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颐修沐浴后换了件衣裳,随意靠在床边矮榻上,拿着今日刚买回来的一卷书翻看着。
只是春思那番话真真入了耳了,现下有些思虑不宁,忽而听到轻轻的敲门声。
“公子,五姑娘在外头,说给您送了些汤来。”
阮颐修闻言抬头,黑眸沉沉,倒是看不出什么,只合上书卷,动作虽慢却也举止优雅,看了眼窗外。
随手拿过搭在一旁的外袍,推门出去,一边整理袖口,一边侧头对着长余吩咐。
“将她唤来书房罢。”
……
长余出来时便见着阮书怜未借她人之手,而是自己个儿拿着食盒站在院子外,向里头张望。
瞧着倒是天真烂漫。
只是这般殷勤,实在不该往公子这处使力气。
他跟在阮颐修身边多年,大部分事情都是经他手去查,是以知晓许多。
这位五姑娘人前人后惯会做样,长余心里也门儿清。
见着长余过来,阮书怜急忙迎上去,得了准许的回复,便向一旁的苗心递了个眼色。
苗心立刻会意上前,想塞个荷包到长余的手中。
只是长余又不动声色地避开她的动作,微垂着头转移了话头。
“公子还在等着,天也凉了,五姑娘请进去吧。”
阮书怜挂在脸上的笑轻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再说什么,便领着苗心跟着长余往里走。
待她踏进门后,便将手中的食盒放到一旁的案上,扬起一抹乖巧的笑。
“大哥这般晚回来,怕是有些饿了,书怜做了些羹汤给大哥,大哥可莫要嫌弃。”
听闻这话,阮颐修倏地看过来,眼含锋芒,让阮书怜浑身顿寒,只是一瞬又恢复了正常。
之前虽未与大哥多亲近,但也没什么嫌隙,阮书怜不免怀疑方才是否是自己看错了。
虽这么想,但还是硬撑着对上阮颐修的目光,不敢退却。
“我若是饿了,自有厨房操持,无需你来做。”
阮书怜心里一松,尚未听懂这话中的深意。
原是以为阮颐修体贴自个儿,还有些喜悦,引得一旁的长余都忍不住暗自腹诽。
“无妨,能为大哥做点事,书怜高兴的。”
阮颐修点点头,并未继续这话头,转而问起旁的事。
“你今岁十三?”
“是,差了四姐姐几月。”
“十三啊……倒也该知事了。”
“我想你从小应当知道,侯府的脸面是极其重要的;若有人在外头不顾嫡庶身份做些不该做的事,依你看,该如何呢?”
阮书怜脸色一白,有些懦懦地垂下眸子,面上努力控制着不显异样,心里却是翻江倒海般的惊慌。
他这是知道宴会上的事情了?
不行,不能乱。
“我想着应当不会发生这种事罢,要知道一个府中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阮颐修似笑非笑地瞥了面前人一眼,虽是坐着从下往上看,那股凌厉的气势却丝毫不减。
他也不出声,就着这好似要把人溺死的沉默,骨节分明的手指叩在檀木桌上。
一下一下。
仿佛都叩在阮书怜的心上,让她心慌。
就算她平日再有小聪明,也不过是才十三的少女,论心计城府自是比不上阮颐修,眼下已然有些难捱,心理防线都快撑不住了。
“你倒是说的没错,是以这府内须得好好整治一番了,免得有些人年岁越长越糊涂,失了分寸,做出些不合规矩的事,还是早些点醒着好。”
“在外人面前都能胡乱称说,再不掰掰性子,怕不知道会歪到哪去。”
阮书怜看着面前呷了一口茶的兄长,她本便不愚钝,即使阮颐修没把话掰碎了讲,这会子也已反应过来。
难怪之前从不让她进书房,今日倒是破例了。
想她原以为兄妹关系能拉近一步,没成想却是来敲打自己的。
自阮书怜有记忆起,便知晓自己的身份并不似嫡女尊贵;而阮颐修一向冷静自持,即使遇见了也只是微微颔首应声招呼,从不会与她说这么好些话。
今日倒是一句一句说得多。
为了阮繁枝么?
阮书怜压下满心的嫉恨,重新收拾好情绪。
“大哥多虑了,喝些汤罢。”
“不必,这个时辰我不喜吃些旁的膳食,拿回去罢。”
“天儿晚了,早些安置,到底也是府上的姑娘,无需你做些什么。”
“都是一个父亲,又哪能亏待你?”
“是罢?”
话音一落,目光便如炬般射过来,好像能将阮书怜心里所有的黑暗全都剖出来曝晒,充满了压迫感。
到底只是个十三岁的姑娘,哪能受得住这般难堪,尤其自己的丫鬟和长余还在一旁。
“我知晓的。”
“那,我便拿走了,大哥好生休息。”
得了示意,苗心赶紧上前把着食盒,亦步亦趋地跟在阮书怜后边走出去。
阮颐修看着长余领着人出去,手指依然轻敲着。
他知晓自己说的话重了些,也知晓阮书怜都听懂了,但是阮颐修并不后悔。
京城中的世家贵族定是看重嫡庶之分,否则后院又岂会安宁?
