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砚掩下眸底幽深的冷意,指腹摩挲着纸张边缘,“我只是好奇,为何你们都说宝珠同学喜欢晋王殿下。”
他在说到“晋王殿下”时,语气词格外加重两分,透着不为外人所查的戾气。
穆钦觉得他有些奇怪,不过想到他才刚来国子监不到一月,自然是还没理清里面的人际关系,作为同窗的他决定好人做到底,免得他哪日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晋王名萧,字亦霖,正值舞象之年,乃是当今三皇子,又为中宫皇后所出,为人更为礼贤下士,敏而好学,本是所有人都认定的太子,却因陛下迟迟未立太子,他的身份也变得暧昧起来。
说起他和沈宝珠的渊源,不得不提成安二十年冬,于安邑发生的一件事。
年仅五岁的盛国公府大小姐外出时遭歹人所掳,不知所踪,那件事发生后,整个安邑都被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人,最后还是来安邑游玩的三皇子在一处胡同口里,捡到了高烧不退的沈宝珠。
穆钦说完,羡慕得直泛酸水,“所以说,老天爷真是不够意思,为什么好处都可劲的给一个人堆着了。”
虽然陛下还没正式册立太子,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太子之位必属三皇子。
沈家又是四代三公,权势滔天,怕是陛下也早有属意为二人赐婚。
身为盛国公府大小姐的沈宝珠更是一路顺风顺水,若不出意外,日后必然入主中宫。
沈归砚握着书本的骨指用力得几乎崩断,垂睫敛眸溢出一声冷意,“老天爷确实是不公。”
“是吧。”
当编钟敲响第三下,代表博士即将进入课堂。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穆钦见他还站在原地没动就算了,还扭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连忙喊住,“沈兄,就要上课了,你去哪里啊。”
手中书本被捏皱的沈归砚头也不回:“出恭。”
占据着整个国子监最好地段的天字班坐北向南,绿树成荫,翠柳依依。
正和伴读讨论踏青行程的萧亦霖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挥手让伴读下去,还没等脚步声靠近便先转过身,无奈道:“宝珠。”
提前被发现的宝珠趴在窗边扬起笑,甜甜地喊了一声“萧哥哥。”模样乖巧得不行,哪儿看得出平日里的半分嚣张跋扈。
萧亦霖点头,“就要上课了,你过来做什么。”
天字班距离玄字班虽不远,也得半盏茶
“当然是因为想见萧哥哥了。”宝珠撅起红唇,一双清澹澹的鹿眼儿蒙上一层委屈,“萧哥哥你是不是都不喜欢宝珠了,要不然怎么会连宝珠成了郡主都不来恭喜。”
她在成为郡主后,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跑来和他分享喜悦,谁知道被那姓沈的一气,都忘了那么重要的事。
萧亦寒不知她从哪儿得出这个结论,伸手揉了揉她细软檀黑的头发,哑然失笑,“宝珠那么可爱,孤怎么会不喜欢宝珠。”
“礼物孤早就准备好了,只是最近在忙,竟忘了给你送过去,还望宝珠见谅。”
宝珠听到自己喜欢的心上人给自己准备了礼物,这才满意,又故作矜持地点了下头,“那还差不多,要不然我可是会生气的。”
宝珠仰头看着温润如玉的少年郎,眉如刀裁,隽秀如玉,只认为他生得真好看。
最重要的是,晋王哥哥会是日后的太子,那她嫁给晋王哥哥,也就是日后的太子妃,母仪天下的皇后。
等她成了皇后,看沈归砚还敢不敢拿她是假千金一事威胁她,不,他非但不敢,还得要小心翼翼的捧着她才对。
