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山雨欲来。
邺城宫笼罩在乌云的阴影之中,暴雨前的狂风,肆虐在巍峨壮丽的宫城。
黄昏时分,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宫内某处冷清的小院——
外头风雨交加,崔之锦盖着一床冰冷似铁的旧被,蜷缩在榻上,脸色苍白如雪,身体虚弱无力。
她很渴,想喝水,连连呼唤了几声,却没有一个宫人过来。
生下儿子后,陆太后便带走了她的孩子,她没有见过孩子,也没再见过口口声声说爱她的天子了。
崔之锦自嘲笑着,勉强撑起身子,准备下榻倒水喝。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混合着外头哗哗而落的雨声,一点一点向屋中靠近。
崔之锦一坐而起,忐忑地看着窗上投射出的数道交织人影。
“哐当”一声——
屋门被推开,为首的女子衣饰华贵,容色美艳,下颌微扬,冷冷睥睨着榻上瑟瑟发抖的可怜女子。
崔之锦心里一咯噔,惶恐地看着不怀好意的来者。
她认得来人,陆太后的侄女儿陆兰汀,在她生下儿子后不久,陆太后就把她接到了宫里,册封一品夫人,独得恩宠。
陆兰汀冷冷看着床榻上的女子,抬手示意宫人,“把她拖过来。”
话音刚落,几个宫人便上前连拉带拽的把女子从床上拖了下来,重重扔在了青石地板上。
崔之锦被摔得骨头都要散架,狼狈又虚弱地趴在地上。
她生产后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面对几个强壮宫人的压制,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你们想做什么?”
陆兰汀向她走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匍匐在地的虚弱女子,得意道:“我奉陛下之命,送崔才人上路。”
屋外应声响起一道惊雷——
崔之锦脑中轰然作响,蓦地睁大了瞳孔,她艰难抬起头,视线从陆兰汀和宫人身上轮流扫过。
“不,他不会杀我,他不会让我死的。”
她不相信。
陆兰汀冷笑一声,“不杀你?你不死,陛下怎么能让我安心入宫呢?”
崔之锦愕然。
魏国祖制,子贵母死。
魏国皇室为了防止子幼母壮,外戚干政,效仿汉武帝赐死钩弋夫人之事,立下祖制,太子生母无论贵贱,都要依制赐死。
陆太后本是献明帝皇后,位尊却无子。
献明帝长子元彻出生后,生母依制赐死,元彻便由嫡母陆太后抚养。
数年后,献明帝驾崩,太子元彻登基,陆太后临朝称制,大权独揽。
陆氏外戚,权倾天下。
陆太后教导严苛,元彻长至十余岁,尚不知生母姓甚名何。
有朝臣为皇帝生母李氏一族的冷遇抱不平,陆太后为绝后患,便诬以叛国之名,灭了元彻生母全族!
可此举也致使元彻成人后,无论是胡人还是汉人贵族,都不愿送女儿入宫了。
他们生怕陆太后故技重施,自家女儿生下长子后,不仅要赔上性命,还要连累满门被灭,白白给陆氏做了嫁衣裳。
陆太后唯恐人心逆反,激起政变,也不敢强令世家贵女入宫,于是便在民间采选容貌出众的良家子,入宫来服侍皇帝。
崔之锦入宫那一年,只有十三岁。
那一年,他们刚刚从南朝返回北方故土,他们在北方没有亲族,没有根基,处处遭到排挤。
为了能在北方站稳跟脚,父兄就把她送进了宫里,为家族博前程。
她生的貌美,一眼就被陆太后看中,带到身边学规矩,因为笨手笨脚,经常被打骂责罚,活的小心翼翼。
等长大后,就陆太后就把她当礼物送去服侍元彻。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服侍皇帝的下场,她没读过书,不会写字,除了这张漂亮的脸,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元彻似乎也不是个好色之徒,没有被她的美色迷惑,反倒嫌弃她蠢笨卑贱,配不上自己,对她很冷漠。
