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抗拒

因是冬日,水榭的四面皆被厚实的暖毡遮挡住,是故,哪怕已是深夜,水榭中却并不曾太过寒冷刺骨。

林鸾垂眸坐在水榭中的绣墩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盏滚烫的茶水,紧绷的指尖泛红,她垂着眼眸出神,皆好似毫无察觉。

由内侍掀开暖毡,萧决走进水榭之中,可眼睫低垂的林鸾却仍旧不曾察觉到他的到来。

直到萧决已然坐在林鸾的身侧,望见她被烫红的指尖,不禁笑着问道:“怎么这般出神?手都烫红了,却不曾感觉到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林鸾茫然回神,抬眸瞧了瞧身侧坐着的萧决,白皙如玉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来。

“殿下来了。”

她说着,便要起身行礼。萧决见林鸾同自己这般生分,无奈地弯唇笑了一下,旋即伸手,阻拦住她起身的动作,温声问道:“阿鸾,你教本王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听到萧决这般问,又望见他眉目之间虽有几分憔悴与疲倦,但冠玉般温润矜贵的面容上,却浮现着的温然和煦的笑意,林鸾的心中一时又是酸,又是涩。

“……”

默然片刻,林鸾轻轻地吸了下鼻子,方才颔首道:“嗯……”

她的声音低得仿佛蜻蜓扇动翅膀,孱弱不堪,萧决神情专注而温和地望着她,耐心地等待着她开口言语,只是……

只是林鸾启唇,似要说些什么,却半晌,什么皆不曾说出来。

似是瞧出了林鸾的难以启齿,萧决伸手,轻轻地捏了捏她被烫红的指尖,温声鼓励道:“阿鸾有话快说罢。”

萧决的大手如竹节一般,指节分明,白皙漂亮,瞧着瞧着,林鸾便不禁复又垂下了眼眸,收敛回了自己的目光。

她这般愁肠百转,难以开口,不为旁的,只是因为面对这般待自己的萧决,思及片刻后自己要说的话,林鸾只觉愧疚,难堪极了。

望着沉默缄言,垂眸不语的林鸾,见她仍旧一语不发,微皱的眉目之间似有愁绪轻笼,萧决忽地温然而笑,主动对她道:“既然阿鸾不同本王言语,那本王便先说罢,阿鸾你看。”

自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张朱色的纸帖来,放于林鸾的面前,萧决面上温和的笑意愈深。

瞧见那张朱色的纸帖,林鸾的心中忽地一跳,她的唇瓣轻颤了一下,面色似亦变得苍白起来。

仿佛猜测到了什么,林鸾抬眸,望向面前的萧决,强作镇定地问道:“这是何物?”

萧决见林鸾似是有些茫然,笑着伸手,将那张纸帖打开,教她可以明了地瞧见纸帖的内里,铁画银钩的小楷一字一句,所写的是什么。

他温声与她解惑:“这是婚书,是本王与阿鸾的婚书,阿鸾自己瞧瞧,本王哪里可有纰漏的地方。”

听到萧决这般言语,又望见他俊朗温和的面容上的坚定神色,林鸾愣了愣,眼泪忽然似断了线的珠串般,簌簌落下。

“殿下……”

望着林鸾忽地落下泪来,泣不成声的模样,萧决不禁有些手忙脚乱。

取出一方柔软干净的丝帕来,为林鸾拭去面上的泪痕,萧决勉强笑了笑,怜惜地问道:“阿鸾,看到婚书,你为何却哭起来了?难道这便是喜极而泣?”

