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这话说得怪有意思的。
驱邪除魔。
霈川本身就是个纯血的魔,驱的是哪门子邪,镇的又是何方魔障。霈川双手接过桃枝,桃枝一接触到他,便灼热地烙进他的掌心里。
霈川痛了也没松手,心下了然:“此物是专降邪魔的法器。”
瑰臻见他拿不稳,将枝丫上垂坠的丝绦缠了几圈,这下便好了。
东山于霓霞仙谷是个特殊的存在,不太收俗务的干扰,他们把门一关,倒是有几分自得其乐。
霈川在东山上待到了第三天,瑰臻是真的不怎么教他,书房里挑了几本入门的心法,扔给他让他自己领悟,不懂再问。
书在瑰臻自己的书房中,是属于她的私物。霈川本以为自己接过来的,是曾经瑰臻入道时读过的旧书,却不想几本书内页外页都是崭新的,连一笔批注都没有。
霈川疑惑地看了看怀里的书,又看了看靠在窗前摆弄花草的瑰臻。
瑰臻:“有话直说。”
霈川便问道:“您入门时也学这些吗?”
瑰臻说:“我不学这个。”她顿住动作,回想了一下以前的时光,又说:“这是他们霓霞仙谷的入门心法,将这些东西整理成书的是仙谷的开山祖师。我与他并不是出自同一脉,所以我不学他的东西。”
所以……多年来,她也不曾教导过投身仙谷的弟子们。
眼前这位是唯一的例外,还是仙谷不肯收的,被她捡了回来。
霈川好奇心起:“那您学的是哪一脉?”
瑰臻:“自成一脉,老七八糟,什么都学。”她不太愿意多谈自己的往事,含糊地揭过去,对霈川道:“不过,你手里的,是唯一出自祖师手笔的真迹,其他弟子们用的都是誊本,你好生保管,别给损了。”
唯一的真迹收藏在瑰臻的书房里。
霈川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了一丝抗拒,不太想学这东西了。
但他从来不是任性的脾气,想不想,愿不愿,都不重要。
也没人在乎。
瑰臻给窗上的一行小花苗松了土,喂了水,用帕子擦干净手,说:“我要出山一趟,你在家里看好门,尤其是禁林,谁敢靠近直接动手打出去,不用怕惹麻烦上身,有我给你兜底。”
她这教徒弟的风格倒是嚣张的要命。
霈川一本正经地点头,说明白。
只要瑰臻敢吩咐,他就敢照做。
他的破毡帽被彻底丢弃,长发用发带束起,那些红似火焰的头发被刻意藏在了黑发中,只有在动作时才会露出一抹招眼的艳色。
瑰臻下山先去了趟百草堂。
髓芝今年门下只收了三个弟子,都是女子。
瑰臻到的时候,髓芝正在给弟子讲解心法。瑰臻在窗外浅露了个面,恰好让髓芝捉住,便结束了今日的课,遣散了弟子,到内室见她。
瑰臻早已等在屏风后,开门见山道:“我要下一趟魔界。”
髓芝的眼神里露出清澈的惊呆,问道:“怎么突然……出了什么事?”
瑰臻道:“我查看了霈川的记忆,他身为魔子出生就记事,他出生的那座宫殿,虽然模糊,但我看着眼熟,总觉的像魔界里的某个地方。”
当年经历过那场人魔之战的人,都对魔界这地方十分敏感,髓芝很快意会了她的意思,面色也凝重了起来:“魔界……早该荒废了,那孩子才一百多岁的年纪,怎么可能出生在魔界呢?”
瑰臻:“所以我要下去一探究竟。”
说到这,瑰臻又将霈川记忆中所听到的只言片语一字不落的重复一遍,然后说:“此事应该给李老桂也提个醒,但他那人太多了,我不爱去。”
髓芝:“好,我转告他。”
瑰臻点头。
她悄悄的来,悄悄的走,又回了东山,靠近禁林时,眉头一皱,发现禁林外围她设的防护阵前有一个人在徘徊,定睛一看,那身影又小又瘦,正是刚被她吩咐看好家的霈川。他手里卷着书,踱步在禁林前,死守在防线之外,一步也不逾越。
瑰臻一靠近,他感知到了来人,放下书,一见是自家师尊,学着谷中其他弟子那般行弟子礼。
“师尊还没走?”
