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康一边系着腰带一边跟着下人脚步匆匆往前厅赶,脸色神情十分焦急,恨不得长了翅膀飞过去的好,行走间被?门槛绊着,险些摔了出去,幸得旁边下人眼疾手?快给他扶住身子,才?免得摔了个狗啃泥。
他赶到的庭前的时候,稳了稳心神,脸上挂着笑躬身迈了进去,先后朝着祁然?和杜衡作揖行礼,客套有礼笑道:“让二位大人久等了,下官有失远迎,这实在抱歉,实在抱歉,来人,快把我房中珍藏的三月青拿来,取了山泉水泡,好生款待贵客。”
丫鬟附了附身,急急忙忙走出厅去。
季康直起身,这才?看向?坐在主位端着茶杯,用杯盖拨动漂浮在水面上茶叶的季思,心中一沉。
季思是他小妾之子,那女人是勾栏院出身,容貌生的是极好,自己当时也的确是喜爱万分,可奈何当时老母亲还在,纳个勾栏院女子入府实在不妥,谁知那女子非他不嫁,季康当时正是心高气傲的年岁,虚荣心得以?满足倒也准了。
这勾栏院的女子是非本就多,身子也不见得多干净,玩玩就算,谁还当回事,入府未到一年便生了一子,故而季思的出生是伴随着流言蜚语的。
在楼里的时候,季康是碰了那女人,可却不确定别?人没?碰过,流言蜚语听的多了,也有些怀疑季思到底是不是他儿子,再加上有了新人,旧人的哭声?自然?听不见,那女人蠢了些,但胜在容貌美艳,不少男人却被?迷的神魂颠倒,也多亏了她,季康这县令坐的稳妥不少。
季思过的苦了些,被?府中的人欺负不假,当牛做马不假,谩骂殴打?也是不假,这些季康都是知晓了,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没?出人命也就由?着他们?去,毕竟自己儿女不少,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更何况这还补见得是自己的种。
他万万没?想到能让季思攀上齐王,更没?想到这人能一步步爬到户部侍郎的位置,贱命倒是好命啊!
自从知道季思当了户部侍郎,季康日夜怕季思回来,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也没?听见什么风吹草动,他本以?为季思这辈子都不会回到华新县,心里那块石头慢慢落了下去,山高皇帝远,也过的惬意?,谁料季思回来了。
季康心里有些慌,看向?季思,眼眶通红,身子颤抖,神情满是珍惜和难以?置信,好一副慈父情深的模样,颤着声?说:“吾儿回来了,爹……”
“季大人,”话还未说完,季思抬眸凝眉打?断了他,唇角勾着冷笑,“见了本官还不行礼,莫不是不懂规矩?”
自古皆是子跪父,这父跪子有悖伦常纲纪,说出去也让世人笑话不耻,季康脸上的笑容僵住,表情有些尴尬,“这……”
“怎么?”季思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里头的茶水溅出来打?湿了桌面,他把玩着手?指,目光一凛,笑意?若有似无,“你一个七品县令莫不是跪不得本官这三品侍郎?”
周遭气氛有些紧张,祁然?和杜衡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均没?有出声?。
“跪得,跪得,”季康笑了笑,附身双膝弯曲,额头碰地,恭声?道:“下官季康,见过季侍郎。”
季思垂眸看着面前这人,从椅子上起身走了几步蹲在地上,拍了拍季康的肩膀沉声?说:“季大人,本官奉旨办公路过漳州,借你府邸休憩整顿,还得麻烦季大人好生安排,那二位可是祁相家?的公子大理寺少卿祁大人和御史台的杜大人,这季府怠慢我不要紧,可别?怠慢了他二位,到时候季大人这卖女人稳住的县令之位,可就不稳了些。”
后者垂着头,死死咬住牙,冷笑着连连点头,“多谢季侍郎提点,下官知晓,定会好生招待。”
闻言,季思笑了笑,站起身来,凑钱丫鬟奉茶上来,他伸手?拦住自顾自拿起吹了吹,喝了一口,眉头一皱直接低头吐了出来,不偏不倚喷了季康一身。
季思把茶杯放了回去,连连往季康身上吐了几口唾沫,不悦道:“啧,这是什么玩意?儿,怎么能给人喝呢,本官侍郎府上下人喝的都比这茶叶好些,季大人这日子过的未免惨了些。”
季康维持着磕头的姿势未动。
见状,季思心里痛快了,揉了揉发酸的肩膀,轻声?笑了笑,“这院子我好些年没?来了,四处瞧瞧,季大人安排好派人来唤我们?一声?。”
他迈过门槛出了屋子,祁然?和杜衡看了一眼跪着得那人也跟着走了出去。
初一回头看了屋里的众人凑到季思身旁,有些不解的问:“季大人,杜大人说那人不是你爹吗?”