到时候,她非得让他去刷恭桶,然后跪下来一边磕头,一边大喊郡主,小人知道错了。
当编钟落下最后一声,见她迟迟未走的萧亦霖出了声 ,“如果事情不急,你先回去上课,有什么事等下在来找孤。”
他的一言一行都是按照未来储君培养,所以哪怕是一些很简单的小事都不能出错,何况是迟到。
见他要走,宝珠急得连忙拉住他的手腕,语气不自觉带上一丝骄纵的命令,“不行,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萧哥哥说。”
宝珠板起小脸,说明问题的严重性。
学正还未进来,萧亦霖的态度也不是很坚决,“你说。”
“就是过几日就要到踏春了吗,我,我……”宝珠此时恨不得薅直自己打结的舌头。
她的舌头怎么那么不争气啊。
“夫子还没来,你慢慢说,不着急。”萧亦霖眸子温柔的注视着她,似三月拂来的春风拂平心中躁乱。
对上男人鼓励的目光,捏紧拳头的宝珠才终于驯服了不听话的舌头,涨红了脸,羞涩得不敢看他的低下头,“就是,我…我希望萧哥哥踏青那日,能和我一起去放河灯。”
今年国子监外出踏青的日子正好撞上浴佛节,浴佛节当日,会有放河灯祈求平安的习俗存在,后面久了,也演变成浴佛节当日和心仪之人互赠荷包,以祈求姻缘美满的说法。
萧亦霖盯着她,一瞬不瞬,“所以宝珠来找我,就是因为这件事。”
脸颊泛着羞涩的宝珠认真地点头,又有些不确定地抬起眼儿瞄了他一眼,又迅速的低下头,抿了抿唇,“所以萧哥哥,你踏春那天能不能和我一起去放河灯。”
相邀放河灯是次要,重要的是,她早就决定好,要在浴佛节当日,把自己亲手绣的荷包送给他。
双手负后的萧亦霖并没有直面回应,只是再次重复,“要上课了。”
他没有直接否认,也没有答应,落在宝珠眼里那就是答应了。
如果不是答应了,他为什么不拒绝。
“那说好了,到时候萧哥哥你和我一起去放河灯。”宝珠正好扫见学正腋下夹着一本书走进来,麻溜得不敢在待的转身往外走。
等走到一半,宝珠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站在阳光下朝他挥手,“萧哥哥,记得你和我的约定哦。”
穿着鹅黄色纱裙的少女沐浴着天边金缕,明媚灿烂得像一朵迎春花。
沈亦霖目送着她走远,才收回视线回到座位。
得到肯定答复,像是揣了满怀兔子的宝珠脚步轻快得哼着小曲回去,冷不丁看见站在檐下的沈归砚,顿感晦气地皱起眉头,“你怎么在这里。”
又想到现在是上课时间,气性急促的咬牙切齿,“好啊,你特意等在这里,是不是打算告状。”
宝珠越想,越认为自己发现了真相。
毕竟他这个人满不但满肚子坏水,连头发丝都藏有心眼。
从檐下花影走出的沈归砚扯了扯嘴角,不置与否,“宝珠同学又是从哪里回来。”
觉得他多管闲事的宝珠翻了个白眼,“本郡主想从哪里回来就从哪里回来,要你管,你算什么东西,别以为母亲对你最近好一点,你就忘了自己什么身份。”
沈归砚笑得无辜的摊开手,“我是不想知道宝珠同学是去哪里回来,只是,要是母亲知道宝珠你上课翘课,你说她会怎么想。”
宝珠一听,气得两边腮帮子鼓起,“姓沈的,你是在威胁本郡主是不是!”
亏她前面还觉得他这人可以,谁知道根本就不是个东西。
“是不是威胁,宝珠同学应该比我更清楚。”
宝珠一听,像是只被踩中了尾巴的猫,“我告诉你,本郡主可不是被吓大的,你要是敢告诉母亲,今天散学后你就不要想着走出国子监大门。”
本来母亲最近因为她的学习成绩不好对她多有疏离,要是在发现自己还打算翘课。
宝珠都完全不敢去想最后的结果,只知道自己肯定承受不了。
沈归砚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无辜,“我只是实话实说。”
他顿了顿,伸手轻掸衣服上本不存在的灰尘,露出一抹笑,“至于今日散学后我能不能走出国子监大门,宝珠同学不妨一试。”
宝珠:!!!
这贱人是在有恃无恐对不对!
