人又截了我一下。
再回头一看,还是刚才的那个老头。
“小兄弟,还没完啊,我有急事呀!”
“马上就好了。”
我边咳边回答他说。突然,老头抿嘴一笑,往我跟前凑了凑,又露出那颗缺了的门牙洞来。
“小伙子,换的钱还真不少呢。有这么多钱,真让人羡慕呀。”
老头张开少了颗门牙的嘴哈哈笑了起来。
瞎操心!真想冲老头来这么一句,可忍了忍还是咽了下去,只是冲老头轻轻地点了点头。
“真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吵架可万万使不得。光因为前面的老头就耽误了不少时间。如果不赶快换完钱出去,雅人可就该担心了。
换完钱,把换好的钱塞进包里,赶快把地方让给排在我后面的老头。
“好了,您请吧。”
可是……
正当我要转身离去,老头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肩头,叫住了我。
“等等,小兄弟。”
钱应该是都装好了呀。当然,老头也不会因为让他等了这么一会儿就会跟我拉关系,套近乎。我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扭头一看,老头全然没了笑意,目光锐利地瞪着我。
老头说道:
“小兄弟,注意包别让人偷走了,装了那么多钱。”
张开的嘴露出个黑洞来,老头阴森森地笑着。
怎么了,这个老头?上了年纪的人确实是不管见着谁都爱搭上句话的,这个老头看来是个尤其爱管闲事的人。我躲开老头,一转身飞快地跑着离开了那地方。
出来门一看,放心不下的雅人已经来到近处的人行道上。看到我后,肩头一下落了下来。
“干什么来着,还以为被发现了,吓得我提心吊胆的。”一边往小巷里走,雅人一边问。
“没什么,只是人多了些。”
现在没功夫给他说那个怪老头的事,还是先去下一个地方要紧。看看手表,已经九点四十分了。这家银行里花了我将近十五分钟的时间。光那个怪老头,就不知耽误了我多少的时间。
还剩下六个支行。总共六百四十六万元要换。雅人也想把耽误的时间补上,摩托车全速跑起来。甲州路往左拐,过了新宿东站的南门。
九点五十一分,我们来到了位于新宿站东入口处的曙光银行站前支行。
在这里已有两个人排在了兑换机前。但没有像刚才那个老头那样缠个不休的人了。还好,不到十分钟就换完了。接下来先去位于区政府街中间的歌舞伎叮支行。然后再从那儿北上,到位于老百货店对面的中央支行。
车站周围到处人来车往,这时候最方便的要算摩托车了。雅人轻松地驾驶着摩托车,噢噢地挤过车缝,穿过了明治街。
在新宿中央支行里已经有四个人排在了兑换机前。最初一瞬,我想Pass过了它,可又一想,除了这还只剩三个地方。再看看表,已经十点七分。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
既然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先排上队为妙。
前面四位好像换的都是小金额的,所以没有怎么焦心地等,很快就又轮到了我。
赶快地换完钱离开兑换机。还剩下三个地方。照这样子来得及,时间足够用的。
我看着表,快步抬脚准备出银行大门。
就在这个时候——
突然后背被谁撞了一下,因为没有想到,身子一下子向前摔倒在自动门前。
光想伸手扶往帽子和眼镜了,夹在肋下的包“啪”的一声掉到了地板上。
“哎呀,真对不起。”
后面传来了撞我的人的声音。我慌忙转身,想拣起落在地上的包。
可那人先我一步,从旁边伸过手来,拣起了我的包。
“啊!那,那是我的!”
“噢,又见面了。”
我抬起头来,吃了一惊。
拣起我包的不是别人,又是那个身高一米六左右,一脸穷酸相,穿着破茄克的老家伙。他抱着包站在我面前,若无其事地狞笑着,又露出他那缺了牙的门洞来。
怎么看也没错,绝对是他。
是他,在西新宿支行,一个劲地缠着跟我说话,前门牙还缺了一颗。
我实在是难以理解,楞在了那儿。
在西新宿支行换钱时碰到的人,为什么会在这儿出现了呢?难道是因为时间太多了,为了消磨时间,喜欢上了巡视银行这个行当?
“你在这儿又换钱是吧。你这人特别喜欢换钱呀!”
老头得意洋洋地大声说着,边说还边笑出声来。这个老头怎么会在这儿,真让人费解。对不起,我不能在此奉陪了。
看到我们俩老是站在这儿,里面的工作人员满脸疑惑地开始往这边看。
“请把包还给我。”
我想从老头手里把包抢回来。
“噢!”
老头把包往我这儿递,可递到一半突然又收了回去。不怀好意地笑着,缺了颗门牙的洞又露了出来。
“……小兄弟,这么重要的包,要牢牢地抱在怀里才对呀。记住了,可别再掉了。”
说了些多余的不中听的话后,老头把包还给了我。
“嘿,还发什么呆,里边的人看着呢。”
这一说我才醒过神来,慌慌张张地接过包。
“快走吧,记住了,路上可要小心哟!”
老头从背后推了我一把,低声说着。
自动门一开,我从里边被推了出来。
回头再看,老头边往里走边和柜台那边的小姐搭上话了。——“一路上可要小心哟!”
不会听错吧,那老头确实这样说来。
可是,是什么意思呀?
难道说我用假钞换钱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不,那绝不可能。在西新宿支行,老头跟我搭话时,我尽量用身体护着,假钞往兑换机里放的那会儿,他绝对看不到的,这个我敢保证。
即使万一他看到了,可为什么不向银行告发我呢?弄不明白。而且,还特意嘱咐我“要小心哟!”
真是一点也弄不明白。
这个老头到底是什么人?
“怎么回事,道郎?”雅人从背后这一问,站在我身后很近的地方。
我才回过神来,雅人手拿头盔,说:
“您想一直站在这个地方吗?”
我好像站在支行前面,发呆似的一直瞅着老头来看。老头正斜靠在柜台上,和窗口里的女职员说着话,脸上还露出色迷迷的笑来。
“里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噢,没……没什么。”
“那还不赶快从这儿撤!”
雅人说的是。怪不得雅人怀疑呢,老站在银行的门前发呆又有什么用。
先把老头从脑子里清除出去。脑子里想着,随着雅人一起快步来到停摩托车的小巷。
再往下一个目的地转移的途中,我还是一个劲儿地想着老头的事。
钱还没有换完,注意力不能集中的话,真不知接下来会出什么漏子。虽然自己也明白,可缺了一颗门牙的老头的狞笑总是不能从头脑里赶走。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恍恍忽忽地开始去剩下的三个支行。在去四谷的途中,雅人为了绕过拥挤的车流来了个急转弯。我差点儿被甩了下去。到了最后一站四谷支行时,从包里往外换假钞时一不小心带出来一捆五千元的真钞票,一下掉在了兑换机前。
万幸的是没有人注意到,到了最后,注意力也集中不起来了,像是一直走在钢丝绳上似的,神经绷得紧紧的。
十点三十九分——
九百七十万的假钞全部换完。换回来的纸币和硬币都快把我的包撑破了。
走出四谷支行的电动门,回到停车的小巷里时,雅人几乎都要扑上来和我拥抱了。
“成功了,道郎,终于,我们成功了。”
如果周围没有人,雅人一定会欢呼起来的。可能是因为太兴奋了,头盔里雅人的眼角都湿润了。
可是,我却兴奋不起来。
因为,那个老头的话还在我脑子里徘徊。
“快,把这些都换成一万的整钱后,让我们庆贺庆贺!”
因为周围有人,雅人悄声说着,发动了摩托车。
按原计划,接下来再上别的银行,把换来的钱全部兑换成一万的整钱。在此之前,我得先找个地方把衣服换了。我们来到信浓叮外苑附近的公共厕所。
我钻到厕所里,把棒球帽、眼镜、手套、棒球衣、运动裤都脱下来装到准备好的垃圾袋里。T血衫和大运动衫还能穿,这个要带回去。
“等急了吧。”
我从公共厕所出来,先把垃圾袋扔到附近的垃圾箱里。
“咳,先来杯咖啡祝贺祝贺怎么样?”
雅人指了指长椅边上的自动售货机。
穿得太厚出了不少汗,嗓子确实干得不得了。我从包里抽出了张刚换的一千的票子,塞进了自动售货机的投入口。
“真钱就是好啊!这个可以安心地在自动售货机里用了。”
雅人抑制不住满脸的笑意,按了下选择键,要了两罐咖啡。
我伸手从找钱口掏出找回的零钱,准备往钱包里塞,一伸手去掏屁股后面的兜。
我一下子大惊失色。
脑袋里血直往上涌,血流动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了?”
雅人手拿咖啡罐,看着我。
“不见了。”
“什么?”
“钱包不见了。”
“是不是出门时忘在家里了?”
雅人还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漫不经心地问道。
“不会,钱包一直放在牛仔裤兜里的。”
“那……是不是换衣服时掉了呢?”
我赶忙往公共厕所里跑。
可是也没有。厕所地方很小,怎么找也找不到钱包的影子。
上下摩托时肯定要动屁股,难道是那个时候掉的?
可是,牛仔裤外还穿着运动裤呢,要掉的话也只能是掉到运动裤里。难道是太急了,竟然没能注意到。
雅人傻呆呆地嘟囔道。
“喂,该不会掉到银行里吧!”
终于发现了事态的重大,雅人脸色刹那问变了。
“里面只放了些零钱?”
“哪里,还有金卡和录相带出租店的会员证。”
录相带出租店的会员证上写有我的名字和住址。要是谁拾到了,把钱包里的东西私吞了也没关系。我在心里一个劲儿地祷告着。可万一拣到钱包的人起了善心,把钱包交给警察的话……
假如不是掉在银行,那我的钱包一定会在假钞犯去过的九个银行的途中被发现。警察如果知道了,把这和假钞犯联系起来的话……这样一想,就感觉自己掉入了万丈深渊里。我们再也没有祝贺的心情了。
“对不起,雅人,是我太不小心了。”
“再去今天走过的路上找找?”
我无力地摇了摇头。
“不用了,这儿又不是农村,是新宿,早被人拾走了。”
“怎么办,除此之外难道再没别的办法了?”
警察即使拿到钱包也不会立即就把包和假钞犯联系起来的。但事先还是想好能采取的对策比较好些。脑筋绷得快要到极限了,但还得考虑。
“别的暂且不管,先回公寓吧。房间里还有从银行抢来的现金呢。”
“对呀,万一警察上门来了……”
“还有,房间里那些电脑什么的,那些东西也应尽快想办法处理掉为妙。”
用电脑造出的假钞被发现的当天,有人在案发现场附近掉了钱包,而且,这个人家里放了一堆电脑、打印机什么的。
看来换整钱得等以后了。我们扔掉刚买的咖啡,全速往板桥的公寓赶去。
回到公寓前已接近正午了。大约这个时候银行已经发现我们造的假钞了。
下了摩托车,沿着公寓楼梯上楼。我的房间在二楼,一上楼梯就是。
来到门前掏出钥匙往暗锁上插想开门,不可思议的是门自己开了。
不知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本来锁得好好的门却开着。
“喂,道郎,你没锁门呀!”
雅人问问题总是不加思索,想问什么就问什么。我没有答话,只是摇了下头。不会有错,出门时我是上锁了。可是,那又为什么会开着呢?
我慢慢地打开了门。
在狭窄的厨房的尽头,放着电脑还有其他附带机器的屋子一览无余。
我简直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眨了好几下眼,不由地一下子呆立在了门口。
房间正中央坐着个人。
电脑桌前放着把椅子,有人坐在那里,驼背的上身穿着件旧的茄克衫。
“哟,回来了,挺快嘛。”
穿旧茄克衫的人声音有些嘶哑,说着,慢慢扭过头来,微微一笑,又露出了那缺了一颗门牙的洞来。
“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椅子上笑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在银行碰到过两次的那个怪怪的老头。
老头一只肘撑在电脑桌上,嘻皮笑脸地张口说道:“钱都换好了?回来得有些太快了点。”
我呆呆地看着老头那缺了一颗牙的门牙洞。
这个老头怎么会坐在我的屋子里?而且,他还问我们换钱的事儿,这个我们本来要去来着。这样的话那他已经知道我们在曙光银行换假钞的事了。肯定是这样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
不可能的!
刚开始在西新宿支行时,这个老头想往我旁边挤,可是我用胳膊肘把他挡住还用身体护住了包。再说他又不是长脖子怪物,根本不可能从背后伸长脖子来看我手跟前的东西。可是,为什么,这个老头竟然知道假钞的事……
“喂,道郎,这位老爷子是谁?”
雅人惊慌失措,从背后捅了我一下。
还没等我说话,老头先说了:
“啊,大个,你是他的搭挡吧?”
雅人一时间挑起了眉毛,拿眼瞪上了我。
“道郎,你什么时候把我们的事情都告诉了这个老爷子?”
“不是那么回事。这个老头我只不过在银行见过面罢了。”
我慌忙摇头,可雅人已经压不住火了。
“怎么搞的,让这个家伙知道了我们的事。这太奇怪了呀!”
雅人问的确实也对。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出该怎样回答他。
刚刚在银行碰到的人这时候却出现在我的家里,这只能让我想到一个理由。
我拿眼瞪着老头问道:
“你……偷了……我的钱包?”
话音未落,老头张口大笑起来,好像很高兴似的肩膀也颤个不停。
“那手段可以说非常高明吧?”
老头说着,一伸手从破旧的茄克衫里掏出了我的钱包,若无其事地晃着给我看。
“手痒得实在是忍不住了,这才把手伸进你穿了好几层的衣服里,动作稍微粗了些,还得请你原谅。”
“那就不是掉的了。”
雅人翻着眼珠自言自语道。
想起来了。第二次在新宿中央支行,这个老头从后面撞了我一下,在那功夫里,放在牛仔裤里的钱包被偷走了。
“我想你们肯定是在造假钞,可进来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老头颇为不满地说着,把钱包扔了过来。
瘪瘪的钱包打在我的胸口又落在了厨房的地板上。里面仅有的几枚硬币也哗啦啦滚了出来。
我死死盯住老头微笑的脸,暗自揣测。
被偷的钱包里有写着住址的会员证,因此,老头摸到这儿来也并不奇怪。可是,撞的一瞬间就迅速地偷走钱包,凭这么个老头有点难以想象。而且,他又是从什么地方得到我们造假钞的消息呢?
“老爷子,您究竟是什么人?”
