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临安秋来客,北风黄叶雨纷纷。
冬还未至春尚远,红炉焙酒伴余温。
临安天冷的快,不过深秋时节已然雨雪交加,尤其这几日更是冷的刺骨,冰渣子夹在风中吹打在人脸上时,火辣辣的疼,往外站一?会儿鼻尖立马冻得通红,季思往手上哈了口气搓了搓,僵硬的十指渐渐升温有了些知觉,他抬眸看了一?眼前方又低回头加快了步伐。
他到酒楼时小二早早就候在门口,像是得到了示意,瞧见他便恭恭敬敬领着上了楼,推开门后季思瞧见屋里众人便知道今日这席不简单,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鸿门宴,他一?边解下披风递给?小二一?边打量着众人道:“抱歉抱歉,来的路上被事给?耽搁了,劳王爷和各位大人久候多?时,待会儿我先自罚三杯。”
说话间季思看了扫视了一?圈在座之人,这席是以李弘煊的名义办的,一?开始接到帖子时季思很震惊,按理说朝中都知道自己是李弘炀的人,李弘煊就算有?什么别样的心?思,这个帖子也不可能光明正大递到自个儿跟前,这是生怕旁人不知道有?什么勾当吗?
这帖子来得有?些诡异,季思盯着帖子上面那句:秋日寒霜,独酌无趣,谨请诸君来日试尝,无关其他,只谈风月。
是何用意季思想不到,但不得不承认他好奇李弘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毕竟李弘炀和李弘烨正是鹬蚌相争之际,他起了坐山观虎斗的念头也不是不可能,小时候就是个爱拱火的,长大了自然不是省油的灯。
虽说季思知道今天这席不简单,但乍一?下看到席上众人还是有些讶异,在座的都是听过名字,其中还有?不少人同自己关系匪浅,礼部的孔令秋,御史台的杜存孝,翰林寺的沈子襄还有?光禄寺的晏怀铮......再加上自己,好家伙六部五寺都快来的差不多?了。
他一?进屋看就注意到坐在李弘煊边上的是个蓄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一?身洗的泛白的布衣在一众朝廷官员之间显得格格不入,季思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后者好像若有所感?,也抬眸看了过来。
“季思来了,”李弘煊挥着手招呼,“快入座,待会儿可得好生多?喝几杯。”
季思打量着,大圆桌坐的七七八八,还剩两个挨着的空位估摸着除了自个儿应是还有?人未到,便随便选了个坐下,笑着回话,“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今日是本王私宴,不讲那些个虚礼,诸位都是朝中重臣,本王早就有?心?结交想请诸位吃酒,一?直也没寻到时机,恰好前几日得了几坛好酒便想着与诸君品尝。”他摇着手里的扇子,笑的像只偷腥的猫。
晏怀铮侧头看了一?眼同自己隔着两人的季思,又看了看他身边的空位,好奇道:“王爷这还留了一?座,莫不是在等什么贵客?”
“哒”一?声,李弘煊合上扇子摇了摇头,“倒不是什么贵客,大家也都认识,就是他如今染病在家休养,能不能来不大好说。”
听见他这么说,季思好像有些反应过来,明白李弘煊说的人是谁,端起茶遮住上扬的唇角,吹了吹茶叶饮了口,茶水刚入口,就见房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小二躬着身领着人走了进来,房中众人纷纷视线望了过去,面上都没有?一?丝惊讶,像是都猜到来人是谁。
季思将茶杯放回桌面回身,便瞧见祁然跟在小二身后走了进来,视线越过自己看向主位的李弘煊,作揖行礼道:“下官来迟了,还望王爷恕罪。”
“不打紧不打紧,”李弘煊指着剩下的空位笑道:“正说到你呢你就来了,倒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祁然落座后和周围的人都打了招呼,当中自然包括季思,后者只是不冷不热的回了句,这番落在众人眼中,越发觉得这二人的确不和,更是觉得季思不知好歹上不得台面。
李弘煊眯着眼睛打量着众人反应,用扇面遮住脸只露出一双狐狸眼,眼睛在众人之间来回转悠,随后“唰”的合上扇子,勾唇笑道:“既然人齐了那我就给大家介绍个人。”
他说到这儿,侧头望向身旁的中年男人,“这位是严先生?,你们应该听过名儿没瞧见过人,本王可是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将齐先生?请来,往后同朝为官,诸位可得好生认识认识。”
话音落下,席间寂了寂。
严亦端起桌上酒杯站起身来,温文尔雅,话语间十分得体,“王爷盛情?难却,严亦若是推脱倒显得不知好歹,也多?亏王爷才能同诸位大人相交,诸位大人都是朝廷重臣声名赫赫,往后还望多?照拂些,情?意自在酒中,敬王爷和各位大人一?杯。”
