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马车一个颠簸,低垂着脑袋睡得东倒西歪的田晓禾便一头栽到了车厢上,一早上春花特意帮她梳的发髻也被撞得有些歪了。
她小声地痛呼着,揉着脑袋悠悠转醒,迷迷瞪瞪地推开一小扇车窗,往窗外望去。
此时正值冬至,寒风凛冽,田晓禾一推开窗,那风便卷着街边房檐上的积雪,一股脑地往她脸上吹去,直吹得她一个激灵,睡意全消。
她晃晃脑袋,胡乱地抹了把脸,也不知赶紧把车窗拉上,只待那风过去,又睁着乌溜溜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去瞧。
待瞧了个清楚,她更是迫不及待地一把把车窗推开,扒着车窗就把脑袋往外探,同时,还不忘反手扯住身后人的袖子大力地摇晃。
“春花,快起来瞧,我们终于到洛京了!”
身后的人没动静,她便自顾自地欣赏着,“洛京的冬天也这么美啊。”
洛京城此时正被皑皑白雪一整个覆盖住,尽显素白雅致,城内高大的楼阁一座一座随着马车的前进慢慢地落到后头,偶尔田晓禾还会瞧见街道旁伫立着一两棵银装素裹的树木,就像一个个沉默的卫士,默默地守护着这座繁华美丽的城池。
田晓禾瞧得入迷,白嫩姣美的面容上满是天真烂漫,一双大大的眼睛清澈明亮,似乎永远装不进烦恼,她纤长浓密的睫毛上被风吹落了几片雪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一张小巧嫣红的嘴巴因为惊叹而微启着,不时地哈出几口白气,就像一只初入尘世的精怪,不知会遇见怎样的机缘,又会经历何种的劫难。
……
田晓禾自从接到皇后姨母召她入宫的懿旨,便坐上了马车从家里出发,到今天已经赶了快一个半月的路了。
虽说皇后姨母给她安排的马车宽敞又舒服,沿途驿站招待得也尽心尽力,可是旅途还是难免枯燥,风餐露宿,她早就不耐烦,期盼着尽快到洛京安顿下来。
再加上,这不过是她第二次来洛京,洛京的一切对她而言,还是那么的新奇。
洛京乃大雍国国都,尽管田晓禾的姨母是大雍的一国之母,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她理所当然也算是皇亲国戚,但她家跟洛京实则离得上千里,她是个土生土长的辽东郡人,只曾在幼时随爹娘来过一次洛京探望外祖父。
田晓禾那次随爹娘来洛京是在春末夏初,正是洛京牡丹开得最盛的时节,有道是“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小小的田晓禾乍一从寒冷荒芜的辽东郡来到繁花似锦的洛京,就被深深地迷住了,不过还没等她开心多久,她就被人套了麻袋绑到了土匪窝。
时年五岁还满脸婴儿肥粉雕玉琢的田晓禾在那里,吃了出生以来最大的苦头,后来好不容易被人护着侥幸逃出来的时候,混得灰头土脸像个小难民,最后她离开洛京,还哭得抽抽噎噎的。
辽东郡乃极北边塞、苦寒之地,当地虽民风彪悍,但百姓大都热情豪放、乐观淳朴,因此在那里长大的田晓禾是个彻头彻尾的乐天派,心大得没边儿,说得不好听点儿就是没心没肺,幼时在洛京被绑的经历没让她留下什么阴影,甚至都没有激起她对洛京产生一丝一毫的厌恶来。
“你想噶哈?这么冷的天开窗,想冻死我吗?”
田晓禾看着窗外的景色,正瞧得起劲儿,身后突然传来了几句恶声恶气的辽东话。
她回头,发现刚刚被她扯了好几下都没有醒的春花,这会儿正抱着肩膀靠坐在马车上,一脸不悦地盯着她。
田晓禾当年从土匪山上逃下来后,是被在洛京城内行乞的春花给送回家的,田晓禾一家从洛京回程的时候,就把孤苦伶仃的春花也一起带走了。
田晓禾和春花一同长大,俩人情同姐妹,田晓禾爹娘对春花也是视若己出,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春花自小跟着田晓禾的爹习武,她虽为女子,但身高腿长,高过许多男子,此时她脸上又带着旅途中长出的冻疮,生气起来,竟有几分凶神恶煞。
田晓禾倒是一点儿不怕,也丝毫没有关窗的打算。
她自顾自开心道:“春花,你醒啦?我们到洛京啦,你快来看,洛京城的冬天真好看。”
“有啥好看的?辽东郡乃极北之地,每年至少冰封半年,而洛京不过天下之中,论冬景,这哪能和辽东郡比。”
春花嗤之以鼻,没什么好气道:“把窗关上。”
春花大抵是幼时在洛京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所以对辽东极其偏爱。
田晓禾虽身为辽东女,但因为她娘是洛京人,所以她的口音同官话没什么区别,只是会说些辽东人常用的俚语。
而春花一口辽东话却异常的地道,任谁都听不出她曾是个洛京人。
田晓禾哄她道:“你看看嘛,看看又不吃亏!”