“不是,那是个畜牲。”
等人走远,管家?才?匆匆把人扶起来,用袖子替他擦着身上的茶渍,压低声?音说:“老爷没?事吧。”
季康眉间阴翳,额前青筋爆起,嘴唇搐动,满脸戾气丝毫未遮掩,“父跪子,他也不怕天打?雷劈!”
“如今咱们?该怎么办?”管家?着急追问。
“稳住他,这贱人的儿子命好,攀上太子上了未,只要他还姓季,我就能借着他的名头多谋些好处,”季康沉了沉眸,“他还挂在我季家?族谱上,要想坐稳那侍郎之位,还能弑父不成。”
这声?音混合着院中的蝉鸣,多了几分不真切的感觉。
华新县的月光同湘州的不大相同,明明按理来说应该是同一个,可仔细瞧来,却发现?这处的更亮一些,照在院中,有了层银辉,不用点灯都能把四周都照的亮堂起来,洒在白色衣衫上,像是多了件银色丝线编织的外袍,整个人泛着光,格外惹眼。
祁然?闻声?醒来,披衣下床,推门而出却没?瞧见人,正欲转身回房,却看见脚边扔来了一颗花生,他朝院中走了几步抬头往屋顶望去,就瞧见季思盘着腿坐在屋顶,单衣墨发,树影婆娑,月光皎洁,连风都温柔的似水。
“季大人为何不睡?”他问。
季思枕着手?躺了回去,身旁堆了不少空的酒坛,花生瓜子壳洒了不少,他右腿搭在左腿上高高翘起,闻声?答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月色正好,上来赏月。”
余光瞥见一旁的梯子,祁然?了然?,借力起势,转瞬之间便翩然?落在了屋顶。
“好轻功。”季思眼睛亮了亮。
“向?季大人讨杯酒喝。”
季思笑了笑,将手?边的酒坛递了过去,祁然?接过仰头,坛口的酒液如注一滴不少的落入他的口中,抬手?用袖子一抹,笑道:“好酒。”
“那可不,”季思挑了挑眉,“我自个儿埋的。”
准确说是季大人埋的,他替季大人娘亲上完香后,突然?想起来便挖了出来而已。
祁然?把酒坛递了回去,宽衣大袍被?夜风吹的鼓起来猎猎作响,身后的发丝纷纷飞散,他望着没?点灯的季府问:“季大人想说故事吗?”
季思喝酒的动作一顿,愣了愣才?咽下口中酒液,摇头笑了笑,“不过是些痴心错负,遇人不淑,受尽欺辱的故事,有什么好说的,让别?人同情可怜?其实也只是当个笑话罢了。”
他不想说,无论怎么说,他都不是“季思”,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那更是没?必要将人伤心之事拿出来同人分享,唯一能做的也不过尔尔,替他娘上两柱香,惩治惩治季康这一家?子,其他的不是他这个外人可以?插手?的事了。
“那你不从他们?身上讨回来吗?”祁然?继续问。
“讨回来?”季思重?复了遍,“我如今有权有势,他为父却还得跪我,心中纵有诸般不情愿依旧不敢拒绝,你不知晓我倒是清楚,季康其他几个儿子不过是群上不得台面的废物,季悉贪财,季忠好色,季恿目不识丁,季恕痴傻,别?说为官为将了,能不能好生活着都是问题,其他的女儿不是被?他拿去讨好官员,就是嫁给县中各家?有权有势的地主了,有些年纪比他还大还得叫他岳父,你说可笑不可笑,再说季康,就他那副被?酒色掏空精气的模样能有几年活头,等个三年五年的,他瘫了废了,你猜那些个小妾儿女会忙着分家?产,还是会把他当一回事尽心尽力奉养他晚年?”