老头嘴角泛出一丝苦笑,抬起一只手,捋了捋快要撤退到头顶的头发慢悠悠地说道:
“都叫我老爷子了,真是想不到呀!也是,不知不觉上了年纪,连门牙也掉了。这样下去不行啊!”
老头拿微机屏当镜子,仔细地张开嘴看起来。
“别装蒜了,老头,在这等着我们到底想干什么?”
“啊,说来话长,你们两个干吗不进来?门开着太冷了不是么,快,别客气,进来吧,进来吧。”
这个老头真是装糊涂越装越厉害了。
我没理他,准备接着说,老头抢先一步,挺直了腰板大声说:
“干什么呢?这本来就是廉价的破公寓,再不把门关上,我想说话也不敢说,快点,关上门再说。”
老头说的对,我有点后悔了。刚才一直大开着门,还说了关于假钞的事,要是再这样说下去,不就等于告诉楼上的人,我们就是造假犯了么。
雅人忙转过身,一下子把门关上了。
“对,对。年轻人就该这样听老人的话才对。”
“别罗嗦了,老爷子,你怎么知道假钞的事的?”
我往老头跟前迈了一步,鞋子也没脱,这种情况让我实在没有时间去脱鞋。可一看,这老头也是,知道是进到人家屋里了,却也没脱鞋。
老头像演戏似的很夸张地摇了摇头。
“这样下去可不好呀,最近的年轻人真是……整天只是靠这样的机器,遇事连个先后次序都考虑不到。”
老头敲着桌上的键盘,故意地大大叹了口气。
“玩笑说这些就够了,老头,依靠电脑过活的最近的年轻人和你全然不一样。性子也特别的急。”
“哈,嘴确实能顶上个人了。可是在事情上可就只能当半个人。”
老头撇嘴笑着,轻蔑地看着我们说。
“什么地方是半个人,现在我们已经弄到了九百多万的现金了。”
“喂,道郎!”
我说着,把装满钱的包往老头跟前伸了伸。我们在此之前所干的事情,是没有理由让这个来历不明的怪老头笑话的。
“唉,道郎……”
雅人在后面责怪似地低声叫道。可是,这个老头显然己经完全知道了我们造假钞的事。即使现在想掩盖也来不及了。
老头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咳……!没治就是没治呀!这样的外行可真是可怕呀!自己干的事到底有多危险,竟全然不知。”
“你说什么呢,老头,事实就是……”
“是,是,到目前是很好。”
老头打断了我的话,伸出两只手来像哄小孩子似的啪啪拍起手掌来。还翘起二郎腿,把身子使劲往后仰。
“你们的眼光确实不错。如果要造让人的眼睛看不出来的完美的假钞的话,就需要尖端的印刷技术和与此相关的设备投资。可是,目标是银行的兑换机的话,那可就另当别论了。外观怎么样都无所谓,也不用很好的印刷机械,确实是个盲点。当注意到你们的事时,连我也不由地佩服了呢。”
“怎么你……”
雅人吸了口气,说漏了嘴。
我也是同样感受。让人吃惊的是,这个老头竟然对我们造假钞的事从头到尾全都看透了。
老头鼻子朝天继续他的高谈阔论:
“最初我知道了曙光银行储蓄所失窃,ATM和CD中现金被盗。在这以前,破坏CD确实能弄到不少现金。钢板加厚了以后,这种犯罪几乎就见不到了。而且罪犯还考虑的相当周密,故意在市内炸毁了变压器,以此来拖延警察出动的时间。可是,好好想想的话这个也不难想到。偶尔里面有钱就好了,可是眼下ATM和CD里面都不放钱了,干这行的人谁都知道的。”
和我不同,大约这些情报他不是从图书馆里的旧报纸查到的。我有这种感觉。
那一行的人——到底是哪一行让人摸不着头脑。老头的来历我模模糊糊有了种感觉。
老头摩挲着下巴尖,继续说他的:
“也就是说,不是专门的职业‘破坏’犯罪分子,而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外行犯罪者。可是,用定时起火器,这个让外行人干可就有点勉强了。而且,能采取措施阻拦警察出动,看来罪犯早就知道了现在CD的钢板比以前加厚的事了。这样,自然也应该知道银行现在已尽量不在CD中存放现金这一事实了。可是罪犯还是千方百计想出定时起火器这种手段偷袭了储蓄所。”
说到这里,老头冲我们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从这儿来看,可以想到有这么两点。第一,罪犯从一开始就知道储蓄所的ATM中有现金,也就是说银行里有内奸。第二呢,罪犯除了现金之外还有更加想得到的东西。我当时想肯定就是这两者之一。”
我简直叹为观止了。可以说我被他的演说给迷住了。雅人也是从刚才起再也一声不吭了。
“于是,我特地去了趟饭能储蓄所,观察了ATM的情况,那时候储蓄所歇业,工人们正在施工,准备换新的ATM。看了一眼被破坏的ATM,我就明白了罪犯的真正目的。——他们的真正目的是盗取装在里面的验钞机。”
光凭银行的ATM被袭这一点点事情就推出了这么多的东西,真是……
这个老头,究竟是——
“剩下的就简单了,想想就会明白。接下来他们会利用曙光银行的兑换机换假钞。在一家支行里换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其中的五千元的钞票的张数有限。这样的话就得跑好几家支行。看看地图不难发现,新宿附近,方圆两公里内就有九家支行。在市内,银行如此集中的地方再也找不到了。罪犯一旦造好了假钞,一定会来新宿的。因此,我每天就在这之中的一家,西新宿支行门口一直等着了。——于是,正如我所料,戴着棒球帽和口罩,再也不会有比这更怪的打扮的年轻人出现了。那就是你。”
我使劲地站稳脚跟,否则的话会瘫下去的。像他如此周密地了解我们的行动,做梦都没想到。真的是完全一致。理论和推理无可指责。
“你究竟是谁?”
心里头想着,嘴上不由地就问了出来。可是老头只是一个劲地嘻笑着,根本不做回答。
“想干什么?为什么偷我的钱包,然后又在这儿等着我们?”
对我的质问,老头一笑置之。
“嗯,等你们做何用?只不过找东西时费了点工夫罢了。”
“找东西?是钱吗?”
“说什么梦话呢?”老头高声朗笑着说,“钱这东西,很快就会用完的。”
确实如他所说。从ATM里偷来的钱全放在包里,和我们走时一样,一点没被动过。
老头摊开两手,在屋里转了个圈。
“我找遍了整个屋子,好像是已经处理过了。验钞机之类的东西哪儿也找不见。还有那些写着分析结果的笔记之类的也找不到。”
“老爷子,原来你也想造假钞来着……”
雅人半吃惊半迷惑地问道。
老头悠闲地把一只肘撑在桌上,用指尖敲了敲电脑主机箱。
“大概全部的技术资料都装在这里面了吧。不巧的是,我上了年纪,对机器太头痛,正当我想着该怎么办的时候,你们就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就这么回事。”
“什么太好了?”
我鹦鹉学舌地问道。老头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说。
“是呀,太好了。”
“开玩笑!我们会教你造假钞的方法?”
“别太自做多情了,谁想求你们了。说那句话太早了点吧。”
“那,你到底想怎么着?”
老头抬头看了看房顶,用手挠了挠头说道:
“真没想到微机这东西,煎饼似的一块塑料板,里面竟然能录音和记录东西。我本来是想找这种东西的,于是……”
怪不得,想找软盘呀!
老头有点不好意思,右手有意无意地塞进了脏兮兮的茄克里。
“―只发现一张,贴着的纸上什么名目都没有,就是这张塑料板。”
说着,他拿出了一张软盘。
今早去银行之前,我把以前的数据信息全拷贝进了这张盘。
老头满脸带笑地看着我。
“年轻呀,到底是年轻,脸色都变了。果然,不出我所料,就是这个。为了确认这一点,我才在这里等着的。”
“事情就这样了。我回去后找孙子谁的帮忙打开,好好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东西。”
老头说着,把软盘往怀里一塞,匆忙站起身来这就要走。
“别走,老头!”
雅人一急,鞋子没来得急脱就冲到了里屋,挡在了老头的面前。
“老头,知道这么多,你觉得能平安地离开这儿吗?”
“起来,雅人!”
雅人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别担心,道郎。像这老头这样的来一个两个的怎么着还不能对付得了。”
“别胡说八道了。你那种黑帮的做法不合乎我们的信条。”
“可是,也不能让他就这么便宜地走了不是么?”
雅人攥起拳头。老头则在屋子中央豪爽地笑了起来。
“不错呀!年轻人讲信条,有志气呀!”
老头无拘无束地笑着。我往前又进了一步。
“老爷子,不管你是谁,即使你夺走了那张软盘,想造出假钞来也是不可能的。”
“哈?”
“我们的假钞一旦被发现,银行立刻就会采取保护措施,改造验钞机的程序。那样的话,那张盘里的数据也就不起作用了。”
“可是,小兄弟,你为什么还把它们都保存起来呢?”
“那……”
没想到老头会这样问,我一时无法回答。
老头继续说道。
“确实你们说的也对,他们肯定要改进验钞机。可是,今后只要再去别的储蓄所,把那里的验钞机弄到手,参考这里面的数据,只要能通过可改进部分,那不就可以了吗?”
老头对微机知识肯定不熟,可是,经我一说他很快就能理解到这种程度……
这个老头一定有造假钞的知识。这一点我确信无疑。
“无论怎么样,这次你们成功了,那就是万幸。人这东西,可不能太贪了。好了,再见吧。”
老头冲我们轻轻摆摆手后,向里面的窗户跑去。那速度让人无论如何也感觉不出他是个老头。
都一把年纪的老头了,从二楼的窗户上跳窗逃跑,想也不敢想。就见他把玻璃窗全都打开,探身子就想跳。我和雅人急得直跺地板。
“别……老头!”
这一叫,脚都跨上窗台的老头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我们。
“喂,你们两个!”
老头的措词突然变了,完全不同于前面的悠闲的语调,那大叫声好像是从胸底发出的。
老头的骤变让我们大吃一惊,雅人也收住了脚站在那儿,我从雅人身后看过去,老头已是满面怒容。
“底下的摩托车该不会是你们自己的吧?”
“我们自己的……?”
雅人眯起眼睛反问道,老头不耐烦地晃着身子。
“我是问你们作案的时候是不是用的偷来的车?”
“哎?不,不是的。”
雅人看着我开始局促不安起来。
“糊涂虫呀!为什么不偷辆车呢?”
“可是,摩托车是停在离开银行的地方的,而且,号码我们也经过加工了……”
老头打断了我的解释,摇头叹气道。
“这就是呀,因此我说像你们这样的外行很可怕的。你们太小看警察了。造假币可是要判重罪的,那帮家伙肯定会尽全力来搜查的,这些你们想过没有呀!”
老头激动地说着,两鬓已是青筋暴露。被他这么一吼,我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们本来也想好好化装来着是吧,从旁边看,确实也不算太显眼,可是尽管这样,有人看到你们两个骑摩托车往来的样子,肯定会检举出来的,这样的话,他们会查遍全国的摩托车然后找到你们的。你们上嫌疑犯名单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
“可是,谁知道全日本有多少辆摩托车?”
雅人绷着脸反问道。
老头指着雅人的鼻尖说:
“你这种说法就是小看警察的表现。对他们来说,这点儿事屁都不算。通过摩托车查到你们两个,之后会怎么样?看到这些电脑他们只是佩服吗?”
被老头用手指头在鼻子上戳了两下,雅人被迫退到了我的跟前。
老头好像又发现了什么似的,脸部表情变得更加严峻,仔细地看了看我们,舔了舔嘴唇后又说。
“你们该不会从什么地方借了钱了吧?”
听到这,心脏不由地一阵阵地疼起来。
“喂,喂,真的借了钱了是不是?”
老头愕然地说着,拍着额头,仰天长叹。
“唉,这可坏了,连动机都有了。这和被猫困住的老鼠有什么两样。现在没别的办法了,快逃吧!”
老头厌腻地说着,“啪啪”拍了雅人肩头两下。
“你们两个,赶快逃吧!”
说完,老头嗖地一下跳上了窗台。
——可是,老头突然在那儿停住了。停在了那儿,只把头猛地扭了过来。
“喂,忘了问,你们的钱是不是从黑帮经营的高利贷店里借的?”
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我大吃一惊,脑袋里一片混乱。
“哎呀,果然是啊!”
老头说着,像演技特别差的演员似的两只手抱住了头。
“老爷子,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老头伸出个短短的手指头来,冲窗外指了指。
“已经来接你们了。”
“接我们?”
莫名其妙,我和雅人相互看了看。
“大概你们干的事已经上了新闻了吧。”
老头说着,推开了我们一路小跑来到电视机前,打开电视,调到了NHK台。
时间已是十二点三十七分。早已过了午间新闻的时间。可是,画面上依然露出了播音员严肃的身影。
“……接着,又发现了同样的一百零八张假钞。这是在曙光银行西新宿支行现场转播的。”
画面切换到了支行前面,这地方还记忆犹新呢。老头一手插腰斜眼注视着我们。
“这样的话,与其说从警察手里逃跑,不如说赶快从黑帮手里逃跑吧。”
我也有些不祥的预感,赶快跑到窗前。
并不需要仔细找,以前那辆藏青色的奔驰车又停在公寓前面的小巷里。而且,在它周围还有几个五大三粗的男的。一数,正好五个。
那帮家伙一齐朝这边涌来。
站在头里的男的,手脖上、前胸都戴着金首饰,在太阳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这么惹人嫌的闪光的东西,他一点也不觉得害羞。这正是东建金融的佐竹。
我赶忙从窗口缩回头来。
“怎么了,道郎?”
看到我的脸色,雅人也想往窗外看。我一把抓住他的脖领把他拽了回来。
“干什么,你!”
“别露头,东建金融那帮家伙来了。”
“怎么回事,又来了,还钱日期不是在明天么?”
“别问我,当务之急是那帮家伙朝这里赶来了。”
“哎,别在那儿耽误时间了,趁早想想怎么逃吧!”
迎声一看,老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口,打开门,冲着我们和气地说着。
“再见了二位,小心点呀。”
老头冲我们摇了摇手中的软盘,一转身出了门,那动作简直快得像是偷到鱼的猫逃跑时的样子。
“喂,别走,老头!”
