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柏林(十)

星期日的晚上六点,谢兰生到山釜餐厅参加《圆满》的庆功宴。其实聚餐是在七点,但兰生想提前过去迎接《圆满》的老友们。他是自己坐公交去的,没让莘野来东四接,他一路上攥着金熊,一次都不敢撒手,就担心丢了。

自《生根》后每回电影在国际上卖出版权他都会请主创主演到山釜来吃上一顿。谢兰生想,作为导演他给不了别的东西,那至少让主创主演可以吹吹“三刀一斧”。

莘影帝是第二个到的,时间大约是六点半。

到了以后,莘野站在包间门口对谢兰生轻轻一笑,谢兰生则几步过去,拉着莘野手腕进屋,还把包间门关上了,自己靠在门板上,另一只手捉住莘野另个手腕,扬着脖子问:“昨天晚上睡好了吗?”

莘野嗓子有点儿哑,对谢兰生垂下眸子:“没睡着。”

谢兰生眼一眨不眨,道:“我也没睡着。”他总觉得刺激、兴奋,确确实实是睡不着。

莘野听了,抬手扶住他腰,准确捉住他的嘴唇,谢兰生则指尖一滑,一路搭上对方宽厚的肩。

他们又是互相轻抿,啧啧地,接着舌尖开始交缠,蔓藤一般。两人力道越来越重,范围越来越大,渐渐变得呼吸粗重。

谢兰生的舌系带长,甚至能舔到鼻尖,他上中学学英语时有些同学发不好“L”音,谢兰生就总欠欠儿地张着嘴巴、勾着舌尖,对好朋友“LLLL”一顿表演。而莘野呢也绝不短,两条舌头摩擦面积比别人大,还更灵活,于是疯狂互相搅动,无论如何也索取不够,山釜餐厅的包间里全是急促的呼吸声。谢兰生昨晚比较被动,这会儿胆子却是大了。

谢兰生又来感觉了。

然而这次他强忍着,没有一把推开莘野。

莘野扶着谢兰生腰,把对方按在门板上。他想走近对方一些,努力向前了一小点,却没想到两人……隔着裤子贴上了一点。

莘野明显僵了一下。

谢兰生也僵了一下,不过,仅仅隔了一两秒钟他就决定不退反进。

莘野一下被刺激着了,他的手指极用力地掐住对方的两侧,把人钉在门板上,更深入地探索口腔,更大力地汲取味道。

两人舌尖交缠的同时,也胡乱地撞击彼此,难分难舍,室内温度骤然升高,全是旖旎,全是缠绵。

失控持续了十分钟,莘野方才后退一步,双手按着谢兰生肩,眸子垂下看向地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平复心情。

谢兰生则向上望着布置精致的天花板,握着莘野两只手腕,也让自己平复下来。

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其他人就快要来了。

片刻后,见差不多了,兰生把门重新打开,与莘野到桌前坐下。他自己在主位上,莘野在他右手边,他们两人在桌布下十指相扣,轻轻说话。

莘野拿出他在德国给兰生的其他礼物,有吃的,有喝的,还有用来当摆设的。他还扯出一本十分精致美观的相册来,相册里边都是他在影展期间拍的相片。

莘野指着那些相片,一张张讲,他第一天做了什么,第二天做了什么,第三天……各对应着哪些照片,谢兰生就凑过头去,一点点看,一点点想。相册里,他看到了场刊广告,看到了展映现场,看到了记者会场、也看到了各个媒体登的报道、大影评人写的文章,还看到了闭幕式兼颁奖晚会……莘野说,场刊、报道他也带来了,等下拿给谢兰生看。

他们两人讲着讲着就会自然接一个吻。抻着脖子,努力靠近,同时因为包间的门有一道缝并未关死,不敢太过投入。

…………

6点55时,于千子到了。拥抱以后,他坐在了谢兰生的左手边,仅次于主位。

接着,副导贾婷和华国光、剧组助理小红小绿、录音师岑晨、还有饰演才宽父母的那两个老牌演员也陆陆续续都到了。祁勇还有焦点师则早在两个月前就回美国了。

7点15时,谢兰生说:“好了,点菜吧,人到齐了。”

“人到齐了”这四个字让所有人都有些伤感。谁都知道,这部片子的女主角不能来了。柳摇的事在她走后次日就被告知给大家了,不过,于千子也只是说了“因为失恋还有离婚”,谢兰生对于千子都没有说出李贤的名字。

谢兰生给莘野边上的空位也要了一套空碗、空筷和空酒杯,还端端正正地摆上了柏林影后的银熊奖杯。他打算在庆功宴后把她放在柳摇墓里。

没大忍住,几个主创谈论起了柳摇的死,都不明白,也不理解,其中小红最为难过。莘野认为她有抑郁,说了说这类人的心理状态,还有柳摇“知道自己天赋有限,只能演好李芳芳”“在生活里没追求了,在工作里也没追求了”的绝笔书。众人叹息。

但紧接着,于千子就建议大家不要谈论女主角了,因为只会徒增伤感,大家点头表示赞同。事实上,事情发生一个月了,剧组心情也平复了。柳摇只是一个朋友,他们不会时常想起。

“好,”谢兰生起身敬酒,“《圆满》这个最佳影片是大家努力的结果,我作为最受益的人会对大家永远感激。《圆满》拍摄的过程是我最舒服的一次经历,你们都是最专业的,也都是最厉害的。另外,我在这儿也想道歉。我对大家挺严格的,可以说是在虐待了,要求你们发挥最大能量,要求凡事尽善尽美,请所有人多多担待了!这杯酒我直接干了,你们随意。”