说罢,他仰头将酒饮尽,倒扣着杯子晃了晃。
“够爽快,”李弘煊乐道:“本王敬先生?一?杯。”
李弘煊开了头一堆人也不好继续端着架子,他们虽对这个严亦好奇,但也明白这人虽未有一?官半职,可如今在皇上跟前干事替皇上治病,即使没有官职傍身那也不是一般人,的确当得起先生?而已。
他们这时候也隐约明白今个儿这场席的主角便是这个严先生?,李弘煊特意替他引荐,给?严亦抬了身份,这里头是份不小的面子,也不知这二人私下是不是达成了什么协议,不过无论是瑞王还是严亦,众人今日都得卖这个面子。
能入的了席的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稍稍一?想就明白了这些个弯弯绕绕,左一句先生?又一?句先生?叫的十分顺口,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到真有?几分其乐融融的意思。
这酒敬了一?圈落到季思这儿,他本没有?注意还是让人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连忙放下筷子往杯里斟满酒,举杯而言,“都说严神医妙手回春,今日终得一?见,往后还望先生?多?关照关照,季思敬先生?一?杯。”
滑落下来,仰头饮酒。
严亦端着酒杯颔首,也将酒一?饮而尽,嘴角噙着笑,盯着季思的脸打量了一?会儿,轻声道:“久闻季侍郎大名,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这种客套话季思自然不会当真,更不会觉得这个大名是些好名声,只是笑着不语给足了人面子。
席上众人都是坐着的,未有两人是站在,明里暗里都把目光投在他俩身上,祁然坐的最近,只需微微抬眸就能瞧见身旁的季思,恰好这时季思低头,两人对上视线又不慌不忙的移开。
“听闻季侍郎是漳州人士,”那头严亦又道:“在下多?年以前也曾在漳州待过很长段时间,这般算来也算半个老乡,漳州景色宜人,城东有?一?酒楼名叫……”
他说到这儿停了下来,皱着眉回忆,像是想不起来了一?样。
“望月湾。”季思接过话。
“对,叫望月湾,那儿的糯米藕实在是润糯可口唇齿留香,当真是别处没有的美味,我离开漳州多?年回想起来依旧馋的不行。”
“我前不久才从漳州路过,那酒楼还在味道也没变,严先生?若是有空再去尝尝便是。”季思哈哈笑道。
“季侍郎说的是,”严亦眯着眼睛笑,“希望到时候能同季侍郎故地重游。”
季思心?下不解,面上却依旧笑呵呵的应道:“一?定一?定。”
两人的对话结束,仿佛只是段插曲,席上又恢复了刚刚笑声错落的局面,祁然睨了对面的严亦一?眼,心?中暗暗觉得这人不简单,至少不如他面上表现的这般简单。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微醺,也就祁然借着大病初愈的由头只饮了几杯,瞧起来比别人清醒了不少,只是端着杯茶抿着,看起来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可若有人唤他又能第一?时间应声,同?朝为官的都知道大理寺祁子珩性子淡,也没人真上赶着去闹他,而季思则是大家不屑同?他为伍,如此一来两人周围到成了最安静的。
他俩座位靠墙本就隐蔽,长长的桌布一?遮更是瞧不起清楚,若无人探头去看低下有?些什么小动作压根是瞧不见的,季思起了坏心,身子往前侧了侧不慌不忙将手潜入桌下。
祁然端着茶杯的动作一?僵,眼神暗了暗,不动声色将茶杯换到了另一只手,伸到桌下握住某人在自己腿上捣乱的手,他斜眸瞅着这个胆大妄为的某人,眼中的满是警告。
某人却好似读不懂祁然眼神用意,反而冲着人挑了挑眉毛,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落在旁人眼中,便是水火不容,祁然顾着身份不同?人计较,季思不知好歹故意挑衅,却不知底下两人紧握的双手,季思的手被攥紧也不急着抽出来,反倒用食指挠了挠祁然掌心?做了个颇为下流的动作。
季思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模样招人的紧,祁然呼吸一紧猛地一下站起身来,他动作有?些大,惹得四面八方的目光纷纷投来,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古怪,众人互相挤眉弄眼打着眼色,都安了看好戏的心?思。
“哎呀,”李弘煊用扇子敲了敲额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事一?般出声道:“我怎么给?忘了呢,子珩这病了好长一段时间,也不知身子好些了没,难得严先生?今日在不如让他给?你瞧瞧,总归没什么损失。”