雅人正想去追,门“啪”地一下关上了。太猛了,躲都来不及,雅人一头撞在了门上。
我也从雅人后面追了上去。一下没停住也撞了上去。这两次冲撞,对这座破公寓来说简直不亚于四级地震。
来历不明的老头偷走了装有假钞数据的软盘,公寓外东建金融那帮家伙又追了来,我的头脑里真是乱成了一团粥。怎么想也想不出东建金融这帮家伙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这里。造假钞的事这帮家伙不可能知道……虽然这样想,可除此之外再找不到其他的理由了,内心的不安一阵阵在加剧。
“妈的,臭老头。”
按着被门撞疼的额头,雅人骂起来。
“别磨蹭了,赶快追老头。”
“不说我也知道。”
雅人边嘟囔边打开了门,我赶快又喊了一句。
“我拿着钱马上也来。如果跑丢了,咱们还在老地方Power Land集合。”
那是我们以前去过好多次的新宿一家游戏厅的名字。雅人点了点头,飞身出了门。
我拣起地上的钱包,再次进到里屋,背起放在录相机旁的包,迅速地环视了一遍房间,发现没有什么危险的东西,这才慌忙往外跑。已没时间锁门了,就那样开着吧。刚奔到楼梯口,发现那帮家伙已经从底下包抄过来。这其中就有佐竹。
慌忙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沿着二楼走廊往里猛跑。
“嘿,前面的家伙……”
身后好像有个嘶哑的声音在喊。
坏了,被佐竹这帮家伙给看到了。
我把装着钱的两个包一边夹一个,飞一般地沿二楼走廊跑去。
因是廉价的公寓,走廊的地板踏上去“咣咣”直响,身后,佐竹一伙追赶的脚步声也听得一清二楚。
跑过四个房间就到了楼道尽头。谁曾想,这个破楼竟然没有紧急梯子,这么重要的东西。
我抱紧两个包,跨上了栏杆。
随着踏着地板的足音越来越近,佐竹的喊声也越来越清楚。
“在,在那儿!”
与此楼一墙之隔的对面,是相邻人家的狭窄的庭院,我看准院子里的草地,一狠心从二楼的栏杆上就跳了下去。本来我就对自己的力气没有自信,可是人这东西,一旦被逼急了,那生出来的力气可是想象不到的大。当时创造世界纪录的迈克,他可能也没跳到这么远。
非常成功地在相邻的院子里着陆了。用劲太大,翻了两个滚。这点小意思了。
“别让他跑了,隔壁,绕到隔壁去。”
回头一看,楼上佐竹在挥手大叫着。
离还钱期限还有一天,这帮家伙就开始对我们进行人身保护了。原由我弄不清楚,只能想到他们已经知道了我们造假钞的事。
“啊,你这是干什么呀!”
突然,传来女人尖细的声音。一看,在院子那头站着位抱着一抱衣服的胖大妈,看来是这里的住户了。
“对不起,不小心从隔壁的公寓楼顶掉了下来。”我赶忙低头道歉,从瞪着白眼的胖大妈身边走过,穿过巴掌大的院子,朝门前的路跑去。
佐竹那帮家伙肯定也会绕过来的,如果这样的话,他们肯定是从左边的大道上过来。
我沿小路朝右跑下去,这地方的住宅建得特别密集,使得路也变得十分复杂。这种地势正好有利于我逃走。边跑边在脑子里想着雅人的事,不知道他是否已经从老头那儿抢回了软盘。如果让老头跑了,雅人肯定会在这一带徘徊,那也有可能碰上佐竹他们。
正在心头担心的当儿,突然被什么东西一绊,腿脚不听使唤,朝前栽了过去,来了个前空翻。
我就那样在路口摔了个倒栽葱。左肩重重地落在柏油路面上。两只包也从手上飞了出去,滚落在路上。
到底是绊在什么上面了?揉着肩膀站起身来,回头一瞧。
眼前的路面上露出一双擦得惶明瓦亮的黑皮鞋。
“呀,小子,这么着急是想去哪儿呀?”
上空传来低沉的声音。
抬眼往上一看,左边很近的地方是用栅栏圈起的停车场。在那跟前停着一辆轻型卡车。一个穿黑色西服的男子从车背后慢慢悠悠地走出来。
这人又高又瘦,好像化了妆似的,脸很光滑,还有一双扁平的小眼睛,嘴里嚼着口香糖。原来是东建金融西池袋分店的涉外部长江波和彰。
“你知不知道,防治蟑螂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堵住它的路。哈哈,你应该把后路先准备好呀。”
连涉外部长都亲自出马了,这些我竟全然不知。江波身后又出来了三个穿着花衬衫的打手模样的家伙,袖子卷起老高,像蝙蝠翅似的,一个个阴险地笑着。我使了使劲想站起来,这帮家伙已经围了过来。
这样下去我还不成了笼子里的鸟了。我拣起掉在地上的包,想一使劲站起身来。
可是,还没等我站起来,其中一个家伙就给我来了一脚,正中我的膝盖里弯。
我又一次趴在了柏油路面上。
“咳,咳,臭小子,那么脏的包抱得那么结实,里面藏着什么好东西?”
其中一个家伙晃着肩膀嘲笑着说。
接下来的一瞬,一句话不搭,朝我小肚子就踢了过来,整个鞋都快进到肚子里了。半天我没能喘上气来。
正当我再次想爬起来时,这一次被人从背后又瑞了一脚。这边的痛还没消,旁边另一个家伙也加人进来,结结实实地从侧面给了我一脚。我抱着包护住肚子,像刺狠似的蜷成一团。
“嘿!好像是钱露出头来了哎。怎么回事,这么大笔钱?”
这帮打手们一边喊叫着,一边朝我身上踢来,一时间我的背上、肩上、腿上,雨点儿般地落下来。
不一会儿,我直觉眼冒金星,不堪痛苦,不由地呻吟起来,最后瘫在柏油路上。
已无处可躲,我像足球一样被他们从路上踢到了停车场。就这样踢过来踢过去。
因为是白天,周围有人来往,大概他们也是为了避开人的耳目。我明白这个。可是,我的身体是一点也不听使唤了。我不知该怎么办,只有听任这帮家伙踢来踢去。当我滚到了停车场的角落里时,这帮家伙终于停了下来。
我像是被大象踩扁了的铅笔盒,倒在那里,一动不能动,被这帮家伙打得太重了,全身都快散了架了。
脸贴在地面上,忍痛呻吟,一个家伙蹲到了我的脸前,嘻皮笑脸地问道:
“喂,臭小子,你们这两个家伙欠了那么多钱,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的钱?”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这些钱是准备……还你们的……”
每说一个字,全身的肌肉都连带地痛一次。
“那,你没必要逃跑呀?”
江波嚼着口香糖,来到了我跟前。
我忍着剧痛颤抖着支撑起上半身来,倚靠在身旁的轻型卡车的轮胎上。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说。
“毕竟这么一大笔钱在手上,万一被别人看见了,岂不要怀疑我们是小偷了。而且……,我们也万万没有想到你们会提前一天赶来。”
“我们也确实没想到你们俩能弄到这么多钱,而且是用这么一种让世人大吃一惊的方法。”
“你说什么呢,我不懂。这些钱是我和雅人找亲戚朋友挨个地跑,好不容易才借来的。”
我这句话却引来了这帮家伙的一通大笑。
“你们两个这三天一直呆在家里我们都知道。”
看来事态对我们有些不利。这帮家伙很有可能在什么地方监视着我们。
一点也没注意到。为了让我们没法逃走,连我们的家庭情况都摸得一清二楚,按说再没必要专门监视我们了。我一直这样想的,这一点我太马虎了。
江波嘴角漾出了得意的笑来。我抬头木然地看了看他的脸。就在这时,从停车场前边的路上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佐竹他们到了。
“那一个怎么样了?”
江波边嚼口香搪边问朝这边走来的佐竹。
“万无一失,我们在后面的公园前把他逮住了。”
连雅人也被抓住了!
这下玩完了。眼前一下子变得昏暗一片。
我完全泄了气,这时就见佐竹推开旁边的人钻了进来。他半蹲着,把他那张粗糙的脸凑过来,他的眼睛都发红了。
“臭小子,你真他妈地能跑!”
说着,他那榔头般的拳头就飞了过来。
鼻尖上挨了重重的一击。
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脸贴在柏油路上。可能在那一瞬间,我失去了意识。
感觉鼻子里有一种腥味。呼吸也有些困难。慢慢地感觉鼻子和喉咙里有粘稠的液体。看来刚才这一下子可能把鼻子给打破了。
不知是谁抓住我的领子,把我拽了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手里的包也没了。抬头一看,佐竹笑着站在旁边。
“前几天你们干得不错嘛!”
他是在说三天前我们借了他的车的事吧!
又想举起拳头来,后面有人低声喝住了他。
“小心点他的头,在他的脑袋里装着很重要的造假钞的方法呢!”
“我知道。”
佐竹说着,这次把拳头朝向了我的肚子。
我差点没上来气,连视线也模糊了。只觉得胃一阵翻滚,一张口吐出一滩酸水来。
我实在支撑不住了,一头扎在地上的血水交溶的液体中,两只手无力地摔在柏油路上,只感到背上一阵一阵发冷。
佐竹站起身,用鞋尖轻轻地踢了踢我的头。
“小子,你们玩得稍微过火了点吧。我还以为是被在那儿游荡的坏小子给偷走了呢。可奇怪的是,第二天车却原封不动地回来了。我想了老半天,最后想到了你们两个,从时间上看,有点问题。为了安全起见,我派了三个人专门守在了破公寓前。”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使劲咬了咬嘴唇。
我过去太小瞧佐竹这帮人了,来监视我的那几个,从表面上看肯定看不出来像是黑帮的人。他们还有可能随时更换时间、地点、人员什么的。
佐竹的脚踩在了我的太阳穴上。
“你的那点小把戏,全都在我眼皮底下。刚开始买那么多纸、颜料什么的,还疑心你们干什么,今天却突然乔装改扮去了好几家银行。听了报告,我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虽然料想到了,可是喉咙发颤,声也发不出来。佐竹用鞋底“啪、啪”地拍了我的脸好几下之后又说。
“那个时候,正好电视上报道了在银行里发现大量假钞的事。”
因此,他们召集起了东建金融的所有职员,为确保财源,提前一天来收钱了。
“钱……都在那儿。”
终于发出声来。可是这句话并没有改变我的处境。江波毫无表情地俯视着我说:
“很遗憾呀,小子。你们还回来的奔驰车开不了了,为了修它又花了相当大的一笔钱。当然了,这笔钱也加在原来的账上了,来,给你,这是新账单。”
说着,江波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来。
我确实连看的劲也没了。可是它就递到我的脸前。我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被吸引到本金一栏里。
21,700,000……
眼睛模糊,没看清到底有几个零。可是,应该是五个零,二千壹佰七拾万。让我吃惊的是本金几乎涨了一倍。
“好了,先到我的办公室去商量一下今后的还钱方法吧。实在不行,我们可以放宽松些,不用还真钱也行,只要能让我们得到钱就行。”
说的什么呀!这本来就是最初的目的。
在心里千万遍地臭骂这帮家伙,可是,身上的伤痛却一点儿不管这些。
“车怎么了?”
传来了江波训斥下属的怒吼声。从停车场跑来一个小喽罗。
“对不起,大哥,……不知怎么搞的,车放炮了。”
“不用部长的车子也行。你们坐的车呢,不是还有吗?”
“可,实际上……”
汇报的声音,突然变得战战兢兢越发听不清了。
“……实际上三辆都放炮了。”
“混蛋,你们这帮是干什么吃的?”
接下来听到了挨打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看到摔倒在地的小喽罗。
“车子都坏成这样了,你们这帮傻子还都没注意到,真他妈的白吃饭了。”
“对不起,现在就去叫出租车。”
“别罗嗦了,还有一个一会儿也带到公司来,听到了吗?傻瓜。”
被江波踢了一脚,小喽罗站了起来,站直了鞠了个躬后,匆匆忙忙走了。
不想让它来的时候,这出租车倒是很快就会叫到。很快,小喽罗就跑了回来。我被两个家伙架着胳膊扶了起来。稍微反抗了一下,根本就不起作用。只好任他们在停车场上拖了。
我被他们塞进了出租车的后座上。
“先生,您怎么了?”
是看到我倒在后座上的样子吃了一惊吧,出租车司机担心地问道:
“身体稍微有点不舒服。”
佐竹坐在了我的旁边,另一边一个小喽罗开门钻了进去,江波好像坐在了司机边座上。
“身体不舒服的话应该叫救护车……”
“你想拒载吗?”
小喽罗吓唬司机道。
“啊,没有,怎么会呢?”
“那还不赶快给我开车。”
“好,好。”
司机语气一转,车慢慢地开动了。
“上西池袋。”
江波说道。司机又局促地问道:
“那您是去西池袋哪家医院?”
“别问了,先到西池袋再说。”
“可是,先生,中间那位客人看上去受了重伤了,好像是被黑社会的围起来打了。”
这个多嘴的司机终于让佐竹忍不住了,大声骂道:
“老实开你的车吧,老头!”
老头——
难道是他?我忍着剧痛抬了抬头。
“可是,怎么看也觉得中间那位脸像挨过揍了。而且,你的领子上也有他的血呢。”
我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了。
后视镜中,司机在微笑着。张开的嘴里缺了牙的门洞看得很清楚。
这无疑是闯进我房间,偷走我的软盘的那个怪老头。
被老头一说,佐竹慌慌张张地往衣领上看,可是什么地方也没有我的血迹。
“哎呀,哎呀,果然是你打的,这可不行呀,使用暴力!”
从后视镜上看到佐竹慌慌张张的样子,老爷子满足地在那儿独自乐起来。
“小子,你骗我!”
“哪敢哪敢!上了岁数了,眼神有点儿不大好使。”
老头若无其事地答道。我通过后视镜仔仔细细地确认了一下。
这老头又怎么会坐在出租车司机的位子上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按常识性的方法来考虑的话,我们可以推断也许他本来就是个出租车司机。可是,他刚才在我房间里夸夸其谈的说,他在银行门口等我一等就是一天,从这儿来看,他又不可能干这行。
而且,他穿在身上的出租公司的绿色制服,后领子还没有完全正过来,露出领里的藏蓝色,一看就知道他穿得太慌张了些,还有,胸前的领带也只系了一半,而且还向右斜了三十度。
“这老小子,还敢耍人!”
