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枝接过茶盏,浅啜了一口,春思瞧见随即递了帕子过去。
“阿稚不吃了?”
“嗯。”
楼下摔砸的动静愈发大了,繁枝听着总觉得不安,索性不吃了,早些回去比较好。
阮颐修也未说什么,侧眸瞥见厢房外头一个影子停下,料到是长余回来复命了,便趁着两个丫鬟给繁枝整理的工夫,推门出去带好。
“说罢。”
“底下是三皇子殿下,据说起了冲突。”
“三皇子?”
阮颐修正好站在廊柱旁的阴影处,一只手背在后头,另一只手搭在雕花栏杆上,不轻不重地敲着,居客楼的装潢极好,即便是个扶手玩意儿也是个不错的品质,低沉的笃笃声不断规律响起,旁人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低眸恰好看着大堂的满地混乱,赵继还坐在那儿嚣张不已地砸着茶盏,四周都是碎了的器皿和混在一块的菜肴,还有四五个人捂着脸跪在那儿。
阮颐修凤眼一眯,这跪着的人他晓得,素来跟在四皇子身边,显然已经是同一阵营的了。
现下明眼瞧着看似只是冲突,可这分明是两位皇子之间的暗波汹涌,明争暗斗。
无论是因着什么,阮颐修今日都不欲对上赵继,这三皇子的阴险可都摆在面上,他平素里不怵,但眼下身边还带着阿稚,可不能让她在当下的时机正好撞着,还是得想个法子避退。
“长余,你先进去让姑娘再坐会儿喝些茶,记得找个不生疑的理由。”
好在居客楼的厢房除了用膳的地儿,里面还有个茶室供人休憩,在那动静声会小许多。
“就说我遇着了人浅谈几句,让阿稚暂且先等等,莫让人出来。”
“是。”
阮颐修吩咐完,转身回来垂手站着思忖接下来该怎么做。
可这一时半会感觉也不会罢休,想着不若唤人从后门离开。
……
“三皇子此番是否欺人太甚!”
魏文越捂着额头上被砸出的伤口,率先出声,却换来赵继身边随侍的一个巴掌。
“大胆!尔等不分尊卑,还敢如此与殿下说话!”
跪着的几人听了更是愤怒,且不说今日这般纯属无妄之灾,就单看这一个小小的奴才竟敢当众甩巴掌,早已不是魏文越一人的脸面问题了,而是他们的家族和四皇子殿下的脸面问题。
平素都是世家公子,何曾受过这般屈辱?
他们一众与四皇子走得近,自是知晓三皇子近日在朝堂上多有阻力,昨儿又被夺了赈济的差事。
明摆着这是在拿他们撒气呢!
“本殿来这儿用膳,进门却被你们撞了,你们说这难道不该罚?”
赵继接过递来的酒杯,带着笑地看到现在,这才缓缓开口,饱含恶意。
“你!”
魏文越也是率先认清局势的,死死攥住身边人的手,阻止他说下去,眼下这情形若是再拖下去,他们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保不齐还会被扣上一顶冲撞皇室的帽子。
虽说这三皇子分明是故意找事,他们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碰着。
只能忍。
“三皇子向来宽厚,今日便饶了我们吧。”
赵继喝干杯中的酒,身子前倾,眼神狠毒地一一看过每个人的脸,再重新靠回椅子上。
“本殿心狠,饶也是不想饶。”
笑话,赵黔平白弹劾他一道,又让他吃了这么大个闷亏,凭什么要他饶人!
今日打了便打了,算是捡了点面子回来。
不晓得他那四弟知晓了,会怎样呢?
跪着的四五人听了皆是脸色一变,他们于四皇子殿下再怎样亲厚,也不敢直接对上三皇子,也不能对上。
彼时,三皇子身边一个狗腿子瞧见二楼已经出来了好些人围观,便仗着势喊着都滚回去,手嚣张地指着,指到一处倒是忽而顿了一下。
“殿下,二楼南角处那儿站着的是……成阳侯世子?”
赵继闻言抬起头,这仔细一看倒是看清了。
阮颐修自与长余交代完后便没打算躲着,侯府马车就停在外头,三皇子八成是瞧见了,面前这一出说不准也是做给自己看的,又怎会不知?
三皇子的意图他猜得着,故而阿稚必须藏好,纵是之后的种种宴席避不开,但也不能是现下这般混乱的场面,让赵继给打上主意。
阮颐修面容沉稳,薄唇勾起一个恰当的角度,垂眸与大堂正中坐着的赵继对视几瞬,这才微微俯身起手行礼。
三皇子率先撇开视线,扔掉手中捏着的还没砸的酒杯,起身上楼。
阮颐修果然在这。
“倒是巧了,今日遇着成阳侯世子。”
阮颐修有意向前走了几步,离厢房远了些,面上依旧端着温润君子的笑。
“巧不巧另说,无意碰上还是不打扰三皇子殿下了。”
“谈不上打扰,世子这是一人来居客楼?”
“还是带着府上的四姑娘一道来了?”