即便如此,她却还是更喜欢在元彻身边侍奉,元彻虽然对她冷漠,可却从来没有打过她,还让她能一直吃饱穿暖。
比起动辄打骂,关她禁闭,断她衣食的陆太后,崔之锦已经知足了。
她服侍的时候愈发谨慎,认真记下元彻的喜好,小心侍奉,生怕惹了他生气,被他撵回陆太后宫里。
时间久了,许是习惯了她的存在,元彻不再嫌弃她,偶尔高兴了,还会教她写几个字。
她学会写的第一个字,是元彻的名,他握住她的手,一笔一划写下,他让她好好记住他的名字。
她就把这个字刻进了心底,对他死心塌地,傻傻的就想这样忠心耿耿地服侍他一辈子。
有一日,元彻跟她说他很爱她,想和她永远在一起。
她信了,满心欢喜。
她把自己完全交付给他,以为终身有了依靠。
可谁都没有告诉过她,一旦生下皇帝长子,下场就是被赐死。
宫人开始倒酒,流水声拉回崔之锦的思绪。
陆兰汀催促道:“崔才人快谢恩饮酒吧,喝了这杯酒,你父兄的荣华富贵,就保住了。”
崔之锦摇头,不愿赴死。
元彻说过会跟太后求情,会让她和孩子都好好活下去的,他没理由杀她,陆太后她们才需要杀母夺子。
她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去死,她要等元彻回来。
“我不喝,我要等陛下回来,他说他爱我,他不会让我死的。”
爱她?
陆兰汀的耳朵蓦地好像被刺痛,嘴角微微抽了抽。
呵——
“他骗你的,你还真信了。”
陆兰汀的语气掩不住的嘲讽,声音尖锐的讥笑着,“他如果不这样哄骗你,你怎么会乖乖生下这个儿子?”
崔之锦摇头,还是选择相信元彻,“我不信,他不会骗我,是你,是太后要杀我。”
陆兰汀咯咯笑了,笑声尖锐刺耳,穿透层层雨幕,回荡在宫城,无情的声调,摧毁了崔之锦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你是皇长子的生母,皇长子便是未来的太子,你觉得没有天子默许,我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来赐死你吗?”
霎时,雷鸣电闪,照亮殿中女子煞白的面容,崔之锦宛如石化。
“虚情假意的在太后跟前给你求个情,不过是为了他维护贤君明主的仁慈形象,你还真当他想救你?”
陆兰汀残忍的一点一点摧毁她对天子的最后幻想,让她看清现实。
“你不知这祖制,他还不清楚吗?”
崔之锦面无血色。
陆兰汀说的不错,她但凡有一丝顾忌,就不会这样光明正大的来杀自己。
她敢来,就是确信今日所为,天子不会追究。
心如刀割,哀恸抽搐。
难道,真是他要自己死吗?
就在这时,宫人抱来了襁褓中的幼子。
陆兰汀得意地抱过孩子,柔声哄着,挑衅道:“真爱你的话,就不该让你生子,而是该像对我一样,抱别人的儿子来给我抚养。”
看到孩子,崔之锦脸色大变,挣扎着爬向她的孩子,生产至今,她还一眼都没有见过自己的孩子。
“孩子,我的孩子,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陆兰汀轻轻侧身闪开,看戏般看着狼狈扑来的女子。
崔之锦泪流满面,她挣扎着想要夺回自己的孩子,却再度被宫人压制在地,连陆兰汀的一丝裙角都没有碰到。
“还给我,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声声泣血,哀恸哽咽。
陆兰汀把孩子交给宫人,嘲讽道:“你猜他为何要在此时离宫?他难道不知道失去他的庇护,太后一定会杀你吗?他怎么不一直守着你呢?”
崔之锦死死盯着她,含泪的眸子满是恨意。
陆兰汀愈发兴奋,她就是喜欢看她这种无能愤怒,却又拿她无可奈何的模样。
“崔之锦,就是他要你死啊,他就是故意离宫,给太后下手杀你的机会啊!”
崔之锦双目通红,尤不甘心,“就算杀我,我也要等他回来,我要他亲口告诉我。”
“你以为他回宫了,你就能活吗?”