佐竹往司机座位跟前靠了靠,吼道。
“小心点,让你流点血对我们来说没什么要紧的,知道吧。”
在边座上的江波扬了扬右手,制止了佐竹。
“司机,我说你是不是说的有些多了?”
江波把手搭在老爷子的背上笑嘻嘻地说道。看上去老头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还是继续握着他的方向盘。
“出租车这行的规定是不许随便跟车上的客人说话的吧!”
“是吗?我还真不知道呢。再说,五分钟之前这辆车也只是我刚从车主那儿抢来的。”
“什么?”
江波一下子声调都变了,吃惊地瞅着老爷子。
“现在这辆车的主人大概正穿着一条短裤在四处找警察呢!”
老头在后视镜里冲我眨了眨眼。
江波好像突然明白了似的自言自语地说:
“那这样的话,刚才放我们车气的也一定是……”
“小子,你是什么人?”
佐竹抬起屁股,挥手就要来打老头。就在这时,出租车出其不意地加快了速度。
原来老爷子狠踩了一下加速器。
突然之间的紧急加速,佐竹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一屁股坐在了座位上,紧接着后脑勺撞在了后车窗上,就听到“咚”的一声闷响。
“想干什么,老头儿!”
江波使劲抓住座位,抬高声音威吓道。可是,老爷子看样子并不想把踩加速器的脚松开。
出租车在住宅区里并不太宽的小道上以接近一百公里的速度飞驰着。身体由于惯性,跟不上车速,被迫紧紧地挤在座位上。
“这个混蛋!”
佐竹按着后脑勺终于坐稳了身子,又想往司机座位伸手。
老爷子一缩脖躲了过去,顺势将方向盘往右一打。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身子往前冲去,过了一会儿才知道,原来是老爷子踩了刹车。
从全速前进到突然的紧急制动,这一下可不得了。出租车摇着屁股,向旁边滑去。
身体被猛地摔向左边。车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就像坐在过山车上的游客似的,佐竹他们一个比一个厉害地大叫着。透过挡风玻璃,就见房屋像走马灯似的一个个地往后跑去。就听得一声金属撞击声响在耳际,紧接着身体被抛了出去。就像是放在杯子中的骰子似的,最后又被扔到后座位上。
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下巴夹在胖胖的大腿之间,好像是我的头扎在了佐竹的裤档里了。坐在我右边的小喽罗压在我的后背上。
“妈的……这个老小子。”
小喽罗一边呻吟一边想从我背上站起来,我也从佐竹的腿中间把头抽了出来。
再一看,左边的窗玻璃已经碎得不成样子,再看佐竹,脑袋好像插在了玻璃窗上,翻着白眼。
在破碎的窗玻璃前面,可以看到一根倾斜的电线杆。出租车肯定是在滑动的过程中车体从左边撞在了电线杆上。司机边座上也是一样的惨。门朝内凹进了一大块,江波抱着头靠在门上呻吟着。只有老头一个人稳坐在司机座上微微笑着,静观车内痛苦惨叫的样子。
“老头,你是哪一帮的……”
年轻人说着,伸手要动老头。只见老头轻轻一拨伸过来的手,右拳拉开架势就是一下。
“小毛孩你算老几!”
一记漂亮的直拳落在了年轻人的鼻子上。
就听到一声柿子熟了后落地的声音,小喽罗被揍挺在座位上,鼻血四溅,司机座位上的头枕已变成白底红花的图案。挡风玻璃上什么东西弹在上面发出“嘭”的一声,好像是小喽罗的门牙掉了一个。
“还有你!”
扭头看时,老头照江波的腮帮子一记左勾拳。真难想象这是老头打出来的拳头。
随着一声尖叫,江波的头撞到了裂了的边窗玻璃上。鲜血向车内飞溅,同时,边窗玻璃也四处飞散了。就这样江波的身体慢慢地瘫在了座位上。
老头用舌尖舔了舔沽在拳头上的两人的血,从江波的脚底下拽出了两个包——装从ATM中偷来的钱的挎包和装假钞换来的钱的包。好像是专门为了夺这笔钱,特意抢了出租车,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可是,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老头回过头来冲我说话了。
“快,趁现在这时间赶快逃吧,小兄弟!”
就见他飞速地下得车来,打开后车门,拽出昏迷不醒的小喽罗扔在路上。
“怎么样?能站起来吗?”
边问边伸过手来。
“老爷子,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
“那些以后再说,如不趁早逃走,一会儿看热闹的人就围上来了。”
被老爷子拽着,我从车后座上出来了。
好像是听到了紧急刹车和碰撞声,近处的住户已经开始露出头来。其中有位中年妇女看到撞在电线杆上的车差点晕了过去。
老爷子让我搭在他的肩头,匆忙地问周围的人:
“大道在哪边?”
“在左边。”
“快走。”
这么瘦的身体哪来那么大的力气。老爷子好像拖着我似地朝住宅区的小路跑去。我也勉强动一动腿,跟着他。可是被那帮家伙揍得身上现在还非常痛,再加上刚才车撞在电线杆上时我也撞得不轻。每走一步,全身的疼痛就钻心地疼,这种疼痛又传到头顶,有好几次几乎晕倒在地。我们两个像捆在了一起,拐过弯,朝大道跑去。朝大道左右都看了,时间太不巧,就这种时候真正的出租车是一辆也不过来。
“在这等会儿!”
老爷子说着,把我放在了路边。
快断气了,哪有力气回答他,我就势蹲在了那儿。很快,老爷子的脚步声就消失在远处。
我也想到了他可能就这样拿着放钱的包跑了,但我确实没有追他的精神和力气。把背靠在榻榻米店前的林荫树干上,使劲长喘了几口气。过往的行人像看野狗似的,绕开我走。
正当我瞪着这帮人的背影时,身后传来一个可爱的声音。
“没事儿吧?”
回头一看,原来是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很担心似的瞅着我的脸。
“摔得惨了些。”
本来想冲小女孩笑一笑的,可小姑娘却像要哭出来似的,一转身从我跟前跑了。被佐竹揍了那顿之后,我的脸可能变得太难看了。
没多久背后的车道上响起了刺耳的刹车声。
忍住剧痛的脖子转过头去看,就在身后面停着一辆挂着宅配便公司招牌的保温车。
司机副座的门开了。
果然不出所料,老爷子从司机座上探出身来。这一次肯定是把正在配送货的车偷来了。
“磨蹭什么呢?快点上车,车的主人从后面追上来了。”
往后一瞧,在大道的左行车线上有个矮胖子男人大声喊着什么,拼命往这边追过来。
我用手撑住树,站了起来。差点没瘫下去,终于抓住了边座,老爷子边拉着我边踩下了离合器。
门还没有关好,车就已经发动了,后视镜中矮胖子看着看着就不见影了。
我关好车门,深深地靠在座位上。老爷子手握方向盘,鼻子里还哼着小调。
“我说老爷子,为什么要救我?”
“是啊,为什么?”
老爷子一边提速一边笑起来。
“勉强说的话,我觉得你太年轻,被这帮家伙毁了太可惜。”
“目标还是我们造的假钞吧!”
我这一说,老爷子耸了耸肩笑出声来。
“你还这样说。你们的秘密,我只要查查软盘,不是立马就弄清楚了吗?”
我不由地无言以对。这确实如他所说。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别的内幕。我救你可以说纯粹出于一种好意。”
我怀疑地瞅了瞅老爷子,他歪了歪嘴冲我做了个鬼脸。
“小兄弟,你想想看,装着假钞情报的软盘早已到了我的手上,而我却再把你救出来,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呀!”
是呀!刚才从江波手里夺回的两个包整整齐齐放在我的左脚边呢。不用去打开包看,从包的一边可以清晰地看到露出脸来的货真价实的一万元钞票。
也就是说,他没有抢钱的意图。这样的话,那他救我对他可以说无利可图。
在一个十字路口碰上了红灯,车停了下来。老头把手盘起来放在方向盘上,支起下巴,扭过头冷冷地看着我说道:
“优秀一点的年青人如果不能真诚地信任一个人的话,那这个世界也就快要面临末日了。”
“那既然这样能不能借用你的好意,把车开到西池袋去?”
听了我的提议,老爷子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
“为什么要去那地方?”
“雅人被那帮家伙抓去了。”
从刚才在停车场他们交谈的话里可以得知,雅人和我一样,也应该被带往在西池袋的东建金融公司了。
“噢,对呀。还有一个大个,在后边的公园里也被那帮人逮住揍了一顿的。”
“你就那样看着我们挨打来着?”
不由地想坐起来,但肚子被那帮家伙踹得太狠了,这阵儿痛得实在厉害,竟没能坐起来。
“喂,你冷静点好不好!正因为那帮家伙都在全力对付你的朋友,我才有机会去他们的车跟前放他们的车气呀!”
话很明显,他只有把雅人扔了才能过来救我。
我忍住痛抬起脸来,拿起装满钱的挎包,把它递到老爷子面前。
“这些钱不少吧,全给你,赶快去西池袋。”
左前方就是首都高速的高架桥,去西池袋正好和我们的方向相反。
绿色信号灯亮了,可是,老爷子踩下加速器,没有动方向盘,车照直前进。
“嘿,老头,白上了这么多岁数,耳朵听不见吗?去西池袋。西、池、袋!”
在他耳朵根一吵,老爷子嫌吵似的用小手指掏起耳朵来。
看也不看我,简短地说道:
“你这样能干什么?”
“放心吧,我可没说请你帮忙。”
真是,就嘴上劲大。连跑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敢吹牛。
“如果嫌钱不够,这些给你也行。”
我又把另一包钱也递到了他的眼前。
老爷子无情地用左手推开了。
“我保证能成功。”
“不是你想像的那么简单。”
这老爷子全然不理我的话,我继续缠他,这时他说道:
“你们太轻视黑帮了,所以连连倒霉不是吗?”
可是我也不能由此而不管雅人呀,无论如何也不能。我捂着肚子坐了起来,使足了全身力气把腿伸开,去踩老头的脚,踩住刹车。
“别胡来,混蛋!”
车轮发出刺耳的一声,车停住了。后面的车使劲地鸣起了喇叭。
我打开车门,想从车上跳下去。可是,后领被抓住了,又被拎了回去。
“放开,老头!”
“好了,好了,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吧。”
身后的车依然不停地鸣着喇叭,以示抗议,好像忍受不住了似的老爷子从窗口上探出头去。
“小点声,王八蛋。没看到我正忙着么?”
骂完后把头撤了回来,没办法似的耸了耸肩。继续开车前进。
“唉,我也是太昏头了。我哪点儿好呢!”
边嘟囔边把方向盘猛往右一打,车沿着大道转了个大圈,拐了回来。
“……老爷子!”
“应该拒绝你的,这个车的使用时间已经不多了,现在这阵子,这辆车的主人一定去向警察报警了。被通缉只是个时间的问题。”
老头拿起放在前面仪表盘上的路线图,放在我的膝盖上,一边把脸扭回去注视前方的路,一边生硬地跟我说:
“在西池袋什么地方?你看我这脑子都不管用了,赶快给我查查地图。”
中午早已过了,可西池袋的小巷里却依然沉浸在清晨的混浊之中,四处格外幽静。来往的行人屈指可数,附近的弹子房里传出来的军舰行进的声音听起来却极其震耳。我和老爷子在路中段的车上观察东建金融所在的楼的动静。
大概江波、佐竹他们还没回来。看起来像小喽罗似的家伙们一直在进进出出地忙活着,在路的拐角处站着个拿手机的男的,他在不停地往四处看。
“咳,有一个家伙朝这边走来了。”
听到老爷子的声音我转动后视镜,看了看路上的情况。一个穿着华丽的小流氓晃着肩膀朝这边走过来。
“看来得由你来开车了。”
老爷子说着把我朝门前推开。
在司机座后有防止货物倒下的屏障。跨过副座,不用下车可以进到后车厢里。
司机座空了出来,没办法我坐到了方向盘前。虽然没有驾驶证,但驾驶还是不成问题吧。
我启动了发动机。从后视镜中可以看到东建金融的小喽罗就要靠近我们这辆车了。
老爷子算好了时间,从车厢内打开了左边的滑动门。
“喂,打扰你一下……”
这一叫,小喽罗站住了,回头看来。
老爷子一伸胳膊,一把抓住他的后领,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使劲拽进了车厢。
看到这,我赶快开动了车。
“你他妈的想干什么?”
随着那小子的叫骂声就听见“咣、咣”的殴打声。看镜子,那种不顾头不顾尾的打法让我都有点担心了。连装货的箱子都用上了,在那家伙的头上肚子上乱打一气。很快听不见叫喊声了。这阵却听到了老爷子得意的话音。
“好了,一段落结束了。”
再看后视镜,老爷子冲我做了个OK的姿势,露出那个没牙的门洞,得意地笑着。
虽然这是我提议的,可是,老爷子根本不顾我的担心,很干脆地按自己的计划把那家伙给打倒了。
我们离开东建金融有相当一段距离之后,在一条路段中途,我把车停了下来。
我捂着疼痛不止的肚子,跨过副座,来到后车厢。老爷子早已把那小子结结实实地背捆了起来。他脚边上还掉着两颗沾满血的牙齿。
“啊,不能因为自己的牙掉了一颗就这样对待别人呀。”
“这个也是因为我手下留情才弄成这样的。”
我把里面的箱子往旁边挪了挪倒出块地方来。老爷子托起那小子照脸上猛地给了一巴掌。
那小子呻吟着摇了摇头睁开眼睛。
老头掏出把开了刃的刀来,伸到他面前。这把刀是我们在来西池袋途中,老爷子从包里抽出十张五千元的钞票(这是刚从银行里换下的)特意买来的军刀。老爷子把刀尖捅进那小子的鼻孔里说道:
“嘿,别乱动哟,不小心的话,明天你的鼻子可就成三郎的鼻子了。”
说着老爷子哼起了可能是兆岛三郎(日本著名歌手,鼻孔特别大)的歌中的一段曲子,把脸凑到那小子跟前。
“兆岛三郎的鼻子你喜欢吗?”
那小子早就傻了,由于过度紧张和害怕,两眼快成对眼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小子嘴唇哆嗦着,竟然还敢反问。
我在跟前这小子还问我们的来历,这说明这帮小喽罗们还不认识我。
“小子,问的应该是我,知道吧!”