说完,谢兰生的脖子一扬,把酒喝了,圆滑的喉结上下一滚。小红小绿在点菜前出去买了几瓶茅台。

而后,谢兰生让剧组的人轮着摸摸金熊奖杯。每个人都玩儿了半天,爱不释手,于千子给在座的人都拍了与熊的合照。

莘野又把一些相片给主创们留作纪念,主要是展映时的照片还有颁奖时的照片。他还带了8份特产给所有人当小礼物。

等烤肉都上来以后,于千子、华国光、贾婷、莘野还有其他演员也向兰生这个导演敬酒并且表示感谢。他们都说这几个月跟着兰生学到了很多,而且必定受益终生。

谢兰生就一杯杯喝,脸红了,耳朵也红了。

这么一闹,结账时都九点半了。

他们又请山釜餐厅的服务生拍摄合影,而且还请了两个人,以防万一有备无患——上回有家高档餐厅的服务生全拍糊了。谢兰生在掏钱时也再次感慨“三刀一斧”:真不愧是三刀一斧,忒贵了,忒宰人了,三个用刀一个用斧。

不过他没想到,小红小绿这两个在四年以前狼吞虎咽的小助理竟不领情,还评价说“都吃腻了”!

…………

大家出来拥抱、告别,又约好了经常聚餐。

而后,因为想要散散酒气,谢兰生让莘大影帝陪着他沿大路走走。

“莘野,”走着走着,谢兰生说,“我意识到我喜欢你就是上回喝多以后。”

“杀青宴?”

“嗯,”谢兰生说,“杀青宴后,我告别了酒窝姑娘。”

莘野皱眉:“……酒窝姑娘?”

“对。”谢兰生笑,“18岁时,有回大家幻想以后的爱人会是什么样的,我说,感觉,我会因为一对酒窝深深爱上一个姑娘。我幻想了四年整呢,你却打破这个梦了。那天晚上,我告别了酒窝姑娘,我说自己爱上男人了。”

莘野这时才明白了对方开窍的原因,觉得好笑,又觉得喜欢,道:“巧了,我意识到自己心意也是因为一次醉酒。”

谢兰生:“啊???”

莘野说:“我之前也依稀知道自己状态不是太对。总想看你、碰你,了解你,见了就高兴、就开心。那回拍摄‘王福生’时,祁勇说,喝醉时,人会露出本来面目,会觉得非常轻松。人能知道自己内心最真实的一些想法、最朴素的一些东西。所以那天修云台时我喝了三瓶威士忌,发现……我想吻你,想抱你,发疯地想。”

“这、这样啊。”谢兰生挺不好意思,没接茬儿,不过,仅仅几步之后,两人就偷偷十指相扣,还异常地紧。

走着走着,他们俩在一条小路上看到了一家租碟社。而且,只看店面就能知道这是一家大租碟社,比谢兰生常常去的东四那个品类还全。

“莘野!”谢兰生手拽拽莘野,“走走走,咱们看看有我的吗?!”

“嗯。”

谢兰生说:“我本来就打算明后天去租碟社问问看的。《圆满》拿到最佳影片差不多有两星期了,盗版《圆满》肯定没出,可是,《生根》《美丽的海》《黑白》《山坎》都已经在日本出过VCD了,在美国也出过,可以直接被盗走,两个星期差不多了。而且,只要那些盗版商人决定好了盗哪一部,大租碟社的老板们都会立即知道消息的。我每一回去租碟儿,老板都会说马上有什么什么,哪天到货。”这个年头,盗版商都盗美国的、盗香港的、盗日本的。

莘野笑:“嗯。”

因为急切,谢兰生蹦蹦跶跶地冲进了那租碟社。

老板一看有人进来立即拍着一沓碟片,吆喝道:“来!看看!《七宗罪》!!今天中午刚到货的!皮特儿演的!酷毙了!酷傻了!”

“呃,”没理皮特,谢兰生小心地问,“有谢兰生的片子吗?”

碟社老板:“啊???”

谢兰生竟十分紧张,他的手指紧紧攥着,又说:“谢兰生。”

“谢……兰生?中国人?是导演还是演员?”

谢兰生的一腔期待此时已被浇灭一半,他不死心,又继续问:“就是刚在柏林拿到最佳影片的导演呀,一个中国独立导演。他的片子有《生根》《山坎》《黑白》《美丽的海》《圆满》,一共五部,咱们一个都没有吗?”

碟社老板跟谢兰生简直是大眼瞪小眼,半晌后,说:“没有,没听说过。”

“……”感觉到了莘野的手轻轻搭上自己肩头,谢兰生又问,“那别人家可能有吗?”

“别想,不可能。”碟社老板斩钉截铁,“我们家碟是最全的。”

“……”谢兰生终意识到了,盗版市场也刚起步,盗版商人还是只做有美国大片和香港大片,票房超高的那一种。他们也做极少数的文艺电影,可选出来的都是经典。当然,也有部分是盗版商只看简介胡乱拿的。

他谢兰生拿到大奖并没有能引起关注。

知道人家是真没有,谢兰生也不再问了,只客气地说了一句“谢谢”,便推开门走了。

他身后,碟社老板还在大吼,声音里带着不可思议:“真的不看《七宗罪》吗?!皮特儿呀!酷毙了!酷傻了!”

“……”

谢兰生又开始发愁了。

盗版买手可能是按日本VCD商的推荐买的,主要参考票房等等,那自己的几部片子自然不会被看到了。而《圆满》在柏林摘熊的消息又不被报道,中国这些盗版商人还真未必听说过他,而且即使听说过他也未必会想尝试他。

怎么办呢?

他必须要想想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