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行德他们接到朱王礼的第三封信后大约过了十天,朱王礼就率领部队踏上了归途,他们离开瓜州城已有十个月之久。时值初冬。近日来外面下冰雹,拇指大的雹子砸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响声,人们简直不能出门。
这一天的早晨,朱王礼派人来报,部队黄昏时分可以进城。赵行德闻讯后连忙安排部下准备欢迎。同时还要准备迎接随后就到的李元昊和西夏军本部人马。因为不知道到底要来多少人,行德将全城的将士都动员起来,从瓜州周围的部落中筹集粮食。连日来的冰雹使得这项工作不得不暂时中止。
朱王礼的部队与出征时一样,还是从朝京门入城。四千五百人的队伍回来时已不足一千人了。十多头驮着旋风炮的骆驼过去之后,可以见到朱王礼乘一头骆驼,在两边打着将旗的兵士的簇拥下,走了过来。他身后是三十余名骑兵,剩下的全是步兵了。
赵行德与曹延惠一同走出城门来欢迎凯旋之师,也是为了表示对老队长的敬意。赵行德第一眼看到朱王礼时,不知为何觉得他变年轻了,可能是因为朱王礼身体更加消瘦,脸上更黑的缘故吧。朱王礼从骆驼上下来,朝行德和延惠这边走来,他的脸色和蔼可亲,像是在说什么,但是行德和延惠都没有听明白。行德把头凑到朱王礼跟前,想听清楚他到底说的什么,但仍然是徒劳。朱王礼又说了一遍,这次行德才从他那嘶哑的喉音里听出一点意思。
“没有死,总算回来了。”
朱王礼的声音几乎嘶哑到听不清的地步了。
行德代替朱王礼命令凯旋归来的部队在城内的校场上列队等候,他要用酒菜犒劳这些长期在外征战的官兵。欢宴之后,他又安排人送他们回兵营。
朱王礼坐在酒席的椅子上,沉默地看着这些士兵拖着疲劳的步子走开去。他没有走,向行德招招手,又用嘶哑的声音说了几句。行德把耳朵贴到他的嘴边听了半天,又让他重复了数次,才算听清了他说的话。
“明天又要开始打仗了。让太守曹延惠带领全城百姓出城避难去吧。”
从朱王礼这些断断续续的话中,行德知道朱王礼想告诉他一个意外的消息。行德又把耳朵往前凑了凑。
“明天李元昊的部队就要进城了。我要把他干掉。只有明天一天,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赵行德大吃一惊。但是转念一想,这事也并非完全出乎意料之外。这个计划肯定已在朱王礼的心里酝酿多时,只是时机始终未到而已。从行德的观察中,朱王礼对李元昊的憎恶只流露过一次。那是回鹘王女从城上跳下之后的第二天,从甘州到肃州的行军途中。从那以后朱王礼就绝口不再提起这件事,但是他对李元昊的仇恨绝对没有减少半分,这把怒火一直在他的心中燃烧。从肃州来瓜州的行军途中,朱王礼还透露出,到了瓜州后,他一定要做一件重要的事,当时听起来像是谜一样,现在想来,定是指此事无疑。
“李元昊那家伙夺走了回鹘女人,又把她逼上了绝路。那个女人受了三天三夜的折磨,还是当了李元昊的妾。最后死得真惨。明天我一定要替那女子报此深仇大恨。”
朱王礼的声音变成了低沉的怒吼,行德对他的复仇宣言听得一清二楚。
“那女子与大人是何等干系?”
赵行德对这个疑问还是耿耿于怀,此时忍不住旧话重提。
“我喜欢她。”
朱王礼叹了一口气说道。
“仅此而已乎?”
朱王礼沉默了片刻,眼睛盯着前方,说:
“我并不知道她会怎样想,但我是喜欢她的。原打算娶了她,一起过日子,唉……至今未能忘怀啊。”
要想听清楚朱王礼的话很困难,但是行德一句也没有听漏。朱王礼是不是曾经占有了那回鹘女子呢?这个疑念一直留在行德的心里,他很想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几次三番,话都到了嘴边,又被强忍下去了。
“那串项链又是何故呢?”
行德还是忍不住问道。
“李元昊夺走那女子时,我想拿点东西做个留念。”
“是她所赠之物?”
“不,是我抢过来的。我把项链抓在手中时,她一句话也没说,从脖子上取下来给了我。”
朱王礼一边说着,一边急切地将目光转向行德,好像是在说,你想指责就指责吧。赵行德沉默不语,朱王礼又说:
“我要杀掉李元昊,你可以走。如果你愿意,现在就可以出城。”
对此行德立即表态说:
“我亦有此意。李元昊何足惧哉?”