陆兰汀嗤嗤冷笑了起来。
“崔之锦,你可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一片阴影笼罩在崔之锦头顶,陆兰汀缓缓直起身子,略带挑衅的从怀中取出一封诏书,在她面前展开。
“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崔之锦呆呆看着那封诏书,眼前一阵晕眩。
册后诏书。
她看着诏书上,元彻亲笔写下的册封陆氏为后几个字。
如坠冰窟。
他要立陆兰汀为皇后了。
面如死灰,心灰意冷。
“陛下与我自幼互相倾慕,早已山盟海誓。他亲口跟我说过,他从来没有爱过你,他宠幸你,不过是需要你生下儿子,让我放心入宫。”
陆兰汀冷冷道出一段段残酷真相,摧毁了崔之锦所有的希望,语气藏不住的得意。
“如今孩子出生,你也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陛下已经答应把这个孩子交给我抚养,从此以后,我才是他的母亲。”
崔之锦脑中嗡嗡一片,耳边反复回响着互相倾慕,海誓山盟这几个字。
他骗了她。
原来,他从来都没有爱过她。
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她,不过是他拿来消遣解闷的漂亮小玩意儿,像她这样的女人,他还会有很多。
她凭什么会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胡汉之际,有如天隔。
他会娶一个家世显赫的勋贵胡女为皇后,而绝不是她这样一个家世寒微的卑贱汉女。
崔之锦闭上了眼,泪流满面。
“崔才人,上路吧。”
话音落,一个宫人便上前揪着之锦的头发,把她的头往后拽,几个宫人七手八脚按住她的手脚,另一个宫人端着鸩酒往她嘴里倒。
崔之锦双手胡乱抓着,奋力挣扎,她不想死,她不张嘴,她不要喝。
鸩酒肆流,眼泪横飞。
陆兰汀急不可耐,亲自上手,捏着女子的下颌,强行掰开了她的嘴,将鸩酒灌下。
“喝,你给我喝下去!”
陆兰汀神色癫狂,状如疯魔。
大皇子的生母留着终究是个隐患,崔之锦不死,她怎么名正言顺的母养大皇子?
她要那权力,她要成为下一个陆太后,她要永续陆氏辉煌!
崔之锦,是她权力路上的绊脚石。
屋外暴雨如注,哗哗雨声掩盖了屋中嘈杂的争斗声、女子的反抗声、婴儿哇哇的哭泣声。
随即,便是酒杯翻滚在地的声音。
鸩酒灌尽。
崔之锦绝望的用手抠着喉咙,可那鸩酒早已顺喉而下,在她的体内翻滚。腹部如火在烧,一阵钻心之痛,黑血不断从口中呕出,沾满她的脸,形容可怖。
愤怒、痛苦、不甘在她的瞳孔中轮流浮现。
最后,她却吃吃笑了。
他说他是皇帝,他可以为她废黜祖制,可以保她不死。
皇帝,呵呵……
崔之锦自嘲笑着,笑自己的愚昧,笑自己的天真,笑自己轻信他人,错付终身,枉送性命!
陛下,陛下,你骗的阿锦好苦啊……
她含冤而终,死不瞑目,不得转生,孤魂终日浑浑噩噩飘荡在邺城宫。
时而昏沉,时而清醒。
她看着在她死后,各族贵女纷纷奉诏入宫。
一边,是大封后宫的喧嚣盛典。
一边,是抬她出宫的清冷出殡。
她看着皇帝与陆兰汀大婚,将她送上皇后之位,宠冠六宫。
她看着她的儿子被立为太子,忍辱负重,认贼作母。
她看着皇帝常年离京,南征北战,再也没有回过皇宫。
她看着皇帝的身体日渐憔悴,病倒军中。
她看着皇帝临崩前还要留下赐死遗诏,命皇后殉葬。
生同寝,死同穴。
之锦想——
他还真是爱死了陆兰汀。
作者有话要说:挂个预收:【春色方盈】
我有一个秘密
说出来会被万人唾弃——
我喜欢上了我表舅的未婚妻。
有一天,表舅因罪被贬,女方家欲悔婚。
小女郎誓不二许,孤身离京,千里追寻。
我故意给她指错了路,后来,她就成了我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