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哇!不冷吗?那我就是感冒啦。”堂上华子呐呐自语,伸手去调节煤油暖炉的火蕊。
比起高头大马的邦子,小巧但丰满的堂上华子,她显得瘦弱而歇斯底里。看到她会令人联想到大力水手里的奥丽薇小姐。她这么瘦难怪会怕冷。
“快坐下来,听他如何说。”科幻女作家尖高嗓子叱道。画家砂村在我尚未开口时,即已厌烦地打了呵欠。
“所谓的足迹谜题即……真是伤脑筋,要说明就好比突然要求以方程式来说明定义一样地困难。我用比方来说:譬如卡特的《月白修道院命案》就是代表性作品吧。”
“那又是怎么样的故事?”
“在积雪的修道院建筑物里,有一个女人被杀,却没有凶手进入以及逃脱的足迹,而把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合理解释的小说。”
“呃!”
“不是科幻小说,当然不能利用会腾空的圆盘做逃逸工具。正统派推理小说的困难点即在此。”
“另外还有吗?”
“这是没有翻译过来的作品,是名叫乔治·巴库比的长篇叫‘Rinrarounda Murder’在雪中小屋发生命案。围绕小屋有一圈足迹,而这足迹却没有踏进或踏出一步的迹象。”
“为什么正统派推理小说里的凶手,要做出那种奇奇怪怪的事?依我们看来就是这一点太不自然了。因此觉得不喜欢。”
SF(科幻)作家,大致上都富于批判精神,路奈子也不例外。她对同行推理作家,讲话也不留情面。即使讲得不无道理,但正面受到批评的人,当然会不高兴。因此,背后就有人奚落她‘即使地球上只剩下她一个女人,也不愿意娶她做老婆’。
“你住口!再说下去。”
邦子大声喝道,堂上华子也附和。这位女性,据说祖父为男爵。她本人则不肯定也不否定。但有一次在百货公司食品部,看过她购买闻名的连尾翼都加味的烤鲷以来,我就怀疑她出身公卿家庭的说法。
“关键在于有没有雅兴的问题。老大不小的大男子,只为设计一则谜题而绞尽脑汁的情况,若以动作派和科幻作家来说,也许感到十分滑稽。因为你们根本就不具备令读者顿然目瞪口呆的雅兴之故。”
“没有这回事,这是你的独断。”华子反驳道。
女性翻译家不是没有,但堂上华子则局限于翻译恐怖小说这一点。她说过,深夜里从热衷的工作回到自我,点上一支烟时,才忆起刚翻译过的小说内容,而感到毛骨悚然,她就是喜欢这种感受。她现正独力翻译着明春即将问市的比亚斯全集。
“那么有关足迹的小说,只限于冬季啦。”
“不一定。夏季有夏天在海边沙滩上足迹的题材。”
“哈佛·布林有一部《渥达一家之失踪》的小说。但是那个足迹之谜题却十分粗劣。”
“对。虽然是短篇,我们那篇‘为明日之犯罪’倒十分优秀,那是以阵雨过后的潮湿中庭为舞台的作品,留下男人走至中途的足迹,突然失踪的故事。作者为住在关西的一位数学家。”
似乎等待说话告一段落似地,砂村强抑呵欠由椅子站起身道:“对不起我先失礼,因为昨天睡不好,很困。”
“对客人真失礼呀,做主人要忍耐当听众的。”
“就是嘛,大家还不是一样的无聊。”
男人一般的伊达邦子,和小巧的科幻作家异口同声地说道。砂村则张开偌大嘴巴打了一个呵欠。
“好呀,别客气,去睡你的觉吧,反正我的话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听。”我也稍稍不悦地说道。
“那我也恭敬不如从命了。”
堂上华子用红色手帕掩住口,打了一个可爱的喷嚏说:“我冷得不得了,也许是感冒了;不过我觉得很有趣,回东京后,我立刻就去买那些书。”
卧室都设在一楼。后来才知道房间里没有暖炉,因此是盖电毯。据说有一次停电,大家都冻得睡不着,只好聚到图书室,围坐在煤油暖炉边直到天亮。我希望我住宿期间,不要停电。
两人相继走出后,房间突然降低了温度似地,大家把椅子移近暖炉。虽然大家有意把气氛再带起来,然而一旦中断了的话题,就无法恢复了。球磨于是放弃了,正努力地挖他的烟斗,并频频起身,从窗帘往外探头。今晚若不下一场大雪,明天的滑雪恐怕就玩不成了。然而庭灯照耀下的地面,却连一片雪花都没有。
“说到雪,这个地方有一则关于雪的大怪谈,要不要听?”