行德说完这番话,情绪振奋,他对面前的朱王礼并无嫉恨之心。就算他曾强迫回鹘女子就范,难道自己就有权因此憎恶他吗?是的,我曾将回鹘女子托付给朱王礼,但是后来还是我自己未能如期归来。朱王礼对她的情意更深,所以本当如此。
行德比朱王礼冷静。他并不像朱王礼那么简单地认为李元昊容易对付,他毕竟是一国之君,是否能够成功,实难逆料。一举成功,万事大吉,一旦失败,后果则不堪设想。恐怕瓜州和沙州的汉民百姓都要被卷入一场大劫难之中。
自从接到西夏大军要进入瓜州、沙州的消息后,太守曹延惠就整天坐立不安,尤如得了大病一样。行德为了消除延惠的疑虑,每天都要到他的府上拜访一次,对他说些宽心的话。延惠六神无主,方寸已乱。他一时主张恭迎西夏军入城,一时又主张弃城而去,移师沙州,在沙州再设法阻止西夏军继续西进。赵行德自己是个汉人,虽然在西夏军队中当兵,但延惠还是将他视作知已,经常与他议事。
赵行德深知瓜州节度使曹氏一族目前的实力,纵使其麾下全部兵马与训练有素、能征惯战的西夏军持久作战,后果无疑是全军覆没。所以他一直认为瓜州不应与西夏军正面交锋,可以先避其锐气,允许他们进驻。这样不仅对曹氏一族,全城汉民百姓多年来的惨淡经营也都可以少遭受一些损失。想来西夏军不致于像在甘、凉二州那样,在瓜州也乱施暴虐。
但是如果作为西夏军前锋的部队叛乱,情况则完全不一样了。这只部队中的官兵大多数是汉人,与曹氏一族血缘相通,一旦叛乱,肯定会被认为与瓜州地方政权同谋。
赵行德向朱王礼言明此中道理,朱王礼却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沙哑的声音说道:
“愚蠢!”
说完又费了好大的劲才接上气来。
“李元昊要将曹氏一族斩尽杀绝,把瓜州的男人都抓去当兵,女人都抓去做奴婢。还要把当兵的男人赶去与大宋作战。现在与德明当朝时不一样了。无论瓜、沙两州是否反叛,结果都是一样。我们都是炎黄子孙,不杀李元昊,不足以报仇雪恨。”
接着朱王礼又说到了西夏军的种种暴行。在这一年来与吐蕃的作战中,不光是自己,活下来的弟兄们也都亲眼目睹。在青唐西夏军就曾虐杀了几千名女童。西夏现在与大宋和吐蕃同时为敌,他们指望采用血腥手段来取得胜利。这次与西夏军的会战将会是一场恶战。朱王礼的话像是在自言自语,赵行德把耳朵挨近他的嘴边,还是把他说的话都听清楚了。
天色已晚,城里一片昏暗。在外厮杀长达十个月的兵士们刚刚回来,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四处骚扰。大街小巷里充满了怒骂声和喊叫声。
“不要让兵士回营歇息,就这样睡在这里。”
朱王礼对行德下了一道命令。身上的血腥味还没有洗净,官兵们又处在了紧张待命的状态。
“原来驻守城内的部队与延惠的地方守军,明天一早紧急集合,全副武装,带上弓箭。瞄准李元昊,给我狠狠地射。”
朱王礼站起来,穿过一大群士兵,向自己的公馆走去。赵行德还要与朱王礼商量突袭李元昊的办法以及战斗人员的配置,所以他也跟在朱王礼身后走去。
朱王礼一回到公馆,娇娇就从里面飞跑出来。朱王礼见到娇娇也是喜出望外,对她说了一句话,但是娇娇却没有听清。行德想,他可能是喊了一声“娇娇”,可是这时的声音却与以前那种惯常的轻声唤“娇儿”的声调大不相同了。
赵行德从朱王礼的公馆出来后,又去了太守曹延惠的府上,让他向全城百姓传达朱王礼的命令,在明天早晨之前,撤到城外适当的地方去暂避一时。行德只对他说因为城内可能成为战场,除此之外未做任何解释。当行德说这番话时,他观察到延惠那种丧魂落魄的神情,感到非常惊讶。延惠颔首不语。良久,他才回答道:
“想来也只有如此了。这样可使百姓免遭杀戮,城池与寺庙中所藏经卷也不致焚毁。”
延惠马上将一名部下传了进来,让他去对全城居民下达退避命令。
赵行德一直忙到半夜。将兵器从库房中取出就需要三十名士兵,行德自已也到处照看,深怕出了差错。这件事做完后,已经过了三更,城内一片寂静。赵行德原来想像瓜州城内定会一片混乱,谁知道到了这个时辰了,依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行德再一次来到延惠的府上。偌大一座曹府,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行德进得厅堂中来,只见延惠一人独坐在一张大椅子上,灯台上一盏油灯发出忽明忽暗的光亮。延惠的整个身体紧紧地缩拢在那张椅子中,脸上露出一副垂头丧气的表情。厅堂里充满了刺鼻的灯油味。行德向延惠问起退避令是否已经传达下去。延惠答道:
“全部安排就绪。”
“但城中并无动静,也未见有人在做出城避难的准备。”
行德又问道。延惠似乎不相信,他站起身来,打开里屋的门,走到望楼上去查看。过了一会儿,延惠回来接着说道:
“诚如君言,街上并无动静,真不可思议。”
“不知大人自己和尊府上下是否已经准备停当?”