说着,萧决伸手,轻轻地拍了拍林鸾单薄纤瘦的脊背,忍着心中的几分酸涩,温声细语地继续笑道:“好了好了,乖阿鸾,莫要再哭了,虽然晓得你是缘因心中开怀方才哭的,且你哭起来的模样亦很好看,但本王还是舍不得教你这般哭。你看,眼圈皆哭红了……”

他轻柔地为她拭着面上的泪痕,可她的眼泪却好似天空落雨一般,半晌不止。许久,似是决定了什么一般,林鸾忽地开口,轻声打断了萧决的话。

“殿下。”

她平素软糯可人的声音沙哑而带着哽咽,但说出的话,却绝情至极,她尽可能教自己语气平静冷漠,不会教萧决认为她是在开玩笑地说道:“殿下,我们解除婚约罢。”

闻言,萧决的乌眸中,不禁闪过逃避与伤痛来。他望着林鸾,似是不想与她谈及这个话题,只是他心中亦同样清楚,林鸾是个倔强坚决的女郎,她决定的事情,轻易不会转圜。

于是,萧决亦只得面对这个话题,他声音微颤地说道:“阿鸾,你……你为何又说这个?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这辈子我们要白首偕老的,你……你不可以反悔……”

任由自己硬下心肠,林鸾望着面前眼圈泛红,有些语无伦次的萧决,忽地开口,再度打断了他的话。

她按捺着心中的酸痛,佯装语气漠然道:“不过是些孩子话罢了,殿下怎么便当真了。”

萧决握住林鸾的手,眼圈愈红,神色愈凝重认真,语气亦愈加激烈几分,他望着林鸾,执着坚定道:“本王便是当真了,若阿鸾不信本王,觉得这话是本王的戏言,只管取一柄剑来,剜出本王的心来瞧瞧。”

闻言,林鸾只觉心中一阵刺痛,她勉强笑了笑,摇首道:“殿下怎么愈说,愈孩子气了。我从未不信过殿下,我只是……我只是忽然发现,之前,我一直误会了自己对殿下的心意。”

压住眼中几近要盈眶而出的泪水,林鸾抬眸,直直地望向面前的萧决,神色平静地一字一句道:“许是缘于周围人的言语,与殿下的照拂,教我误以为我对殿下确有男女之情。但,从始至终,我只是将殿下当作一位敬爱的阿兄,仅此而已。”

望着面前神色漠然平静的林鸾,听着她这一番冷情至极的话,萧决悲痛怆然地摇首,凄声道:“本王不信,阿鸾,你莫要再说这些伤害本王,亦伤害你自己的话了。”

林鸾听到萧决这般言语,眼眶的酸涩之意愈重。侧过头去,忍住将要盈眶而出的眼泪,她倏地站起身来。

“殿下信与不信,皆与民女无关。”

说着,林鸾抬步往水榭之外走去,脚步微有些凌乱,仿佛是在落荒而逃。

她尽可能教自己语气冷硬道:“时辰不早了,民女便先行告辞了。”

“阿鸾!”

直到林鸾一鼓作气,匆匆快步,走出水榭一段路,耳畔拂过的寒冷冬风中,仿佛仍旧能够听到席卷着的萧决的声音,凄声唤着,央求着,挽留着她的那一声声名字。

不晓得走了多远,林鸾忽地停住了脚步。

仿佛骤然被人抽去了所有的气力,林鸾扶着回廊的柱子,不顾吹刮于面上,本便如寒刃般的冬风,一寸一寸地滑落在地上。

双手环住自己,她于寒冷的,似鬼哭的刺骨冬风中,满面泪痕,泣不成声。

半晌,林鸾终于觉得自己哭够了,应回去以免墨竹又要担忧她,勉力支撑着站起身时,却在看到不远处长身玉立,挺拔如松般的男人时,一下子僵住了。

冬风拂过,廊檐下的灯火摇曳,似闪烁的星芒,起伏不定。已近阑珊,稍显昏暗的灯影落于萧凝平素俊朗冷峻的面容上,晦暗不明,却又平添几分柔和。

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向身形僵硬,周身明晃晃写着抗拒与戒备的林鸾,抬手为她拭去面上的泪痕,笑着赞道:“阿鸾做得很好。”

说罢,望着林鸾白皙如玉的面容,与她缘于自己这句话,而轻颤不止的乌色眼睫,他垂首,奖励般地吻了一下她浓密卷长的小扇般的眼睫,亦辗转而下,亲了亲她眼下娇嫩的白皙肌肤。

将林鸾揽在怀里,片刻之后,察觉到她果不其然的挣扎,萧凝轻笑一声,将僵硬得愈加厉害的女郎忽地打横抱起。

“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回去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