春花心里有气,没有接收到她的示好,凉着声音道:“说了不看!繁华迷人眼,到了洛京看把你美的!也好,来了你说不定就让人彻底留下了!”
这下田晓禾也来了气,直接气鼓了脸,“你干嘛这么说我?”
春花深吸一口气,“你以为皇后为何想将你许配给六皇子?论姿色,你确实生得国色天香,可论才情,你一个长在关外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又哪里比得上这京中贵女?更遑论家室!咱爹虽是辽东郡郡守,辖十八县,可咱爹当的那郡守和别的郡守一样吗?没听过哪地的郡守,晚上回家还要打铁贴补家用的!”
田晓禾:……
春花还在说:“皇后总不能图咱爹会打铁吧?田晓禾,她更可能图的什么,你给我心里有点儿数!”
田晓禾挎起了小脸:“我有数!你用得着说那么直白,把我跟爹都贬低一顿嘛?”
说罢,她扭过身子,想起春花让她关窗的话,气呼呼地把车窗开得更大了。
身后春花被吹得打了喷嚏,嘴上却还没有罢休,“哼,你最好是。幽州的事未了,你敢被人骗去成婚,被留在洛京,看我到时候怎么修理你。”
田晓禾真被嘴上没遮没拦的春花气死了,什么被骗去成婚,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猛地伸长手臂,探出窗外,从马车顶抓了些什么,而后转过头来,一字一顿道:“我不会的,幽州也是我的家。”
辽东郡属幽州,幽州位于关外,乃边陲要塞,不同于其他州郡,虽为兵家必争之地,但与京城相距甚远,联络不深,虽设节度使,但州牧乃世袭,因此朝廷多有防备。
早些年还好,边关有战事,但近些年来朝廷恢复了元气,而幽州又连年降温,粮食减产,不得以多受朝廷挟制。
顺便说一下,幽州现在的州牧是田晓禾的大伯,幽州相当于他们家族属地,而今年过了秋收,朝廷的粮食还未有要送去的意思。
春花听到了满意的答复,气势降了下来,“这还差不多,我会监督你的,到时你要有那个苗头,我就对你不客气。”
“哦,是吗?你要怎么不客气?”
田晓禾的脸蛋在争吵中变得绯红,此时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虎着脸可可爱爱,让春花忽略掉了她凉凉的眼神。
春花挑眉,“那我招数可多了,我先把你打晕……唔!”
趁着春花得意的空隙,田晓禾将刚从外面抓来的雪团,毫不留情地塞进了春花的嘴里。
“田晓禾!”
春花胡乱地吐出口中的雪,也不管吐没吐干净,就面目狰狞地去抓她。
“哈哈哈哈哈”,田晓禾解了气,一边躲闪,一边笑个不停,“叫你气我,还威胁我!尝到我的厉害了吧,谁修理谁啊!”
春花气得脸上的冻疮都红了起来,见抓不住田晓禾,当下气得随手举起一样东西就要往窗外丢。
田晓禾看见她要丢什么,立马不笑了,两只手哆哆嗦嗦,想阻拦又不敢,“我错了!错了!好姐姐,你快放下它!”
春花停下了动作,冷睨着她,“你厉害吗?”
“不厉害,不厉害”,田晓禾忙不迭点地摇头,“你才厉害,你最厉害。”
她伸手试图接过春花手里的一尺见方的箱子:“快放下它吧,这可是咱们的身家财产啊,咱家可没钱,娘就给咱装了这么几箱子的元宝。”
春花尚且满意,装得很是勉强地放下了手里的箱子。
其实春花也不舍得扔,刚刚纯粹就是为了吓唬田晓禾,她们一家在关外,离洛京那么远,连张洛京的银票都拿不出来,进京不过带了百来个元宝来,分了四个箱子装的,这一个箱子就有二十多个呢。
田晓禾见箱子被放下来了,终于呼出一口气,她忙把箱子抱起来,生怕它再遭毒手,小声嗔怪道:“你说你生气就生气,折腾它干嘛,这箱子装了五百两元宝,都三十多斤了,你也不嫌沉。”
言罢,她小小翻了个白眼,没忍住又道:“把它丢了,咱们往后喝西北风啊?你是不是虎啊?”
“你往我嘴里塞雪,你不虎?”
“你还不承认,你就是虎!虎了吧唧的!”
“你虎!”
“你才虎!”
……
车厢里的声音又大了起来,车外寒风呼啸,车夫听不见车厢里在说什么,也知道那俩姑娘又吵了起来,这一路上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他都习惯了。
马车很快行驶到了宫门前,车厢里还未见消停,车夫慢慢停下了马车,下车无奈地摇了摇头,扬声道:“田姑娘,咱们到宫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