行德问道。
“我一人在此,随时可以起程。只是这大一座府第之中,物件不下数千,取舍难定,颇费踌躇。”
延惠说完又坐下来,将身子缩在那把大椅子中。
行德心急如焚,直接将延惠的部下召唤进来,他要问明退避令是否的确已经下达到了城里的千家万户。其实这道命令的确已经由太守府衙的人传达下去了。只是目前还没有到达老百姓的家里而已。行德从延惠的府上出来后,还是觉得不能就让延惠手下的人去办理此事,所以一回到军营,他又向自己的部下交代了向城里的百姓传达退避令的办法,并让他们立即就去执行。
虽然行德派去的人费尽口舌,城里的百姓没有见到太守府的文书,很多人还是有点半信半疑。
清晨,天色微明,大街小巷开始骚动起来。一群群的男女老少,急匆匆地从自己家中跑出来。有的人双手指天,仰天长叹,有的人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叫喊。过了一阵子之后,看见人家都匆匆离去,这些人又都爬起来朝前走去。
赵行德紧急集合刚刚返城的部队和驻扎在城西北角的留守部队,命令他们立即全副武装起来。此时城内一片混乱,大街上挤满了惊慌失措的人们和乱七八糟的东西,简直像捅翻了马蜂窝。
等到天色大亮时,留守部队和返城部队都已做好了迎战的准备。还有一部分官兵打开了西门,正在帮助老百姓出城。直到午时,出城的人数也并不多,主要是因为人多路窄,马匹和骆驼又太少。看来这种混乱的局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午时一过,城东门的烽火台上点起了狼烟。这是告诉驻扎在城东十里以外的李元昊部,随时可以入城。城里的两千官兵此时都已知道这次要与谁作战。李元昊的部队应该是从朝京门入城,在朝京门侧面的城墙下埋伏了三百名弓箭手。一人持五十支箭,另外还准备了两万支。弓箭都是从延惠的兵器库中取来的。
点起狼烟时,赵行德正好在延惠的府中。延惠和太守府上的一干人等组成了一支三十人的大队伍,朝城外走去。延惠一出门来,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神情非常活跃,还不时地返回府里去叮嘱家人搬运东西。行德本来想让娇娇也到延惠他们的队伍中去,避难时也好有个照应,但是看到他们的人太多,行动迟缓,他只好另找了几个士兵,专门护送娇娇出城。
好不容易把延惠的一大家子人送出了府,出来时行德正好看到欢迎李元昊部队入城的狼烟。难得一个无风的晴天,狼烟笔直地升向天空。行德骑着马向朝京门跑过来,他看到朱王礼还是与平常一样,从容镇定地从城墙上下来。行德来到朱王礼近前,只听得朱王礼毅然说道:
“等着看好戏吧。”
“官兵们都知道了吧。”
行德问道。
“他们今天会比以往任何一次战斗都要勇敢。”
朱王礼答道。说完又对行德说了一句:
“不拿到李元昊的人头,誓不罢休!”