“喵呜”院墙上不知何时跳上一只叼着老鼠的狸花猫,狸花猫警惕的看了两人一眼,随后逃得飞快。
狸花猫跑走后,沈归砚见她气鼓鼓的扭头就走,抬起脚,不紧不慢地跟上她的影子,“宝珠同学要去哪里。”
鼻翼抽搦的宝珠转过身,剜了他一眼,捏紧拳头,“回去上课!”
她总不能真的逃课吧。
走了两步,宝珠又停下来回头,见他还不要脸的一直跟在后面,黛眉拧成一团,娇斥道:“你不许跟着本郡主,听见没有!”
沈归砚唇角弯了弯,“我也要回去上课,回去上课的路也只有一条。”
言外之意,这条不只是你一个人能走。
“关本郡主什么事,反正你不许和我走一样的路。”宝珠说完,扭头就走,走了两步,又不放心的回过头,看他还走在后面。
气得不行,“你不许和我走一样的路,听见了没有!”
见他还有脸笑,宝珠胸腔中像是被人架了一把火,鹿眼儿瞪圆,“你笑什么笑!”
“我只是笑今天天气真好。”
“有病!”气得眼尾洇红的宝珠咬着唇瞪了他一眼,提起裙摆匆匆往玄字班跑去。
转眼,便到了踏青日。
天空湛碧,万里无云。
曲红缨因腿伤未好并没有跟来,只剩下宝珠和张绾晴两人正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张绾晴见她宝贝着手里的香囊得紧,还以为她又得了什么新宝贝,凑过去一看,秀眉微微拧起,发出两声尴尬地讪笑,“宝珠,你荷包上面绣的两只鸭子挺好看的。”
“什么鸭子,这分明是我绣的鸳鸯。”宝珠指着其中一只鸭子,极为认真的解释,“你看,这不是鸳鸯吗,鸭子哪里有鸳鸯好看,又哪里有鸳鸯身上的色彩漂亮。”
“可是,这就是鸭子啊。”张绾晴又看了一眼,很确定自己看见的就是两只鸭子,还是两只格外潦草得抽象的鸭子。
冬儿笑着说,“郡主,你肯定得看花了,我家小姐绣的确实是鸳鸯,你看看这两只鸳鸯绣得多好看,多传神,简直活灵活现。”
张绾晴正想说这哪里是鸳鸯了,冬儿拽了下她的袖子,无声地哀求——“郡主,这荷包是小姐绣了快一个月才绣好的,求你不要再说像鸭子了。”
要知道这可是她们家小姐第一次做绣活。
张绾晴接收到冬儿的暗示,只能把到嘴边的“鸭子”咽回去,眼神游离地赞美起来,“确实是鸳鸯,都怪我看错了,我都没有发现这鸳鸯长得那么漂亮。”
没有发现她们两人眉眼官司的宝珠托着下巴,眉眼弯弯似一对小月牙,似含了一碗桂花蜜饯,“你说,萧哥哥收到了我送的荷包,会不会很高兴。”
张绾晴这下子是彻底被惊到了,“不是,你是打算送这个香囊给晋王?”
“对啊。”宝珠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用帕子把香囊包好揣进怀里,“府上绣娘做的荷包在好看,又哪里有我亲手做的虔诚。”
她可是仔细打听过了,在浴佛节当日,男子愿意收下少女亲手绣的香囊,代表他对女子有意,也寓意日后两人的姻缘会美满顺遂,白头偕老。
这时,前面还散开游玩的人都往着一个方向跑去,嘴上带着幸灾乐祸,“快去蹴鞠场那边,姓沈的和小霸王要打起来了。”
国子监里姓沈的有不少,比如盛国公府就姓沈,而沈又出自浙江八韵世家,一般大家都会在沈姓后面缀上称呼,比如沈家大小姐,沈二公子,要么就是直呼其名,而学堂里姓来的姓沈的寒门,为了辨认都会叫他“姓沈的”。
宝珠一听,眼睛发亮的就要跑过去看热闹。
看他被欺负,简直是让她浑身舒畅的一件大事,她又怎能错过!
回去后还能和母亲,父亲说他在国子监不合群,仗着刚被认回沈家就在外惹是生非,欺男霸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