老头子说着,把刀往上稍微捅了捅。那小子眨了眨眼,轻轻地呻吟了一声。
顺着刀柄,血“叭嗒、叭嗒”落在了车厢里,很快就聚成了个大血珠。
“你看,你看,一动这鼻子的洞可就往大里长了啊!”无论怎么看都觉得老头是在拿折磨这小子为乐。让出租车漂亮地撞在电线杆上,把刚才这小子拽上车打昏,等等,这老头过去到底是干什么的?
老头低声问道:
“有一个造假钞的小子是不是在你们公司里?”
“你们从哪听来的?”
是不是因为牙掉了漏气的原因,话稍微有些听不清楚。
“啊哈哈,又忘了呀,不是说了吗,问的应该是我!”
老爷子说着,用左手指往上弹了弹刀柄,这一下可不得了,这小子像被掐住脖子的小狗似地哭叫起来。
血沿着刀柄流了下来,落在车厢地板上,积成一小滩。老爷子把嘴凑到小子的耳朵根,悄声说道:
“我不会再说第二遍了,听着,另一个在哪里?”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不知怎么回事,大哥他们也还没回来呢。”
“不是说的他们,还有一个人怎么样了?”
“所以说我不知道么。”
我和老爷子两个人照了照面。
什么地方话对不起来。问他另一个在什么地方,这个家伙却回答说江波他们没回来,不知道。可是和江波他们在一起的是我呀。
这样说的话,雅人怎么样了?
我蹲在这个男的跟前问道。
“还有一个被佐竹他们先逮住的那个,现在怎么样了?”
“不是说不知道了吗!不是骗你们的……被他逃走了。……”
雅人自己从这帮家伙手中逃脱了——
“在什么地方?”
“详细情况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从开着的出租车上打开门跳下去跑了。”
确实是只有雅人这样的身体才能干得了的事。这种逃脱方法我连想都不敢想。
在我这边有江波和佐竹跟着,在雅人那儿只能是跟着一些喽罗了,因为大哥不在,所以黑帮里面出了漏洞也说不定。
老爷子拿眼看着我,好像在问:靠得住吗?
我马上点了点头。出公寓前和雅人商量好了,万一失散了,到时候在新宿的游戏厅碰头。
选的地方是以前常去的“Power Land”游戏厅,那里是我和雅人五年前初次相识的地方。
“谢谢你的报告。”
老爷子说着,从小喽罗的鼻孔里抽出了刀。以为这就结束了,不料老爷子猛的一个大勾拳打在了小喷罗的心口上,再看那家伙弯下腰痛苦地呻吟起来。
打开滑动门,老爷子几脚把这家伙从车厢里就踢了下去。之后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跨过副座回到司机座上。
接下来我们并没能立刻就去“Power Land”游戏厅。估计这阵子快开始查我们抢来的这辆车了。为此,我们必须把这辆车扔了,再换一辆别的车。
只是和雅人在约定地方会合,不一定非要有车。可老爷子却非要用车不行。
“好了,这你交给我行了。”
老爷子说着,驾着车往西池袋车站附近的路驰去。边开车边往四处看,又在物色新的猎物了。
日本真可以说是一个治安很好的国家。你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开着发动机停在那儿的车。如果在其他国家,哪怕是停一分钟,你连影子也都找不到了。
老爷子选中了一辆小货车。
在一家酒吧前,围着围裙的年青人正扛着从车上卸下的装满酒瓶的筐往店里面搬。
我们从小货车边开过去,在稍微往前的地方停了车。这时,老爷子把穿在身上的出租公司的制服脱下来扔给了我。
“安全起见用这个把指纹擦掉。”
他自己则解下绿色的领带,用它仔细地擦方向盘、变速器。对付警察也丝毫不马虎。
“喂,老爷子,你该不会每天都过着这样的生活吧?”
“我说你是不知道这其中的乐趣。”
老爷子无所谓似地说着,灿烂地笑了起来。
小心翼翼地擦拭完之后,我们下了车。抱着装满钱的包,从车厢后面观察停在不远处的客货两用车的情况。周围因为是商业街,耳目挺杂。我们只好装出正在休息的送货工的样子,用眼睛的余光寻找着最佳时机。
“快,到时候了,走吧!”
老爷子说着,从车厢后蹿了出去。这时车主人正好进到酒吧里去。
我也紧跟着跑了过去。身上的疼痛还没有消退,落后了好一节路。终于我也爬进了司机副座。
“好了,向新宿出发了。”
老爷子放开手闸,一踩油门,车猛地向前驰去。
时间马上要到四点了。
从到银行换完假钞到现在还没五个小时。可是却感觉那早已是昨天的事情似的。毕竟,在这五个小时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而且,莫名其妙地,我和这个来历不明的老爷子两个人却坐在了一辆车上,正在朝新宿前讲着。
被东建金融那帮家伙知道了我们造假钞的事,是一大失误。而且,借款金额由江波他们说了算,已涨了近一倍。见到雅人后,必须得马上商量今后的安身之法。
大概除了告诉他们造假钞的方法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只是,那样的话,我必须从坐在我旁边的老爷子手中夺回那张软盘。因为我费尽心血得到的造假钞的所有数据都装在那张软盘里了。
可是,我又不能用笨力气去夺回来。凭我这细胳膊根本就不可能。而且,比什么都重要的是,我对老爷子已经一点敌视心理也没有了。
“我说,老爷子。”
“什么事,想撒尿了是吧?”
“是关于你从我手中抢去的那张软盘的事。”
“你即使哭天喊地,我也不会给你的。”
老爷子先发制人,冷冰冰地挡了回来。
“那就算了,你帮我,为了感谢你,软盘就送给你好了。可是,在送给你之前,请让我拷贝一份行吗?”
老爷子耸了耸肩,扭过头来瞪了我一眼。
“你看我有那么好吗?帮了你忙,到后来为什么还要把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东西平分给别人呢?”
“不是那么回事。我不知道你信任我到什么程度,可我已经觉得那个软盘无所谓了。”
“哈……”
老爷子的来历至今还是不清楚,可是我知道他一定是为了弄到验钞机的情报才接近我的。这个老爷子,可能有过和造假钞有关的过去吧。我那样想着,所以就脱口而出了。
“我想造一种谁的眼都看不出来的非常完美的假钞。因此,那种以银行的机器为目标的假钞什么的,都无所谓的。”
也许认为这是豪言壮语,但是老爷子丝毫没有笑。
“你呀,你是想把软盘的内容卖给东建金融那帮小子吧。”
“对,我想用这个把剩下的那部分欠款一笔勾销。”
“什么欠款?”
“被他们敲诈的欠款,实际上新加了将近一千万。”
就在这时,老爷子张开大口笑了起来。与其说高声大笑,不如说是明显的嘲笑人。
“有什么好笑的?”
“简单,这外行就是想得简单呀!”
“可是,除此之外好像没有其他可以还清欠款的方法了,不是没办法么!”
“嘿,目前还有比还钱更着急的事情呢!”
到底是什么事,我不知道,用假钞换来的钱还没有兑换成整钱,可是,如今东建金融的家伙们已经知道假钞的事了,换与不换已没有多大意思了。除此之外……
“从警察那儿逃跑?”
“又说什么胡话呢!”
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我侧眼死盯着老爷子,这时候他说道:
“救你的同伙呀!”
“说什么呀,老爷子。那家伙不是说雅人已经逃脱了吗?……”
“你相信那家伙的话?”
我心里一惊,不由地回头瞅了瞅老爷子的半边脸。
“可是,刚才那个小子……”
“那就是我说的外行了。从头到尾相信黑帮的入口里说出来的话,这样的傻瓜哪里去找。为什么不认为那是个陷井呢?”
陷井?那么,雅人逃脱这句话只不过是那家伙信口开河说的罢了。
“等等,老爷子,可是,这帮家伙连我们在什么地方碰头也能……”
“如果你逃脱了,这帮家伙肯定会首先去拷打你的同伙,问出你们碰头的地点,然后埋伏好等着你的,还不是很简单的事么?”
老爷子非要弄车来的理由我终于有些理解了。预料到有陷井,万一遇到不测,这个也能确保逃走时的工具。
“那,你认为雅人会……”
“你们的友情到底有多深我不感兴趣,也不想问。可是,做为一个人,你太可爱了。无论是谁,要知道,当他的身体受到无法忍受的伤害时,为了保护自己,像朋友什么的,他会毫不在意地出卖的。”
老爷子充满自信地说着。他想说什么我并非不知道。或许这还是他经过实践证实过的意见呢。
可是在去银行前雅人亲口跟我说过。
他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即使是他自己一个人被逮住了,也绝对不会供出我的名字的。还说追根究底的话,这次事故也是因他而起的。我说到时我也会这样的。可他却好像认真起来,坚持说个不停。
“你这种相信朋友的心情我也能理解。可是,我敢肯定,首先,在你们约好碰头的游戏厅,等你的不只是你的伙伴,还有那帮家伙在。”
我不由地反问道:
“老爷子,不知道你平时都和些什么人打交道,可是,你把雅人也那样看,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老爷子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握着方向盘,好像这就是对我的回答。
“即便是这样,可把我出卖给那帮家伙,雅人的下场也不会有所改观的呀。”
如果是把我们碰头的地点告诉了东建金融那帮家伙的话,那不是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都被逮住吗?
可是,如果剩下我没逮住的话,那就不同了。通过交涉,用造假钞的方法去换回雅人,这也不能说行不通。这么简单的道理,雅人不可能不知道。
老爷子静静地挠了挠头,好像在说跟我说不通。
“这样的话,一个人去看看吧。呀,要到歌舞伎街了。在科马剧场后面停下来最好了,是吧!”
老爷子像是努力甩开了什么似的说着,把方向盘朝右一打。小货车沿四谷第五小学门前的路朝右一拐,开了进去。挡风玻璃的前方可以依稀看到新宿王子大酒店的大楼,到了我和雅人五年前初次相识的游戏厅前面了。
离傍晚还有段时间,歌舞伎街已被消磨时光的年轻人热闹起来了。
Pewer Land就在这条街的一隅。门口豪华的灯饰还是以前的样子,把前面的柏油路面染得五光十色。
我在车上仔细地瞅了瞅周围的情况。
在这儿,到了晚上,在这儿徘徊的,一眼瞅过去就知道是不是那个道上的人。也可能是因为太阳还好高的缘故,还看不到那样打扮的人。当然,如果是陷井的话,他们肯定不会打扮得这么显眼的。
Power Land的外面是这么的豪华,可里面的照明却相当得昏暗,虽然能看到人影,但无法确定雅人是否在里面。我把手朝副座的门伸过去。
“令人敬佩的深厚的友谊呀!”
老爷子讥讽地说,执拗地拿话来刺我。我没理这一套,下了车。
无论怎么想也觉得把我们碰头的地点告诉那帮家伙,雅人并不能得到什么好处。他不可能出卖我,我非常相信这一点。
可是,越想相信,就越感觉有些不能相信。
原来,我在内心深处就没能信任过雅人。这次只不过是跟老爷子较上了劲,想独自去闯一闯Power Land。
透过自动门,就见一些染了头发的男男女女坐在游戏机前,再往里还能看到些穿着校服的中学生,他们好像在玩一些最新的格斗游戏。可是,没有看到雅人的影子。
我定了定神,走到了自动门前。
玻璃门向左右开去,同时,电子音像洪水般地迎上来。屏住气往游戏厅内看去。
穿着轻浮、剃了眉毛的流氓模样的家伙这里面到处都是。从外表来判断那根本就区分不出到底有没有江波他们的人,但踏进店里后并没有人向我冲过来。
我边注意四周的动静边找雅人。
这家伙喜欢的游戏是射击。上次在这见面时,他正热心地在里边靠左的角落里玩。
我慢慢往里走。在兑换机的对面,看到了我要找的游戏机。
熟悉的机子还在。
在它前面有一个男的,弯着高大的身子在玩游戏。那穿着被磨破的皮茄克的背,看上去就像是迷了路的小孩子似的显得无依无靠。
就是雅人。
这使我想起了以前,那时候他总是这个样子,一个人弯着腰在玩游戏。我实在看不下去他那种卑屈的样子就提醒了一句,而这竟成了我们相识的契机。
我还像上次那样冲雅人喊道。
“喂,别无精打采地,把背伸直不好吗?”
雅人的背抖了一下。
猛地伸直了背,慢慢地扭过头来。
“道郎……”
雅人被东建金融那帮家伙折磨得脸又像六天前一样青一块、紫一块的了。不同的是,在他肿胀的眼里流出了大颗大颗的泪珠。
那眼睛已说明了一切。我在一瞬间也明白了一切。不出所料,雅人哭丧着脸肩膀一下聋拉下去。
“对不起,道郎……”
就在这时,在我周围玩游戏的年轻人全都一齐朝这边看来。在门口附近的一群中学生也被惊动了,在那里吵吵起来。
“对不起,道郎……”
雅人又一饮说道,说着冲我猛一低头,小痞子们两眼放光,开始朝我包围过来。
这时候,里面的厕所门开了,佐竹晃着手镯出场了。
“欢迎,欢迎,欢迎你到我们租的游戏厅里来。”
担心终于变成了事实。雅人受不了这帮家伙的折磨,最后把我们碰头的地点告诉了他们。
“雅人,怎么回事?”
可是雅人连头都没抬一抬。
“被这帮人全逮住了,那不就全完了吗?为什么不明白呢?”
雅人的头低得更低了,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双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流了出来,叭嗒叭嗒滴落在地板上。佐竹像做准备运动似的活动着手腕走到雅人旁边。
“小子,放心吧,马上我也让你尝尝和他一样的滋味,让你一次尝个够,尝到腻为止。”
说着嘴角一笑,冲小痞子们扬了扬下巴。
“快,把这两个带到办公室去。”
小痞子们阴险地笑着,朝我逼了过来。来玩游戏的人看到这事态全都朝门口涌去。周围的电子音响一刹那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突然从背后的自动门传来刺耳的发动机声。
“怎么搞的,是什么?”
一个小痞子惊叫了一声。
怎么回事?回头一瞅,玻璃门外熟悉的小货车对着这边就开了过来。
门前的人乱作一团,惊叫连天,自动门随着一声巨响,变成了碎片。老爷子和小货车一起冲进了游戏厅。
这种入场方式是何等的壮观呀!小货车撞飞了放在门口附近的兑换机和游戏机,猛地停在了我的身后。
“干什么,你小子!”