说完,朱王礼带领百余骑出城去迎接西夏军去了。
赵行德与此同时和另外两名军官登上了城楼。两名军官中一个生得五大三粗,另一个身材矮小,却都是随朱王礼在蕃地经历了无数次战斗而又生还的勇士。
原野一片寂静。就在这一片寂静的原野上,行德看到西夏军的队伍由远而近,正在静静地朝这边走来。几十面旌旗映照着阳光,但是与行德以往见过的任何一支队伍都不一样。也许是扈从西夏国国王元昊的仪仗队吧。
部队看来没有停止前进,但是行进速度极其缓慢,半天还没有走到近前。朱王礼带出城去迎接的马队走得也很慢。
赵行德与那两名军官在城楼上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三个人一句话也不说。好像是陷入到一种奇怪的心情当中,如果谁要是说了点什么就会泄密似的。原野上西夏军的先锋与朱王礼的马队逐渐接近,然后混在一起,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又重新编队,分成两列,向城门方向走来。这次队伍的行动比先前快得多了。
西夏的先锋部队只有一百多名骑兵,他们后面相隔不远是朱王礼的马队。朱王礼的马队后面相隔不远是一支小队伍,约三十余骑,打着旌旗。也许元昊就在其中。最后是步兵、骆驼和马匹。行德说道:
“大概有五千人吧。”
“三千。”
小个子的军官纠正了行德的说法。部队越来越近了。大个子的军官对小个子的军官使了个眼色,径自下城去布置去了。行德想,一旦打起来后,自己就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自己的部下和延惠的部下都归朱王礼指挥。他于是留在城上,这样一来可以看到战斗到底如何进行,二来还可以看到一个结局。
行德已经看到西夏的先头部队进了朝京门。从高高的城上看下去,他发现先锋部队士兵的脸色很难看。他们骑的几乎都是黑马,一个个显得精疲力尽,可能是连日征战,实在太疲惫了的原因。他们进城后,后面紧跟着的是朱王礼部。先锋部队进入城门后,由大个子军官引向城内,马蹄声使得人们的心情更加紧张。
朱王礼的部队依次走到了城门近前,行德屏住呼吸,等着他们入城。当最后一名士兵进来之后,两扇城门被关闭了。
这时,小个子军官大声地吼叫起来,真不知道他这么小的个子,哪来这么大的声音。城下的弓箭手听到召唤声,一齐跑上城来。
行德转眼向原野上看去。西夏军的队伍正在朝这边走来。已经走到门前的仪仗队里,士兵们的表情还是阴沉沉的。队伍到城门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现在已经可以看清,几十面旌旗都是李元昊的旗帜,打旗的士兵走在前头,将后面的统帅完全遮盖了。就在这一瞬间,行德听到一声断喝,城上数百名弓箭手一齐开弓,顿时箭如飞蝗,射向城门口的仪仗队。中箭的战马一跃而起,嘶鸣声划破长空。一阵箭雨过后,城下传来了怒涛般的喊杀声,行德身不由已,他快步跑下城来,跳上一匹战马,随着其他剑拔弩张的骑兵们一齐冲出城去。出得城来行德才发现,西夏兵马已被杀得尸横遍野。后续部队见前面情况突变,掉转马头一窝蜂地退了回去。
“抓住李元昊!”
朱王礼沙哑的声音传到行德的耳朵里,行德停下马来。马队没有远追,几百名西夏士兵的尸体丢在了原野上。
“李元昊在哪里,给我找!”
朱王礼骑着马在躺满尸体的原野上一边奔跑一边喊叫。几十个士兵下马将地上的尸体一个个翻过来,对着脸面仔细地察看。看了半天,却始终没有找到李元昊。
既然没有找到李元昊的尸体,朱王礼马上将队伍带进城去。李元昊本是能征惯战的上将,虽然先锋部队吃了这个眼前亏,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还要率部反扑过来的。败退回去的骑兵约有二千余人,再加上李元昊率领的本部人马,还有其它的紧随在后边的西夏部队,现在肯定正在向瓜州行进。
行德回到城里时,入城的西夏数百名先头部队引起的骚乱业已平息,没有死的都被解除了武装,集中关押起来。
朱王礼命令士兵帮助挤在城里的逃难者赶快出城。部队将百姓迁出城后也要撤退。时间紧迫,刻不容缓。据了望哨探来报,城东和城南都出现了好几支西夏的部队,一时也不看不清有多少兵马。
行德亲自登楼观望,果然正如哨探所报,远方的原野上马蹄扬起一阵阵的沙尘,表明有骑兵部队正在朝这边疾进。朱王礼也来到城楼上,但他对此并不在意。
“他们恐怕会在一个地方驻扎下来,到夜里再来袭击我们。我们现在可以留在城里,等到夜间再弃城撤退不迟。”
朱王礼说。当然,行德要将自己的耳朵贴近朱王礼的嘴边才能听清他讲的话。
“这次算他命大。不杀此贼,死不甘休。你也听见了!”