但在成阳侯府里,对于庶出的子嗣,至少明面上的苛责是不存在的。
便是如大房,静和郡主也未对这个庶女做些什么,当家主母该做的她都做了,即使之前发生了那样的事,也没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做派。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在繁枝身上使心眼。
纵然她也是自己的妹妹。
可那又怎样,说到底都不是一个母亲。
任何人都越不过阿稚去。
说得狠些也好,他绝不容许有人会伤害到阿稚。
过了很久也没人知晓,方才这一次短暂的谈话又给阮书怜带来了什么。
一晚过去,许多事情已悄然发生变化。
……
“清然今日怎的情绪不高?可是发生了什么?”
沈清然对面含担忧看着自己的赵恒摇了摇头,不经意瞥见一旁的元祈,那脸上兴味的笑容着实恼人,便不想搭理他。
“昨日往成阳侯府递了帖子,想邀繁枝随着赏梅,却是来不了的。”
听到一个熟悉的名讳,元祈眉心微动,默默听着二人说话。
赵恒略略思索了一番便想到了缘由。
“应当是阮四姑娘身子弱,成阳侯府担心经不起奔波。”
沈清然张嘴本想说些什么,就听到一旁人发出的一声短促嗤声。
“怎就这般弱了?去趟京郊都去不得。”
“你想怎样?又不是人人都与你一样,京郊比京城冷些不是?”
赵恒见又开始拌嘴,不免有些头疼地扶额。
二人从小到大就看不惯对方,沈清然觉得元祈嘴毒,而元祈这位爷就是单纯的看热闹不嫌大,惹麻烦更不嫌大的性子,就想顶回去。
若不是他一直在中间调解,现在怕是没什么情分在了。
“好了好了,阮四姑娘确与旁人不同,既望你莫要再说了。”
元祈看着眼前明显同沈清然一条战线的好友,无甚么所谓地挑了挑眉,没再继续回嘴。
“要是真想她来,将阿修忽悠去不就好了,成阳侯府总不能不放心他吧。”
沈清然闻言,眼眸一亮。
她也不知道繁枝身子到底是个什么境况,只晓得不好,遂而并不认为有什么问题,反倒觉着元祈今日倒是难得出了个不损的好点子。
“可阿修未必会来。”
赵恒皱着眉,之前便与阿修说过,也是拒绝了的,且他又怎会好忽悠?
“这不难,若是与他妹妹有好处的事儿,还需担心他不做?”
……
“今日未至晚膳时辰,世子这般早就过来了?”
“夫人还在梳妆,请世子移步这处。”
李嬷嬷见着阮颐修站在院子门口,赶忙将他迎进来。
对于母亲身边伺候的老人,阮颐修一贯是敬重的,示意旁侧的长余递过备好的瓷枕。
“听闻嬷嬷最近有些睡不安稳,这便拿去用着。”
“世子,奴婢怎能用得上这般好的物件儿。”
“收着罢。”
李嬷嬷也是看着阮颐修长大的,自是知晓他说一不二的秉性,无法推拒倒也是接过来了。
“奴婢谢过世子。”
阮颐修微俯身虚扶了一把,转而坐下,不多时便见着静和郡主被丫鬟搀着过来。
“阿修近日倒是常往我这儿跑。”
阮颐修对母亲的玩笑打趣也只是抿嘴温和一笑,提起他此趟所为之事。
“那我便不兜圈子了,母亲可是拒了阿稚赴约?”
“是,可我为何这般,你又不是不知晓。”
静和郡主听闻这话头,扭过头接过茶盏,就是不看阮颐修。
“母亲,我也担心阿稚,早前听着也觉出不妥,可此次沈姑娘邀约同行的,还有六皇子殿下与既望。”
“有这二人在,出行定会配备周全。”
“想想阿稚回京到现下,也不过出了两趟府,好生玩玩都没得法子。”
“刚巧京郊梅花开得不错,这番景致阿稚看了也舒心些。”
“且我亦会同行,母亲便允了罢。”
静和郡主本就有些动摇,只是因着担忧,硬是不肯应了繁枝。
六皇子殿下与元世子身份尊贵,侍卫随从定然上心;又听着自家儿子的最后一句话,到底还是松了口。
她作为母亲,打心眼儿里也希望阿稚能够与一二闺中好友玩得快乐些,多点少女欢愉。
“那你定要护好阿稚,有什么便赶紧回来。”
……
待阮颐修踏出府门,长余也回话回来了。
“公子怎生又改了主意?”
长余从小便跟着阮颐修,说话间自是少了点拘束。
公子那般担心挂念四姑娘,依他来看,与老夫人和夫人是不遑多让的。
世人皆以为他家公子疏离淡薄,却不知每逢团圆时节亦或是姑娘生辰时,公子都会备上好些东西,现如今还存放在库房中。
阮颐修对长余的疑问不置一词,摇了摇头便带着他去了城西某处。
改主意么?
今晨赵恒那番话仿佛还在耳边,大抵还是不忍见着阿稚失望郁闷……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说得细致些,感情线差不多要拉开啦。感谢在2022-04-07 08:10:33~2022-04-11 08:44: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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