“我要回去了,今晚有一篇稿子非写完不可。”科幻作家匆匆起身。也许化淡粧,她的脸色稍显苍白。
“你害怕啦?也难怪,回去一个人睡觉,怕不敢起来上厕所。”
“开玩笑,我是科幻作家呀,怎么会怕鬼。科幻作家是不会相信科学证明以外的任何事的,也不会相信什么雪女郎之类的怪物。”不知何因,她怒气冲冲地说道。
“喂,别生气嘛。”
“球磨先生也真是的。你真差劲,要尊重女士才行呀,难怪你在酒吧、夜总会不受欢迎了。好吧!到楼下去,我泡杯热可可。”邦子一面严厉纠正评论家,另一面则安慰着路奈子走下楼。
“女人就是缺少幽默感。即使受过再高的教育,女人就是不懂幽默。”
如此说的球磨正忠本身,似乎也不了解什么叫做幽默。
“才十点,睡觉还早,我们来下围棋。”无所事事的球磨提议道。
此房间虽称为图书室,但书架上,只有百科辞典与报纸缩小版而已。球磨起身到北侧橱柜打开拉门,里面却有很多游乐用具。
“对不起,围棋、象棋我都不会。捡红点,或许我还会一点。”
“无艺大吃汉指的就是你吧。赛马不行,玩女人也不行,职业棒球没兴趣,像你这样的人生,换做我会无聊得想去自杀。”
“等一等,我会西洋棋,虽然只懂得皮毛。”
我们就在暖炉边拉张桌子摆起棋局来了。所谓的皮毛,是大正年代出身者之谦虚,对昭和年代诞生的他根本不适用。他信以为真、轻松应对,结果大意失荆州,屡战屡败,而每次又不服气地挑战……
“她回去啦。”
邦子的话突然响起。我们的西洋棋,下得连她进来都没有察觉。
“可可已煮好了,下去喝吧。”
“谢谢你,她还生气吗?”我问道。
“已平息了。女人是感情的动物,讲话最好不要惹她生气。”
“可是这也是程度问题。像她这样的女人,若是当她丈夫,可要头疼一辈子。”
“你还不是一样。我看你太太,还不是为了你那爱挖苦人的一张嘴头疼一辈子。”
居劣势的球磨终于苦笑不语了。
“呃,我忘了,我不是来责备你,而是来请你们喝可可的。”
“我不想喝。”他赌气起来了。
“别这么说,多滴些威士忌会暖和身体哟!”邦子几乎要拉他起来似地劝他。球磨则一副对可可没兴趣的样子勉强起身。我不用说早先一步走向楼梯了。
通风后的饭厅,山猪火锅的腥味已一扫而光,香醇的可可味弥漫全室。
“对不起,帮我把那些用过的杯子拿开。”邦子说。
我把桌上附有口红,尚留微温的两只茶杯移至一边。她于是重新摆好茶杯,热气腾腾的可可注入,并滴了几滴威士忌酒。
当我慢条斯理地用汤匙搅拌让可可冷却时,球磨已喝下大半杯了。如此喝法难道不怕烫伤胃肠?当我想提出警告时,邦子却抢先一步说道:
“下雪了。”
“真的?那太好了。”
“可是已停了,积雪还不到五公分。”
球磨起身走至窗边一手掀开窗帘往外看,虽然庭院已变成一片雪白,但如她所说,积雪还不到五公分厚。
“这一点雪还不能滑雪吧?”我说。
“没关系,晚上还会下的。”
这天晚上的球磨倒显得十分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