这番话一?出,局面又有了些变化?,席上众人神情?各异,有?的起了看热闹的心?思,有?的事不关己,而作为极少数知情人之一?,杜衡有些慌张,往祁然的方向看了一?眼,季思脸上的笑意渐渐收了回去,垂下眼眸遮住情?绪,好似这事同?自己没有关系一?般。
祁然被李弘煜这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严亦的到来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一?时之间到真有?些苦恼,食指敲打着桌面不知在想些什么,小半晌后勾唇笑道:“下官这病已有好转,劳王爷还惦记,实在惶恐,既然机会难得那就劳烦严先生?了。”
后头这句话,他是对严亦说的,客气有?礼让人找不出一丝拒绝的理由,严亦眸光一?沉,转瞬又恢复了笑意点头颔首,“乐意至极。”
说罢起身做到祁然身侧,后者将衣袖撩起一?些露出手腕,严亦有?些苍白的手指带着凉意搭在祁然手腕上,神情?凝重抿唇不语。
明明只是个把脉而已,却不知为何有?一?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众人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目光牢牢落在两人身上。
约是半盏茶的功夫,严亦收回了手,眯眼笑道:“祁大人这是过劳伤心?从而导致的体弱和风寒,肺脏处有?些伤了根基,但好在祁大人自幼习武,有?内力护着,这段时间又好生?养着,再过几日就无大碍了。”
话音落下几人心中所想又有了变化?,季思和杜衡对视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困惑,祁然面色未变,倒是抬眸多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李弘煊只是笑意加深,手中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挑起了火却又游离在众人之外,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有?劳先生?。”祁然将袖子放回去道。
“举手之劳。”严亦回了一?句。
这时李弘煊才又出了声,“无事就好无事就好,子珩这一?病就是小一?月的功夫,真真是让人担忧,尤其是顺平那丫头急得夜里都睡不好觉,隔三差五就想往祁府跑,真是半点没有?公主的样子。”
祁然皱了皱眉,有?些不愿意让季思听到关于李汐对自己的情?意,毕竟那人很疼李汐,连忙将谈话结束,“公主厚爱,下官为人臣子自是明白分寸,不敢逾越半分。”
“可惜了,”李弘煊叹了口气,“本以为能成一?家子,奈何……罢了罢了,终究是顺平那丫头同你有?缘无分。”
“王爷看看下官啊,下官对公主可是一片赤忱,半分不含虚情?假意,还望王爷在公主面前替下官美言几句。”其他人听着两人谈话,闻言嚷嚷道,许是酒气上头,说话间也开始肆无忌惮了。
李弘煊也不生?气,依旧笑眯眯的以扇掩面打趣道:“就你这丑样也不怕委屈了我家顺平,顺平要是能眼瞎瞧上你,本王怕是要同?猪八戒做一?家了。”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没人再继续这个话题。
烛光明灭,酒阑人散。
这酒局算是尽了兴,众人明日还得去各自衙门当值,酒过几巡兴致到了,李弘煊作为主自然是被灌了不少酒,最后是被手下人扶进马车,虽醉的分不清东南西北,但还残存几分意识,交托好下面人的人务必将严亦送到府上,莫要懈怠了,便挥手让大家都散吧,这才晃晃悠悠的上了马车。
马车渐渐驶出视野,车轮从地面上碾过留下道道车辙的痕迹,帘子被人掀开一?角,车中的一?双眼睛回头打量着身后的酒楼门前,足足观望了小一会儿才将帘子放下冲车里的人道:“王爷,人都走了。”
揉着眉心?闭目养神的李弘煊缓缓睁开眼,刚刚那副醉态已然不见,神情?有?些沉重严肃,和平日里笑意融融的模样有着很大的不一?样,多?了些稳重和不怒而威的气势。
他伸了伸手,一?旁的属下立刻明白从矮桌上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
“再喝下去,真就醉了。”李弘煊接过茶水饮了一?口道。
“王爷今日办这场宴是为了什么,如今太子和梁王是打定了主意斗出个一?二,皇上的病才有?好转,照着目前局面来说,咱们这时候不应该养精蓄锐更加低调行事吗,枪打出头鸟,刀砍地头蛇的道理王爷比属下清楚,这怎么还反其道而行呢,不怕旁人借机发挥背刺咱们一?刀,说王爷同官员来往密切结党营私。”
李弘煊没接话,而是从怀里掏出了扇子也未打开,只是拿在手里把玩,车中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有些暗,他垂着眸让人瞧不出眼中情?绪,半晌后才听见他出声,“呈玖,你说本王适合当皇帝吗?”