有个小痞子喊着想冲到驾驶室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车门猛地从里边打开了,“啪”地一下和这家伙的脸撞在一起,就听一声惨叫,摔了下去。老爷子从里面探出头来。
“小兄弟,快点逃吧!”
我站在车前一动不动,死死盯着蹲在游戏机前的雅人。我知道老爷子是专门来救我的。可是,我却怎么也没法从那儿离开。
“别让跑了,把那老头从车上弄下来。”
佐竹站在雅人前面大叫起来。从车跟前退下去的小痞子们又开始一窝蜂地涌了上来。
发动机的声音更加响了。小货车又把眼前的UFO撞倒了,这次转到了我的前面。有一个小痞子碰到车身上,被弹出很远去。前车窗上溅满了那家伙的血。
“干什么吃的,快点上来!”
老爷子在司机座上瞪起眼来直喊。
“他妈的,臭老头……”
佐竹要往我这边来。雅人突然从他后面站了起来,因为痛哭脸都歪了,他上去抱住了佐竹的腰。
“你这个王八蛋,想干什么?”
佐竹一甩胳膊,肘正好击在雅人的下巴上。但雅人还是抱住佐竹的腰不松手。
雅人边哭边喊。
“快跑,道郎,快给我跑!”
车停在我旁边,司机副座的门从里边被推开了。
“你这个混球!”
老爷子探出身来,抓住我的胳膊,往里就拽。
拖到一半,车猛地往后退起来。满脸泪水的雅人慢慢地看不见了。雅人面前,一群小痞子朝这边追了过来。
“怎么样,给我坐好了!”
老爷子叫喊着,一推变速杆,变速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后退的车突然间开始往前进,迫来的家伙们跑了两步站住了。
压着散乱在地的自动门的碎玻璃片,小货车在门口来了个一百八十度急转弯。
店前站满了来看热闹的人们,老爷子并没管这些,毫不犹豫地踩下了油门。透过沾满血迹的挡风玻璃就见看热闹的人东逃西散。小货车沿着正中间开了下去。
老爷子慢慢转动着方向盘,自如地驾着小货车,轻巧地躲过看热闹的人,再一加油门,车驶了出去。
后视镜中,和雅人初次相识的地方Power Land的豪华的灯饰慢慢地变小,变小,最后再也看不见了。
“……今天上午,在位于新宿区内的九家曙光银行分行的兑换机里共发现九百七十万假钞,本次金额创造了至今为止假钞案件历史上的最高纪录。本次案件针对的是高新技术武装下的兑换机,这是一种新形式犯罪。
“对此,警视厅和银行方面震动不小……”
车里的收音机从先前就在播着什么。挡风玻璃外照明灯在一个个地往后跑去。不知什么时候车上了高速公路。可是,我的眼什么也看不见,耳朵什么也听不进。在游戏厅里雅人朝我哭喊的一幕总是在我的脑际回荡,那喊声好像就在耳畔。
看到雅人那和六天前一样鼻青脸肿的样子,就可以想象得出他被东建金融那帮家伙揍得有多厉害了。站在雅人的立场上想一想,对于忍耐那帮家伙残忍的折磨自己又何尝有信心呢。
因此,即使雅人把我的事情报告给那帮家伙,我也没有理由恨他,这个我能理解。
可是,为什么窗外的景色看上去总是这么模糊呢,为什么这阵收音机里的新闻听起来那么刺耳呢。
客货两用车在傍晚的高速公路上静静地行驶着。前方可以看见“横滨出口”字样。好像是沿东名高速朝西走着。收音机依旧在播着新闻。
“……警视厅推断此案与不久前发生在琦玉县境内的曙光银行饭能储蓄所盗窃案有关。经研究,警视厅决定联合琦玉县警察局,共同设立搜查本部,投人一百名搜查人员,进行大规模的搜捕,尽全力将罪犯早日绳之以法……”
出新宿后,老爷子一句话也没说,好像在照顾我的情绪,一直默默地握着方向盘。车在东名高速上行驶,不知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
斜过眼去看老爷子时,只见他一边看着前方,一边从脏茄克衫里摸出一包皱皱巴巴的喜利烟来,先拿出一根放在自己的嘴上,一句话不说把剩下的递了过来。
喜利我并不喜欢,但这时候这个也很难得。我抽出根来,借老爷子递过来的火点上了。
我们两个一声不吭,默默地吸着烟。
记得在中学时代,一个人旷课呆在宿舍里曾吸过这种烟,自那以后再没尝过。这种味道和那时候一样,深深地打动了我的心。
前方,可以看到富士出口的标牌了,老爷子打开了左转向灯。看来要从这儿下高速了。
“准备去什么地方?”
老爷子冲我挤了挤眼笑着说:
“放心吧,我又不准备拐骗你。”
我本来就一点儿也不担心这点儿。随便去什么地方吧,反正我已无家可归了。现在,公寓门前东建金融的小喽罗罗们肯定苦苦守候着,等我万一回家时好逮住我。
从富士出口下了高速后,老爷子把车朝骏河湾方向开去。
在市区对面,高高耸起一座烟囱,这儿大概是造纸厂吧。有关富士市的知识我还是在小学上社会课时学的,只知道富士市是一个造纸闻名的城市。
在这时我才突然注意到挡风玻璃上的血迹没了。带血迹的车是不让上高速的。老爷子好像在什么地方把它擦了。可是,什么时候擦的呢?竟丝毫想不起来,不可思议!小货车越过了一个岔路口,把夕阳抛在了身后。不知不觉之间,从副座的窗口可以看到富士山和爱鹰山了。这样的话,那我们又在往东走了。
穿过大概是工厂模样的建筑物,又越过一个岔路口,车停了下来。
右边是阴沟样的小河,左边是一些火柴盒样的小平房,密密麻麻地连成一片,这大概是住宅区。
“以防万一,先把指纹擦干净。”
听他一说,我赶紧用衣服边仔细地把副座周围全擦了一遍。
“走一会吧!”
抱起装满钱的包,我们下了车。我跟在老爷子身后,走在住宅区内的小路上。我像放学回家的小学生似的,脚步异常轻松。老爷子也大步朝前走着。
穿过长着青苔的砂石路,我们来到了一幢公寓前,看起来和我住的那幢差不了许多,这个好像就是老爷子的窝了。我们在一楼靠里边的一间屋门前停了下来,老爷子取出钥匙打开了门,门牌上用粗毛笔写着“水田广一”的字样。
“这地方脏点,但比拘留所要好得多。”
老爷子一边开门,一边笑着说。
房间是木结构的,不大,带着一间厨房。透过里间屋挂着窗帘的窗户,可以看到夕阳快要落山了,周围一片殷红。老爷子打开了厨房的灯,昏暗的屋子一下子亮起来。里间屋显得很空荡,一个书架和一个衣橱。在窗前有一个比较大的写字台。
写字台上胡乱扔着大约有二十张一万元的钞票,桌子一侧的架子上放着的像是放大镜,还有棕红色的日记本大小的金属板,大约有五六张摞在一起。从颜色来看,大概是铜板。除此之外,还有雕刻刀样的两三根棒。
无意间看到了铜板,我差一点又喊了出来。
铜板表面刻着我非常熟悉的福泽谕吉的头像。
“老爷子,这个……”
我急忙扭过头去问厨房里的老爷子。
老爷子拿着锅,若无其事地问我:
“肚子饿了吧,吃荞麦面条还是意大利通心粉?”
“那东西,随你便吧。”
“那我就煮荞麦面条了。”
“先别慌,告诉我这铜板是干什么的?”
我把两个包顺势放在那儿,从桌上拿起了铜板。老爷子点燃了煤气灶,无聊地冲我说:
“那东西你要觉得稀奇,要多少给你多少。它一直就放在桌子上。”
我又拿起另一张铜板。一看,还是刻着和上一张一样的头像。大小,表情都像是从一万元钱上拓下来的一样。只是为了印刷,版面正好和钱上的图案相反。
“唉,我说老爷子,这里这些全都是你刻的?”
“都不能用,全都是次品。”
他这一说,我再一次把视线落在铜板上。
仔细地看,确实无论是哪一张头像都不完整。有的耳朵断了一块什么的,没一个是完整的。
可是,外行人一看也明白,这不是因为老爷子喜欢雕刻,凭自己的兴趣雕刻出来的东西。铜板上雕刻的线很细,而且很圆滑,像眼角这些地方,要不用放大镜看还真无法鉴定。
“老爷子,您果真是……”
我再次转过头来,看着老爷子做饭的背影说。
把我带到这儿来,其一当然是考虑到我无家可归、另一点是不是也想让我看看他的这些铜板呢?我也说不清自已怎么会这么想。
老爷子从塑料袋里拿出面条来,下到了锅里。煮开的功夫,老爷子把手在冰箱边挂着的手巾上一擦,进到里间屋来。
书架旁边放着部现在很少见到的黑色电话机。老爷子把它拿在手上盘腿坐在了我的前面,一伸手把电话递给了我。
“很抱歉,要救你的朋友,除此之外再没别的法了。”
“我明白。跟那帮家伙谈判是吧。我不是早说过了吗,让我拷贝一份软盘……”
“那种办法对这帮家伙有用吗?”
“为什么没用!假钞的数据全在这张盘里装着。无论怎么折磨雅人,只要没有这张盘,他们就别想到手假钞和验钞机的情报。为此,那帮家伙不是在游戏厅里伏击我了吗!”
“这可是在我大闹了一场之后呀!你想他们在接到软盘后会老老实实地放了雅人吗?”
“这个要看我们的方法了。”
“当然,他们会先放了你的伙计的,可是,他们还会在路上来个突然袭击,将你们两个一起抓回去。那样的话也就完了。往后的一生,你们在他们手下,成了他们造假钞的工具。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谁会那么笨?”
老爷子摇头叹气道:
“小兄弟,那帮家伙的组织力小瞧不得呀!他们这伙,连了解你们家的情况,也像探囊取物一般,不费吹灰之力的。”
我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说的也是,我第一次去东建金融办公室时,江波他们也是这样威胁我的。
“和我这样的糟老头子不同,你还有一两个亲人在吧!”
我咬了咬牙,轻轻地点了点头。
“其实那确实不是吓唬你。那帮家伙为了达到目的,多么残酷的手段也能轻易地使出来。”
说着,老爷子不慌不忙地脱下茄克来,卷起了右手衬衫的袖子,一直卷到大臂处,然后把胳膊伸到我的脸前。
“这……”
我屏住气看着老爷子的胳膊。
从肘到手腕大约十五、六厘米全是伤疤,这个位置好像正好是驱动手指的肌肉部分。疤痕处全是些皱皱巴巴的白肉,看起来像蛇盘绕的样子。
老爷子边用左手手指摸着疤痕边看着写字台上的铜板,说道:
“他们弄伤我是想让我的胳膊不能动呀!”
“怪不得呢,刚才那些铜板……”
“对,这伤全是那帮家伙留下的。”
老爷子说着,把右拳举到了胸前,看着它,好像要抓看不见的东西似的,慢慢张开手指,然后又合上,再张开,再合上……
“我当时是主管原版雕刻的。这个胳膊如果不能用了,那我什么用也不顶了。因此,有幸获得解雇,得以重返人间。”
从他那极度伤心的话里可以听出,他还有好多伙伴没能回来。
“可是,你就不同了。对手是机器,所需的全是高新技术,全都在脑子里装着。”
老爷子说着,停止了手掌的运动,用手指作了个手枪的样子指到我的额头上。
“万一你逃了出去被其他黑帮的人利用了的话,又会防碍他们的发展。为防止不测,你的脑袋就会……”
老爷子的“手枪”在我脑门上弹了一下,可我好像真的听到了枪的响声。
老爷子又冲那“手枪口”吹了口气。
“你还有你的伙计,重返人间的可能性一点也没有。”
“那,怎么办好呢……”
“不是说了吗,剩下的方法只有这一个了。”
说着,老爷子敲了敲电话机。
“电话……”
“对,打电话。给警察。”
“你是说让我自首?”
我不由地站了起来。
不错,自首后可以告诉他们我的同伙被人关了起来,这样,借助警察的手可以救出雅人。可是,这之后,我们两个人就要在监狱里度过几十年也说不定。
可是意外的是,老爷子却摇了摇头。
“救你的伙计,为什么一定要把你也供出去呢?”
“怎么,啊,你是说……”
老爷子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对,只把你的伙计被黑帮抓起来这件事告诉他们就行。”
“让我去出卖雅人……”
看到我发了呆,老头极其平淡地说道:
“如果你想为那帮家伙贡献一生的话也没关系。你想被替察抓去,吃多少年的窝头的话那随你的便。可我得告诉你,你没有必要也把年轻的岁月白白地浪费掉呀!”
我一时无法说服自己,只是木木地看着缺了一颗牙的老爷子的嘴。
整理了一下头脑,好不容易才张开口。
“等等不行吗,老爷子。把雅人告发给警察的话,能救出他的确不假。可是,我的事情不是同样也让警察知道了么?这和自首有什么区别呢?”
“放心吧,从警察那儿逃脱的办法多得是。你看,最好的例子就在眼前。”
说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你……”
“所以说放心吧。交给我绝对不会有错。”
“不是开玩笑?”
我不由地站了起来。
“把雅人推出去交给警察,我自己能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吗?”
老爷子并不理我发火,一脸漠不关心的样子。
“你不是在去新宿的车上还说等什么时候要造出完美的假钞来着?”
我往回撤了撤身,俯视着老爷子头发稀疏的脑袋。
“是的,我说了。可是,那是我的事……”
“要是被警察们抓去了,你就别想再造假钞了。毕竟这次假钞事件的数额太大了。你放出来之后,警察们也会跟踪你的行动的。一旦发现你想从他们的眼皮下躲起来,他们肯定会认为:这下不好了,是不是又要干什么了,眨眼之间就会加强对你的监视。当然,把东建金融那帮家伙告发给了警察的话,你们家人的人身安全也就会得到保障了。像你这样居无定所的人,警察们自然首先会监视你的家人了。”
“可是……”
想马上反驳他,可是,只说了两个字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老爷子又露出他那掉了牙的门洞来,冲我狡猾地一笑。
“怎么样?和我一起造完美的假钞如何?”
我仔仔细细地看了遍老爷子的脸,缺了颗牙的这张脸看不出有丝毫的严肃感。可是,也看不出他是在开玩笑。厨房里传来锅滋的声音。
“啊,坏了!”