阮颐修只觉面前这带着打探的笑碍眼得很,拘于礼数规矩也不能直接打发走。
“只一人,家妹身子不好,养在院子里不常出来。”
赵继平日里虽鲁莽了些,可在皇宫里长到现在自也不是个愚钝的。
这话意思多得很,表面上只是解释,但暗里却在警告他。
“既如此,不若去世子方才的厢房里请本殿喝一杯,你也瞧见了底下一团乱,属实不是个好地儿。”
“殿下说笑了,居客楼地界多得很,自有招待殿下的地方,且不多时便回府,实在无法叙叙。”
阮颐修依旧面不改色,直视着赵继,毫不退步。
让三皇子进厢房,是他疯魔了不成?
闻言,赵继倒是轻微变了神情,阮颐修这番绵里带针的话提醒了他,居客楼可不是个简单的酒楼,且不知这后面是什么人在管,即使是他惹上了也会有些棘手。
“世子倒是一如既往地直率。”
“殿下谬赞,还是殿下做事直接。”
赵继被阮颐修哽了一下,压了压心里的火气,这是在暗讽他呢。
儿时读书时夫子便说他思量不周全,直接行事,较为鲁莽,父皇也这般训诫过,说他考量和耐性上比不得赵黔与赵恒,故而赵继长大后便听不得这些话。
“三皇子可还有事?”
“怎么?跟着六弟久了,本殿现下还留不得你?”
赵继带着怒意地瞪着眼前人,身后的随侍更是随时准备上前。
“自是不敢。”
“不过三皇子也应当知晓,我与魏文越等人不同。”
阮颐修并未被这带着贬低意味的话激着,即便对上了赵继的视线依旧还是气定神闲,甚而还扭头瞧了瞧底下那些人。
赵继也是与阮颐修从小便识得的,自然清楚与这黑心眼儿的口舌之争没甚么必要,但还是给气着了。
也确实无错。
成阳侯世子的分量不仅在家世,更在他个人。
目前来看,还是保持着表面功夫比较好。
“既是如此,本殿还是回去喝罢,在这留着也是败兴。”
阮颐修再次拱手作礼,转身,方才脸上端方如玉的笑瞬时消失,凤眼幽深,抿着唇往回走。
……
“本殿乏了,用膳的心思都给败了。”
赵继瞧了眼楼上,方才的位置已不见了阮颐修,转身直接拎起跑堂小厮托盘上的酒瓶,伸直手倾着,尽数倒在了魏文越的脸上身上。
魏文越本便痛得快要昏过去,又被这辛辣的酒浇清醒了,刺得脸上的伤口仿佛要再裂开似的,心中更是屈辱。
“这是本殿赏你的。”
“敢于执言可不容易。”
直到倒干净了,赵继才扔了酒瓶,示意随侍记得将银两赔给掌柜。
他可不是个不讲理的,不过居客楼掌柜好似不在,不若早前就出来拦着他了。
虽不省得居客楼后头是谁,但还是需得找人打点一下。
见这贵人走了,四处缩着的宾客只觉晦气,好生用个膳还遇到这档子事,随即纷纷放下银子就走,只剩一地狼藉和四五人半死不活地倒在那儿。
……
繁枝无聊地把玩着茶桌上的茶筅,虽说今日精神头恢复了些,可此时她想回院子里好生歇着。
“阿稚。”
“哥哥怎的才回来?我都饮了三盏茶了。”
见阮颐修推门进来,繁枝立时从座上站起身,攥住他的衣角,抬头有些不满地瞧着人。
妹妹这娇气模样倒是让阮颐修看笑了,弯下腰给繁枝紧了紧兜帽。
“哥哥遇到的人有些聒噪,多说了会儿。”
“我们从后门出去罢,方才楼下有几人醉酒扔了些东西,地上碎渣子多不好走。”
好在居客楼有个后门,不若前头那场面一时半会也收拾不清,吓着阿稚便不好了,更何况那几个人还没被抬回去。
“嗯。”
马车已经早早赶到了后门处候着,长余站在后头忽而一顿,想与自家公子说什么却被挥手阻止,而后便了然地轻微点了点头,默默移了个身形虚虚挡住了繁枝。
……
当晚亥时二刻,阮颐修的书房还亮着,门紧闭着,长余抱着手站在外头。
阮颐修并不是在想三皇子,而是李和。
李和今日说的,他及至现下还不愿相信,更不愿去想若是与长辈们说了又会怎样。
“姑娘身子极弱。”
“这需得劳公子好生想想,贵府夫人生产时是否遇着了什么事?”
“这脉象瞧着倒是有心疾,自姑娘生下来便有了。”
“故而姑娘有早夭之相。”
阮颐修当时下意识地握紧了拳,用力地闭了闭眸再睁开,努力保持着镇静。
“可有法子?”
“倒是有,只是公子需得知晓姑娘的身子已然这样,生来如此并不能根治,后头得精养着,不若还是可能会出事。”
李和说完后,便感觉到投向自己的视线带着锋利的杀意。
“你到底是从何而来?”
无怪阮颐修如此敏感,侯府为繁枝请的大夫太医不计其数,都是称说生来病弱,并无一人能拿出具体法子。
现下听来忽觉得有些神乎,不能根治便还是有危险。
当年究竟……
“我啊,就是个无名小卒。”
“世子无需怀疑,只需知晓李和并无一点恶意。”
面前人称呼变了阮颐修自是察觉得到,虽一身怀褐但其眼神清明,他便先压下对身份的追问。
“法子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