“这就走。”瑰臻说着,与他错肩而过,然后又回头说了句:“倒也不用寸步不离地守着,我不是在熬鹰,累了别忘了休息。”
霈川见她竟是往禁林里走,跟了几步,踩在守护阵外:“师尊此去一路平安。”
他可真是又乖又听话,比那些吵闹烦人的孩子强多了,应该供在台上当成全师门的弟子之典范。
瑰臻背着他摆摆手,身影没进了禁林深处。
禁林,不仅是镇压魔尊残魂和魔息的地方,也是通往魔界的唯一入口。
桂花洲上有一批少年刚从小黑屋跪出来,一个个像霜打了的茄子,蔫着耳朵,回到各自的房间里扑腾了一个澡,凑在一起,眼神一对,又互相拉扯着,跑出了桂花洲,找了个没人的河边凑在一起。
十六七岁,正是记吃不记打的年纪。
前些日子因为什么挨的罚,这次还敢。
“哎,那天说到哪了?祖师爷折桃枝,折回家一个大美人?然后呢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我们那茶楼里说书先生说只说到这,然后就换成了另一段故事。”
“啧,扫兴,白害我惦记了好些天。”
“……桃树成精,那是妖啊,当年那妖魔横行的世道,祖师爷身为修士,见此精怪,想必当场拔剑,就地斩杀了吧。”
“喂,那可是神明留在人间的神树……神树哪怕能成精,也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妖精吧。”
河边清净,少见行人,桂花洲在河对面,这次没哪个师兄能踹开门逮他们了。但就是如此清净且一望辽阔的河边,忽然有一声轻笑响起,是个女人。
几个年轻人瞬间浑身一抖,抻着脖子去找笑声的来处。
他们顺着方向,找到了湖心亭。
亭子里确实有个人正望着他们。
但是那亭子距离岸边,目测至少得有半里水路。
少年交头接耳地嘟囔:
“是她吗?”
“不大可能吧,这么远,她能听见?”
“对哦,但是这么远,我们怎么能听见?”
越说越惊悚。
下一刻,那女子又说话了:“修道之人,耳聪目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是传音术,虽相隔千里,却能传音入耳,以后你们也会学的。”
正是湖心亭那女子。
话音方落,少年们只见女子一席绀青色衣衫凌风而起,点水而来,飘然落地。
少年们见她穿的不是谷中弟子服,问道:“姑娘是客?”
那女子展颜一笑:“我乃神月山圣女座下青使,在贵谷客居几日。”
一提神月山,几个少年就都明白了。
毕竟是神月山也是当世名门之一。
圣女座下有五使,其地位等同于他们仙谷的三位长老,但辈分却略逊一筹。
所以少年们心里有点拧巴,叫前辈不合适,叫姑娘又显得不够尊重。
青使似不在意这些,她只是听着刚才这些少年们的议论,觉得好玩,想来凑个热闹。
少年们主要是怕她到师尊面前告状,于是嗫喏着认错:“我们也是听着这事儿好玩,控制不住好奇心,所以才打听的……并非有心对祖师不敬。”
青使忙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事儿完全不能怪你们,其实桃花成精的说法,在当年就流传的很广。”
少年们面面相觑。
——这青使,原来也是想来打听热闹的吗?
青使是自带热闹过来的。
她说:“此事不算空穴来风,当年啊,松风前辈……你们的祖师仙家名松风,你们知道吧?”
“当然知道的。”
青使继续接上方才的话:“松风前辈为了找那株传说中的神树,寻遍了三山四海,废了好一番功夫和精力,可以说是千辛万苦,才折回了神树的一截花枝,可最终却并没有将其炼制成法器。”
“为何呢?”
青使:“当年也有人问过为何,松风前辈说花枝傍神树而生,离了神树便活不成了,花枝被他带回家后,一夜之间枯死,也失去了神力,不适合炼成法器。”
“原来如此,可后来传言又是怎么扯到桃花精身上的?”
青使道:“那就要问问你们的上一任掌门了,松风前辈的亲师弟,一次酒后失言,当着诸同行道友的面,给大声扬出来的!”
“……”
青使眉飞色舞讲完了她所知道的那部分,最后轻咳了一下,恢复了端庄的姿态,道:“当然,酒后的话,是当不得真的,毕竟谁也没亲眼见过什么大美人、桃花精……谣言止于智者,可惜世上还是蠢人居多。”
“……”少年们嘀咕道:“可见,我们就是那些俗世蠢人了……”
青使有了起身告辞的姿态,作势刚要走,又想起了一事:“哦对了,关于传言中的那株神树,它在人魔之战中也是出了力的。魔尊极夜的残魂和他那不容于世的强大魔息,最终都被封印在那株神树之下,借由它的神力镇着,才令人间免遭罹祸。”
“咦,不对呀,师兄曾与我们说,魔尊极夜的残魂和魔息,是镇压在我们仙谷东山之侧的禁林里呢!”
青使微笑着,道:“是啊,没错,神树就长在你们的禁林里,松风前辈就是在神树的生长处,落地生根,建成了霓霞仙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