这问题有?些大逆不道,无论怎么回答都是杀头的大罪,宋呈玖只是个侍卫,哪敢谈论这种事,张了张嘴依旧没出的了声,只好安静地待在一旁。
李弘煊手上转动的扇子停了下来,酒气上来,他有?脑袋有?些疼,用扇子轻轻敲着脑袋,语气淡淡地说:“本王其实不适合当皇帝,几个兄弟里面只有本王最调皮,别人都在背书本王就带着小太监去河里摸鱼,爬树掏鸟蛋,还扮鬼去下李汜,被他按在地上一?顿好揍,哦,就那个短命的永安王府小王爷,算是本王的一?位兄长吧。”
他说到这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出声来,“你没见过李汜,可能是在蜀州长大的缘故,没有一?点规矩,他同?其他人都不一?样,像只拴不住的鸟,是那种站在人群中都不会被忽视的存在,本王当时很羡慕他那种在军营中长大的油混模样,觉得好生有?趣想和他一?起玩,但是他只和祁子珩一起玩,可把本王气坏了。”
“王爷很喜欢小王爷。”宋呈玖用的是肯定句。
“胡说,”李弘煊笑骂道:“他算个什么东西,本王可讨厌死他了,随心所欲,随心而不欲,这种恣意实在惹人烦。”
他说话时看着马车车顶,记忆回流,缓缓道:“不过他说的对,郭家护的并不是我,他们护的不过是颗任人摆弄的棋子罢,从来没人问过本王意见,本王并不想当皇帝啊。”
宋呈玖盯着他,知道这人应该是有些醉了,要不然是不会说出这些话来的,他平日里看起来玩世不恭,实则最为听话,郭家手握兵权,又同?皇室沾亲,若是太子或者梁王登基必定容不下郭家,所以想要李弘煊成为皇帝,如若可以,成为郭家傀儡更好,李弘煊是被郭家人推向人前,别无选择。
“再乱点吧,”李弘煊失声笑道:“乱点好,乱点好。”
笑声从车窗飞出,同?风声融为一体,不过须臾间便消散开来。
屋檐下的灯笼被夜风吹的左右摇晃,光影投射在地面上明明灭灭,季思靠在墙角盯着那处瞧得出神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才缓缓回头。
巷子四周有些暗,祁然走到他身旁垂着眸问:“瞧什么呢?”
季思没回话只是回头冲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指着在花楼门前来回踱步犹豫不决的某人。
说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待看清楚人脸后祁然脸色骤变,眉头紧锁,不解道:“他怎么在这儿。”
不怪他困惑,这在花楼外逗留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声名赫赫的裴将军裴齐修,若说裴战逛花楼那自然不奇怪,怪就怪在这分明是个小倌馆,两人打小一块儿长大,祁然是真没瞧出裴战那好男风的一?日,实在有些讶异。
“他估计是来逮人的。”季思解释道。
“逮谁?”
“严兆那小兔崽子。”
“镇国公府的小公爷?”祁然挑了挑眉,“他俩这是在做什么?”
“我也好奇,咱俩去瞧瞧不就清楚了。”季思笑嘻嘻道。
“你想干嘛?”祁然有些没好气问。
季思只是笑了笑没说话,等两人偷偷摸摸跟着裴战进到花楼,掩身藏在院中树上,屋里的严兆一?脸凝重的在喝酒,两侧穿的花枝招展的小倌围着他逗笑,场面有些逗乐。
盯着屋里打量了一?会儿,祁然这才明白这人安的是什么看热闹的心?思,有?些哭笑不得道:“裴齐修要是知晓你拿他寻开心?,你猜他会不会找你麻烦。”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
祁然还欲在说些什么却被季思扯着衣袖按了下去,“嘘,来了来了。”
两人将脑袋埋下去远远瞧见龟公领着裴战走了过来,前者大气不敢喘指着屋子支吾了两句,裴战眉头一挑,脸上带着抹冷笑,一?脚将门踢开。
声音惊住屋里的众人,琴瑟声戛然而止,纷纷将目光投来。
瞧见来人,严兆脸色唰一下变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有点少,因为捉bug去了,已经捉完了,慢慢改吧,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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