好像是故意把话岔开,老爷子站起来朝厨房跑去。剩下我一个人无力地瘫坐在榻榻米上。
尽量不去想它,可是不知为什么我的眼睛却总是被眼前的黑色电话机吸了过去。
雅人和我从老早起就开始搭档,我们钻社会上的空子,玩一些兴高彩烈的游戏。改造磁卡、用高压电流枪扰乱自动售货机程序偷钱,到这次的造假钞……
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不知度过了多少次难关。可是,这次却要我亲自把雅人交给警察……
“干什么呢,看你愁得像个中学生似的。”
回头一看,老爷子站在隔扇前,手里拿着抹布。
“救你的伙计,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方法了。如果你有,说说看。”
可我一句话也说不出。
无论怎么想,再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只剩下两条路了,是让警察们逮走呢,还是留在人间,造你梦想中的完美的假钞呢?二者只能选其一。我想你只要稍加考虑,那答案肯定早就出来了。”
确实如老爷子所说,答案早就出来了。毕竟,我不想被警察们逮去。
我并不担心被捕,可是,我厌恶失去自由。造假钞,这个我梦想中的游戏,如果不能继续,我是无论如何不能忍受的。
“好了吧,小兄弟,我替你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这个电话最好是你打。不管有什么理由,出卖的是你的伙计,必须由你亲自来。这是对你的伙计最起码的礼貌。明白吗,小兄弟?”
说着把拿着抹布的手往我脸前伸了伸。
“安全起见,用这个蒙住话筒。”
我乖乖地接过抹布。这不是被动,而是主动,是出自我的意志支配。
“别搞错了,拨了110就坏了。”
这点常识不说我也知道。拨110报警时,只要程控室的话筒不放这个线是不会被切断的。也就是说,打110报警的同时,这里的电话已被记录了。应该先查查搜查本部所在的四谷警署或者联合搜查的饭能警署的电话号码。
雅人把和我碰头的地点告诉东建金融那帮家伙和此事没关系,我纯粹是为了救他。另外,还有更重要的,我想继续我的梦想,这个是考虑到我个人的情况。为了这些,我才出卖亲友的,是呀,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先在脑袋里重复了好多遍,最后终于拿起了话筒。
电话打完了。老爷子煮的鸡蛋面冒着热气等着我。又将近十二个小时没吃饭了。我端起碗,埋下头没命地往嘴里扒,热气扑面。姜汁汤做得还真不错。
正张着大口吃着饭,突然门被打开了。
“不得了不得了,和你说的一模一样,一点不差哎!”
喊声过后,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鬼冲了进来,一身水洗布工作服,外罩蓝色茄克,手中拿着晚报。报纸头版头条当然登的是我们干下的假钞案件了。
看来老爷子对这样的小家伙也吹嘘过自己的推理了。
“啊,是幸绪呀。你也吃点吧?”
老爷子端着碗笑容满面地回过头去。
他正准备脱轻便运动鞋,突然间愣在那儿了,看着我眨巴着女孩子似的长长的睫毛。
“这家伙是谁?”
这小毛孩子怎么敢叫我“家伙”呢,立马心头火起,瞪过眼去。老爷子赶忙苦笑着冲小家伙说:
“噢,这是我朋友的外甥,暂时在我这儿借住一阵子。”
“怎么着,你没去伏击假钞犯?”
“那个早已胜券在握,看这儿。”
老头子眨着一只眼睛,举起从我那儿抢来的软盘。小家伙踢脱鞋子进了屋来。就像被软盘吸过来似的。
“咳!对手是机器,所以数据全都能收进微机里了,是吧。”
这小家伙声音还处在变声之前的那种细嗓门,可说话的样子却像个大人似的,脸上的酒窝还是有些可爱的,稍稍上翘的鼻翼有点自命不凡。
对了,老爷子在我的屋里抢到软盘时说过要请他的孙子什么的给他分析的,这样的话,那这个……
“孙子都这么大了,真没想到。”
我冲着老爷子说,没想到,小家伙先叫起来。
“嗯?说什么呢?这家伙怎么吃着饭还淌着眼泪呢?”
我慌忙擦了擦眼角。眼睛刁钻的小家伙。
老爷子突然间和善地冲我说道:
“孙子什么的可不是开玩笑的。有这样的一个可够你照顾的,这孩子是我上班的那家印刷公司的经理的孩子。”
“印刷公司?这个我可得好好记着。”
“我说你,还是他的什么外甥呢。什么都不知道!”
我没理这个小淘气,转身凑到老爷子耳朵跟前悄声问道:
“老爷子,印刷公司也是造假钞的……”
正说着,小家伙突然从背后大叫了起来。
“啊!这……这……这是……”
原来这小家伙眼尖,看到了放在写字台旁边的装钱的包了。其中的挎包露出了一万元钱的边,这家伙一伸手拽出一张来,在萤光灯下翻过来倒过去地看了起来。
“这个怎么看都不是假的呀!”
小家伙眼睛发着光,扭过头去问老爷子。
“你真的已经印假钞了……”
“别瞎猜了,那么简单就能成功吗!还是放在写字台上的那些冒牌货,一点进展都没有呢。”
写字台上的冒牌货?
老头这一说我赶紧朝写字台转过头去。好些一万的钞票和铜板一块乱放在写字台上。那是些冒牌货,真没想到!我急忙伸手拿过一张来。
一点不假。手感和真的相差太远了,纸质相当差。而且,表面也和我们造的假钞一样看上去泛着亮光。但它这个要比我们那利用打印机打出来的要好得多。
“老爷子,这个是……”
“我只不过是借用了公司的机器试印了几张。”
“看上去真不赖。无论怎么说这个操作扫描仪的人手艺还真不差。”
我还没说完,就见小家伙骄傲地拍了拍自己的两只小胳膊。
嘿嘿,不是印刷公司的经理的儿子么,到底是怎样一个公司呀!
二话没说,小家伙打开了装钱的包,在里边翻起来。
“哈,满满的。喂,这么多钱到底是怎么弄来的?”
小家伙瞪圆了大眼睛,看着老爷子。
“没办法了,给介绍介绍吧。”
老爷子挠挠头,一伸手指着我说:
“从今往后他就是这里的常客,真名先按下不表。这位就是从银行的兑换机里骗了大钱的罪魁祸首。”
“哈哈,骗谁呢?”
听了老爷子的介绍,我不由地挺起腰板来。
小家伙嘀溜溜转起了大眼珠。
“说瞎话!他这样的吃着你的饭还掉着眼泪的人能干得了那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你感到吃惊也不能怪你,再等两三天,你会看到这家伙被通缉的照片的。”
“是吗?看来是我弄错了。”
说得太难听了。可是,像那种欲罢不能非得亲自给警察打电话的事,给他这样的小崽子说未免太没必要了。
“我说——帮我摁住他。”
怎么连这老爷子都说出这种话来。
“在通缉照片贴出来之前,先得把他的长头发给剪了,得改变一下他的形象。”
“好嘞!”
说着,小家伙咚咚地跑到了我的身后。
“等等,别那么着急行不行!”
老爷子根本不管我的抗议,从写字台下的抽屉里取出银色的理发推子来。
“事不宜迟。”
“顺便剪多些吧。”
开玩笑,拿别人的脑袋当什么来着。
第二天早晨,还没睁开眼,就感觉脑袋边凉丝丝的。不由地先伸手摸头,这下可让我伤心不小,我大大地叹了口气。两鬓角也给剃了,这样一来,看上去就像是农村的小流氓似的。我的流行的发式再也看不到了。
不过,这样一来,我的外表形象确实变了。即使通缉的照片贴出来了,我背着手在大街上走,估计没有人会认出我来。是该高兴呢,还是……
我没管打着呼噜的老爷子,掀开被子,打开了电视。这电视还是那种手动调频式的,可以算古董了。看看早新闻是不是有了。
无论哪家电台,全都是假钞事件的追踪报导。可是,东建金融的办公室被搜查一事,却没有一家报导。
“放心吧!”
身后传来了沙哑的声音,转身一看,老爷子已经醒了,伸手在摸枕头边上的喜利烟。
“告密时已经把造假钞的事说得够详细了,没人会怀疑你是冒充的。现在这阵子,条子们肯定在拼命地搜集各处的情况呢。”
老爷子把烟衔在嘴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晃了晃脑袋。
“哎呀,得去公司露个面了,要不得被开除了。五点钟可能就回来了,我回来之前,给我把房间打扫好,衣服什么的洗好。”
说着,老爷子把脱下的衬衫扔给了我。因我没往那边看,满是汗味的衬衫一下子罩在了我的头上。
我一把拽开衬衫,想怪他两句,没想到老爷子先伸了个手指头过来。
“可燃垃圾周一、三、五扔,不可燃垃圾周六扔。想在我这里吃闲饭,那可大错特错了。”
好了,好了,我听明白了。
请走好。我像个刚迎进家门的新媳妇似的把老爷子从房间里送了出去。临出门老爷子说印刷公司离公寓也就十分钟路。
房间不大,打扫卫生没花多少时间。脏衣服往门边的洗衣机里一塞,接下来可就没什么事干了。
想去街上买内裤,正好顺便溜达一下,摸摸这个城市的情况。
好像正赶上学生上学,公寓前的路上全是些背着书包匆匆赶路的小学生。
出门走了大约有三百米,找到了一家超市。除了内裤和袜子之外,为了了解点新消息,又各样报纸都买了一份。剪去头发后的样子肯定目不忍睹,出超市的自动门时尽量不往玻璃门上瞅。正在这时,突然谁从后面拍了我一下。
“早上好!”
一回头,怎么回事,在我身后站着一个抱着书包身着校服的女中学生。
我手再快也不可能这么快,在一个昨天才来到的城市就跟一个随便拍自己肩膀的女孩子好上呀。我弄不明白,只好又仔细地瞅了瞅眼前的人。
她竟嘻皮笑脸地搭话了。
“这个发型与你挺相配的。”
怎么回事?这个女孩子……我的发型?可这完全不可能呀。正当我迷惑不解的时候就听另一个女孩在叫:
“快点,要迟到了,幸绪。”
我眨了眨眼睛,再仔细地一看,大眼睛、往上翘着的自命不凡的鼻子,嘴边像手指戳了一样的酒窝,还冲我笑着。
“再见,我还会去玩的。”
说着,冲我一挥手,朝前跑去。
十一点刚过新闻就开始了。组钟的声音一落,固定的反射式字幕就开始在屏幕上部流动起来。大约过了十五分钟,各个频道才开始转到特别报道节目。
我赶忙停下手中的活,站在电视机前。
解说员站在特别搜查本部所在地四谷警署前面,兴奋地瞪大了眼睛在念着原稿。
“……以兑换机为对象这一抓住人们盲点的历史空前的假钞案件,在事发后二十四小时这么短的时间里,在警务人员的努力下,终于将疑犯逮捕归案……”
很快,屏幕上解说员的脸不见了。
画面上,一些记者们在东奔西走,这时,从警车上下来一个男的,耸着肩,脸低低地埋在胸前,两边被警察挟持着。一片灯光闪过,手腕上的手铐也闪了两下。
是雅人。
坑坑洼洼的脸一直低垂着,被警察强拉着往前走。在画面的一角,有一张雅人的头像,不知是从哪儿弄来的。
“被认为是主犯之一的嫌疑犯西岛雅人,现年二十二岁,案发前在板桥区薄金属板加工公司工作。其背后可能有月轮会帮黑社会组织东建兴业的人员参与。警方又搜查了涉嫌此案的东建兴业位于西池袋的办公室,并因其他嫌疑原因,逮捕了其中的几名成员……”
在解说员解说的过程中,雅人被带往四谷警署内的场面又接连放了好几遍。
我一直亲眼目送雅人一遍遍地进去。按说在雅人旁边还应该有我在,虽然那是我极其不愿承认的事。而现在,我却独自一人悠闲自得地洗着衣服。
电话铃响了。
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我抓起了话筒。
“看了吧,新闻?”
果然不错,是水田这个老爷子。
“嗯,现在还在看着。”
“你的伙计被带走的场景,你永远也不会忘记了吧!那可是你干的呀。而且,往后稍不谨慎,你的下场也是一样。不,应该更加壮观些。”
“谁能忘呀!不像某些人,年老昏聩。我记性还很好呢。”
听了我的话,老爷子在电话那头哧哧地笑了起来。
“听了你的怨言我就放心了。好了,五点钟我回去,把饭做好等着我啊!”
正如他在电话里说的,快五点时,他回来了。一进门就像个恶婆婆似的,站在窗子的一角,伸出手指头检查我打扫得怎么样。
“也就七十分吧。往后这洗碗池要三天擦一次的。”
“等等,老爷子,我可不能天天呆在这里闲着呀。”
听了我的抱怨,老爷子冲我把沾了灰的手指头一吹,笑嘻嘻地说道:
“这是当然了。必须先让你这个外行学些印刷的简单知识。”
我二话没说,点了点头。正因为以前我的对手是兑换机这样的机器来着,所以造假钞时只要用电脑打印机就可以凑合了,可是,要造完美的假钞的话,那样就不行了,那需要相应的高超的印刷技术。
“好了,咱们出去趟,准备上四五百万。”
“那么多钱……”
“吃饭前先去买点东西。”
“老爷子,你到底想买什么?”
“要想掌握印刷技术,最好的办法是进印刷公司。可是,你的名字现在还在四处通缉,我们总不能用你的真名去拜访人家去吧。”
“哎,那,买东西是……”
老爷子冲我幽默地点了点头。
“对了,给你买个新名字去。”
“可那东西,怎么才能……”
老爷子看都没看我那吃惊的样子,干脆地说道:“现在,日本要是有买不到的东西的话,那就只有‘爱’,‘爱’你知道吧。”
坐上昨天刚偷来的小货车,我们再次朝东京出发了。驾驶当然是我这个吃闲饭的。知道我没有驾驶证,可老爷子还是不管这一套。如果在路上违章超车什么的,被巡警逮着了,这一下我可就直接去雅人呆的拘留所了。我不由地加倍注意起安全驾驶来。老爷子坐在副座上,嘴里叼着喜利烟,无优无虑地享受着窗外微风的抚慰。
目的地是上野。老爷子说那附近他一个朋友在做“户籍”买卖。
如果能再买一个户籍的话,那么就可以再去弄一个驾驶照,还可以租套房子。当然,像在户籍的履历上再写上印刷方面的经历也不会是什么难事了。
“我说老爷子,你说的这个人到底和你是什么关系?”