季思仰头喝了一口酒又继续道:“想要一个人死多的是法子,可我偏不,他得好生活着,然?后受尽妻儿嫌弃,满身罪孽报复自个儿,老来都无人伺候,一身污秽瞪着眼睛瞧瞧这季府是怎么在他手?上败的,死了都没?地方喊冤,那样才?叫死不瞑目,不比一刀捅死来的快意?吗。”
这些都是他自己猜的,季思想季大人身居高位后,既然?没?下狠手?把季康一家?弄死,那便足以?证明,不是不敢,而是不想,这不想的原因无外乎此。
祁然?垂眸看了他一眼没?出声?,只是伸手?接过酒坛仰头喝了一口。
一坛酒没?剩多少,两人一人一口不过十多个来回就见了底,季思眼神有些迷离,像是有了几分醉意?,他笑着冲祁然?晃了晃空酒坛,“没?了。”
“你这是喝了多少啊?”祁然?回身看了他一眼,走过来蹲下没?好气道。
季思双颊通红,连呼出的气都带着股酒气,他酒量其实不差,不过是因为心中郁结在心,烦心事太多,这酒年份又长用的是本地的土方子酿制,烈酒醇香浓厚,祁然?来之前他就喝了不少,这才?有了几分醉意?,被?夜风一吹,额上的汗带着凉意?,混合着脸上的热,一冷一热,有些难受。
“季大人,夜里凉回屋去睡,把酒坛给我。”
这醉鬼估计醉的不清,祁然?伸手?去拿,他还摇了摇头把酒坛往怀里抱紧了些,贴在泛红的脸上,翻了个身就打?算沉沉睡去。
祁然?瞧着他这样有些哭笑不得,弯腰去拿人怀里的酒坛,发丝掉了下来,发梢在季思脸上来回轻抚,有些瘙痒,他有些不适的皱了皱眉,神情不悦,嘴中发出叮咛,翻了个身缓缓睁眼,瞧清楚面前这人后愣了愣,眼神有些恍惚,瞪大眼睛张着嘴的模样有些傻。
“平日里多精明的人,喝醉后怎么瞧起来笨了不少,”祁然?自言自语道,声?音有些轻,“你真的是季思吗?”
话才?说完,他随后失笑的摇了摇头,垂眸将季思怀里的酒坛抽出来,这次轻松了许多,没?费多大劲就将酒坛拿了过来,刚欲起身后退,却感觉脖颈一重?,发丝垂下,就这么被?按了回去,紧接着季思带着酒气和酒液的唇就这么贴了上来。
空中的薄云被?风吹动,挡住了悬挂在半空中的月亮,周遭的光暗了下来,夜风骤起,吹的树叶沙沙作响,吹乱了二人交缠的发和重?叠的身影,也吹皱了一池平静,心底泛起了涟漪。
祁然?读过一句词:饮剧肠宽,醉深吻燥。
他现?在就是这般感觉,这酒太烈,后劲太足,醺的他整个人有些晕眩,酒从喉腔下去一路热到腹部,在腹中如火般翻腾炽热,凶猛快速的朝着四肢百骸烧去,从发梢到双腿,从里到外,从眼到唇,所碰所看所闻都带着这股热气。
嘴唇贴在一块儿,明明是两块软肉而已,可那些缠绵悱恻和暧昧万分却从这处扩散开来,有些凉的夜,却因为这个吻变的热了起来,连吹来的风都未能浇灭身上的火半分。
疯了。
当季思的小心翼翼撬开祁然?的唇齿,带着点试探和谨慎跨过那道安全距离时,像是突然?闯入的外来者,这人掀开眼帘上挑着眼望过来时,眼尾的情意?绵绵,眼中情绪翻涌,好似再说:
你乱了。
你的心乱了。
你把我当成了谁?
你分的清我是谁吗?
这眼神太过炽烈直白,祁然?脑中嗡嗡的响,他觉得疯了,唇舌过于柔软,带着酒气,带着冷香,软化?了他的防备和仅存的理智,他好似真的疯了一般,天边的月依旧是池中月,眼前的人不再是眼前人,而是他的心里人。
暗夜里的吻是热的,舌是湿润的,交织的气息是难分难舍的,唇齿间露出来的水声?和舔舐足以?让人羞红了脸,那月亮躲在云后,像是羞赫怯弱,遮住了周身的光,不让旁人瞧见。
祁然?手?指有些失力,拿在手?中的酒坛落了下去,在瓦片沟渠中咕噜咕噜的滚动,轮到屋檐边缘摇摇晃晃了几下,最终掉了下去,“嘭”一下应声?而碎。
听见声?音,祁然?猛地一下清醒过来,下意?识推开季思。
醉鬼醉的神智不清,身子往后一倒,沉沉睡去。
薄云散开,月光洒下来,周遭万物又亮堂起来,祁然?回头看了眼身后那人一眼,季思嘴唇翕动,无声?说着什么,祁然?脸上神色更是复杂,喉结滑动,唇中酒气未消,他有些烦闷的揉了揉眉心,长长叹了口气。
叹息声?在夜里响起,满是忧愁。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读者小可爱:【激动脸】终于亲了!!!
帅气的作者:【抠鼻子】之前不是亲过吗,你们激动啥。
读者小可爱:啥时候亲过???我少看了???
帅气的作者:【继续抠鼻子】季大人在还没死的时候,不是也在房顶偷偷亲过祁大人吗。
读者小可爱:你好意思说!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小贴士:
饮剧肠宽,醉深吻燥,更把纶巾漉。——黄机《酹江月/念奴娇》
释义:喝酒喝的很多,喝醉了再亲吻感觉很燥热,需要用毛巾擦一下。
ps:恭喜两位男嘉宾又往前迈了一步,啪啪啪,季康真的不是啥好东西,这种人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都可以用两个字概括,人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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