朱王礼的眼里充满了复仇的怒火。正如朱王礼所说,散布在原野上的部队都集中到一起,在一个地点驻扎下来,并未急于向前行进。
短暂的、令人焦急的白天过去了,夜幕降临。本来打算趁夜晚加紧组织百姓出城避难,但是西夏军比朱王礼预想的来得更早,天刚黑,他们就冲了过来。
西夏军的弓箭手向城内射箭,距离太远,落入城中的弓箭已成强弩之末,并无太大的杀伤力,但却在百姓中引起了一阵慌乱,妇女和小孩们吓得尖声大哭。好不容易将这些人集中到一起,现在又四散跑开去了。
过了一阵,天已黑定,朱王礼令人打开西门,让城中的百姓尽早地向外撤退。就在此时,从城外射来了火箭,对方也提前了进攻的时间。
随着火箭的射入,西夏军的攻势越来越猛烈。眼看西夏军的大部队一步一步地朝城墙逼近。一大群百姓拥挤在西门附近,想逃出城去。现在只有西门方向还没有敌军,除了利用此门之外,别无他途。
城中的兵士不足两千人,他们分别守护着三座城门,用弓箭不停地向着射出火箭的方向还击,但是这只能暂时阻挡住西夏军迅速地靠近城墙。
朱王礼依次在三座城门巡视,指挥战斗,赵行德则在西门负责组织老百姓出城。突然,城内一片明亮,拥挤在大街小巷中蠕动的人群被照得一清二楚。原来,西夏军集中了大批的弓箭手,带着熊熊火焰的弓箭像雨点似地落到城里的房屋上,引起了冲天大火。
“啊,房子着火了,他们要火烧瓜州!”
行德回头朝着喊声的方向看去,只见延惠仰面朝天,大声疾呼。他那松弛的脸已经被火烧伤,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通红。
“大人此时尚在城内?”
行德怒不可遏,大声质问。他以为延惠此时应已出城多时,谁知他两手空空,至今还夹杂在人群之中。
“啊,寺庙着火,只可惜万千佛门经典,付之一炬!”
听他这么一说,行德忽然想起延惠府上的译经堂。
“译经堂中的人现在何处?”
延惠并未回答,仍旧喃喃自语道:
“啊,房子着火了,瓜州着火了……”
行德离开西门,朝太守府大步流星地走去。他不光是为那六位译经的汉人学者担心,也为他们已经译好的经卷担心。火光把城里的街道照得通亮,好几处房屋的火势烧得正旺。但是走了几条街了,却不见一个人影。
稍许前行,见有几名骑兵疾驰而过,行德心想,也许接到撤退令后,人们都到西门去了吧。后面又过来二、三十余骑,骑兵的脸上都泛出异样的红光。
赵行德走入空无一人的太守府,穿过前厅,直奔译经堂。堂内无灯,窗户紧闭,所以不似外面那般明亮。堂里并无一人。行德打开一扇偏室的门。行德自己和其他的译者以前常在此间对译好的草稿进行誊正,然后装订。但是此时室内空空如也,译好的经卷一本也没看见,想必都被拿走了。如今西夏已成敌人,当初将汉文经卷译成西夏文字一事,现在看来似乎有点荒唐。行德左思右想,又感到几分释然,因为他们译经,其初衷并非为了西夏。延惠是为了供奉佛陀,而他自己则是为了祭奠甘州的小娘子。
行德刚一跑出来,大火就烧着了太守府的房子。街上火星四散,行德不得不时常绕道而行。城里此时已经到处起火,乌黑的浓烟散发出焦臭。
行德终于来到了西门,最后剩下的百余名骑兵正准备撤离。一名士兵让了一匹马给行德,行德跨上马向城外跑去。他们四五个人一组,分散而行。跑出去一程后,行德回头看时,瓜州城已成一片火海。
赵行德第二天清早在一条干涸的河道岸边见到了朱王礼,他正在集结队伍。逃难的百姓全无踪影,说是都跑到瓜州城外附近的几个部落中去了。
朱王礼在撤退时将贮藏在瓜州城外刚刚收获的粮食都放火烧了,所以他说西夏大军绝不可能立即随后追来。
正在集结部队时,行德看到太守延惠和十几名随从一起骑着马走过来了。延惠说,他已令府上的人都到瓜州城北的部落去暂避一时,自己带领这十几个人愿随朱王礼一起行动。他那苍白的脸上显露出昂奋的表情,不停地自言自语道:
“要救沙州,保住寺庙。”
朱王礼集结完毕队伍,命令向西强行军,直奔沙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