“旧时的难解之缘吧。”
“是造假钞时的事吗?”
老爷子把烟把儿扔到窗外。
“在你出生之前,曾发生过一起ワ一五十六号事件。”
“什么?你说的‘ワ’是什么意思呀?”
老爷子把放在车窗上的肘挪下来,装出了个不小心掉下来的样子。
“这事都不知道,还插手造假钞呢,真让人吃惊。”
“啊,我知道了,是假钞案件的称呼吧!”
对呀,在报纸上我好像见到过。
正当我努力去想是哪份报纸时,老爷子忍不住说了起来。
“听我说吧,发现假钞后,警察当局根据伪造通货处理规则,分别给各案件命名分类。‘ワ’表示一万元假钞事件,‘リ’表示五仟元,‘チ’表示一仟元,‘ハ’表示伍佰元。”
“伍佰元的钱,那太早了。”
我有点感兴趣地打了个岔,惹老爷子瞪了我一眼。我赶紧闭上嘴,让他继续讲下去。
老爷子空咳了一声后继续说起来。
“那个符号之后接的数字表示案发的序号。本来,因改过好多版,中间加上代号才比较普通。”
“改版?”
“对,就是说重新印制。总之就是更替钞票。你应该记得以前的圣德太子吧。”
“那当然,还有伊藤博文是吧。”
“从战后实行新币开始,发行的纸币分为A、B、C、D四种。现在的福泽谕吉是D一万元钞票。我们当时造的假钞是,C五十六号。”
“也就是圣德太子万元钞票第五十六号假钞案件吧。”
“对,当时人们对那套假币的评价还不低呢。”
“那刻版的那个人肯定是你了。”
老爷子看着远处点了点头。
“那总共花了我八年的心血,印刷技术可以说和实物相差无几。两张纸粘在一起,中间还有水印。看上去可以说是非常完美的假钞了。”
从他说话的神态和他现在的生活状况来看,很明显他当时并没有大获成功。
“问题出在纸质上?”
“哟呵,你还知道啊!”
“只是感觉罢了。你看,富士市是造纸闻名的城市。于是,我想你可能正在着手造纸呢。”
“八九不离十吧。”
“那还有什么原因呢?”
“不,没什么大理由了。总之,就是那时候的一个伙计现在在上野干着个小买卖。”
那是个很脏的三层综合小楼,位于莺谷附近的高架桥边上。这座楼看上去至少有三十年了,墙上就像是化了浓妆的老太太的脸似的,到处都是裂纹。
楼道里萤光灯极其微弱,沿着昏暗的楼梯往上走,就到了一个挂着“MITSUI通商”名字很怪的牌子的门前。光听公司的名字的话,还以为是和那个三井公司有关系呢,可看公司所在地及这座破楼,你就会一目了然的。
再仔细地看,在“MITSUI”的下边还有两个字用括号括起来,原来写的是“光井”。啊哈,粉饰得真够巧妙呀!(日语当中,三井和光井发音一样)
老爷子门也没敲就突然闯了进去。
“打扰了!”
里面是间八个榻榻米大的很刹风景的房间。
窗边放着张办公桌,中央是一组弹簧马上要飞出来的脏兮兮的沙发。沙发上躺着一个男的,手里拿着本泳装精粹在津津有味地看着。桌子上杂乱地摆着些喝干了的啤酒罐。
“哎呀,哎呀!”
那男的放下手中的杂志,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看那样子最多也就一百五十公分,长得像个啤酒桶似的,鼓着大肚子的腰上紧紧地系着一条鳄鱼皮皮带。
矮个子堆起满脸的笑跑过来。
“哎呀!吓我一跳。我差点以为你还没完全成仙,你的魂半道上跑过来了呢,真没想到你还活着。”
“我死的时候一定捎着你,好好等着吧。”
老爷子风趣地说道。
“咳,咳!你积点德吧!我的小儿子才八岁呢!”
“什么?我看像你这样的父亲没有更好,孩子说不定长得还健壮些。”
被老爷子一顿刺,矮个子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慢慢地认真起来,一本正经地悄声道:
“咳,也是呀!”
他的年龄比老爷子要年轻,大约五十多岁不到六十岁的样子。短短的头发里白头发不少,粗短的脖子上赤红的脸油光闪闪。像他这样到了这个岁数没有孙子,只有个八岁的儿子,看到他以后也就能理解了。
他看了我一眼,转过头去跟老爷子说:
“嗯……你现在的名字……对,对,叫水田是吧?”
那句尾的语气里突然加进了一种异样的味道,看那样子,老爷子的名字水田广一也曾经是让这个他以前的伙计帮忙给弄的。
“您亲临寒舍,又有什么吩咐吧?”
老爷子并没直接回答,先把放在沙发上的黄色书刊用脚踢开,一屁股坐下去。我也跟着坐在了旁边。
矮个子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翘起了他那条短腿。
“水田呀,你什么时候开始收起徒弟了啊?”
“什么徒弟呀,我不过是受朋友之托,暂时照顾照顾他罢了。”
“噢呵!那今天该是这位了?”
矮个子一边摸着他那财神爷似的大耳朵,眼珠子一边滴溜溜地在我脸上转。
“头发很是张扬,而目光一点也不凶,不像是杀过人。视线也很镇静,不像是干抢劫的。”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好像这些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似的。说完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轻轻地一揪下巴,眼珠朝上一翻转向老爷子。
“对了,就在昨天,新宿附近又发现新的假钞了是吧?”
老爷子把手在脸前摆了摆。
“别瞎猜了,我这手已经不能用了,这你是应该知道的。”
“那当然。因此,我想你可能收了徒弟了。”
矮个子还是那副眼神。老爷子这时也扭过头去正面对这家伙。一刹那这屋里的空气好像变得沉重起来,我的心情突然也坏起来。
来这里后老爷子一直绷着脸。虽说两人以前是朋友,看样子他们两人之间并没有值得怀念的过去。
终于,矮个子表情缓和了些,张开了口。
“啊,好了,别在客人面前这个那个地说三道四了,这样怎么谈生意呢。”
说着站起了身,朝摆着乱七八糟的办公桌走去。
“我这里从有累赞的到黄花闺女是应有尽有,你想要哪种呢?”
什么有累赘的、黄花闺女,说的究竟是些什么,我是一点也弄不明白。
老爷子把两手往胸前一盘说道:
“没累赘的分几个等级?”
“现在有上等的黄花闺女,有堂表远亲的,还有母亲方面有表亲的,这三个条件都不错,都没有近亲亲属,这一点我已确认过了。”
看样子累赘指的就是双亲兄弟之类的近亲,买别人的户籍虽然很好,但如果他有双亲及兄弟姐妹什么的,在迁户口时就得加倍小心了。
在这一点上,如果有用的亲戚都死光了,只剩下他孤身一人的话,那就无所畏惧了,直接去替代他没什么大妨碍。这样条件的户主,他们可能叫做黄花闺女。
老爷子板着脸说道:
“此外,我们还需要他的学历情况。”
“这我都干过多少年了,太小看我了吧。我亲自去过当地,全都调查清楚了。需要的话,毕业证也给你就是了。”
“可能的话,最好是高中毕业证。”
“我说你也太过份了吧。”
矮个子眨了眨小眼睛,做了个怪相。
“怎么样,这样的货有吗?”
“这……个……稍等一会儿。”
说着,矮个子打开了抽屉,在里面翻了起来。
“有,有。母亲方面有个舅舅的,曾经上过高中。毕业证我们这儿自己做的你如果能用,那很快就好了。”
也就是说是伪造。
老爷子点了点头。
“那就这个了。”
“好的。”
矮个子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来,走过来往桌上轻轻一放。放下后他并没离开,而是突然往我前面一推。
“多少钱?”
老爷子问道。
矮个子眼里突然间掠过一丝商人特有的精明。
“你我又不是素不相识,看在这份上,大出血了,就五个数好了。”
五个数!就是说五百万了。
老爷子夸张地耸了耸肩说:
“什么大出血!他们都是些在低级旅店挨个门叫卖的穷光蛋,为了钱什么都能卖,而你只要张张口就行了。我说你要价也得有个限度吧!”
“说的是呀!可你不能拿现在和你那时候比呀。与二十年前相比,这行情涨了不少,就像是车的保险一样,二十五岁以下事故的发生率相对较高。而且正因为年轻,他们的生存率相对也高。没有拖累的货倒是常有,但弄到手却非常难。没办法,供求关系影响的嘛!”
“四个数。”
老爷子给他降了百分之二十。
“您别开玩笑了。毕业证免费给你那也至少得五个数。”
“好了,那就四个半。”
矮个子冷漠地摇了摇头,抓起了信封。
“四点七。”
这次,矮个子拿起信封就要起身,好像是要完戏了。
“我明白了,明白了,不想让我还价是不是?”
老爷子好像早就料到似的说道。那家伙立刻坐稳了身子,把信封放在了桌上。
老爷子把带来的包打开,取出五打钱来放在了旁边。矮个子搓了搓手把钱挪了过去,抽出最上边的一张,对着头顶上的灯光看起来。
“哈!这水印还真是漂亮呢。”
“废话,这可都是真的。”
“谁敢说呀!‘刻板铁手’拿来的钱,谁不得先看仔细了才敢交易啊!”
刻板铁手,这个看来是他们那伙给老爷子起的绰号呢。老爷子拿过信封,对着信封口“扑”地吹了口气,然后从中抽出一张纸来,看了一眼递给了我。
是户口本。
姓名,保坂仁史。再看出生年月日,比我要大两岁,今年二十四,出生在群马县吾妻郡。没有兄弟姐妹,父母亲已于十年前死了。
这个人现在何处,在干什么?为什么到了非卖户口不可的地步了呢?这些都是谜。那我呢,从拿到这个户口本开始,就得抛弃伴我二十二年的亲密无间的名字,摇身一变成了保坂仁史了。
矮个子一边舔着手指,一边数着钞票,数完后往桌子上一墩说:
“不错,连号码都不一样,怎么看都是真货。”
他还有些怀疑似地说着,又瞥了一眼老爷子。
“毕业证什么时候能拿?”
“得三天吧。”
老爷子点了点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把户口本塞回信封里,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说,光井。”
走到门口抓住把手时,老爷子突然转身对矮个子说道:
“做生意总是这么贪婪的话,迟早有一天会遭报应的哟。”
矮个子满脸堆笑说道:
“那个,彼此彼此嘛。”
拿到保坂仁史的户口以后,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离开了老爷子的公寓,先来到东京,乘上上越新干线,直奔保坂仁史的出身地群马县吾妻郡。
做了保坂仁史,为了生存,我得先到他的出生地,把他的户口迁到富士市来。
上车前买了些报纸,在车上一个劲地找有关雅人的新闻看。
和雅人一起被逮捕的东建兴业的人员中没有我熟悉的江波和佐竹,可能是看管雅人的几个小喽罗吧。照片上三个人中有两个见过,他们是在我的公寓附近对我拳打脚踢的人当中的两个。
对雅人的调查有了进展,有关造假钞的方法也已了解得很详细。但看遍报纸,就是没有我的名字和照片。
经过调查雅人的人际关系,警察们早就应该掌握了我的情况。而且,我突然从摆满微机的房间里消失了踪影,警察不可能想不到我就是同犯的呀。
可尽管这样,为什么还没出现我的名字呢?我想不通。难道雅人拒绝回答?或者是坚持说和我无关?
这样一想,不由得心痛如割。
“即使你的伙计想方设法护着你,可东建兴业那帮家伙会招供的,再说还有银行的摄像。你以前的名字在外面抛头露面这只是迟早的问题,放心地等着吧。”
老爷子老于世故地说过。我也感觉到会这样。
“可是,我的名字现在还没来,一定和雅人有关,肯定是他不肯招供我。”
在高崎换乘了到吾妻郡的慢车。那是一个乡村小站,我下了车,朝村政府走去。来到村政府,向主管住民登记的工作人员交上了迁户口申请,让他给出了个准迁证。
这东西就是盖个章,谁都干得了。申请本来应由本人或户主亲自来提出,可是,在这里几乎没人会问站在窗外的人到底是不是本人。
没有户口就没法办养老保险和驾驶执照的。因为它是一个人存在的最根本的证明。
没碰到什么意外,只是保坂仁史已两年没有交税了,窗内的工作人员请我解释了一番。
这个我早就想到了。我解释说这两年因身体不好,一直在外——当然是老爷子处养病呢。尽管如此,不愧是政府,两年度的居民税还是一分也没少要。
一拿到准迁证我马上往富士市返。到富士市后先直奔市政府,提出户口迁入申请。
首先,迁入的住所写老爷子的公寓,当然,房间号随便造一个就是,只要和老爷子的区分开就行。过几天找到地方了,还得再来这儿办迁居手续,这样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年收人和保险呢?工作人员问起了这个。等我进了印刷公司后这两个自然会解决的。我顺便又要了一张户籍复印件。
接下来的就是“身份证”了。
第二天我又早早地起来,拿着户籍复印件去考小型摩托车驾驶证。这是因为驾驶证是“身份证明”中最好拿的一个。
这其中,50cc摩托驾驶证只需笔试,可四轮及自动二轮车的驾驶证,笔试需百分之九十对才能合格,如果是小型摩托车,只要对百分之八十就能得到公安委员会的签字了。
全日本每年大约有一万人以上因交通事故而丧生。可是,对不知道交通规则的将近百分之二十的人,国家照样发给他们50cc小型摩托车驾驶证。法律真是让人难以理解,但对现在的我来说却是再好不过了。
雅人是最喜欢骑大摩托车的,但他并不是那种敢闯红灯的勇夫。我常坐他的摩托车,因此对交通规则还是挺自信的。在去考场的路上,我大略地翻了翻参考书,参加了一天当中最早的一场考试。
当然,一发即中。
之后是一些简单的实际操作演示及讲解,到了下午,带着我那副可怜相照片的保坂仁史的驾驶证就到手了。关于新居我已有好几个目标了,离老爷子的住处不太远,这个等我的工作落实了再定也不迟。
没什么可着急的。我和雅人造假钞弄来的钱还有很多呢。
虽然老早以前就像和母亲断了母子关系一样不大联系了,但此时心里却有些想念她。在以后的日子里,为了自由生存,我必须把母亲赐给我的名字——手冢道郎给扔了,而且别无他法。
新的户口到手了,驾驶证这一身份证明也拿到了。如今我已摇身一变,成了二十四岁的保坂仁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